我和李靜松小遇他們蹲在樹叢後凍得瑟瑟發抖。
趙鈺和那林家小姑娘談笑風生,殷勤備至。
一會兒手爐,一會兒披風,一會兒從衣襟里掏出小零嘴。
那小姑娘還讓趙鈺不要跟我玩兒,說我紈絝子弟,胡作為非不是什麼好東西。
趙鈺那廝連連點頭,連連附和:「我爹管得嚴,不讓我和不三不四的人玩兒。」
我和李靜松面面相覷。
18.
小姑娘一走,我和李靜松撲出去一個勒脖子一個撓痒痒。
「不三不四?誰不三不四?」
李靜松又要謹防他亂踢亂蹬,又要使勁撓他:「見色忘友!」
結果趙鈺說:「李靜松,如果你還想和賢王爺家結親,可得離周雪生遠點!雲湘郡主可不待見周雪生!」
「好啊!合著我礙你倆姻緣了是吧?」我加大力道勒著趙鈺的脖子,喊小遇小虎他們過來。
「給我弄他們!」
七八個人扭打成一團,並且開始使出下三濫的打法。
「你們在做什麼!」
突然一聲威嚴十足的厲斥如晴空一炸雷。
驚得人頭皮發麻。
我們自覺紛紛停手。
就見葉傾美麗絕艷的臉冰霜滿布,目眥欲裂,眼中凝聚著狂怒。
我收回扯李靜松衣襟的手,趙鈺也鬆開我的腰帶,李靜松放開趙鈺的褲子。
幾個幫手也收手站好。
年齡最大的趙鈺被我們推出去:「額,葉大人,我們——」
被葉傾怒罵打斷:「成何體統!都是有頭有臉的世家公子,竟然如此······如此胡鬧!給旁人看了去豈不笑掉大牙?」
「……」
雖然莫名其妙,但是乖乖聽訓是上上策。
最後,葉傾怒而甩袖離去。
19.
從那以後,他不參與我們的行動了,我們自在了許多。
臨近過年,我們也被拘在家裡,跟著長輩送年禮,參加各種席宴,沒機會出去胡鬧了。
過年宮裡辦了大宴,山珍海味,歌舞表演,煙花。言笑晏晏,一派國泰民安。
皇帝舅舅說,過完年各家把讀書的都管好,好好準備秋闈。
又特意點了我:「雪生今次可要參與?」
「舅舅,我字還沒認全呢。」
舅舅眼睛一亮:「那敢情好,讓葉傾好好教教你,你們倆也別針鋒相對了。」
「舅——」
我娘掐了我一把:「還不謝謝你舅舅!」
我對上我娘威脅意味甚濃的眼睛,只得不情不願地起身:「多謝舅舅,我一定好生學。」
我舅舅笑眯眯道:「快去給葉大人敬酒啊。」
「……」
我娘又掐了我一把,低聲誘哄:「給你一百兩。」
我咬咬牙,端著杯子走到葉傾的桌前:「葉大人,今後小子勞您費心了,小子一定好好學。」
葉傾又是曾經那個溫文爾雅的葉大人了,舉手投足都是氣派。
難不成,真的蛻變成妖怪了?
葉傾直直盯著我,深淵似的眼神,怪瘮人的。
他慢條斯理地舉杯與我的輕輕碰了一下:「榮幸之至。」
我嚇得心臟緊縮,一口喝乾酒,趕緊回了我的座位。
背上竟然被他盯出灼熱感。
這個葉傾,越來越邪門兒了。
不過,皇帝舅舅真是厲害,一招就破了我和葉傾不清不楚的謠言,挽回了他的官員的名聲。
20.
過完年我十六了,竟然來了葵水。
我蹲著馬步,褲子滴著血,跟我爹面面相覷。
緊接著他嚎叫出聲:「夫人!夫人!咱兒子流血了!」
幸而在內院,知曉的人除了我娘的奶嬤嬤就沒了。
我爹娘雖然不細緻,但我的院兒在爹娘隔壁,而且只有我,一個隨從都沒有。
美其名曰不要貪圖享樂。
小遇他們在前院,無事不會到內院來。我叫他們,才會跟我出門。
孔嬤嬤知曉我是女子便一副魂飛天外的模樣。
「嬤嬤?」我在她眼前晃手,「嬤嬤?」
「哎?哎,公、不是,小姐,老奴……」嬤嬤很慌張。
我覺得好笑,拍她肩膀:「就叫我公子唄,我聽得順耳。」
教完我一些女子的事,回身孔嬤嬤把我爹娘罵得狗血淋頭。
說:「好好一個小姑娘養成這般模樣,以後還怎麼嫁人?」
「十六歲了才來葵水,胸口還未發育,這不就是一直養得不精細嗎?以後可還怎麼生養孩子?」
我爹說:「還不一定能嫁得出去呢。」
孔嬤嬤被氣得直翻白眼,瞪著我娘:「公主,您是當娘的,當年先皇先皇后可是這麼養您的?」
我娘撇嘴:「大不了招婿入贅,有什麼關係。」
孔嬤嬤終於被那兩口子氣昏過去了。
一頓忙活,孔嬤嬤醒來抓著我的手流眼淚:「可憐的孩子。」
我只好應和著苦兮兮地點頭。
我可沒覺著哪裡可憐。
比起京城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學女誡背女德的閨閣小姐們,我可簡直幸福到無與倫比。
一輩子男裝,也沒什麼不好。
自由自在,隨心所欲。
21.
孔嬤嬤對我嚴格起來了。
不要碰涼水,不要喝冷的,不要出屋吹風踩雪。
甚至搬到我院兒里住下了。
拘了我七天,喝了七天苦藥,元宵節才讓我出門。
元宵節燈會,我帶著小遇直奔花燈。
勢必要給傷處疼痛的小虎小剛小初他們贏花燈回去。
奈何學識有限,和小遇絞盡腦汁一個都沒猜出來。
正擰眉苦思並越來越暴躁時,小遇捅了捅我:「看,那邊。」
好傢夥,葉傾手裡拎了好幾個燈籠了!
而且往花燈前一站,沒一會兒就能拿一個燈籠!
「周雪生!」趙鈺在人群里冒頭。
「嘿,這兒!」我雙眼放光。
等他擠過來連忙把他往小攤前拉:「快,猜。」
讀謎面很流利,猜的時候啞巴了。
我皺眉斜他:「不是讀過幾年書嗎?怎麼這都猜不出來,老闆說這是最簡單的了。」
「我讀書是為了看懂兵書的,不是為了猜燈謎的。」
你有道理。
又喚來李靜松葉闌,加上隨從七八個人費勁巴拉才猜出三個花燈。
還差好幾個呢!
我惱了:「你們幾個還京城子弟呢,就沒有一個會讀書的?」
葉闌指向不遠處的葉傾:「狀元郎,最會讀書的。」
我也豁出去了,氣勢洶洶地擠過去,抓住他手腕子,指著架子上的老鷹燈:「猜!」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氣勢所懾,葉傾竟然什麼都沒說,指哪個猜哪個。
狀元郎不愧是最會讀書,竟然一猜一個準,速度又快,簡直像是信手拈來。
直到集齊府里的人想要的所有花燈,我眉開眼笑地拍了拍葉傾的膀子:「謝啦,葉大人!我替府上老老少少謝謝您!」
葉傾點頭:「嗯。」
又糾結開口:「你······」
「嗯?」
「你可有想要的?」
我搖頭:「沒有。」
「可要去放河燈?」
「不去。」
我得回去了,把燈籠給小虎他們看看。
葉傾走了。
緩緩而去的背影竟透出幾分寂寥。
我覺得他今日甚是奇怪,又摸不著頭腦,問葉闌:「你哥怎麼回事兒?」
他搖頭:「我不常去大伯家,不清楚。」
我在小攤上挑揀了一塊成色還算不錯的玉佩讓葉闌帶回去給葉傾,算作今日幫忙猜燈謎的謝禮。
來而不往非禮也。
22.
各家果真把讀書的拘在屋裡了,還有些生面孔。
是外地學子前來租房備考的。
我成了孤家寡人。
都讀書去了,小遇他們也不陪我玩兒,還讓我好好讀書,剩我一個也沒勁。
從書院下課,我主動帶禮物去了葉府。
等葉傾處理完公文,我和葉闌已經談笑風生一下午了。
「咣——」
門被推開,葉傾站在門口。
背著光,整個人黑沉沉的,堪比包公。
這氣勢讓剛剛還開懷大笑的葉闌整個一縮。
「讓你讀書,便是這般讀的?葉闌,把《大學》抄五遍。」
葉闌哆嗦了:「兄、兄長,五遍太、太——」
「十遍。」
葉闌不敢與他哥叫板,反倒氣得掐我一把解恨,縮著脖子拿書,展開宣紙悶頭開抄。
葉傾如鷹隼一般犀利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周校尉,你是想陪著舍弟抄嗎?」
我趕緊爬起來往外走,順道踩了葉闌一腳以報掐腿之仇。
這葉傾看人的眼神越來越冷了,怪嚇人的。
看在他幫我猜到許多燈謎的份兒上,我不和他唱反調。
到了近前,我連忙討好笑道:「葉大人,勞您辛苦,咱去哪兒學呀?」
葉傾帶我去了他書房。
書房很大,寬敞明亮。四個書架上滿滿當當的書。
這書上得多少字啊?
瞧著就眼暈。
我倆隔桌相對而坐。
他扔給我一本千字文。
「這上面的字認識多少?」
「大半。」
「可會寫?」
「大半。」
他點點頭,又擺出筆墨紙硯。
「寫名字我看看。」
我老老實實提筆寫下周雪生三個字。
「雪生?是何由來?」
「我爹說我出生那天下大雪。」
葉傾:「……」
23.
葉傾確實是個好老師。
一個字能把由來講得頭頭是道,還能引經據典。
我明明是認一個字,但是學了許多知識。
教認,還教寫。
跪坐在我身後,手把手教。
我不理解的是,他老喝水。
在他又一次端起茶杯時,我忍不住了。
「你這麼渴?」
莫不是什麼毛病吧?
他喝水的動作一頓,斜睨我:「你以為,你很好教?」
我閉嘴。
學一個時辰,我還能覥著臉把晚膳吃了。
小遇駕車來接我,葉傾拱手說:「小哥辛苦,明日便不必如此麻煩了,我會去書院接你們公子,晚膳後再安全送回,勞您稟告公主駙馬一聲。」
這人,什麼時候這麼為人著想了?
不過他的安排確實省事兒不少。
我也喜歡他對小遇的禮數。
第二天再去葉府卻沒見著葉闌。
葉傾說葉闌去別院讀書了,免得分心。
喔,他的意思是我吵著葉闌讀書了。
得,我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24.
送我荷包的書生還要送我一支木簪子,直覺告訴我不能接。
斜刺里一隻手接住了。
是葉傾。
「同窗好友互送禮物也正常,雪生接著吧。」
這樣嗎?
那我就放心了。
我伸手捏住簪子一端往外抽。
葉傾不放。
我一用力。
「嚓。」
簪子斷了。
呃……
書生的眼睛一下子氤氳滿濕意。
「周校尉,倒不必如此折辱小生,小生自知與周校尉雲泥之別,自知之明小生有的。自此不復見。」
我:「???」
書生把斷了的木簪子小心拿回手中,小心揣回衣襟,走了。
我回望葉傾:「他的話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葉傾自上而下地冷眼看我:「周校尉,多讀書,可以明智。」
我:「……」
同乘馬車去葉府,我規規矩矩坐在次位。
馬車一搖一晃,馬車外人聲嘈雜,我昏昏欲睡。
有什麼細軟冰涼的東西在我臉上撓。
我煩躁地一把抓住,耳邊聽到一聲悶哼。
睜眼,視野里一束光滑黑亮的黑髮。
再往上,是葉傾面無表情的臉。
我轉了轉眼珠,搞清楚狀況,默默放開手裡的頭髮。
我翻身坐起來。
「對不住對不住,葉大人,小子無狀。」
睡著了,倒人家腿上了。
葉傾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沒掀我。
「嗯。」
他喉嚨里滾出沉啞一聲來。
我忙掀簾下車。
漆黑的天色讓我愣在當場。
我這睡了多久啊?
天都黑了!
馬車停在公主府!
「那個……」我尷尬撓著下巴,「葉大人怎麼沒叫我?」
「叫了,」葉傾端坐像尊冷清無情的菩薩,「無果。」
我:「……」
「呵······呵呵,那小子告辭了,葉大人再會!」
「雪生。」
這一聲讓人天靈蓋都麻了。
我硬生生停住腳,回頭:「葉、葉大人……」
葉傾遞來一個形如彎月的燈來:「給,小玩意兒,拿去玩兒吧。」
我搞不懂他為什麼突然送我個花燈,但長者賜不可辭,我接過來道謝總是不會錯的。
「謝謝葉大人,小子告辭。」
我跳下馬車,拎著花燈奔進府里,小虎問花燈哪兒來的。
我說葉大人給的。
我娘幽幽一句:「今日上巳節。」
「這是什麼節,沒聽過呢?」我問。
我娘斜我一眼:「傻子。」
25.
楊文旭突然吵著嚷著要去從軍。
可真搞笑。
他爹可是要把他培養成下一個狀元的,他卻要去從軍。
連只雞都抓不住還要去從軍?
他甚至沒有跟我們在同一個書院,人家可是在國子監。
連皇帝舅舅都說過,這人學識淵博,不是狀元也是榜眼。
他說他要去從軍?
我很驚訝。
更驚訝的是楊澤端到公主府來,聊了半天家常請我去勸他兒子。
我娘很懵:「跟我兒子有什麼關係?」
「前些日子,周校尉在玄武大街控制了一匹差點傷人的瘋馬,勃發英姿,讓文旭十分敬佩……」
是有這事兒,我都忘了。
那日書院不上課,我去茶樓喝茶聽曲兒巧遇了楊文旭。
一個書生的馬突然發狂了,馬夫控制不住,在大街上橫衝直撞。
眼看就要撞到路邊買糖葫蘆的小童,我跳窗而下,踩著路人的肩膀飛掠過去,騎到馬上,抓住韁繩使出全力往後拽。
馬直立而起,前蹄在空中亂踢。
葉傾突然出現,抱開小童。
馬蹄重重落地,我死死拽緊韁繩,夾緊馬腹牢牢穩在馬背上。
馬躁動得原地踏步,我不敢鬆懈。
似乎過了許久,馬總算冷靜了一點,周圍發出一片歡呼和讚揚。
誰知馬受到驚嚇,又突然揚蹄狂奔。
幸好我反應快,連忙趴在馬背上緊緊抓住鬃毛,被顛得七葷八素。
葉傾從天而降,像個殺神落在路中央,滿臉冰霜,眼中帶煞。
高高舉起長劍,砍斷了疾衝過去的馬腿。
馬轟然倒地,我橫飛出去,撞進掠過來救我的葉傾懷裡。
我倒沒事,他的背狠狠撞到一家客棧的柱子,痛得悶哼一聲。
「你沒事吧?」
「你可有受傷?」
我和他同時出聲。
他倒是怪,自己受傷了,先急著問我。
我把他送去就近的醫館,大夫說是皮肉傷。
我還幫他搽了藥酒。
不過,為什麼他整個人那麼紅呢?
是因為我力氣太大,把他按痛了嗎?
可是大夫說要用力把藥酒揉進皮肉里啊。
嘖,京城子弟真是身嬌肉貴。
我娘咳了一聲,我收回神思。
她把我叫到外邊,不耐煩道:「去,去勸。老娘不想看到他,看到他就想起我發瘋的曾經,實在是不爽。」
我:「······」
我想了許久,甚至約來趙鈺葉闌他們商討許久。
從打一頓,到羞辱一頓,再到展示武功讓他知難而退,甚至準備把他帶去軍營體驗一番。
他又不去了。
真是怪哉。
後來葉闌告訴我,是他哥去勸了楊文旭。
大概是文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吧。
不過葉傾那句話我十分認同。
「文臣武將,缺一不可。你不必去你不擅長的地方掙扎,而應該在擅長的地方做到極致。文人治國,國家強盛,戰亂必少,武將亦能安。」
26.
文人葉傾的手好像被針扎了。
他握著我的手不厭其煩地教寫「傾」字,我明明會了,他還不停。
我無聊了,東張西望,看到他按著宣紙的左手,拇指上有好幾個紅點。
他的手很是纖長、白凈,所以那幾個紅點十分醒目。
「葉大人,你的手……」
葉傾抬手敲我的頭,「不可分心。」
「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直到家僕來說晚膳快好了,才得以閒下來。
我站起來,結結實實伸了個懶腰。
坐一下午,人都僵了。
還是山里水裡地跑更得我心。
「拿著。」
我手忙腳亂接觸他隨手扔來的東西。
拿到眼前一看——荷包。
藍色錦緞,繡了白色雪花的荷包。
很簡潔大方的式樣。
還挺好看。
「好歹也算是本官的學生,這算是見面禮吧。」
「不是送過燈籠嗎?」
「那不算。」
我腦子一下子像被什麼糊住了:「為什麼——」
「走吧,吃飯。」
葉傾坦然自若地往外走,我舉著荷包腦子繞不過彎兒:「葉大人……」
他停步回首。
霞光籠罩,美人艷麗不可方物。
「我幫你繫上。」
他走回來,拿下荷包,低頭替我系在腰間。
我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這人,真的,太好看了。
離得近,更為之震撼。
「好了,走吧。」
葉傾牽住我的袖子,拉著我一起走進滿園霞光里。
怎麼感覺有點奇怪,有點彆扭呢?
我怎麼渾身不自在呢?
27.
真是奇怪,葉傾偶爾會帶我去賞荷,帶我去游湖,還帶我去爬山。
我不太喜歡。
賞荷要作詩,游湖要作詩,爬上山頂也要作詩。
我實在聽得煩。
但是他帶的點心不錯,有的甜而不膩,有的酥脆,很合我的口味。
他似乎也發覺我不喜歡聽他作詩,便帶我摘野果,打山雞,抓魚,帶上一壇好酒,與烤的野味十分相配。
我在林中抓兔子,撿到一個鳥蛋。
「應該是這附近的,雪生要送回去嗎?」
我已經找到鳥窩,蹬著樹幹往上爬,順便回答葉傾:「不啊,掏出來烤啊,可好吃了。」
踩上樹枝,單手抱住樹,伸腦袋看。
鳥窩裡躺著三個光潔瑩白的鳥蛋。
我直接摘了整個鳥窩。
突然一陣大風,鳥窩差點被吹出我的掌心,我連忙雙手捧住。
腳下突然咔嚓一聲脆響。
不好。
手忙腳亂之際,突然被攬入一個結實的懷抱。
霎時被檀香味籠罩住,沁人心脾。
我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大概是嚇的吧。
穩當落地,我大步走出葉傾的懷抱,回身沖他笑:「兔子沒逮著,鳥蛋也不錯啊!」
葉傾眉眼含笑,眸中波光瀲灩似月下春水。
沒來由地,我的心咯噔一緊。
這葉傾,怎麼古里古怪的?
這會兒,他的衣襟經過剛才一番動作,已經大開了,幾乎能看到腰腹。
頭髮散開,絕艷的容顏,眼波流轉,這副模樣,怎麼跟深山老林出來的狐狸精似的?
我心裡有點發毛。
簡單用石頭砌了一圈,中間燒乾柴,烤起鳥蛋和捉的魚來。
葉傾坐我對面,做什麼都慢條斯理。
「葉大人,你的手上怎麼總是有傷?」
我指著他虎口上的燙傷。
尤其左手,小傷口不斷。
「這段時間十分好奇點心零嘴,嘗試做了一些,雪生不是很喜歡嗎?」
「……」
突然覺得剛吞下去的肉酥有點噎是怎麼回事?
葉傾,居然親手,做吃食?
天方夜譚就是指這種情況吧?
那什麼,會不會下毒啊?
「葉大人……」
「在外遊玩,雪生叫我葉傾吧。」
叫不出口。
「葉兄,君子遠庖廚——」
「雪生替我保密啊,我也怕同僚取笑我。」
我連連點頭。
我最近越來越不敢跟他說話、對視了。
總覺得他妖里妖氣。
語調慢了,聲音總是軟綿綿的,一雙眼睛溫柔似水,瞧你一眼覺著人都要跟著化了似的。
而且,他的衣服也變化很大。
顏色艷麗,輕衫薄紗,總是鬆鬆垮垮,衣襟隨時可能半敞開,露出精緻的鎖骨和半片白皙的胸膛。
比之剛認識時的清雋俊逸,現在簡直是放浪形骸。
跟我爹娘說,他們便像看傻子似的看我,又不說出個一二三來。
又遇不上趙鈺他們,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病急亂投醫,我去護國寺讓主持來看看,他是不是被什麼狐狸精附身了。
可主持只說:「紅塵中事,出家人不管。」
……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所以,葉傾讓我送他生辰禮,我費盡千辛萬苦把在護國寺求的符給縫進去了。
扎了我滿手的洞。
他很喜歡,閒時總是拿來束髮。
好像,沒有變正常一點。
28.
這狐狸精道行了得!
好在後來又正常了。
大概狐狸精走了?
29.
再聚齊竟然是夏天了,酷暑炎熱,荷花盛放,春衫換夏衣。
賢王世子大婚。
一朝見面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葉闌說他現在看人都是四書五經,楊文旭說他現在看到書就開始眼暈。
連李靜松和趙鈺這兩個下場考試只是為了玩玩的人也覺得要命。
難怪一個個不約而同出來了,敢情是讀書讀得要瘋了。
幸好我不科舉。
趙鈺一把勾住我脖子,戲謔道:「你跟葉美人讀書認字怎麼樣了?」
李靜鬆起哄:「對啊,去公主府都找不著人,反倒要去葉府。還約不到,門房傳話來『周校尉在讀書』,如此刻苦,學富五車了吧,啊?」
「還聽說跟著葉美人練武,是不是已經天下無敵手了?嗯?」
葉闌冷哼:「你敢不敢當我哥的面叫葉美人?」
楊文旭上下掃我們兩眼,一臉不屑:「多半是不敢。」
「你敢?」李靜松攘他一肘子,將人攘一趔趄。
楊文旭摺扇一展擋住下半張臉:「葉美人來了。」
葉傾果真威懾力十足。
我們幾個立刻循規蹈矩乖乖站好齊齊行禮:「葉大人好。」
沒有回應。
倒有楊文旭哈哈哈的笑聲。
狗東西,竟然騙我們!
弄他!
「葉大人!葉大人……」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葉美人來了也沒用!今兒非抬你去撞鳥不可!」
「對!」
我們紛紛上手。
李靜松和趙鈺一人抬一條腿,我和葉闌抬著他上身就要往樹上撞。
他慌得哇哇亂叫。
「周雪生。」
不怒自威的聲音。
我渾身一毛。
趕忙把人丟了,手忙腳亂站好,乖乖行禮:「葉大人。」
葉傾站定,眼睛冷冷一掃,我頭皮一緊。
不管是妖里妖氣的葉傾還是冷冰冰的葉傾,都怪嚇人的。
「周雪生,你今日跟著我。」
「喔。」
我跟他兩步回首用嘴型罵他們:「狗東西。」
他們突然睜大眼,沖我打眼色。
我猛地回頭砰地撞到某人下巴,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這人下巴鐵鑄的嗎?
明明很痛,我還要裝作關心:「葉大人沒事吧?小子不長眼——」
我對上一雙幽深的眼。
深邃似海,仿佛帶著無盡的吸力,又好像隱著道不明的深意。
我愣了。
「走吧。」
我眨眨眼,木愣愣地跟上。
連身後的嬉笑聲都沒聽到。
30.
也不知是不是賢王世子的大婚給了皇帝舅舅聯想,還是吃酒吃醉了,他竟然開始亂點鴛鴦譜。
要把林舒妤指給我,把雲湘郡主指給葉傾。
什麼毛病!
這也太離譜了!
林舒妤和趙鈺好著呢!
李靜松跟雲湘也要成了!
可不能給我舅舅胡亂霍霍了!
「舅舅!這不行,我不喜歡林舒妤!」
皇帝舅舅醉意朦朧,大手一揮豪氣萬丈:「那行,我重新給你指一個,你喜歡誰?」
我真是怕他趁著醉意直接下旨,梗著脖子喊:「葉傾!我喜歡葉傾!」
「……」
場面很靜,是我造成的不可思議。
對面葉傾眼睛裡灼灼幽光,深不可測。
我不敢與之對視,忙挪開眼。
他旁邊不遠處趙鈺和李靜松沖我豎拇指,眼中激動無比。
我真是為他們豁出去了,必須讓他們好好犒勞我!
我舅舅的酒好像被我嚇醒了大半,又好像嚇迷瞪了,打著哈哈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哈哈。」
皇帝舅舅回宮了,留下遍地流言蜚語。
所有人都說我不學無術就算了,竟然喪盡天良,壞人名聲毀人姻緣。
說葉大人的名聲都被我搞臭了。
一次不夠,還要再敗壞兩次三次。
還擔心還有哪個姑娘願意嫁給他。
君不見鋪天蓋地的姑娘想撫慰葉傾受傷的心靈!
31.
哼!
32.
趙鈺和李靜松深知我犧牲巨大。
又是各種珍貴禮物,又請我吃飯吃酒。
上好的竹葉青。
趙鈺撅了他爹埋了五年的竹葉青。
我給喝迷了,膽兒賊大。
所以看到酒館外,月色里翩翩而來的葉傾,我歪歪倒倒上前,踮腳將手臂橫搭在他肩膀上,沖他笑。
葉傾真是好看,月下嬌花一般。
眸色幽深,蘊藏著整個高遠的夜空。
酒壯人膽,我半點兒不怕。
我十分不正經地用手背輕撫他的臉,笑得流里流氣,「嘿,葉美人,真是生得好生嬌艷——嗝——」
我踉蹌一步,他伸手扶我。
我老興奮了,扯著他衣襟,回頭吆喝:「兄弟們!來把葉美人抬到小爺屋裡去!小爺我要好好疼疼他!」
「來了來了!」
「抬抬抬!」
幾個醉鬼跌跌撞撞站起來往這邊走。
我催促:「快快快!」
突然手背一痛,接著腰間一緊。
「哎?」
涼爽的秋風撲面打來,好似祖先給了我兩耳光。
打我這不知天高地厚的。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聽到他惱怒又無助地嘶吼:「……是你先招惹我的,為什麼總招惹我……都是男子,我要拿你怎麼辦……」
……男子?
我女的啊!
第二天醒來,我好好睡在自個兒床上,頭痛欲裂。
除了喝酒,啥也沒想起來。
收拾妥當先去書院,又去葉府。
今兒葉傾尤為陰沉可怖。
我不敢靠近。
「那個……葉、葉大人……」
「結巴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葉、葉大人今日未上朝?」
「休沐。」
「喔、喔喔。」我躊躇不前並試圖逃跑。
「過來。」
得,只能硬著頭皮走近,規規矩矩坐下。
這距離一近,才看到他嘴角破皮了。
「葉大人嘴上的傷怎麼回事?」
他抬頭,幽幽看我一眼。
我被這一眼看得渾身冒雞皮疙瘩。
「被一條小狗的尖牙咬的。」
啥?
狗咬的?
不是,葉傾發什麼瘋要把嘴湊過去給狗咬啊?
我尷尬笑兩聲:「這狗挺不知好歹啊。」
葉傾不置可否,遞來毛筆:「默《論語》第十則。」
「……」
33.
七月七,乞巧節。
葉傾送了我一個骰子花燈,骰子每一點都是紅色的。
我很喜歡,掛在我屋裡的房檐,看它隨風搖曳,心裡很是歡喜。
34.
寫詩作詞我是不會,但我的字越寫越像樣了。
我爹捧著我的字笑得合不攏嘴。
「得感謝人葉傾啊,我兒子也是個文人了!」
孔嬤嬤咳了兩聲,瞪我爹:「是女兒,什麼文人兒子?」
「嘿嘿嘿嘿,女兒兒子都一樣,都一樣。」
「來,小姐,藥喝了。」
我皺眉:「嬤嬤,這藥喝了小半年了,能不喝了麼?」
「不行,得堅持喝滿兩年。」
我屏氣一口乾了。
我本不打怵的,但這一連喝這麼久,天天一碗實在是有點犯噁心了。
「別人家丫頭想喝還沒這福分呢!」
我摟了摟無甚變化的胸,又被嬤嬤一巴掌打掉手。
「姑娘家家的,摸那兒幹什麼?」
我還是不服氣,摸著痛處叨叨:「長那麼大幹什麼,又不奶羊羔子。」
「呸呸呸,說什麼渾話呢!」
孔嬤嬤回頭又罵我爹娘教女無方去了。
我連忙溜人。
趙鈺興沖沖拉我去聽了一個故事。
說書先生抑揚頓挫,繪聲繪色講了我和葉傾歡喜冤家般的打情罵俏。
我:「……」
什麼跟什麼!
沒兩天,楊文旭又捧來一本書,我翻看了。
也是我和葉傾從看不順眼再到眉目傳情的話本子。
我的天啊!
後來,去參加一些宴會,那些公子紈絝世家小姐們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
連葉闌看我的眼神也不對勁了!
看得我渾身毛毛的。
葉傾倒一如往常,爾雅清逸,自有一番風骨:「清者自清,不必理會。」
也對,葉傾一個當官的都不在意,我在意作甚?
35.
臨近秋闈,京城湧入一大批學子。
各種口音匯聚。
各個客棧全都住滿了人。
大街上「之乎者也」頗多。
中秋節過後,就要考試了。趙鈺他們溫習功課到了緊要關頭。
葉傾是監考官,很忙,停了我的課。
我瘋玩了幾天,還帶上了我那小表弟。
皇帝舅舅的兒子。
今年十歲。
剛從武當山下來。
我叫他小道士,他氣得吱哇亂叫。
會試結束,楊文旭一出考場就暈了,被家裡人急急抬了回去。
李靜松和趙鈺兩個學武的除了面如菜色其他都還好。
葉闌被小廝扶著,虛弱得好像隨時會昏過去。
小表弟心有餘悸:「幸好我不考科舉。」
我居高臨下瞥他:「好像還挺慶幸,這些可都是你未來的股肱之臣。」
小表弟蹙眉:「看來文人該多練武,強身健體,這麼弱怎麼為國效力?」
我:「……」
好像不無道理。
36.
我實在不明白。
葉傾監考應該也挺累吧?
其他文官都是抬回去的,就算他學武之人身強體壯也該休息一二。
為何回到府上不休息,竟叫人來喚我去考校作業?
給我留的作業——一百篇大字我才寫了兩篇。
我爹在之前練習的大字里好不容易挑了一百篇,還讓我路上不小心散落一下。
我捧著被雨水打濕暈開的大字到葉府,膽戰心驚等著他檢查考校。
他卻說:「將《三字經》背與我聽聽。」
「……」
大概累傻了吧,忘了布置了什麼作業。
瞧他眼下青黑,眼裡布滿血絲,像一朵嬌花淋了雨水,打蔫兒了也別有一股令人憐惜的楚楚動人風致。
「背十遍。」
「……」
第一遍沒背完,他已經睡著了。
我悄悄撐著桌子,嘗試溜走。
「周雪生,還有九遍。」
「……」
我只得老老實實背完。
最後一個字落下,他睜開眼睛了。
剎那芳華。
像是一幅千里江山的曠世奇作徐徐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