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終正寢那日,史官歸納我的一生:帝後和鳴,大賢大德。
但我留給皇兒的諭旨,是絕不許將我與先帝合葬。
再睜眼,我重生到初遇先帝彼時他還是太子那日,我躲開了與他的初見。
此生,我不願再做什麼賢德皇后,我要追求自己的人生。
可賜婚的聖旨依舊如約而至。
原來,他也重生了。
1
年輕的帝王剛下朝便腳步匆匆到我床前,詢問我病情如何。
太醫支支吾吾不敢言語。
帝王沉默片刻,冷冷道:「救不活母后,你們也去陪葬!」
我渾渾噩噩從夢中驚醒,勉力提起氣息喊他:「封兒。」
「母后。」
帝王撩開帘子跪倒在我床前,握住我乾癟枯瘦的手,有淚滴落在我手上。
我這兒子,竟也是會為我哭的。
可惜我已經要死了,睜開眼看看的力氣都沒有。
「別為難他們,」我笑笑,「生老病死本是常態,我只是到了該走的時候。」
太醫們感激地朝我看一眼,眼底也不由得真誠地浸上幾滴淚。
我在位期間,太醫院太醫的存活率都高了不少,可如今太后一走,也不知以後該如何是好……
「母后!」
長公主趙蘅從宮外趕來,恰巧聽到我最後一句話,她再顧不得儀態身份,不顧形象在我床前嚎啕起來,像是她幼時受了委屈見到我時一般。
我拍拍公主的手,笑了笑道:「蘅兒也來啦。」
其實到現在,我大半身子踏入鬼門關,已看不清我一雙兒女的模樣。
但我仍努力睜著眼看著他們,若說此生有何不足的遺憾,那就是不能陪他們走得更久。
「讓他們下去吧,我有話與你們說。」
殿里哭哭啼啼的聲音慢慢遠去,只余趙蘅壓抑的啜泣和我費力的喘息聲。
「皇上。」我費力喊道。
「兒臣在。」趙封跪在我床邊。
「傳本宮懿旨,」我一字一頓,慢慢說道,「本宮死後,不得將ŧũ̂₃本宮與先帝合葬。」
「母后?!」
長公主和皇帝同時震驚出聲,在他們眼裡,我與先帝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世人眼裡,我與先帝琴瑟和鳴。
這道懿旨,讓他們百思不得其解。
「母后,這是為何?」趙蘅疑惑不解。
我不欲解釋。
事實上我也說不出來話了。
我的眼前一陣黑一陣白,光線明暗閃爍,我回想起我的一生。
十六歲時,我於牡丹花宴上初遇先帝趙明庭。
彼時還是太子的他長身玉立、溫文爾雅,我一見便為之傾心。
他亦一眼中意於我。
十七歲,我得償所願嫁他為太子妃。
新婚三月,他敬我愛我,溫柔小意,在得知我有孕後,更是小心呵護,關懷備至。
當時的我,真覺得我是世上最幸運的女子。
待我孕六月時,趙明庭被皇后宣入宮一趟,回來便帶了兩個如花似玉的美貌侍女。
當夜,他便宿在了其中一人房中。
彼時我在自己院裡,望著天上的月亮,枯坐一夜。
次日,他便面色如常地到我院裡,依舊親手為我添菜盛湯,囑咐我注意身體,莫要勞累。
他怎麼就能如此淡定,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呢?
2
無法理解!
憤怒扯動著我腦內脆弱的弦,等我回神,我已抬手將那一碗湯狠狠砸到了地上,滾燙的湯汁潑了我一手。
我卻好似感覺不到疼痛般瞪著他,問:「殿下昨夜說有要事處理,所謂要事,就是去寵幸新得的美人?」
趙明庭放下湯碗,未看我一眼,朝門外道:「沒見你們主子受傷,都愣著等人去請你們不成?」
伺候我的下人忙告罪,趕來為我處理燙傷。
我心底一暖,殿下到底想著我。
待我手上燙傷處理好,趙明庭不輕不重地撥著手裡的杯盞,坐在首位,終於提起昨晚的事,卻不是我以為的柔情哄勸,只是居高臨下地垂眸看我:
「秋池,你是太子妃,不過一個妾室,你便如此動怒,有失風範。
「此次便罷,你懷著孕,便不罰你。
「不可再有下次。」
當日,趙明庭當著我面將我院裡下人發作一通,各打二十大板,理由是伺候太子妃不力。
這哪裡是罰下人呢?
他是在罰給我看呢。
我眼睜睜瞧著趙明庭起身離開。
後來,他一月未曾踏入過我的院子,卻每隔幾日便去那兩位侍妾房中。
恰好是他之前留宿我院中的頻率。
但他依舊時不時吩咐下人給我送來補湯、錦緞、名貴的首飾……以示愛重。
他在一邊懲罰我的不敬,一邊給我做主母的體面。
他是在敲打我,要我認清自己的身份。
那一月里,我懂得了,我以為我與趙明庭兩情相悅的感情,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
他對我的敬重,不過是因為我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這個人換做誰,他都會如此。
一月後,他踏入我的院落,神色如常地扶起已孕七月行動不便的我,說:
「身子笨重便不必再行禮,你我夫妻,何須拘泥?」
真的不用拘泥嗎?
我低著頭說:「不敢。」
我院子裡似乎又恢復了以往的熱鬧。
孕期最後三月,他竟未再踏足過那兩位侍妾的院子。
反而隔三差五宿在我院中,即便並不能做什麼。
有時,他還會屈尊降貴地用手為我疏解,卻不曾看過自己慾望的部位一眼。
我有些恍惚,前些日子是我錯了?
他是太子,日後必不會只有我一人,我卻當著下人面對他大發雷霆,毫不顧忌他太子顏面,確實不該。
我心想,他分明是對我好的啊。
我將頭輕輕靠在他懷中。
3
我第一胎生下的是女兒,是他的第一個子嗣。
我坐月子期間,府里又流水般來了好幾個如花似玉的妾室。
趙明庭水端得平,那一個月挨個去睡了一遍。
我聽身邊侍女說得難受,乾脆令她們以後不要再說,我不想聽。
我出月子那日,趙明庭又來了我的院子,向太醫親自確定了可否行房後,他宿在了我院中。
結束後,他難得與我解釋說:「那些侍妾,是人情世故,不得不如此。」
他又讓我安心,說:
「她們不會先於你誕下長子,我的兒子,只能是你生。」
天真的我,把這句話當作他對我的獨一份的寵愛。
直到府中正兒八經納了位良妾,除我之外,趙明庭對這位良妾顯得最為寵愛。
後來,這位良妾仗著寵愛,生了別樣心思,竟偷偷倒掉妾室侍寢後必喝的避子湯,懷上了孩子。
我先於太醫處得知了消息,滿心難受,既覺得趙明庭騙我,又恨那女人不安分!
家宴上,良妾故意頻頻欲嘔,我面色難看,觀趙明庭神色,卻見他面色冷淡,眼底暗沉不見情緒。
我心底微微一驚。
宣人請了太醫。
太醫向他恭賀,良妾又喜又羞,柔情似水地望向趙明庭。
她沒想到,她只看到一雙浸滿寒冰的眸子。
我也沒想到。
趙明庭坐在主位,放下茶盞,磕出「咚」的沉悶聲響。
他生氣了。
我領妾室們跪了一地。
趙明庭冷冷地睥睨著良妾,說:「賜引胎藥。」
我愣住了。
誰也沒想到趙明庭竟會如此絕情,良妾更是嚇得臉色蒼白,軟倒在地。
我怔怔瞧他,一時沒了言語。
趙明庭伸手來握我的手,將我從地上扶起時,他在我耳畔淡淡道:「長子只能Ṱũ̂⁻由你生下。」
當晚,他宿在我院中。
他解開我衣裳,埋首在我頸側,火熱粗糙的手掌順著我的曲線向下滑落……
我卻滿耳都是那良妾喝下墮胎藥後的慘叫,鮮紅的血淌了一地……
若是,若是我不是太子妃呢?
若是,若是我一直懷不上孩子呢?
若是,若是我懷上的是女兒不是男孩兒呢?
……
他又會怎麼對我?
我如墜冰窖。
我抬手按住他向下的手,訥訥道:「殿下,我今日身體不適。」
他停下動作,抬頭看我,手掌覆在我的額頭,問:「怎會身體不適?今日白天不還好好的。」
我低下頭不敢言語,身子控制不住地細細顫抖。
趙明庭以為我冷,將我攬在懷中,說:「明日我請太醫來給你看看,身體要緊。」
他的手又覆到我的小腹輕緩地揉弄,說:
「你生下蘅兒也已一年,怎的還沒有動靜,明日順帶讓太醫也瞧瞧,開點兒溫補的方子。」
覆在小腹的那雙手明明那般溫熱暖和,我卻覺得毛骨悚然,對懷孕兩個字有了恐懼。
我還是沒能忍住問了出來。
我抓住那隻生殺予奪的手,問他:「殿下,若我一直懷不上呢?」
「怎麼會?」他手指曖昧地在我的腰際撥弄,面上卻一如既往沉寂,他道,「我們還年輕,ťũ̂³多努努力就有了。」
「……那,萬一下一胎還是女孩兒?」
趙明庭的手微微一頓,接著輕描淡寫道:「那便再生就是。」
可若一直生不出呢?
我沒問出口,直覺答案不會是我想聽到的。
入睡前,他從後將我攬入懷中,手掌依舊緊緊貼著我的小腹。我聽到他逐漸陷入平穩的呼吸,鼓起勇氣,問出了我一直想知道的問題:
「長子為什麼一定要是我生呢?」
趙明庭呼吸一滯後,明顯粗重起來,他醒了。
身後火熱的懷抱慢慢將我推遠,他坐起身。
4
這個問題逾越了。
我忙起身,回頭便看到趙明庭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這個表情,在他第一次敲打我時也曾出現過。
我心悸不已,十分後悔為什麼要問出這個問題,我抖著手想要撐著身體下床請罪。
但身體軟得沒力氣,我差點兒摔倒,被趙明庭扶了一把。
他將我帶回床上,說:「……皇兄近日又立了功勞。」
卻是回答了我最初的問題。
是了,當今皇上當年為嫡幼子,當年幾位王爺爭權奪利將朝堂弄得動盪不安,差些起了兵禍。
如今,趙明庭為嫡次子,今年才出宮建府,卻又被年長的皇兄打壓。
趙明庭見我已懂,他接著說:「後宅不可干政,此次也就罷了,不可再有下次。」
我低頭稱是。
我止住身體的顫抖,劫後餘生般鬆口氣——他竟沒有問罪於我。
趙明庭又說:「身子可還有不適?」
「沒有了。」
我搖頭,我知曉他的意思。
這次我是真覺得身體不適,卻是不敢再拒絕。
他伸手來解我的衣襟,我抿著乾澀的唇,順從地躺下。
「以後問話過過腦子,我都要以為你是不想為我生下長子。」他難得調笑了一句。
我勉力笑笑,心底卻沁起一股悲涼。
我終於懂得,在他眼裡,我是太子妃,是未來嫡長子的生母,是穩定後院的當家主母……
唯獨不是我自己。
趙明庭來我院中來得更加勤快,不久後,我再次發現懷孕。
算算日子,竟是我身子不適那晚懷上的。
許是因孕期憂思過重,我生產時難產,穩婆戰戰兢兢問他保大保小,我意識模糊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外面安靜了許久。
最終,我聽到了趙明庭冷冷的聲音:
「若無法保得太子妃母子平安,今日在場之人皆陪葬。Ťů₍」
一群人再次繃緊了神經,圍在我床邊千方百計地想辦法。
後來,趙明庭進宮求請的御醫趕到,我終於得以順利生產。
聽到孩子啼哭的那一聲,我嘴角勉力牽了牽。
意識消失那一刻,我的所有喜悅變成了擔憂,若這個孩子還是個女兒,是不是這樣的鬼門關我還要再走一遭?
好在上天眷顧,孩子是男孩,此為太子嫡長子,皇上大悅,親自為其賜名「封」。
我沒去問那日若真的無力回天,趙明庭會怎麼選。
我只慶幸自己命大,感恩御醫醫術高明。
5
封兒四歲那年,便被趙明庭帶到身邊教養。
我眼睜睜看著封兒從幼時活潑天真的孩子長成一個翻版的趙明庭。
我曾小心翼翼問過他:「可否將封兒交由我教養?」
趙明庭並未嚴厲地拒絕我,只是不容置喙地做出決定:「你若想念封兒,我日後會讓他日日向你請安。」
他怕我會教壞他的兒子。
宮中的家宴上,他曾說:婦人之仁,會寵壞孩子。
我嫁給趙明庭第九年,皇上駕崩,他登基為帝,我被封皇后。
喪期滿,即選妃充盈後宮。
首輔之女入宮,據說當年趙明庭外出打獵時相遇,二人還曾有過一段救命之恩的情緣。
短短三月,此女便被封為貴妃。
我從未見他這樣偏寵過一個女子,遠超對我當年。
後宮充盈,又有貴妃在前,他對我這個髮妻不可避免地有所冷落。
漸漸地,貴妃恃寵生嬌,頻頻對我挑釁,故意截胡其他妃嬪的侍寢。
連初一、十五兩日都敢。
趙明庭皆依著她。
有了甜頭,貴妃開始對我不敬,在她看來,若非當年她年歲尚小,嫁給趙明庭為正妻的人該是她。
我無心與她爭辯,只一心治理偌大的後宮。
一宅一宮到底不可比,我常常因宮中各種事務忙到深夜。
不久後出了一件大事。
宮中妃子懷的胎兒總是保不住流產,此事再三發生後,趙明庭下令徹查後宮。
他們在我宮中搜出了大量麝香。
我跪在趙明庭下首,他在上首,面無表情地看我,與他當年神色如出一轍。
只是積威更甚,不少妃子嚇得面色蒼白,瑟瑟發抖。
但我並沒有似年少時那樣害怕。
我只是低著頭,實話實說:「皇上,臣妾沒做。」
趙明庭把玩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開口:
「褫奪皇后治理六宮之權,暫交予貴妃。」
「禁閉三月,令其反省。」
「俸祿減半。」
我叩首,謝恩。
三月後,禁閉解除,宮門打開,宮權卻並未回到我手中。
我難得過了段清閒日子。
某日,我逛到御花園某偏僻的角落乘涼,卻見到了在此的貴妃。
她見我不跪不拜,還對我口出狂言,竟想讓我向她跪拜。
我顧秋池雖素來不愛與人計較,但也不是讓人騎在頭上作威作福的人。
我抬手甩了她一巴掌,震得我手都微微發麻。
貴妃柔弱,腳滑之下竟跌落水中。
上岸之後,她本還對我怒目而視,卻神色一變,轉眼傷心至極,受盡委屈般痛哭出聲。
我回頭看去,原是趙明庭就站在我身後。
6
我向他行禮,並無懼意。
貴妃想要撲進他懷裡,卻被他身邊大太監攔住道:「貴妃娘娘,見皇上得行禮。」
貴妃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趙明庭,但大太監的意思就代表著皇上的意思。
貴妃不甘不願地跪下,卻並未聽到趙明庭叫起的聲音。
大太監見貴妃跪好,這才從袖中掏出一卷明黃色的絹帛,聲音尖細而刺耳,道:
「貴妃對皇后娘娘以下犯上,出言不遜,是為一罪。」
他又展開絹帛,道:
「……貴妃在位以來,無視宮規,囂張跋扈,欺下瞞上,是為二罪。」
謀害皇嗣,嫁禍皇后,是為三罪。貴妃品行不端,不堪大德,難當大任,即日起褫奪貴妃封號,收回宮權,將其貶為庶人。」
貴妃瞪大了眼睛去搶聖旨:「不,這不可能!」
她逐字逐句地看聖旨上寫的字,面色一分一分變得慘白,到面如金紙。
那絹帛上每一字像是長出爪牙,張牙舞爪的要吃人,她多希望自己看錯了、聽錯了。
可趙明庭身後的小太監已經來拉拽她。
貴妃終於反應過來,她涕淚橫流地去抓趙明庭的衣擺:「皇上,皇上你不是最喜歡蘭兒的嗎?」
趙明庭一動不動,居高臨下地看著小太監硬生生扯開了貴妃的手指。
我看著這一幕,沒忍住,低下頭嘲弄地勾了勾唇角。
他才不喜歡任何人,他喜歡的是皇權,是他自己。
貴妃父親勢大,趙明庭怎會容得下可以跟他嗆聲的參天大樹?
直到貴妃哭求的聲音遠去,趙明庭屏退了左右,彎腰將手伸到我面前。
後宮嬪妃流產的事我怎會沒有去查?畢竟後宮出事,我為皇后,難逃干係。
但那些胎死腹中的胎兒里,我也查到了有非貴妃的手筆。
我思來想去一整夜,不覺得除了趙明庭自己,誰還有如此大的權勢,做得如此不動聲色。
只是為了多給貴妃家族多加一項罪名。
查到此處,我不再去管。
趙明庭的心狠令我心驚。
所以當他斥問我時,也一定心知肚明,我什麼都沒做。
他也知道我查到其中有他的手筆。
又能如何呢?
我只能不動聲色,配合他演完這齣自Ŧŭ̀ₗ導自演的好戲。
「這些日子,可有委屈?」
「回皇上,臣妾沒有。」我低眉垂目,忍著湧起的噁心,將手放在他的手心。
我並不覺得這是趙明庭對我獨一份的寵愛,我只覺悲涼。
因我與貴妃,本質並無不同。
貴妃年少,被趙明庭的虛情假意哄騙得團團轉的樣子,何嘗不與我當年一樣?
只是因為她家世不如我家世給帝王帶來的安全感,她便沒有了試錯的機會。
她深愛的帝王,親手將她送上了不歸路。
帝王涼薄,無外乎是。
趙明庭將我拉起來,略略打量我一眼,道:「豐腴了些,看來並未撒謊。」
我手指不受控制地輕微一縮,趙明庭從不說無用之言,我不得不去揣摩他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斥我心思不在他身上?
他牽我回了寢宮,結束後,他再次輕輕撫摸我的小腹,道:「宮裡孩子少了些。」
若那些枉死的胎兒出生,宮裡孩子怎麼會少?
「皇上恕罪。」我垂眸行禮告罪。
不管怎樣,宮裡孩子少,誰會指責帝王的不是?只能是我這皇后無德。
我給出解決方案,道:「宮裡是久未進新人,不若皇上恩准,再開一次小選,充盈後宮,以開枝散葉。」
趙明庭卻並未接話,這個方案他不滿意。
良久,他才伸手將我拉起,坐到床邊,淡淡道:
「秀女就不必了,朕方才在想,兩三年前我就問過御醫,御醫說你身子已大好,怎的這兩三年一直未曾有孕?」
「每每侍寢次日,朕總撞見皇后喝藥,說來那藥味兒倒也有些熟悉……」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該不是所謂補藥,其實是避子湯吧?」
7
趙明庭最後一句雖是個問句,但以他個性,不是十分確定,便不會出口。
我以為這麼多年,我在這樣的威壓下已經能淡然自若。
可此時,卻還是浸出一手的冷汗,心臟狂跳。
此錯斷不能承認,心悸不已,我腦子卻異常清醒。
「回皇上,」我雙腿彎曲,再次跪倒在地,道,「庶人安氏彼時禍亂後宮,您有大事大計,臣妾不敢此時有孕,叫皇上分心,耽誤大事。」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許久後,我聽到趙明庭不咸不淡地開口:「倒是朕多想了,皇后賢德,當賞。
「起來吧。」
我才發現我腿軟得厲害,勉力剛站起,便被趙明庭一把拉入懷中。
我不知道趙明庭是否真的信了我的說辭,但不管怎樣,他此刻願意不再追究。
我緩緩地將頭靠在他肩上。
趙明庭牽起我的手,在我耳畔道:「貴妃之亂既除,皇后的避子湯日後便換成補湯,爭取再生一個。」
他翻身將我按在身下。
我只得順從地攬上他的脖頸。
背對他看不到他的臉時,我緊緊咬著牙關。
若是有鏡子,我知道此時我的臉上一定布滿猙獰的憤怒和不甘。
「在想什麼?」
趙明庭灼熱的鼻息噴在我的頸側,他掐著我的下頜令我轉過臉。
我收回所有的情緒,張口急喘幾口,輕輕舔舐上他鹹濕的下巴。
趙明庭雙眸一暗,將我按在身下,動作更是粗暴幾分。
好在他不再過問。
那晚後,宮中皆傳,皇后復寵,甚至更甚從前。
那幾日,趙明庭日日宿在我宮中,晚上更是不加節制,次日他去上朝,還會叫大太監盯著我喝下補藥才離開。
可我不想再生孩子。
但我好像根本反抗不了什麼。
又三年,日夜擔憂中,我還是懷孕了。
趙明庭恩准我母親進宮看望,初見她時關心我頗多,最後我們相顧無言。
女子一生的苦楚無外如是,再多關心和言語,也抹不平、改不了這寄人籬下、鬱郁不得志的一生。
最後,母親還是低下頭,捏著手帕開口求我:我幼弟被教養得紈絝,當街縱馬撞人,皇上要發落他,叫我求求情。
這位幼弟,我嫁人前根本未曾見過他幾眼。
但我答應了。
當日,我帶了補湯前往御書房。
剛一張口,趙明庭就「咚」地將湯碗放下,喜怒不辨。
我順從跪下,趙明庭說:「皇后,你該記得朕跟你說過什麼。
「你不該恃寵生嬌。」
何時有過寵?
但我順從跪拜叩首,道:
「臣妾記得,皇上恕罪。」
幼弟的命保住了,活罪卻難逃。
我因此事再次被禁足。
這次他對我的懲罰,是連賞賜都不曾有了。
宮權倒是還在我這兒,不得清閒。
不知怎的,我這次懷孕的反應格外大,日日嘔吐,吃不下飯,甚至時時腰酸,小腹疼痛。
某日,我低頭一看,下面竟是有點兒血。
我叫侍女不可聲張,將那條褻褲拿火燒了。
便是這時,匈奴來使,求娶公主。
竟妄想求娶長公主趙蘅!
8
我腳步匆匆,趕往御書房。
趙明庭見我,並不意外。
他明知道我來是為什麼,卻將刀往我心窩上戳,道:
「適齡的公主就蘅兒一位,縱然公主尊貴,卻也要為江山社稷著想。」
我眼淚控制不住,跪在地上一遍遍叩首,懇求他:「皇上,蘅兒是您的第一個孩子啊。」
他看我良久,終是換得他一句:「朕再考慮考慮。」
我強撐著謝恩離開,路上,我捂著隱隱作痛的肚腹,茫然地看著那高高宮牆外的天空:
再生下這個孩子幹嘛呢?
是女兒,即便能留我身邊親自教養,可女兒身,就是原罪。
縱高貴如公主,也不過是帝王手中的一枚棋子。
哪怕今日沒和親,日後她也要嫁人,也得看夫家臉色,仰男人鼻息。
是兒子,自幼便會被帶離我身邊,被教養成下一個自大狂妄的男人,再去禍害一堆不得不依附男人的女子。
如此循環往復,生生不息,不得解脫。
等我行至自己宮中,小腹的隱隱作痛已變為劇痛,我捂著肚子跪坐在地。
御醫來了,搖搖頭說:「保不住了。」
趙明庭也趕了過來,面色陰沉。
「皇后身體素來極好,怎會莫名流產?」
御醫戰戰兢兢解釋:「……皇后娘娘近來憂思過重,本就坐胎不穩,今日又心神大亂,故胎氣大動,所以,所以……」
趙明庭不想聽了,他說:「拖下去。」
還是不忍,我撐著從室內走出,低頭道:「皇上,這位御醫當年於難產時救我,醫術高超並無過錯……今日事,錯在臣妾。」
畢竟,皇帝怎麼會有錯呢?
御醫的命保了下來。
趙明庭走過來,將我打橫抱起,動作輕柔地將我放置床上,破天荒開口道:
「朕其實從未想過將蘅兒送去和親……」
那為何要那樣說呢?
他不過是在用我最薄弱的地方,來懲罰我對他的忤逆。
我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