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頭看到主簿陸平一溜小跑追過來,看見我手裡的食盒,像貓見了耗子一樣兩眼冒光。
「嬌嬌姐,你又帶了什麼好吃的呀?」
我忍不住發笑,從盒裡拿一碟糖糕遞給他。
「這給你,拿去吃吧。」
他受寵若驚,彎腰給我作揖:「嬌嬌姐,你人真好,以後我一定報答你。」
一碟子糖糕談什麼報答,我望著他狼吞虎咽的背影,忍不住掩唇笑。
在這大理寺還真是為難他了。
陸平是老主簿陸全安的么子,他個子雖高,年紀卻比我還要小上幾個月,因陸全安意外受了傷,才被拎來臨時頂替。
只是這伙食不好吃就算了,偏量又少,對正在長身體的陸平來講實在苦不堪言。
我整日在大理寺進出,一來二去他與我熟了,便常在我這兒混些吃的。
頭頂突然罩上一層陰影,我狐疑地抬眼看,卻看到上官十二沉著臉站在我身後。
我剛要喊他夫君,他卻先咬牙切齒叫了我大名。
「沈千嬌。」
這是生氣的語氣,我知道。
可我不知道,他是為何事生氣。
我扯了扯他衣袖,試探道:「夫君,餓了?」
他不應,反倒拿起食盒翻檢起來。
我看他這舉動,心想果然是猜對了。
人餓的時候心情確實容易不好。
「夫君,餓了也得進屋吃,大庭廣眾的不文雅。」
我貼心提議,他卻臉黑成鍋底,指著食盒二層的空缺質問我:「這怎麼少樣東西?」
「給人了呀。」我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查案查魔怔了,怎地還查我呢?」
他閉了閉眼,似乎很是氣悶,繞過我徑直往裡走。
我小步追他:「這是怎麼了,我好心給你送吃食,你倒給我擺臉子?」
他猛地停住,我沒反應過來直直撞他背上。
我捂著發酸的鼻子,瞪他:「你好好走路呀,我鼻子都歪了。」
他不語,只是把胳膊抬起用寬大的袖袍遮住我半邊身子。
下一秒,聽到他冷冷與人問話。
「你吃的糖糕哪來的?」
「回上官大人,是嬌嬌姐給我的。」
「嬌嬌姐?」
我戳戳上官十二後背:「就是我。」
他餘光掃我一眼,最後落在陸平臉上,語氣森冷。
「你叫我上官大人卻叫我夫人嬌嬌姐,陸全安沒教過你規矩嗎?」
陸平咬了咬手指,面露疑惑:「那要叫嬌大人嗎?」
上官閉上眼,深吸口氣,隨手指了個方向:「消失,立刻從我眼前消失。」
陸平哦了一聲,規規矩矩行禮:「上官大人,嬌大人,小人告退。」
等到陸平徹底走遠,我終於扶著上官十二笑出了眼淚。
「陸平怎麼這麼憨啊?」
上官十二皺起眉頭:「你喜歡憨的?」
我疑惑地瞧他:「這是什麼話啊?」
他皮笑肉不笑:「往後你別再來大理寺了。」
17
我確實沒空去大理寺了,因為我在家忙著翻醫書。
上官十二病了,還是不能言說的萎症。
他整日陰陽怪氣,亂發脾氣,還不肯跟我睡一張床。
這症狀實在典型。
最嚴重的是,他現在見我穿他最喜歡的並蒂蓮肚兜都面無表情。
本著要做賢妻的原則,我忙活整日,終於在天黑時端著一盅補藥去了他書房。
今夜月光黯淡,蒙了層雲,隔著窗,燭火顯得尤為亮。
他見到我來,只淡淡地瞥我一眼。
「怎麼還不睡,明日不是要陪娘去廟裡進香嗎?」
「不急,你把這個喝了。」我指了指放在桌面上的補藥,「對你好的。」
他皺皺眉:「是藥?」
「是藥。」為了保全他的男子尊嚴,我隨口編道,「不過是健脾益腦的藥,你整日公務繁忙,喝這個最好。」
他揉了揉眉心,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看。
「你是在關心我?」
我點頭:「那是自然,我不關心你關心誰。」
他唇角微勾,瞥了一眼還冒熱氣的小盅,拿起一飲而盡。
見他喝得痛快,我趕忙遞上帕子讓他擦嘴。
趁他擦嘴的功夫,我往窗外瞟了眼,烏雲壓頂,驟風起,等下怕是要下大雨了。
腰身忽地被人扣住,上官十二自身後貼上來,將頭窩進了我脖頸。
細痒痒的,我忍不住打他手:「好好的做什麼?」
他淡淡嗯一聲,手不老實地去解我腰帶,恰逢梓桃過來找我,遠遠地看見窗前這一幕,捂著臉撒丫子就跑。
我無比羞赧,掙扎著想逃離桎梏,但上官十二卻一口含上了我的耳垂。
酥麻感傳遍全身,我腿一軟,幾乎站不住。
上官十二用腿撐住我,反手關上窗,遮住一室旖旎。
他呼吸灼人,吻得動情,我迷濛著攀上他肩膀,理智尚存提醒他:「不行,這是在書房。」
他低低笑了下,掐住我的腰將我抱起放在桌上。
「怕什麼,沈大夫既然拿烈藥給我喝,那便應該想到這後果。」
我清明了一瞬,怔怔瞧他:「你怎麼知道我拿的是烈藥……」
他撫著我的臉,與我鼻尖對鼻尖:「嬌嬌是忘了為夫在大理寺任職嗎?」
我懊惱地往邊上躲,他卻鉗著我的肩,抓著我,往他身下探。
「沈大夫,要對病人負責啊。」
……
屋外雨聲喧囂,屋內鴛鴦輕顫。
桌案一角,盛藥的小盅默默靜立著。
我累得癱在上官十二懷裡,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暗暗發誓。
下次,下次我再不配這藥了。
18
初秋的雨只需一場便能帶走全部的夏日餘溫。
我同呂鳳雲去極樂寺上完香返程,泥濘的路讓馬車搖搖晃晃,我窩在馬車一隅昏昏欲睡。
「嬌嬌,昨晚雷聲響,是不是嚇到你了,看你缺覺缺的。」
「娘,昨晚打雷了?」我打了個呵欠,堪堪抬起眼皮。
「可不,老大的雷聲,給你爹都嚇掉地了。」
呂鳳雲眉飛色舞地說著,目光不經意落在我身上,猛然頓住。
「怎麼了嗎?」我狐疑地順著她視線往身上看,這一看臉蹭地燙了起來。
我快速拉了拉領衽,試圖遮住那裡曖昧的紅痕。
「怪不得呢,娘說你怎麼好像沒睡飽。」
呂鳳雲意味深長地收回視線,往馬車後一靠,憋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我又羞又惱,咬著唇跺腳:「娘!」
呂鳳雲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清了清嗓子。
「害臊個什麼勁兒,娘是過來人,什麼不懂?」
「懂也不許笑!」
她攤攤手:「不笑就不笑,那我說總行了吧。」
我困惑地眨眨眼:「娘,你要說什麼呀?」
她湊到我耳邊,揶揄道:「我兒厲害嗎?」
「娘!」我捂著耳朵,把頭偏到窗邊,撩開一角帷幔大口透氣。
「死丫頭,到底厲不厲害啊?」她不依不饒地湊過來,臉上一副八卦神情,全然不像別家威嚴的婆母。
我想假裝沒聽到,卻抵不過她死纏爛打。
一咬牙,回頭告訴她一個驚天噩耗。
「你兒爛透了,是我給他配的藥,要不他還躲著睡書房呢。」
呂鳳雲這下蔫了,坐回去也撩開帷幔看風景。
一路沉默著到了上官府。
臨下馬車,呂鳳雲扭捏地拉住了我。
「嬌嬌啊,你給十二配的藥,能不能給你爹也配點。」
19
上官十二奉密旨出京,要去隨州查一樁貪污案。
我聽隨行的陸平說,這樁案子涉及官員眾多,甚至還與匪寇有勾結,關係網錯綜複雜。
隨州匪患我一直有所耳聞,如今又和官員牽扯。
上官十二此行又是秘密前往,除了陸平就只帶了兩個差役。
我思來想去,總覺得心不踏實。
於是趁著他睡著,偷偷爬起來給他下毒。
我配這藥只會讓他虛弱昏睡,既不會傷其根本,又能矇騙過醫官。
只要他病了,聖上自會派其他人去隨州。
然而我有些輕敵,上官十二這隻狐狸抓了我個現行。
要說這事也怪我自己,第一次給人下毒,又是我的親夫君,我竟緊張興奮到渾身發抖。
所以當上官十二舉著我那個沾滿毒藥的肚兜時,我掙扎沒幾下就全部招供了。
他攥著紅肚兜,冷臉看我。
「想到往肚兜上下藥,沈千嬌,你還真不一般啊。」
我吃癟地盯著自己腳尖,小聲爭辯:「下別的地方未必成事嘛,誰讓你每次都用嘴扯。」
「你還有挺有理是吧?」他氣極反笑。
我眼眶一紅,瞪他:「我怎麼就沒理了?隨州那麼危險,我不想讓你去,我還錯了不成?」
他嘆口氣,走過來摸我頭。
「嬌嬌,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我不僅是你夫君, 更是朝廷命官,在其位謀其職的道理, 我不說你也懂。」
我垮著臉用他袖子擦眼淚:「你要去便去好了, 但是你要帶上我一起。」
他搖搖頭,語氣冷下來。
「不行, 帶著你我會分心。」
我好忙舉起四根手指發誓:「我保證不會讓你分心,我懂醫術,出了什麼狀況我可以幫忙, 而且我還能……」
「嬌嬌。」他拉我進他懷裡,低頭用嘴來堵我後頭的話。
……
床幔落下, 我守著最後的關卡, 直到他答應帶我一同去隨州, 才心滿意足地吹熄了蠟燭。
次日,我醒來,身側已然不見人。
摸摸被窩,一片冰涼。
我氣得把枕頭丟出去。
騙子。
上官十二這個大騙子!
20
初秋的涼雨變成了深秋的落葉。
上官十二一走,就是三個月。
我食不知味,寢不安眠, 整日惦記著他。
相隔千里, 唯有書信。
可上官十二卻無比吝嗇筆墨, 除了不停地給我寄特產,一句貼心話都沒有。
呂鳳雲安慰我:「嬌嬌,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你別擔心。」
我不擔心,我哪裡擔心, 我只想等他回來狠狠咬掉他一塊肉。
可真等他回來時,我哭得比誰聲都大。
冬日萬里無雲, 馬蹄踩在瑩白的雪上,咯吱咯吱發出聲響。
上官十二騎在馬上, 遙遙向我招手。
我小跑著奔向他, 他拉我到馬背上, 用胡茬蹭我臉頰。
「嬌嬌,我好想你。」
又癢又痛, 我忍不住掐他:「別耍嘴,你騙我偷溜我還沒原諒你呢。」
他收緊韁繩,把我摟緊:「別生氣了, 給你寄的東西,喜歡嗎?」
我捶他胸口,冷哼道:「連個信都不寫, 誰要那些破玩意兒。」
他笑著把我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 嗓音溫潤:「我是怕看見我的字跡更生氣。」
我摸了摸他大氅上柔軟的狐領,眼眶一熱又開始哽咽。
「出去時穿的還是單衣, 如今回來都近年關了。」
「是啊。」他往洞開的府門看去, 嘴角揚起一抹滿足的笑意,「今年是個團圓年呢。」
21
深夜,紅燭葳蕤。
我汗津津地趴在上官十二胸前。
「你不是文官嗎?怎麼力氣好到像個將軍?」
「我要是將軍, 那你就是賊寇。」
「為什麼我是賊寇啊?」
他笑著把我往上撈撈,在嘴上啄了一口。
「因為我要攻城略地,占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