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以淮娶了一房美妾。
人人都道,那女子容貌不僅與我有八分相似,就連跳脫的性子都與我一般無二。
他們大婚當日,帝王帶我親臨,彰顯天恩。
無人瞧處,帝王細細摩擦我的腰窩,眼神委屈。
「愛妃,抬起頭來,讓朕瞧瞧新娘子與你像不像?」
我緊緊抿唇,生怕聲音泄露,臉都漲紅了。
可帝王惡劣,湊到我耳邊低聲蠱惑:
「你瞧,什麼年少情深非你不可,最後,還不是拿你同朕換前程。」
1
入宮為皇后長姐侍疾的第十日。
皇上在貴妃的生辰宴後,闖進了我的屋子。
他覆滅四合殿里微弱的燭火,捂住我的嘴,將我壓在床榻。
白色的裙裾在他手下化作布條,鋪了滿床。
我將床頭的藥碗摔在地上,妄圖以此吸引長姐救我。
可沒用。
皇上輕柔拭去我眼角的淚。
「宮韶兒,還沒明白?
「真以為,你姐姐讓你入宮是為了侍疾?」
我姐姐,宮銘兒,是皇上最愛的女人。
當年為了娶她,還是太子的江封宴不惜頂撞先皇,為她在宮外跪了三日。
可他們不過成親兩載,他就被姐姐推到了我的床上。
我想不明白。
明明前不久,姐姐還告訴我:
「韶兒,遇到一個真心相愛的人不易,姐姐會替你求一道賜婚的旨意。
「姐姐只願你一生順遂。」
可就在這個晚上,我跌跌撞撞跑去她的寢宮。
她不願見我,只叫宮女同我傳話:
「姑娘既然得了皇上寵愛,以後便安心伺候皇上。
「娘娘說了,太子須得從姑娘肚子裡出。
「宮外那些不該姑娘惦記的人,姑娘趁早忘了吧。」
2
江封宴再來時,四合殿里一片狼藉。
他也不惱,坐在桌前喝著茶看我摔打。
滿屋子的花瓶玉器,廊上掛滿的綢幔,牆上掛的《千里江山圖》,連同一早大太監送來的賞賜。
堆堆疊疊,鋪滿了整個屋子。
「夠嗎?不夠朕再讓人送點。」
我氣喘吁吁地叉著腰看他。
「送來多沒趣,我想去砸承干宮。」
承干宮是江封宴議政的地方,后妃不許踏入,長姐都不曾去過。
江封宴最重規矩,我知道他不會讓我去,但我氣不過。
憑什麼我清清白白一大姑娘被他強占,就為了給他生個勞什子太子?
我特麼還是孩子呢,就叫我生孩子?
更何況,我不喜歡他啊,我喜歡陸以淮。
江封宴不是不知道,從前他與姐姐好的時候,經常帶我和陸以淮一起出去玩。
我以為他是成全我的。
哪想到,他居然動了這樣的心思。
我氣勢洶洶地瞪他,但凡他不是皇上,我不是忠臣之女,這會我就得衝上去給他一刀。
江封宴半晌不答,喝著茶看我。
過了好一會,幽幽吐出幾個字:
「成,走吧。」
3
我跟著江封宴去了承干宮。
走到門口時,大太監周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皇上,非朝臣不可入殿,這是祖宗留下的規矩。
「宮二小姐若是進殿,這事傳到前朝,那些老臣豈會罷休。」
江封宴擺擺手,示意兩個太監把周德拖走。
周德一直哭求:「皇上啊,不可啊,老奴是為您好啊……」
這話不假,周德是先皇身邊的老人。
要說這宮裡,對江封宴最好的人,除了姐姐就是周德。
「愣什麼,砸去吧。」
江封宴不理他,敲敲殿門大方地讓我進。
我瞥他一眼,抬步就往裡走。
從門口的玉面屏風開始,推倒便砸了一片。
又丟了滿桌子的摺子,將他的書架整個踹翻。
那些花瓶玉器不必說,連一直懸掛龍椅後方的龍頭寶劍都被我拆下來扔在地上,剁了兩腳。
砸了半個時辰,承干宮一片狼藉。
我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地上。
江封宴就倚著門瞧著,不急不惱,姿態風流。
一副看熱鬧的模樣。
他身後的太監們就不那麼淡定了。
跪了一地,個個身子抖得不行。
歇了一會,我有些力氣了。
坐直身子,雙腿一彎板板正正地跪在地上。
「臣女有罪,砸了承干宮。
「臣女自知罪無可赦,還請皇上賜死。」
殿里靜了一會,喘氣都聽不見。
我以為江封宴會滿足我的時候,他笑了。
嗓音沉沉的,和從前一樣好聽:
「宮韶兒,解氣了嗎。」
我實誠地搖頭。
沒有,不可能解氣。
這事除非我死,否則沒那麼容易過去。
江封宴也不惱,一把將我從地上扯起來,聲音頗有幾分無奈:
「這天底下,你是獨一個砸了承干宮還覺得不解氣的女人。」
嗯,他的意思是我沒規矩。
我懂。
從小到大,有長姐這位閨中典範在,人人都道宮家二小姐是個混不吝。
江封宴從做太子的時候,便時常笑話我:
「宮韶兒,你跟你姐站在一起,說你像個猴都不為過。」
我猛地站直腰板,掐著腰瞪江封宴。
「那也是你活該!
「天底下溫柔賢惠的女人那麼多,你要誰不行!
「我告訴你,江封宴,你敢讓我給你生孩子,我就敢把你的後宮攪得天翻地覆,誰都別想好過。」
江封宴見我有些氣不順,抬手拍了拍我的後背,口氣很是散漫:
「成成成,想鬧就鬧,朕還得收拾承干宮,你自己去瘋,晚上朕去陪你用膳。」
我哼一聲提腿往外走。
走到屏風前的時候,發現整個玉璧還是好的。
狠狠一腳跺上去。
「吧嗒!」
碎了。
4
我沒去後宮鬧。
翻牆出了宮。
回到宮府,我抱著我爹哭得昏天暗地。
「爹,我姐夫是個畜生。
「他嘴上說著愛我姐,轉頭就逼我給他生孩子。
「爹,你要為我做主啊。
「爹,你不是將軍嗎,咱們造反吧,你把他從龍椅上拽下來,您去做皇帝。」
我爹心疼地擦了擦我的眼淚,嘆息一聲:
「韶兒,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
我不懂。
這和我長不長大,有什麼關係。
難不成我願意給江封宴生孩子,這就是長大?
他明明都有姐姐了,憑什麼還要我。
「爹,你答應過陸以淮。
「說會將我嫁給他,您都那麼大年紀了,您怎麼能說話不算數呢。」
我爹被我晃得頭暈,拍拍我的手,坐得離我遠了一點。
「都這時候,還說這樣的傻話做什麼。
「你當皇宮是宮家呢,你想去就去,想回就回。
「你已經是皇上的女人,這天底下,除了皇上,誰敢要你。」
我猛地站起身子。
「陸以淮敢,他說過,他這輩子非我不娶。」
我爹不贊同:
「那是從前!」
為了說服我,我爹第一次同我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朝中的事。
朝中派系眾多,我們家是典型的保皇黨,在江封宴還是太子時,便穩穩站隊。
其實也不算是站隊,我爹是個死心眼的武將,對先帝忠心耿耿。
在他眼裡,只有先皇親封的太子才算是正統。
其他的一切牛鬼蛇神都是跳樑小丑!
我爹說,江封宴雖然在一眾皇子裡殺出重圍,順利稱帝,可這皇位坐得並不那麼安穩。
新帝年輕,老臣們心思多。
江封宴需要一個太子來穩固皇權,原本這重任,在姐姐身上。
可姐姐身子不好,別說有孕,侍寢都費勁。
後宮那些貴女,又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我爹又說,皇上寵女人,和普通男人不一樣。
後宮前朝牽一髮而動全身,那些妃子,有丞相黨,有王爺黨,還有他國和親的公主。
她們有了孩子,身後的勢力便會蠢蠢欲動。
很容易令有不臣之心的賊子產生去父留子的可怕想法。
一旦如此,朝堂會亂,西陵國會亂。
很顯然,這事,我爹絕不允許發生。
不止我爹,為這,江封宴也從不去別宮留宿。
可整整兩年了,長姐一直無所出,朝中群臣對此頗有微詞。
甚至有朝臣上奏,長姐多年無子,犯了七出,不堪為後,請皇上廢后重立。
廢后是不可能的,江封宴不會同意,我爹也不願意。
所以他們商議的結果,就是我姐不行,我頂上。
「韶兒,如今國不穩,兒女私情都得往後放一放。
「你姐姐之前中毒,身子傷了根,別說有孕,太醫說,怕是今年都撐不過去。
「韶兒,你姐姐從小疼你,她一直同爹說,你性子頑皮,天真活潑。
「她這個做姐姐的,凡事都得撐起來。
「只要她後位坐得穩固,咱們家便穩固,你才能活得恣意快樂……
「如今這一步,也是形勢所迫。
「韶兒,別怪她,她比誰都心疼你……」
5
走出宮府時。
天已經隱隱黑了。
江封宴的轎子停在府外。
他倚著轎子等我。
看到我,大步走過來,用指尖彈掉我眼角的淚。
「哭了?」
我打掉他的手,語氣十分不善:
「江封宴,我們一家人,真是都搭你身上了。」
6
長姐的身子越來越差。
和她賭氣的那點心思也漸漸淡了。
想到我爹說她大概撐不到年底的話,我還是端著藥去了她的寢宮。
看到我,長姐同從前一般慈愛地笑著。
「韶兒,我知道你喜歡以淮。
「從前,我同阿宴說過很多次。
「我們都想成全你,想你再大一些,便為你們賜婚。
「以淮是個簡單的性子,他能包容你的任性,也能一直寵著你做個孩子。
「可是韶兒,世事無常,這世上,不是所有相愛的人都能在一起。
「我們每個人肩上,都有自己要承擔的責任,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是姐姐無能。
「你若恨我,我也不怨你。
「可你想想爹,他手握兵權,又年紀大了,護不住的,那些老臣不會放過他。
「唯有你生下太子,才能守宮家平安……」
「皇上呢?他也保不住爹嗎?」
長姐有些累,氣喘吁吁地倚著靠背。
「帝王也並非諸事可為。
「在有心安排之下,就算明知是假,也得順著走下去。
「當年的陸家如此,宮家未必,就不會步其後塵。」
是了。
陸以淮的父親陸老將軍生前也是鼎鼎有名的大英雄。
他戰死沙場,為國捐軀。
卻在死後被軍中將士倒戈,冠上畏戰而逃的罪名。
送回的奏摺說,他明明可以深入敵人腹地,卻因怕死,勾結敵軍,做了逃兵,反被敵軍誅殺。
那一場仗,我朝損失了三十萬將士,陸家成了整個西陵國的罪人。
這話,百姓信,可先帝未必信。
陸將軍、先帝、我爹是生死之交,他們是在戰場上可以把後背放心交給彼此的人。
數次共患難,誰都不信對方會背棄自己。
可怎麼辦,證據勝於雄辯。
如果不是當年陸以淮年幼,先帝力保下他,如今,陸以淮闔府上下,早就死絕了。
這是朝堂的殘酷,就算是帝王,也阻止不了。
長姐咳得厲害。
我將藥碗遞給她。
長姐捏捏我的臉,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碗落到地上摔成碎片的時候,我還一臉茫然。
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多血。
長姐奮力張著嘴,用力抓著胸口,很痛苦。
血像是泉子一般噴涌而出。
我的身上、錦被上、床榻上……
都是血……
「韶兒……別怪阿宴……
「那晚……是……我在他的茶里下了藥……他不想逼你的……」
我驚慌握住長姐的手,眼淚不知不覺地往下掉。
「姐姐……不是我……
「我沒有下毒……姐姐……
「你別說話……我去喊太醫……你別閉眼……」
7
長姐斷了氣。
她死得很痛苦,一直睜著眼睛。
我跪在床邊看著她,像是傻了一般。
「姐姐……你別死啊……你回來啊……
「我生孩子好不好……我不嫁陸以淮了……
「我答應你……生了孩子給你好不好……你養著他……你別死啊……」
江封宴來之前,來了幾位宮妃。
她們認定是我毒殺了皇后。
江封宴進門的時候,她們嘰嘰喳喳湊上去,三言兩語為我定了罪。
「皇上,臣妾已經讓人查過了,碗里下了鴆毒。」
「藥是宮二小姐端來的,因為信任宮二小姐,皇后娘娘並未找人試毒。」
「是啊,皇上,這宮二小姐好狠的心啊,皇后娘娘可是她的親姐姐,娘娘本就病重,她怎麼能下這樣的狠手,真是惡毒。」
「皇上,這樣的女人可不能留在宮裡,她連自己的親姐姐都害。」
「將來,我們豈不是都要死在她的手裡。」
……
周邊吵得不行,我突然生出一股無力感。
陸以淮當年也是這樣無力吧,證據確鑿,說什麼都是枉然。
我從未想過,這樣的事情,會這麼快發生在我身上。
原來長姐說得對。
一直以來,宮家都不在危險之外,反而一直身處旋渦。
是爹和長姐拚命在為我爭取一塊清靜之地,他們活得,一直都很累。
「都滾出去。」
江封宴的聲音很兇,我第一次見他發火。
長姐死了,他肯定很難過。
無論是報仇,還是平息眾怒。
殺我,似乎是最簡單的一條路。
屋子裡靜下來。
江封宴從門扉處一步步走過來,然後停在我的眼前。
他抬手將我拽起來。
我閉上眼睛,以為他要打我。
可巴掌沒落在我臉上。
反倒柔柔地擦掉了我的眼淚。
「我知道,不是你。」
心裡疼得厲害,加上委屈及自責,我放聲大哭。
「是我的錯……是我蠢……他們給了我藥……我就接了……
「我都不知道應當試試毒…….長姐喝了……她那麼相信我……
「是我自己蠢……是我害死了她……」
江封宴將我擁進懷裡,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
聲音哽咽低啞,身子都在抖。
「宮韶兒,她不會怪你的。
「她最疼的就是你,我不會讓你出事。」
8
我被禁在四合殿,長姐的葬禮都未能參加。
朝臣的意思是將我帶去慎刑司關押審問。
是江封宴強硬將我留在了宮裡。
他說:「去慎刑司走一圈的人,沒一個能活過三日。」
他不願意去賭我的命有多硬。
即便頂著前朝後宮的一眾壓力,他還是保下了我。
我在四合殿待了二十三天。
解禁那日,是江封宴親自來迎的。
他比之前,瘦了一圈。
下毒的事,並沒有一個好的結果。
他們查了半個月,只查到下毒的是個小宮女。
那小宮女下毒後,一頭扎進了宮裡一處常年無人去的水井。
直到昨日,屍體才被人發現。
死無對證,能查到的,只是她曾被長姐呵斥過一次,罰了半個時辰的跪。
又是漏洞百出,卻毫無辦法的說辭。
我問江封宴,查不下去了嗎。
江封宴點頭,將我抱得很緊。
「宮韶兒,能保住你,已是最好的結果。」
9
我被冊封昭妃,賜昭陽殿。
封號是江封宴選的,寓意光明美好。
冊封當晚,他來了昭陽殿。
宮人伺候我們換上寢衣。
然後我倆盤腿坐在床上,一時都沒好意思開口。
我們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姐姐。
姐姐下葬後,爹曾隔著四合殿的宮門同我說話。
「你姐姐早就中毒,藥石無醫,就算沒有那碗藥,她也活不下去。
「那毒,早就折磨得她身心俱疲。
「韶兒,能死在你送去的那碗藥上,總比讓她死在別人手上好。
「長痛不如短痛,對她對皇上,都是解脫。」
那日江封宴進了屋子後,我就發現,他沒有看床上的姐姐。
一眼都沒有。
可他身子抖得很厲害,泄露了他的情緒。
運籌帷幄總是沉穩的帝王,其實也會害怕。
他抱著我,像是撐住了我,也像是我撐住了他。
我爹說,兩個痛苦的人在一起也未必就不好,相互取暖也說不定。
「那個……要不……你睡外頭?」
江封宴看了一眼能睡下至少三個人的大床,神色有些尷尬。
「成……聽你的。」
我一個翻滾,滾到最裡邊,背對著江封宴,將被子裹在身上。
過了一會,燈滅了。
又過了一會,他扯我的被子。
「幹嘛!」
我猛地起身,兇巴巴地看他。
江封宴咳嗽一聲,指了指身上:
「我沒被子,冷。」
我瞧了瞧身上的被子,又瞧了瞧我們中間還可以睡下一個人的距離,又重新趴下。
「不行,被子沒那麼大,蓋不了兩個人。
「你讓宮人再送床被子。」
江封宴撇撇嘴,又躺了回去。
「這麼晚了,宮人都睡了,下人也是人啊。」
我閉上眼不搭話,既然他不好意思喊人,就自己凍著吧。
後半夜的時候,我身上越來越熱。
熱得一腳蹬了被子。
也聽到耳邊一聲悶哼。
但我素來好眠兒,沒一會兒就睡沉了。
第二天醒過來,一側頭。
江封宴兩眼發青地看我,神色很是不善。
「做什麼這麼看我。」
「宮韶兒,你晚上睡覺,能不能老實一點。
「你這麼大個人了,怎麼晚上睡覺還扒拉人呢。」
我呸一聲:「胡扯,我睡覺最乖了,不可能扒拉你。」
江封宴一把將我從懷裡拉出去,指著身上皺皺巴巴的衣裳,無聲地看我。
是有點亂。
昨晚還整整齊齊的明黃色寢衣,這會揉得亂糟糟的。
瞧著像被人糟蹋了似的。
我理直氣壯:
「那你以後可以不來!」
「來人,伺候朕更衣。」
江封宴瞪了我一眼,利落起身。
周德伺候他換衣裳的時候,滿臉都是猥瑣的姨母笑。
我盤腿坐在床榻上,歪著頭撓脖子。
「周總管你笑什麼呢,有什麼好笑的?」
周德哎喲一聲,一拍大腿:
「宮二小姐,都那麼大了,怎麼還是一點不知羞呢。」
江封宴面無表情地換好衣裳,瞥了我一眼,拽巴巴地走了。
10
後宮裡除了我,還有四位嬪妃。
位分最高的是蘇貴妃,蘇丞相的嫡女蘇姚。
其次是趙國公主,賢妃趙雨晴。
輔國大將軍嫡女,嬪位李元湘。
靖王義女,貴人婁景瑤。
前面兩個人平日蹦躂得最厲害,後兩個稍稍安穩些。
我同江封宴分析,給我姐姐下毒的,絕對是這幾個女人。
一個或者幾個人聯合。
總之,沒一個是無辜的。
長姐在時,雖貴為皇后,可性子太柔,沒少受這些女人擠兌。
她們個個都背靠派系,江封宴不寵,已算是得罪了她們背後的人。
所以,為了維持表面和諧,一些不痛不癢的行為,他一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縱容。
江封宴說,後宮和前朝一樣,凡事都講究證據。
除非證據確鑿,否則,只憑猜測是不能給一個人定罪的。
11
本著我姐姐好欺負的先例在。
第一個找上門的就是蘇姚。
我帶著阿儂故意在池塘邊溜達。
穿得花枝招展,十分招搖。
「這池子裡的錦鯉真好看,咱們撈兩隻回去放我屋裡。」
御花園的錦鯉是蘇姚養的。
聽說她家裡母親迷信,不知聽哪個風水道士忽悠,說只要把錦鯉養在御花園,就一定會得到皇上的寵愛。
這不,養了兩年,一點用處沒有。
錦鯉倒是長得很大,粗壯粗壯的,跟河豚似的。
「你敢!這是本宮的寶貝,豈容你放肆!」
蘇姚聲音尖銳,聽聲音就知道是個驕縱的主。
我看了她一眼,嫌棄地翻白眼。
「這魚腦門上是刻你字了?還你的寶貝。
「這地離昭陽殿還近呢,我還說是我的寶貝呢!」
「阿儂,撈!」
阿儂欸一聲,利落地從後腰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網子。
蘇姚受不了這氣,抬手就去搶網子。
搶著搶著,她頭上的釵掉進了池子。
蘇姚來勁了。
「這可是皇上送本宮的生辰禮物,你這個賤婢是不要命了。
「滾下去給本宮撿起來,否則今日,誰都保不住你。」
阿儂拿著網子往下撈,網子口太大,釵從口裡沉了下去。
「你給本宮跳下去!」
阿儂盯著水面有些害怕:「蘇貴妃……奴婢怕水……」
蘇姚冷笑:「你怕死嗎?」
阿儂咬咬牙,準備往下跳。
彎腰的時候被我拉住了。
「蘇貴妃非得要她跳嗎?」
「怎麼,本宮貴為貴妃,還使喚不了一個小宮女?
「如今中宮無後,皇上將六宮之權給了本宮,這後宮諸事,皆本宮說了算!」
我哦一聲,不等她廢話,大喊了一聲:
「既然貴妃娘娘非要臣妾跳下去,臣妾跳下去就是!」
「撲通!」
我一個猛子紮下去,身子很快就沉了底。
12
「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
「臣妾怎麼可能逼迫昭妃跳水呢,是她冤枉臣妾,臣妾真的沒有……
「這些宮人都能作證,皇上您問問她們啊!」
下水後我故意閉了氣,醒來得有點晚。
一睜眼就瞧見江封宴的側臉。
稜角分明,十分剛硬,就是此刻殺氣太重。
蘇姚跪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看著好不可憐。
別說,蘇姚這麼一哭,少了盛氣凌人,倒也算是我見猶憐的美人。
江封宴一直看著她不發落,我心裡頓時有些沒底。
陸以淮從前說過,男人最見不得姑娘掉眼淚,反正我一哭,陸以淮就恨不得摘星星月亮給我,再大的錯,也會原諒。
我盯著江封宴。
不會這蘇姚哭一哭,也讓江封宴動了惻隱之心吧。
我咬咬唇,考驗演技的時候到了。
「咳咳~」
我這一咳,屋子靜了。
「吧嗒。」
手一抖,手裡的簪子掉到地上,正落在蘇姚眼前。
「蘇……貴妃……您的簪子……撿上來了……好好的……」
我有氣無力,虛弱無比,說完就倒了回去。
「嘭!」
江封宴一腳將簪子踢飛,力氣之大,那簪子竟然扎進了門中幾寸。
「蘇姚德不配位,降為嬪位,禁足三月,即刻交還六宮寶冊。」
蘇姚軟軟歪在地上。
額,暈了。
13
幾個宮人將蘇姚拖了出去。
我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嘴角上揚,笑得有點開心。
一抬頭,對上江封宴冷冰冰的眼神。
「宮韶兒,你有什麼毛病。」
「沒毛病啊……不是你說,做事得講究證據嘛。
「多好啊,我這麼大個證據放在這裡,你將她貶得名正言順。
「她背後的人,近來,也會安生一些,姐夫,我這是幫你。」
江封宴額角青筋突突地跳動,他用力頂了頂腮,像是強忍怒火,眼神也有些邪氣。
「我看你不是幫我,你是找死。」
說真的。
十幾年了,江封宴從沒對我發過脾氣,不管我怎麼作,他一直都十分好性地縱容。
我一直以為他不會發脾氣呢。
這會瞧著他神色有點不對,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往被子裡躲了躲。
「我會水……你忘了……」
別說御花園這點小池子。
我這水性,就是城外護城河,我都能圍著游個來回。
多大點事啊,我至於為個蘇姚搭自己命?
江封宴愣了愣,似是才想起這一茬。
大概還是不解氣,他狠狠抬手捏住我的下巴,疼得我嗷嗷直叫:
「幹嘛幹嘛!沒被水淹死,也要被你掐死了。」
「活該,下次你再敢這麼自作主張,我弄死你。」
14
晚上,我頂著腫起來的腮幫子同江封宴用膳。
周德布菜的時候瞧見了,心疼得不行。
「哎喲,老奴的小祖宗,怎麼弄的這是。」
我輕輕碰了碰腮幫子,疼得齜牙咧嘴。
「狗咬的。」
周德一愣,「宮裡什麼時候養的狗?哪宮的?」
江封宴老神在在地吃菜,抬眼瞥了一眼周德。
眼神不那麼和善。
「您老眼前坐著呢。」
周德一聽,立馬跪了。
「哎喲,宮二小姐,您可千萬說話悠著點。
「這話要是讓旁人聽到,都夠誅九族了。
「皇上疼您,您也得珍惜自己的小命不是。」
江封宴對此十分贊同,符合道:
「宮韶兒,看到沒,這宮裡不長眼的,就你一個。」
我嘁一聲:
「什麼珍惜我的小命,那是怕我死了,他不好跟阿姐交代。
「你們放心,我命硬著呢,指定活到先弄死她們。
「等回頭孩子生下了,我還要走南闖北去瞧景呢。」
說完屋子詭異地靜了。
燭火忽閃忽閃的,明明滅滅。
周德小心翼翼地看江封宴,他倒是沒什麼表情,仍舊那麼吃著。
我見他也沒惱,便蹬鼻子上臉湊過去:
「姐夫,成嗎?」
江封宴停了手,將筷子放在碗上,側目看我:
「什麼成嗎。」
我抬手臂碰了碰他的胳膊:
「就出宮的事啊。
「您不就想要個孩子嗎,回頭孩子生下來,您也用不上我了。
「我不懂規矩,也學不會您宮裡這些彎彎繞繞,您留著我還得費心費力養著。
「主要我怕氣著您,我都替您想好了,到時候,我孩子一生下,你就對外說我難產死了,從此以後……」
「嘭!」
趕在桌子上的東西砸到我之前,我利落一個後跳。
也就兩步的距離,桌子塌了。
那些菜啊湯啊,嘩啦啦灑了一地,桌上的瓷器碎了那麼一堆。
周德嚇呆了,一個勁沖我使眼色,讓我趕緊認錯。
可江封宴哪給我機會啊,我還愣著呢,他冷冷看了我一眼。
一甩袖子,走了。
嘿,現在沒人管得了他了,氣性真越來越大了!
15
江封宴自那日生氣後,接連五日沒來昭陽殿。
我爹來了一次,送了不少助孕的藥。
「爹,拿這做什麼,我用不上。」
「怎麼用不上呢,別以為你年紀小,就容易有孕。
「這方子,爹特意找太醫瞧過,都是好東西。」
我將藥往回推了推。
「不喝,沒用。」
我爹有些著急:「怎麼沒用?沒喝你怎麼知道。」
「因為啊,皇上根本不來我這。」
我爹挑眉看我,一副「你看爹信嗎」的模樣。
我指了指阿儂:
「是不是,皇上最近是不是一直沒來?」
阿儂乖巧地點頭,自我為她跳水後,她對我簡直言聽計從。
「是呢,不僅不來,那日桌子都掀了,嚇得我們娘娘夜裡都睡不著。」
那倒也不至於。
我睡不著不是嚇的,純粹是氣的。
阿儂氣鼓鼓地同我爹告狀,很是一副為我打抱不平的樣子。
我爹聽完嘆息一聲,也沒覺得吃驚,甚至心疼江封宴。
「皇上日日在前朝與老臣們周旋,回來還得和你這玩意日夜相對,的確是難為皇上了。」
「對啊對啊,爹,你抽空勸勸他,既然兩兩相厭,等我生下孩子,就讓我走唄。
「我保證不丟他的人,出了宮就改頭換面,這輩子不回京。」
我爹捋了捋鬍子,很認真地思考。
「韶兒,你是不是想去通州找以淮。」
陸將軍死後,陸以淮過了一段很是艱難的日子。
那時候,群臣合力抵制他入朝為官,說是怕他同陸老將軍一樣有反心。
實則就是怕陸以淮繼承其父衣缽,將來為其平反。
先皇在的時候,連會試都不許陸以淮參加。
還是江封宴登基後,覺得陸以淮是個可塑之才,許他去通州軍營從兵卒做起。
陸以淮很厲害,他能吃苦,也敢拚命,不過兩年,已經成了陸校尉。
我心虛地摸摸鼻子,我的確想去尋他。
我們從前說好的,等他做到將軍,就來我家提親。
可惜,如今這局勢,來我家提親是不能了。
說不遺憾是假的,還得去見一面才行。
我爹又嘆一口氣,拍拍我的手背。
「爹知道你們有些情意,可有些事,時間一久會變的。」
我搖頭,十分堅定:
「爹,不會的,我相信陸以淮,他不會變,我也不會變。」
「韶兒,那便等著瞧瞧吧。
「這世上,最不可測的,便是人心。」
16
我與爹不歡而散。
我覺得他很莫名其妙。
明明當初說陸以淮可憐的是他,如今覺得人心不可測的也是他。
反倒對江封宴,他就迷之偏袒。
和姐姐一樣,都中了江封宴的邪。
17
第六天午膳後,我躺在搖椅上小睡。
周德鬼鬼祟祟來了昭陽殿。
看到我,笑得極其諂媚。
「有事?」
「嘿嘿,二小姐忙嗎?」
這話問得簡直莫名其妙。
我有什麼忙的,廢物一個。
「有事就說。」
周德頓時垮了臉。
「二小姐能不能去勸皇上吃頓飯?」
「皇上叫你來的?」
周德頭晃得厲害:「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是老奴自作主張,皇上前幾日染了風寒,發了兩日高燒。
「老奴讓他休息,他也不搭理,日日上朝,下朝後又同那些大人議事到丑時一刻。
「咳嗽得厲害,太醫開的藥也不吃,二小姐就去瞧瞧吧?」
這麼嚴重?
我坐直身子,猶豫了一下下。
「那日,可是他掀了桌子,我這麼去,會不會顯得有點丟面?」
「不會不會,二小姐,在皇上那,您就沒有丟面一說,您能去瞧,就是大恩,奴才給您磕一個!」
我趕忙起身扶住周德:「不准跪啊,您老比我爹年紀都大,您折誰壽呢。
「真是什麼主人有什麼奴才,一個個的,矯情。」
我背著手邁著步子往養心殿走。
還未進殿就聽到殿內傳出嬌滴滴的聲音:
「皇上~這是臣妾特意為您熬的粥,熬了三個時辰呢~您就嘗一嘗吧。」
「您這幾日都消瘦了,臣妾心裡難過死了~您瞧瞧臣妾,皇上瘦了多少,臣妾一點不比皇上少呢~」
「您就疼疼臣妾,喝一口吧,臣妾這手都被燙出泡啦~皇上~」
我豎著耳朵聽聲音,小聲問周德:
「這是誰啊,聲音拐了這麼多彎,我怎麼沒聽出是誰呢。」
周德有些尷尬:「額,應當是賢妃娘娘,她這幾日來得挺勤。」
我哦一聲,在嘴邊噓了噓,示意周德小聲點,趴到門縫上朝里看。
江封宴這幾日確實消瘦了些,身上披著龍袍,臉色蒼白地看摺子。
趙雨晴穿了一件低胸的衣裳,一個勁撅著屁股往他眼前湊,生怕他瞧不見她明晃晃的胸器。
尤其是那腰身,扭得跟水蛇似的,恨不得將江封宴纏進懷裡。
「媽呀,真刺激。」
周德一聽臉都白了,擠著腦袋湊過來瞧。
「不可能,我們皇上不可能幹那樣的事。」
江封宴臉上有些不耐,額頭滲了些汗,本就如冠玉般的面容更白了。
看到趙雨晴那一身絲質薄紗時,眼神如刀。
「賢妃整日這麼閒?」
「不啊~皇上~臣妾……」
「既然這麼閒,後宮的事暫且你打理著吧。」
「啊?」
趙雨晴先是一愣,繼而一喜。
「皇上是要臣妾先打理後宮?」
「嗯,去吧。」
趙雨晴喜不自禁,也顧不得喂湯了,蹦蹦跳跳地往外走。
我合理認為,江封宴這是拿她當免費勞力用。
因為自從蘇姚被貶後,後宮亂得連月銀都沒人發放,太監丫鬟乃至后妃個個意見都很大。
門「吱呀」一聲打開。
我和周德尷尬地與趙雨晴六目相對。
「昭妃怎麼在這。
「皇上病了,不能見人,回去吧。」
這會兒的趙雨晴,腰挺得筆直,口氣十分莊嚴,和剛才水蛇一般的人兒,根本不是一個人。
「周公公,要不我先……」
我提著裙子準備先走一步,就聽一陣咳嗽急促傳出,接著就是不那麼友善的聲音:
「滾進來。」
……
18
「好些了嗎?」
被江封宴盯了好一會後,我被看得有些頭大。
有事說事,老這麼看著算什麼事啊。
「你瞎嗎。」
我習慣性想反駁,可瞧著他一頭冷汗,以及肉眼可見的虛弱……
我這話問得,的確有點多餘。
本著我爹自幼教我,做人別的可以不行,但一定要忠君愛國那一套。
我起身走了過去,借花獻佛地端起了趙雨晴做好的湯。
「喝一點?」
「沒力氣吃。」
「那我喂你?」
「嗯。」
江封宴病得是有那麼點厲害。
喝了幾口就吐了,咳嗽得很厲害,我一摸頭,還燒著。
「別吃了,這麼熱,哪吃得下啊。
「你去躺下,我洗了帕子給你降降溫。」
江封宴很聽話,抬腿就往軟榻走,身子有點軟,差點跌了,還好我眼疾手快。
我將他扶住,他整個人的重量都落在我身上,滾燙滾燙的,我都被熏熱了。
躺下後,江封宴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就睡了。
周德打了水進來,我隔一會給他換個帕子。
「他這不是挺聽話,周總管你是不是故意誆我來,好自己個兒躲懶呢。」
「哎喲,祖宗,皇上這麼聽話還不是您來了,您剛才也瞧見了,賢妃勸了好一會,不也沒用嗎。
「我們皇上,這是只聽您的話。」
嘁。
才不是呢,他頂多算是愛屋及烏。
就像從前一樣,我同他和姐姐一起出去玩。
姐姐喜歡的,江封宴也會順手給我買一份。
他就是覺得姐姐喜歡,又懶得再去選,便喜歡送一樣的。
後半夜的時候,江封宴退了燒。
我睡得迷迷瞪瞪的,他拍了拍身側,示意我躺上去。
「好些了嗎?」
江封宴的嗓子有些低啞,帶著初醒的慵懶。
「沒事了,上來睡吧,趴著不舒服。」
我點點頭,踢了鞋爬上去。
睡著之際好像聽他說了句:
「別走……」
19
江封宴病好後,朝中上了不少要皇上立後的摺子。
侍寢的事又提上了日程。
自他中藥那次之後,這算是清醒的第一次。
我有些彆扭。
但我爹催得太急了。
他說太子一事迫在眉睫,如果一年還沒動靜,江封宴就得在旁支里立一位太子。
如果那樣,朝局更難把控。
房裡熏了香,我讓阿儂滅了燈。
我們在黑暗裡相對而坐,江封宴湊了過來。
他勾開我肩頭的寢衣,親了我的肩,一點點往上。
和那晚不同,他很溫柔。
沒有撕扯我的衣裳,解得慢條斯理,像是在對我上刑。
我被他抱進懷裡的時候,身上已經被親得沒什麼力氣。
軟綿綿的。
「那晚……弄疼你了吧,抱歉。」
江封宴的聲音在我耳邊,震得我耳朵麻麻的。
我怕癢,偏頭躲了躲,他趁機吻上我的下頜,來來回回。
江封宴的聲音似舒適又似痛苦。
幾息後,我理智盡失,只覺得整個屋子都在晃……
20
陸以淮回京的事。
我是最後知道的人。
他人都入了宮,我才知道,半月前他就在回京的路上。
得知消息後,我跑去承干宮。
阿儂打聽到,江封宴在那見陸以淮。
一路過去,其實我想了挺多。
我知道替姐姐生孩子這事對陸以淮來說有多離譜。
也知道我和陸以淮無論如何都回不到過去。
我爹以為我想去找他,是為了再續前緣。
其實不是。
沒人比我清楚,從我答應姐姐開始,我和陸以淮就再也不可能了。
前幾年,陸以淮為了能去通州,吃了很多苦。
他是一定要做將軍的,無論是為老將軍平反還是完成他自己的心愿。
他都要走上仕途這條路。
只要他走這條路,就要依仗江封宴,我們就註定不能在一起。
我心裡很清楚。
走到殿外,我聽到了裡面的爭吵。
有陸以淮的,有江封宴的。
聲音斷斷續續,我聽不清楚。
周德堵在門口不讓我進,他說江封宴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見。
我沒硬闖,坐在台階上等著。
有些話,是該說明白的。
殿門打開的時候,陸以淮獨自走了出來。
看到我,他有片刻怔愣。
「韶兒……你……還好嗎?」
我眼眶有些發紅。
如果是從前那個任性驕縱的宮韶兒,一定會哭著撲上去,然後實誠地告訴他,我不好我不開心,你帶我走。
可自從長姐死後,我也在一點點長大了。
我享受了宮家的寵愛,得了皇家庇護,我就該盡我應盡的責任。
我沒資格把自己置之度外,也不該去拖累陸以淮。
「挺好,你呢。」
陸以淮似乎鬆了口氣。
他垂眸盯著腳尖,又沖我扯出一個勉強的笑。
「我也一切都好。」
我掏出隨身帶的荷包,小心翼翼掏出那塊玉佩。
這是陸以淮離京時贈我的,他說這是他娘的遺物,給未來兒媳婦的。
他留給我,作為將來提親的信物。
「喏,還你。」
陸以淮看著玉佩,許久沒接。
他那麼聰明,我想他懂我的意思。
接了玉佩,以後,我們就沒關係了。
他不必為我執著,也不必為此去同江封宴鬧。
沉默許久後,陸以淮諷刺地笑了笑。
他接過玉佩,問了一句:
「韶兒,你是自願的嗎。」
「是。」
21
我趴在床上哭了許久。
想了很多過往的時光。
陸家出事前,陸以淮也是個沒心沒肺的性兒。
長姐自幼溫柔賢惠,她喜歡江封宴,太子課業重,她總陪他一起讀書。
我不愛看那些,就喜歡遛貓逗狗,陸以淮便時常尋些新鮮玩意帶我翻牆去玩。
每次翻牆頭,江封宴都不贊同。
他覺得陸以淮把我帶偏了,我本來就夠瘋了,加上個陸以淮,簡直比京里的紈絝還像紈絝。
陸以淮不在意,他悄悄在我耳邊說:「殿下被那些老夫子教得越來越古板了,簡直無趣到家。」
我笑得開心,覺得陸以淮形容得很對。
我倆不無趣,走街串巷,興致來了,去賭坊也會賭一下午。
那幾年,京里的娛樂項目,簡直被我們玩遍了。
陸家出事的時候,陸以淮也不過十六歲。
他為他爹立了衣冠冢後,半夜翻牆來宮府找我,他抱著我同我告別。
「韶兒,我爹是誅九族的罪,我活不了了,下輩子,我再陪你玩。」
「韶兒,我一直以為我朋友特多,可臨了,我才發現,我就捨不得一個你。」
我哭得稀里嘩啦,後半夜跑去東宮找江封宴。
江封宴還沒睡,他皺著眉提著燈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
「殿下……求求您了,救救陸以淮吧……
「就算他爹有錯,也與他無關啊……
「他您還不知道嗎,就是個廢物,和我一樣,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懂……
「他不會造反的……他哪有那個能耐……您讓皇上饒他一命好不好……」
江封宴見我哭得厲害,抬手拍了拍我的背,語氣有些無奈:
「宮韶兒,這事沒你想的這麼簡單,你來東宮便罷了,出了東宮,這些話都給我咽回肚子,一個字不准再提。」
我抽抽搭搭地哭。
「那你會幫他嗎。」
「宮韶兒,正因為我日日同他一起,這事,我更得避嫌。」
江封宴拒絕了。
我一步步往後退,像是不認識他一般。
江封宴伸手拉我的時候,我跑了,我沖他發火:
「我沒想到,殿下為了自保,竟連打小的情意都不顧,你配不上我姐姐。」
可事實上,他配得上我姐姐。
他倆可太配了,第二日姐姐為這事把我狠狠罵了一頓。
「韶兒,你怎麼能去求殿下救陸以淮。
「皇上最忌結黨營私,若是殿下真去求了皇上,皇上就會以為他與陸家牽扯甚深,你會害了他。」
長姐第一次凶我,是為了江封宴。
我那時才十二,打小被寵壞了,說話也沒個分寸。
「你就知道殿下殿下,陸以淮也是咱們一起長大的,你怎麼就不為他想想,他如果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他難道就該死嗎?」
長姐眼圈紅了,落了淚。
她看著我緩了好一會,儘量心平氣和地勸我:
「韶兒,不是這樣的。
「殿下不是不管他,只是要找個合適的方式保他,你還小,這些事,你別摻和了,好好在府里待著。」
姐姐一哭,我又有點自責。
其實她很疼陸以淮,打小把他當親弟弟一樣,她肯定也難過。
然後,我被爹關了禁閉。
爹想罵我來著,張了張嘴沒捨得罵,餓了我兩頓。
我在府里待了半個月,陸以淮沒事了,皇上良心發現保下了他。
出禁閉後,我第一個見到的人是江封宴。
他站在我廊下問我:「宮韶兒,還生我氣嗎?」
我這個人,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
更何況,陸以淮都沒事了,我還生什麼氣。
「不氣了,我爹餓了我兩頓,我就想明白了。
「殿下,我不應該道德綁架您,您沒義務非得幫我。」
「不是幫不幫你……宮韶兒,你怎麼就想不明白……」
江封宴有些無奈,想說又不說,基本等於沒說。
可是怎麼辦,我就是想不明白。
且不說我倆隔著八歲,就說平時他讀書,我賭博,我倆思想就不在一個層次上。
我認為,我不明白,才是應該的。
江封宴大概也想明白這一點,不再解釋,反手拉著我往外走。
「做什麼,拐賣幼女?」
江封宴用力敲了我的頭:「你這麼蠢,誰捨得花銀子買你。」
我爹餓了我兩頓,然後江封宴請我吃了一頓大餐。
那以後,我們又回到了四個人在一起的狀態。
我還是我,可陸以淮不是陸以淮了。
他不再帶我走街串巷,他開始和江封宴及姐姐一起讀書。
每次他們三個討論課業,我都睡得昏天暗地。
江封宴是最會照顧人的一個,可能因為他年紀大。
我睡著後,他會把太子服披在我身上,口水流上去他也頂多嘆一口氣。
我很認可他做我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