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絕倫。
「教你寫字吧。」
「……」
37.
楊文旭眾望所歸,進士及第。
等著殿試定一二三名。
葉闌趙鈺李靜松竟然也考上了,最好的是葉闌,二甲一百多名,另兩個是三甲同進士。
簡直是喜出望外的結果。
兩家人高高興興提親去了,爭取湊個雙喜臨門。
得,以為考完了能好好聚一聚,結果他們忙著終身大事。
而今年除了秋闈,最大的事莫過於太子拜師了。
皇上欽點葉傾為太子太傅,行教導之責。
一時間,葉家風光無限。
聽說原本就提親者絡繹不絕的葉府,如今媒婆倍增,連外地的也紛紛湧來。
已經到了要在門口擺桌暫歇喝茶的地步了。
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我還要去葉府學識字,就很苦惱。
我曾委婉問過皇帝舅舅:「這學認字要學多久?」
他說得聽老師的。
我又問葉傾:「葉大人,小子學字還要學多久?」
葉傾掀起眼皮:「雪生不準備三年後的會試嗎?」
「……」
不是,我會試什麼呀會試?
我不是學認字的嗎?
怎麼就要會試了?
「不是,葉大人,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舅舅只讓我學認字……」
我在他冷淡地注視下閉了嘴。
「男子漢大丈夫當立高遠之志才是,雪生準備混沌度日嗎?」
我腦袋有些發僵。
我為什麼一定要考科舉?
考科舉就是高遠之志了?
我不可以當將軍嗎?
「我可以……」重操舊業。
「不可以。」
「……」
我話還沒說完呢什麼就不可以了?
聽了一腦門治國安邦上策下策,我暈頭轉向回府了。
我果然不適合走文人的路子,我還是走武將的路子比較好。
所以我求皇帝舅舅同意我去御林軍。
38.
孔嬤嬤罵我爹娘更狠了,我爹一見我就訴苦。我娘一見我就扁嘴要哭。
我看著孔嬤嬤給我準備的一柜子羅裙就頭暈。
李靜松他們忙著公務,又忙著終身大事,沒空搭理我。
所以我更愛往葉傾那兒跑。
他雖然總陰鬱不愉地盯著我,像要吃了我似的,還不放棄讓我背四書五經準備會試,但還會問我累不累,可有受傷,吃得飽不飽。
會去護國寺小住求了平安符給我,送我精鐵護腕,還送我純銅的護心鏡。
給我準備護膝,狐狸皮毛的披風,傷藥等等。
我才發現,葉傾針線活還挺好,護膝和披風竟然都是他做的。
某一日還會端來藥膳或者煲的湯。
如此賢惠體貼,我竟然有些酸,不禁陰陽怪氣:「嘖,哪家姑娘嫁給葉美人,可真是享福了。」
他望著我,平靜又幽深。
我住口:「小子無狀。」
39.
趙鈺和李靜松相繼成親,葉闌也有了婚約,楊文旭也快了。
他們嘲笑我要打一輩子光棍。
到現在為止,說親的一個沒有。
聽說李靜松想撮合我和他夫人的表妹,後來也不了了之了。
我悄悄鬆了口氣。
葉闌偷偷問我:「你該不是真有龍陽之好吧?你真喜歡我哥呀?」
我揪他頭髮:「你倒不如回去問問葉大美人,這麼大年齡不成婚是不是因為喜歡我。」
葉闌一臉慎重:「這麼些年我哥一直對婚事避而不談,他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我大伯和大伯母也拿他無法,不成婚是不知緣由,但絕不可能喜歡你,你是男人。」
我:「……」
我咬牙切齒地勒他脖子:「我就喜歡男人,你哥正正好,長得又美,還會做飯。」
「吹什麼牛,君子遠庖廚,我哥怎麼可能會做飯!」
我:「……」
40.
又是一個元宵節,葉傾送了我一個繪有白雲的花燈。
我把它和彎月燈骰子等收進房裡,特意搬了個柜子放。
每晚睡前都要提出來左看看右看看。
41.
春暖花開之時,我家竟然有媒婆上門了。
在趙鈺第一個孩子呱呱墜地的時候。
在葉闌和楊文旭也成婚的時候。
終於有媒人到我爹娘面前說媒了。
媒婆圓臉盤子,白白凈凈,瞧著就喜慶。
孔嬤嬤高高興興把人迎進門,端茶倒水遞點心,我爹娘坐主位,我在下首,媒婆在我對面。
一見我就是一串不停歇地誇讚:「周校尉果真如傳言,玉樹臨風儀表堂堂,眉清目秀一看就是人中龍鳳,將來啊前途不可限量!」
媒婆的嘴果真厲害,全然未提我在京城不學無術花天酒地飛揚跋扈,就差欺男霸女的行徑。
又把我爹娘包括孔嬤嬤誇了一通,才進入正題。
「新上任的京城府尹,為人正直,剛正不阿,最是重情重義,他們家嫡長女也不墮林大人清名,寧願退了婚事也要替母守孝三年,這不就耽擱了?今年 18 歲,與周校尉最為適配!這林姑娘啊,知書達禮,溫柔賢淑,一手女紅人人稱讚……」
孔嬤嬤從眉開眼笑一下子就拉長了臉。
我爹娘也愣住了。
媒婆口若懸河的稱讚被孔嬤嬤一嗓子號哭打斷。
「我的天爺耶!這可怎麼辦啊,我愧對先皇后囑託,當初丟了公主,害公主流落在外十年,讓小小姐跟著受苦受累……」
我爹娘連忙去扶去勸慰,我也趕緊幫著安撫。
媒婆在廳中手足無措,訥訥道:「林姑娘沉魚落雁之姿,雖說……」
「你走!快走!」孔嬤嬤哭著吼,又抓住我的手,看著我娘,「公主,老奴有罪,老奴自請去守皇陵……」
我娘被孔嬤嬤哭得慌慌張張進了宮,得了張賜封巾幗郡主的聖旨回來。
沒想到的是,我娘前腳剛到家,葉傾後腳就到了。
從進門就沒瞧過我一眼,直挺挺跪在我爹娘面前。
雙眼緋紅,神色倉皇,哐哐哐三個結結實實的響頭:「安惠公主,臣葉傾,傾慕巾幗郡主已久,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求公主成全。」
我:「……」
這葉傾,昏了頭了?
從我回京得罪他,從與我針鋒相對,到後來教我識字,不是朋友嗎?
今天說要娶我?
我娘看著我,我爹看著我。
我:「……葉大人,你這是新的折磨我的計謀?」
我娘嘶一聲,十分嫌棄地一巴掌拍我背上。
「行行行,你是第一個來提親的,許給你了。」
我:「……」
葉傾以頭點地:「謝公主,小子立刻回府準備聘禮。今日來得匆忙,但三書六禮必不會少。」
他走了。
匆匆忙忙甚至跌跌撞撞。
從進屋,到走,沒瞧過我一眼。
我很懵。
我從未見過葉傾如此急切慌亂的模樣。
我爹搖頭嘆氣:「唉,自家白菜拱了豬了還不自知。」
我:「……」
42.
我問我娘,為什麼那麼輕易就同意我嫁給葉傾,不是之前還和我一起罵他那麼大個人竟然針對我嗎?
我娘斜著我:「你成日往葉府跑,不歸家不是喜歡他嗎?」
「他邀你出遊,你齜著大牙花子顛顛兒地就去了,不是喜歡他嗎?」
「他送你的東西你寶貝得跟什麼似的,還處處炫耀,不是因為喜歡他?」
「送的燈籠都好生收著,沒事就拿出來看,邊看邊傻兮兮地笑,不是因為喜歡他?」
「……」
我撓撓後腦勺。
原來,我是喜歡葉傾,才愛往他那兒湊?
43.
我家門口圍了一群又一群的人。
因為公主府周校尉竟然是女兒身,大家都來看稀奇。
其中還有楊文旭李靜松趙鈺葉闌。
我拎著礙事的羅裙從馬車下來,他們像看天外來物似的盯著我。
「看什麼?沒看過女人呀?」
「你、你、你……」
趙鈺半天沒「你」出句後話。
我朝天翻白眼:「是是是,我是女人,我從小到大都是女人,懂了?」
「那、那、那……」
李靜松也結巴了。
我瞪他:「怎麼了?女人就不可以打仗了?女人就不可以聊女人?女人就不可以逛青樓楚館了?」
「我舅舅還允我繼續在御林軍任職,讓我做好天下女子的表率呢。」
他們閉嘴了,只用驚駭莫名的眼神看我。
我煩著呢!
皇帝舅舅也抽風,竟然讓我穿女裝進宮給他和皇后瞧瞧。
我像個猴一樣被各種看。
憋了一肚子火了!
突然一件披風兜頭罩來,緊接著我被人攔腰一抱掠進了大門。
再眨眼,面前是看不出喜怒的葉傾。
眸光幽瀲。
「我還沒看過呢?」
「什麼?」
「女裝。」
「……」
44.
葉家尋了最近的黃道吉日。
三書六禮一樣不差,聘禮堆滿院子。
紅毯一路從公主府鋪到葉府。
流水宴提前三天開席。
太子駕馬護送,皇上親自主婚。
如此殊榮,往前往後數二十年。
只有我。
但是,我很昏亂。
一切都太快了。
郡主,女兒身,求親,結婚。
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已經和葉傾成婚了。
到處一片大紅,喜慶又熱烈。
我的心在狂跳。
好奇怪,我和葉傾拜堂成親了,竟然覺得歡喜。
蓋頭緩緩掀開,葉傾的眼睛發紅,眼神炙熱又滾燙。
他緊緊盯住我,笑容美得驚心動魄:「我原以為我要跨越艱難險阻,一路披荊斬棘才能擁有你,未曾想,竟然有捷徑。真好,周雪生,我娶到你了。」
番外——葉傾篇
1.
我發瘋一樣狂喜。
我本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跪求皇上將周雪生賜給我的。
就算他是個男人。
我原本可以忍耐,可以籌謀。
可是聽說有媒人去了公主府。
我慌了。
安惠公主焦急而來,我更慌。
我躲在尚書房外,準備隨時衝出去打斷安惠公主的賜婚請求。
可安惠公主說,她是來求一道賜封聖旨到。
封她的女兒周雪生為郡主。
尚書房久久沒有聲音,像是我震驚得空白的腦子。
「你說什麼?!」
皇上發出驚呼。
「周雪生,是你女兒?!不是兒子嗎?!」
安惠公主氣惱道:「女兒女兒,是女兒,快給一道聖旨,再不給我女兒正名,孔嬤嬤的眼淚要把公主府淹了!」
「……」皇上沉默許久,「長姐,這世上還比你們還不靠譜的父母嗎?」
2.
我的心開始狂跳。
幾乎跳出胸腔來。
還有什麼比準備孤注一擲背水一戰時,發現勝利在望更令人欣喜?
我諸般糾結,夜不能寐,最後不得不承認放不下的人是名男子。
前路漫漫,荊棘滿途,我萬般推演也無法保他周全。
我畏首畏尾,憂心烈烈。
怕他喜歡上某個女子,又憂他與男子交往甚密。
一路謹慎布局,漸漸鋪墊,步步為營。
她竟然是女子。
是女子。
安惠公主拿了聖旨離開,我告了假連忙緊跟在後。
我要去提親,我要第一個提親。
我會求到安惠公主他們同意為止!
開什麼條件都行!
周雪生只能是我的。
我想了念了這麼久的人,必須是我的!
3.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初見時純真坦蕩的眼睛,趾高氣揚的銳氣。
竟然大庭廣眾之下問我站著尿還是蹲著尿。
我活了小半輩子,第一次遇見如此粗俗無禮之人。
第二次見面竟然在青樓公然調戲我!
叫我葉美人,還敢說什麼一親芳澤!
我念在公主顛沛流離的份上,不想將事情鬧得太難看。
就讓公主知道她家小子外頭是什麼德行就行。
公主一家的德行我算是見識了。
當爹的沒個正經,當娘的也沒個正經。
問的問題實乃聞所未聞。
我算是知道周雪生無法無天不知天高地厚的原因了。
雖然那十鞭打得又重又狠。
小子竟然面不改色,還敢叫囂。
一雙眼睛雪亮,像是高空明月。
開賭局就算了,調戲林家小姑娘,跟雲湘郡主胡言亂語!
沒人教他,我來。
但是我被騙了。
我知道武將受傷乃家常便飯,但斷手實乃重傷,我承擔不起一個人的殘疾之責。
我一時心軟竟給了臭小子可乘之機!
他竟、竟——
非禮我!
明明氣得不行,又每每回想。
他轉身的瀟洒,唇觸上來的溫軟,得逞後粲然一笑,逃之夭夭的慌張……
我大概是病了。
4.
我讓舅舅去端了他的賭局,還去公主府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把周雪生塞到學堂去了。
他倒好,在我上朝的必經之路上灑滿大小不一的石子。
第一次沒個準備,馬車顛簸,我在車內東倒西歪。問小廝怎麼回事,小廝說不知怎麼一夜之間多了許多石頭。
我正要出去查看,馬車突然傾倒。
我摔得夠嗆。
然後在小廝的驚呼間隙聽到了一陣開懷的笑聲。
周雪生!
我將輕功發揮到極致,也沒能從四散逃開的人里抓住他。
第二日,第三日我小心謹慎,防備警惕,什麼事都沒發生。
連小廝都說周校尉該是歇了心思,雖然頑劣但不是大惡之人。
第五日大路上拉了絆馬索,小廝栽了個狗吃屎,大罵小子頑劣。
馬車輪子都摔裂了。
我頂著一腦門青紫上朝,又遲到,被大罵了一頓。
待皇上罵完,我說:「公主府周校尉與下官有些齟齬。」
皇上默了默,轉移了話題。
下朝後,陳公公送來一柄如意,說皇上替周雪生賠不是,讓我大人不計小人過。
我倒想大人不計小人過。
周雪生他放過我嗎?
絆馬索,長杆穿我車輪,半夜溜我府上拆馬車輪子……
那段時間,同僚看我的眼神皆是同情。
而且滑溜得很,我怎麼也抓不著人。
有一次眼看著抓住人後領子了,後背和頭頂有人偷襲。
我單手抵抗,周雪生招招攻下盤。
我只得放手。
周雪生得以脫困,那些人紛紛收手從幾個方向逃竄而去。
他們各司其職,配合默契。
放風的,引敵的,纏住人對手的,打掩護的,直奔目標的……
整個一行軍突襲小隊。
就在讓我遲到這件事上,弄出了十多套行動。
十次能有十次成事,沒有著他道全靠我武功高。
不得不承認,他是個領兵打仗的好手。
5.
我從沒想過,邊陲長大的人能野到如此程度。
偷我……偷我……
還掛到長竿上!
還豎到煙花柳巷!
白天人來人往,晚上亦是人來人往!
我只能在破曉之際,路上無人,煙花之地的人剛睡之時,毀了長竿。
我把他扔到枯井一夜,怕他年紀小害怕,在井邊坐了一夜,以便隨時能放他出來。
他在井裡罵了一陣兒,呼呼大睡。
還做了什麼?
他把我辛辛苦苦養的蘭花毀了!
我讓他挨了十戒尺,寫了一篇悔過書。
好傢夥,悔過書竟然是讓趙鈺幾人湊的!
周雪生當真頑劣不堪,竟然把我拽塘里了。
意識混沌時,他像水妖一樣游過來,拉住我的手。
等我徹底清醒,他竟然、竟然以口為我度氣!
第二次了!
一個男子,竟然兩次和我如此親密!
他還問我臉怎麼紅了。
我把他掀水裡了。
回去便發燒了,御醫開了藥,我也告了假。
可這幾天極為不好過,夢裡都是周雪生。
張揚的,大笑的,狡黠的,得意的……
親我一次,親我兩次。
好不容易病癒,不過是尋常出遊,竟然被扯到周雪生和楊文旭的矛盾里。
他誤會我了。
他以為楊文旭之流這樣貶低他的那些隨從,是我教唆授意。
我從不知道,周雪生冷下臉來,如此懾人,像是一柄鋒利的長槍。
我這才意識到,這人,小小年紀,是在戰場廝殺中活下來,甚至立過功的校尉。
往日嘻嘻哈哈,張揚跋扈,總讓人忘記,他是從屍山血海走過幾遭的。
我從不知道,我竟然在意一個人的誤會。
他可以和鬧得不愉快的楊文旭冰釋前嫌,為什麼不能和我冰釋前嫌呢?
我很難受,心裡堵得慌。
我大概是病了。
做夢都在解釋。
護國寺再遇,竟然暗算我,還說把我打暈幫那姑娘,還說把我送怡紅樓去。
我氣極。
他那麼護短,護著他那些兄弟,竟然把我推出去,推給別的女人!
我昏了頭了,竟然有這種想法。
回去便做了夢,夢裡都是周雪生。
我竟然,對一男子有非分之想。
簡直匪夷所思驚世駭俗離經叛道!
我不能接受。
焦愁,恐慌,害怕,無措。
夜夜不能寐。
我躲他不及,他竟然還主動招惹。
揚著明媚的笑攔住我的去路:「葉大人,忙不忙,喝杯茶呀?」
要不就騎在高頭大馬上,撩我的車簾:「葉大人,今日怎麼比昨日更美些了?」
白天煩我,晚上在夢裡煩我,我簡直忍無可忍!
失了理智,大街上破口大罵。
罵完竟然擔心他會不會就此討厭我。
6.
我娘發現了我的異常,讓我爹來與我徹夜長談。
我攥緊拳頭,第一次不敢正視我的父親。
羞愧、悔恨似要拉我墜入深淵。
可我爹的話直奔要害:「你是不是對周家小子有些特殊情意?」
我驚惶抬頭,想下意識否決,可我父親的眼睛,平靜似海,溫和而包容。
我緩緩低下頭。
「你一向聰慧,沉靜沉穩。我和你娘從未操過心,甚至擔心你慧極而傷。可是每每對上那小子,你便失了往日冷靜,做些和平時相比,十分出格的事來。我們便知,你對那小子有些不同。」
「傾兒,周雪生是一個好孩子,他的父母把他教養得很好。爽朗,聰明,果敢,是一顆熠熠生輝的明珠,你一直循規蹈矩,喜歡他十分正常。」
「你考慮清楚。是已經非他不可了,還是可以看看其他姑娘或者公子,無論你做了何種決定,我和你娘都不會責怪半分。」
「但是,切不可強迫於人。」
焦躁難安的心緒被父親的話撫平。
皇后姨母的生辰宴,確實是姨母看我年齡大了,讓我相看姑娘的。
可周雪生又出么蛾子。
說喜歡我。
說小孩子的壞毛病,對於喜歡的東西就是喜歡去故意招惹。
我大概是病了。
竟然覺得心口一瞬悸動。
他還走過來說葉美人貌美如花,甚得他心。
我前十多年專心讀書,身邊都是彬彬有禮的文人。考得功名後又忙於各種公事,勾心鬥角,陰謀陽謀。
第一次見這樣熱烈明媚的一個人。
像一輪驕陽,破開了雲層,陽光灑滿地。
他會生氣,會憤怒,會得意,會不屑……
所有情緒在他臉上生動浮現。
讓人氣恨惱怒,又拿他沒辦法。
大門口讓一小兒搖頭晃腦念情詩這種歪點子也想得出來。
那段時間,同僚全在看我笑話。
但我竟然隱秘地歡喜著。
這歡喜只持續到葉闌和他書童閒說漏嘴。
「他?寫詩?大字不識幾個。那都是我們寫的,以為他要追求哪個姑娘……」
後面的話我聽不見了。
只覺得耳里轟鳴陣陣。
那些讓我心裡暗喜又甜蜜的詩,是葉闌那幾個玩意兒寫的!
簡直奇恥大辱!
我尋了由頭去書院,想質問他。
他在雪地里撒歡兒,像初生的小鹿。
笑容那樣明媚。
孩子心性,又像雪妖。
極會蠱惑人心。
有個書生就被蠱惑了,扔給他一個荷包。
他還拿著不放!
怒火中燒。
我直接一掌掀飛那荷包,與他交手幾回合。
我真的病了,竟然罵他負心薄情。
更有病的是,我竟湊到他們堆里,試圖拉近距離。
楊文旭他們可以,我也可以。
穿著打扮向他們靠近,行為舉止與他們一般。
激他與我賽馬,想讓他對我另眼相看。
鮮衣怒馬少年郎。
他在馬上,一股子野性迸發。
仿若與馬,與大地,與天空,與風相融。
那是我從未有過的瀟洒與豪邁不羈。
我贏了賽馬,他讓的。
可他一副誠心恭喜的模樣,好像在打發我。
與趙鈺甚是親密要去獵狍子。
我氣得不行,又不能表現出來。
我不放心,又去尋。
竟然看到幾個臭小子撕扯在一起。
周雪生的手都快伸進人衣襟里去了!
我病得不輕。
明明是正常不過的小子們之間的胡鬧,我竟然覺得此景齷齪不堪。
我破口大罵一通,又覺得自己丟人現眼,匆匆離開。
那夜我竟做了個荒唐的夢。
那被扯開衣襟的人換作了我,周雪生的手摸上我的胸膛……
我病得徹底,竟然想,得到他。
我認命了。
我確實離經叛道,喜歡上一個男人。
這一認命,我竟久違地平靜了。
7.
周雪生或許因為常年在邊陲與兒郎們摸爬滾打,於情愛一事十分懵懂。
吏部侍郎家的小女兒送了他一方手帕,他竟然轉手給一個小孩兒包了摔傷的手。
也沒有回應那小姑娘,反倒悄摸地問小遇:「為什麼要送我帕子,擦汗嗎?大男人拿手帕擦汗不會顯得娘兒們兒唧唧嗎?」
小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什麼也沒說。
不懂啊……
不懂好啊。
我向皇上諫言,明年春闈,京城各個學子應閉門不出好好溫習。
我自請教周雪生認字。
理由冠冕堂皇,什麼為皇上分憂,什麼為國家培養肱骨,什麼與周小校尉化干戈為玉帛。
不過掩蓋我的齷齪心思。
8.
父親與故交許將軍喝酒,不知怎麼就聊到了周雪生身上。
說那小子機靈,又膽大心細。
任性妄為但是從不越過底線。
我認同。
畢竟那些灑在地上的石頭都會收拾乾淨。
說起十歲時,原本是在後方幫著看顧糧草還有挑水做飯的。
一次有敵人摸過來要燒糧草,小子薅起羽箭邊射邊喊:「敵襲!有敵襲!」
事後問他怕不怕,他說不怕。
然後跟著上戰場,雖說都是作為戰後打掃戰場的,也會遇到小股敵人,但從來沒有退縮過。
「小不點兒的一個人,跟老子的刀一樣高,竟然還能從戰場拖回受傷的同袍來。」
我竟聽得入了迷。
這是我從未了解過的另一種生活。
戰爭慘烈。
但是這次竟然有了實質感。
十三歲當了百夫長,領一百兵能奇襲,穿插衝殺。
十四歲帶人奔襲敵人後方,和其餘序列配合交戰,成功燒了糧草。
「小子前途無量啊!但是周勇那老匹夫直接不幹了,尚公主了,也是怕獨苗苗……」
話語未盡,但都聽懂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班師回朝途中還有一趣事,」許將軍突然又高了興致,「路上遇到一家人葬母,一口薄棺,但有個小子太小沒力氣,就要傾倒之際,周雪生飛身過去用肩頂住了。然後穿著一身鐵甲一路幫著抬上山去。」
許將軍突然望向我:「換做京城的公子們,可會這麼毫不猶豫?」
我怔住。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但我知道許多達官子弟不會。
似乎不需要我回應,許將軍一臉追憶之色。
「那小身板兒,十歲就幫著同袍斂屍抬棺,抬了多少同吃同睡的弟兄啊……」
或許他此時不僅是在說周雪生,也在說他這金戈鐵馬的大半生,以及千千萬萬個將士。
臨走我和父親將他送到府門前。
一跛一搖的腿腳昭示著他的功勳。
我突然很想見一見周雪生。
9.
我圍著周雪生在他附近猜了一圈燈謎,手上拎七八個,他寧願叫五大三粗的趙鈺葉闌李靜松。
楊文旭想上前,我讓人引開了。
他終於找上了我。
冰涼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我心一顫。
我冷冷看了那想上前的三人一眼,隨他四處猜燈謎。
他的笑,是因為我。
他的歡喜,是因為我。
我大概是病入膏肓。
竟然想讓他喜怒哀樂皆是因我。
可是他朋友甚多。
他送我的那塊玉佩是雕工粗糙的牡丹花。
我自己悄悄在不起眼處刻了「雪生」二字,珍藏在枕頭下,每晚攥著睡。
10.
趙鈺李靜松追姑娘,不用我出手。
葉闌楊文旭還跟周雪生扎堆兒。
我和楊大人喝了兩回茶,傳授了一些備考的方法和書籍,楊文旭也沒空了。
小子到葉家與葉闌打得火熱。
笑聲在院子外都清晰可聞。
打開門,兩人挨得緊緊的。
我把葉闌大卸八塊的心都有。
我喜歡教周雪生。
他笨。
我可以多教幾次。
明目張胆盯著他的眉眼,嘴唇。
明目張胆靠近他,擁住他,手把手教他。
教他練武,更能明目張胆碰觸他。
他覺得一切正常,甚至學武十分專心。
而我心動難忍,喝了一壺又一壺的茶水。
雖然夜夜被夢折磨。
醒來又空虛孤寂,譴責自己卑劣骯髒。
但我每日都是喜悅的,連同僚都問我是不是喜事將近。
還喜事將近,是壞事臨門了!
那書生竟然又送周雪生簪子!
那小子愣頭愣腦,我真怕他收了,忙上前先接了,還把簪子粉飾成同窗禮物。
他真信了,伸手來拿。
我氣不過,暗中使力,把簪子折斷了。
那書生傷心控訴,周雪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讓他多讀書。
我怎麼可能告訴他,那書生的喜歡呢?
他只需要知道,我的喜歡就夠了。
他在馬車裡睡著了,我將他放在我腿上。
雙眼閉著,睫毛纖長,瓊鼻秀挺,嬌唇紅潤。
我覺得口渴,忍不住一次一次吞咽。
用僵直的手指輕輕描摹他的眉眼,唇鼻……
克制,真是辛苦的事。
他醒了。
我收手,收斂所有情緒。
但聲音暴露了我的隱忍。
幸好,周雪生並不注意這些細節。
臨走,我將做了好多遍才完成的精緻的彎月燈給他,他根本不懂。
花燈,寄託了我滿心的相思。
楊文旭要從軍,葉闌說周雪生想了無數辦法準備勸。
我問他都想了什麼辦法。
我聽後沒一個不是不與楊文旭接觸的。
這個楊文旭看周雪生的眼神算不得坦蕩。
同為按部就班的讀書人,很清楚什麼樣的人會吸引住自己全部心神。
而且,周雪生從沒有覺得,人來人往大街上,身手敏捷、冷靜睿智地控馬一幕,惹了多少芳心暗許。
英姿勃發,鮮衣怒馬,張揚肆意。
看到他,仿佛看到了勃勃生機。
不能讓他們多接觸。
所以我直接攔住了從國子監出來的楊文旭。
11.
無意聽到那幾個小子談天說地,聽到周雪生說:「我啊,喜歡溫柔賢惠,長得美的。」
我心鈍痛。
痛到直不起腰。
他喜歡溫柔賢惠長得美的姑娘。
姑娘……
我長得美,學著溫柔賢惠行不行……
我不僅病入膏肓,我好像瘋了。
偷摸買了針線,學做荷包,學繡花。
縫了又拆,拆了又縫,繡了又拆,拆了又繡……
反反覆復。
可是周雪生竟然在我已經繡好花樣、做好荷包時,才看見我手指上的針眼兒。
我一時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氣惱。
我真的瘋了。
開始學著勾欄式樣的穿著,想勾引他。
還做點心、零嘴。
可惜,周雪生是塊木頭,我一番不要臉的作為簡直白費。
護國寺主持還取笑我,心心念念一個人,那人把我當狐狸精。
而且頑劣,和趙鈺他們聚一起總是要瞎胡鬧,我只得將他拘在身邊。
我還在為親到他額頭沾沾自喜。
皇上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給周雪生指婚!
我很恐慌。
又被周雪生的大喊撫平。
「葉傾!我喜歡葉傾!」
我明明知道他是為了趙鈺和李靜松才口不擇言。
但我,
喜不自勝。
12.
我寫話本子給書坊,又給說書先生塞了故事。
我要全京城的談資都是周雪生和葉傾的流言蜚語。
半夜三更了,我摘了面具信步亂走,腦子裡推演下一步計劃。
周雪生和趙鈺李靜松在酒館裡酩酊大醉。
我很生氣。
我上前要撈走周雪生。
那小子跌跌撞撞上前,有嗎摸我的臉,又言語調戲。
還讓那幾個醉鬼抬我去他屋裡,要好好疼我。
我隱忍的怒氣和克制的慾望噴涌而出。
我真想將人就這麼辦了!
可是捨不得。
這麼明媚一個人,若我強逼他,他得多難過啊。
我捨不得他難過,更不想他厭惡我。
我把人送進了公主府。
臨走鬼迷心竅,也是忍耐不住,俯身輕吻。
結果被小子一口叼住,狠狠咬了一口。
第二天還好意思問我嘴巴怎麼回事。
作為主考官是很耗人精氣神的。
我很累,但我十多天沒有見周雪生了。
思之若狂。
所以一出考場,借著考校作業的名義把他叫來。
我多想抱抱他啊。
可是我只能閉緊眼睛,聽著他的聲音緩解相思之苦。
我這邊忍得辛苦,那邊李靜松要給周雪生介紹一個姑娘。
好在葉闌當趣事說與我聽,我連忙造就了一個合適的時機將新科榜眼推了過去。
我想讓周雪生走科舉之路,結果他進了御林軍。
和一堆臭男人湊一起。
總不能真的讓他做他不歡喜的事。
我不放心,給他準備鞋襪護膝,披風傷藥。
我怕他受傷,怕他吃不好,我甚至自己翻看典籍學做藥膳,煲湯。
把自己弄得像洗手做羹湯的望夫歸的婦人。
我大概徹徹底底瘋了。
13.
就算成親後,做點心的、縫補貼身衣物的,都是我。
我還給她打磨一根白玉桃花簪,每日替她挽發。
做了女子打扮,她也什麼都不顧忌,依然張揚肆意,經常和趙鈺他們去吃酒划拳。
他們的夫人不放心要跟著。
我也不放心跟著。
我每天都很歡喜,有時候捨不得睡覺。
就算她求饒,自學成才學會了撒嬌,只會讓我更加克制不住。
可是她發現了我的秘密。
她撿亂滾的核桃,從柜子底下找出了我的秘密。
幾本畫冊。
她驚呆了,來問我:「你還看這種,你喜歡男人啊!」
我氣極反笑。
「你以為因為誰?」
「我怎麼知道,我也不知道你真喜歡男人啊。」一副理直氣壯的無辜樣子。
「周雪生,」我氣得咬牙切齒,「你以為那個讓我魂牽夢縈夜夜不能寐的男人是誰?」
「我——」
我打斷他的話:「對,是你。」
她瞪圓了眼睛。
「你喜歡我?你以為我是男人,你還喜歡我?」
我一步步把她逼退到床上,摔坐下去。
「是你,讓我魂牽夢縈夜夜不能寐的是你,讓我醒著睡著都在想你。」
「……」
13.
我送她的花燈,都是親手做的。
送她彎月燈,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送她骰子花燈,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送她白雲燈,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14.
真好,我看到了,看到她珍藏於公主府的三個完好無損的花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