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攔道,人都過不去,沈慕之坐在高頭大馬上神色凝重,隔了老遠,望了我一眼。
望到了,就好像放心了,移開目光,繼Ṫų₅續往城西的方向去。
「王爺……不入府嗎?」
秋棠覺得疑惑,我也覺得疑惑。
一直到晚間,遠東帶著消息回來了。
沈褚急召沈慕之回宮,晾了沈慕之半天,也沒交代事情,只把他打發到城西破廟落腳,還特地交代,不許回府。
「城西破廟都是乞丐,他竟這般羞辱王爺!」遠東氣不過,一拳敲在桌板上。
我淡淡然,「紅木的,很貴的。」
遠東自從被沈慕之罰過,便很怕我,聽我這麼說,連忙畏畏縮縮地把手束到身後。
陶大嬸燒了一大桌子的菜,王爺沒來,菜都多了,我招呼了一桌人,一起坐下吃個團圓飯。
「進不進門都無妨,知道他無事,我便心安了。」我舉杯慶祝,一杯兩杯,喝到第三杯,遠東便攔住了我。
遠東肅著臉,唯獨這件事上,不留情面,「賢王吩咐過,王妃不能多喝。」
我面露慍色,剛要發火,王帳房突然冒冒失失地奔進來,三魂嚇掉七魄,「王……王妃,不好了。」
他還沒說明白什麼事,外院點起一排排火把。
我打眼望過去,領頭的是位身披盔甲的將士。
「奉陛下口諭,召賢王妃入宮。」
尋常的召見,不會叫一個武將來宣。
我想到什麼,回身望向遠東,命令道,「你去攔住王爺,今夜如何,都不許他入宮。」
遠東一愣。
我被宮人拉拽著帶走,見他還傻在ẗû₈那裡,「聽到沒有!」
遠東這才像回過神,對著我狠狠地點了個頭。
16
沈褚派重兵百餘人,將我押進了皇宮,若是能敲鑼打鼓,他也願意把聲勢弄得再號大些。
最好弄到滿城風雨,這樣就會傳到沈慕之耳中。
「賢王妃知道,朕找你來做什麼嗎?」
宮人把我按在地上,我動彈不得,只被迫地套上拶刑的刑具。
十二根竹棍穿過我的雙手五指,只捎扯著兩端的長繩一用力,竹棍就會死死地夾住五指。
十指連心,剜心之痛。
我伏在地上,想要逃,卻又侍衛被按回到了地上。
不消片刻,五指青紫變形,血沿著竹棍滴滴答答地淌到了地磚上,蜿蜒成行。
我顫慄不止,汗水浸透背脊,悽厲的慘叫久久迴蕩在空空的大殿之中。
我嚎得越哀,沈褚笑得就越得逞。
「私設賭坊,賢王妃當真以為自己,可以瞞天過海嗎?」
沈褚丟出一本從酒樓搜出的帳簿,正是我叫王帳房每日都要記下的,誰人幾時進了賭坊,幾時走的,賒了多少錠銀,又掙了多少錠銀。
每一筆帳,都記得清清楚楚。
「賢王妃,你可認罪?」
「認……認……」我再不想吃苦頭,滿身的血痕,都是掙扎之下,被抓傷的,「你……你要如何便如何,不……不要再用刑……」
沈褚笑著走到我面前,看著我早已不成形的手,嘖嘖幾聲。
「可惜了,柔若無骨的一雙酥手,竟被折磨成這般……」
我掙扎著後退,沈褚眼神陰翳,狠戾地一腳踩在了我的手上。
來來回回,碾過幾遍。
聽到我痛號,他笑得越發乖張。
「顧琳琅,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
「啊——」
此刻,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且等著,等著賢王來救你,朕便賜你夫妻二人一個痛快!」
沈褚命宮人攔門,便是想著守株待兔,瓮中捉鱉。
我說得磕磕絆絆,可沈褚聽清楚了,「此事是妾……妾身一人所為,與賢王無關……」
他當然知道,這事和賢王沒有關係。
他特地把賢王從皇陵召回來,又大張旗鼓地將我綁來,便是為了讓這事和賢王扯上關係。
無論賢王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只要他為了救我夜闖皇宮,那麼他做了什麼,沒做什麼,關上門,沈褚都有辦法治他死罪。
我被懸在架子上,奄奄一息,汗水和血水混雜著,將裡衣浸漬得透濕。
沈褚笑,「賢王妃早些服軟,也不至於受此酷刑。」
「處處同朕作對,能落著什麼好呢?」
我昏過去一次,沈褚又命人用涼水將我潑醒。
如今,我渾身戰慄,緩了好久,才緩過一口氣來,「陛下……有沒有看過這帳本?」
沈褚蹙著眉頭,不解其意。
「呵。」我沒忍住,冷笑了聲。
「你笑什麼?!」
「陛下不覺得,那些名字很眼熟嗎?」牙關不停地打顫,我說一個字,便要咬著自己的唇緩一下。
「戶部陳康青,南尤民,允文韜,兵部文三省,廖成俊,巡防營……」
直到嘴唇都被咬出血,才將那些名字念了完全。
沈褚聽著這些名字,越聽,面色越凝重。
等我念完,他徹徹底底地脫下了那副志得意滿的嘴臉,目眥欲裂。
「這全是助陛下登上皇位的有功之臣,國……國之棟樑……」
「為了妾身……一條……一條賤命,陛下……陛下棄掉他們,不……不怕背上……忘恩負義的罵名嗎?」
開設賭坊時,我有意邀請朝中顯貴入局。
除了為自己斂財,更多的,是想要將自己的性命,同他們的繫上。
「律法第二條,凡參是聚眾賭博,無論官籍大小,一……一律革職查辦……」
沈褚一把扼住我的頸,不想再讓我說下去,「那又如何?!這本帳簿,等你死後,朕便會一把火燒了!」
「哈、哈哈哈——」我笑得放肆,沙啞的喉嚨,發出鼓風的響聲,「陛下好生天真,妾身倒……倒有些開始喜歡陛下了……」
沈褚貼近,眼神危險,「顧琳琅,你一個將死之人,還嫌自己命太長嗎?」
「陛下,怎,怎會覺得這帳簿,天下只有一本?」我垂著眸,「列位大人簽字畫押的帳簿,還有一本,早就交由王府親信,若……若是我今日回不了王府,明天就會有人將帳簿呈去御史台。」
「到那時候,有列位大人,為……為妾身殉葬……」
沈褚扼住我脖頸的手一點一點收緊,我呼吸不過來,青筋暴起,臉也漲的通紅。
饒是如此,卻還是牽起唇角,嘲弄著他的蠢鈍。
17
沈褚自然不願意為了我一條爛命,賠上自己的半壁江山,權臣擁戴。
所以沈慕之沒有來,是好事。
若是他來,我便不敢賭,沈褚會不會為了殺掉他,不惜代價,自廢臂膀。
這夜總算是熬過去了。
天色將明,朝臣要進宮覲見。
沈褚無法,只能將我放出宮。
這一夜,太過漫長。
我被折磨得不成人樣,沈慕之也好過不到哪裡去。
既明既暗的晨時,沈慕之像一隻游離的孤魂,嵌在玄武門瀰漫四起的霧中。
從來風華絕代的人物,從來賢明通達的人物,一夜之間,落魄許多,憔悴許多。
下巴生出短寸的青茬,鳳眸爬滿了血絲。
我像塊被揉爛的破布,他接住我的那一刻,懨懨的鳳眸寒光乍現,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肅殺和冷徹。
向來自持冷靜的人,此刻卻好像化身成了頭不會思考的野獸,面容猙獰地提起長劍。
「我去殺了他……」
直到我叫他,他才醒過神來。
他揮劍割袍,拿著一塊布,將我的手包起來。
秋露濃重,若是濕氣浸到了骨頭裡,往後颳風下雨,有的是苦頭吃。
裹到第一圈的時候,我便受不了,一口,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肩頭,鼻尖嗅到鐵鏽的血腥味,才理智回籠,鬆開了牙關的力道。
他悶哼一聲,只把我抱得更緊,「琳琅,沒事的……」
我靠在他的懷裡,控制不住自己,像個孩子似的衝著他撒嬌,「沈慕之,我好疼……」
沈慕之開口,喉țůₙ間沙啞,「我知道。」
他把我的頭,重新按回肩上,「咬著我,我陪你一起疼。」
我淚眼婆娑,「沈慕之,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沈慕之抹去我眼角的淚,應了聲好。
沈慕之沒有踏進宮門,沈褚便沒有辦法治他的罪。
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
可沈慕之說,這事情不會就這麼過去。
他要叫沈褚,血債血償。
秋棠牽著我傷痕累累的手,按進了藥湯里。
那一刻,我痛徹心肺的悽慘呼號,叫屋裡所有人都紅了眼。
我蜷在床上,瑟縮成一團,他們擔心我太疼,咬傷自己。
往我嘴裡塞了一個巾帕,可饒是如此,口中的腥甜,依然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遠東聽了我的話,攔著沈慕之。
被打得渾身是傷的時候,都沒有落一滴淚,卻在聽到我的哭聲時,紅了眼睛。
他跪在地上,跪在我面前,一遍又一遍磕著頭,直到磕得滿頭血污,眾人才把他攔停。
我緩過來了一些,把他叫到了跟前,「遠東。」
遠東胡亂抹了一把臉,眼睛卻還是紅的,「王妃……王妃吩咐。」
「你攔住了王爺,你,你做得很好。」我勉強扯出一個笑臉,不讓他擔心,「不用……自責。」
遠東搖頭,「若是遠東沒有攔著王爺,王妃就不用受這皮肉之苦……」
「若沒有你,我和賢王早就成了孤魂野鬼……」我攔住他的話,「我和賢王,都謝謝你。」
18
有了帳簿,沈褚不敢再算計我,也傷不到沈慕之分毫。
沈慕之留在京城四處走動,倒叫沈褚擔心。
沈褚自然不可能擔心沈慕之的安危,他擔心,也是擔心沈慕之會籠絡朝臣。
這一回倒不能怪沈褚小肚雞腸了。
換做從前,沈慕之的確不屑此道,可大抵是沈褚動了我,沈慕之也徹徹底底認清了,若再不有所行動,賢王府也好,榮太妃也好,早晚一天,都會任人魚肉。
原先替沈慕之效力的門客,大多轉投沈褚門下,可是憑著沈褚那小家子婦人的氣度,自然不可能重用他們。
既然沈慕之肯紆尊降貴結交,再加上背靠我哥,二品軍侯,很多朝臣,便也動了心思。
這些事情,我插不上手,也無力插手。
深秋葉落,沈慕之離開了京城。
從始至終,都按著沈褚的意思,不曾踏足賢王府一步。
我不在意他來不來,倒有人惦記。
丞相府的小小姐,一直都是屬意沈慕之的。
三天兩頭派人在王府蹲點,知道沈慕之即便是在京城,也從未入府看過我,在路上碰見都要掩著嘴笑我幾句。
那小小姐的下人更是口無遮攔,「賢王府的馬車這是要去哪兒呀,莫不是這活寡守不住了,王妃要出城去討些葷腥嘗嘗?」
我卻不和她一般見識,挑下帘子。
宜山,我住在沈慕之替我修的暖閣里,吃著他差人從嶺南遞過來的柑橘。
柑橘在炭火盆上一炙一烤,滿屋甘甜的果香。
沈慕之操著那雙金貴的手,剝開橘皮,挑去白絲,將那豐盈的橘瓣,一片一片,喂到我的嘴裡。
「王爺服侍得很好,這是獎你的。」
我揉著他的耳垂,在上頭淺淺一啄,沈慕之半邊臉都紅了。
他一把扳過我的身體,便是鋪天蓋地的吻。
他剛剛才洗浴過,身上的氣味如松柏清冷,鼻息卻灼熱,我在他的懷裡軟成了一灘水,望他一眼,鳳眸微紅,恰是情濃。
好一會兒,難捨難分。
沈慕之貪戀地品嘗著我唇齒間的橘香,深眸之下,暗潮洶湧,「味道很好。」
說的不知是橘子,還是別的……
我點著他絳紅的唇,「不及王爺,身在宜山,都叫京城的閨閣小姐念念不忘。」
沈慕之自然清楚,他在京城結交的權貴中,能有誰家女兒,可以惹我不快。
「既讓你生厭,我同丞相斷交便是。」
19
「她有心嫁你,是樁好事。」
能得丞相相助,沈慕之可以省去好些氣力。
沈慕之聽我口吻並無波瀾,心生慍怒,一把掐在我的腰上,「顧琳琅,你心裡,究竟有沒有我?」
我一聲輕嚶,眼看著身上的衣物如蓮瓣一般被一層層剝開。
濡濕的唇掠過我的肌膚,所過之處,勢如燎原。
原來這人,是要這般激的。
不知想到什麼,他理智回籠,想要停下。
我卻不肯,情動地環著他的脖子,要他抱我去榻上。
一聲又一聲的嬌怯將他僅剩的理智撕個粉碎。
「慕之……夫君……」
「夫君想要別人,琳琅無怨,只要夫君能給琳琅一個孩子……」
我故意用言語刺激他,破碎地喘著氣,「我將夫君……讓……讓給小小姐,可好?」
沈慕之惡狠狠地一口,咬在我的唇瓣上,「顧琳琅!」
「這世間,我只要你……」
被翻紅浪,雲雨不歇。
他固然清楚,我和他現在,不能有孩子。
可他總架不住我求,架不住我說,「琳琅想與夫君有個孩子。」
他親手熬的避子湯,他親手倒了。
最後,也只是挫敗地吻了一記我的額頭。
「顧琳琅,你便將我的心和命都拿去吧。」
20
轉眼入了冬,京城開始下起連綿的雪。
我的傷大好的時候,沈褚最喜歡的妃子,淑妃娘娘雪地夜行,不慎流產了。
萬沒有想到,沈慕之當初的那一句『要沈褚血債血償』,最後竟是落到了穆春意的頭上。
我入宮去向榮太妃請安。
她看著屋檐上的積雪說,「從沒有人,能欺負到哀家頭上。」
「賢王妃,你受過的苦,不是白受的。」
ẗû⁺淑妃的孩子在腹中早已成形,取出來的時候,能夠辨出,是個男嬰。
如果他能被平安誕下,他會成為沈褚的第一個皇子。
淑妃悲慟不已,沈褚自然也是。
從那以後,沈褚便無心朝中之事,一心陪著穆春意。
我哥從邊塞回來的時候,我並不知曉。
穆春濃病了,我放心不下,去永平庵照料了她半個月。
庵里的尼姑子說,原以為是場小風寒,休養幾日便會好,可沒想到,入了冬,竟下不了床了。
我總寬慰她,「會好起來的。」
可她素白著臉,一副與世無爭,不顧俗塵的模樣,只叫我心慌。
直到,有一日,房門從外頭被人推開。
疾風卷雪,寒氣侵入。
我正要罵,定睛一看,發現來人是遠東。
他身上堆著一層厚厚的白雪,卻顧不上拂去,面色凝重地望向我。
「陛下斥顧將軍與宮妃有染,下令將其交由大理寺收監……」
我起身要走,穆春濃突然從床上跌落了下來。
「也帶我去……」
21
穆春濃是出不了永平庵的。
前朝的妃子,註定一生都要被禁在這牢籠里,不死不休。
穆春濃身體尚好時,我和她說過,要帶她走。
那時候,她不願意。
她說,凡塵俗世,她都放下了。
我便真的以為,她都放下了。
可她若真的放下了,眼下風雪夜路,她甚至都病得下不了地,也要千里萬里地奔走京城,為的是什麼?
她口中誦著經文,手裡的佛珠,也轉個不停。
我伸手去握她的手,她猛地一激靈,手中的佛珠落到了地上。
她回牽我,眼眶一圈都紅了。
「琳琅啊。」
忍了一輩子,故作雲淡風輕了一輩子。
她終是抱著我,失聲痛哭,「我到底,該如何是好啊。」
世間種種,最忌情深。
若是情深,便不會再去問及代價,不會再去權衡利弊,計算得失。
穆春濃是如此,我哥亦是如此。
淑妃在夢魘中喊了我哥的名字,我哥一貫情深,以為自己翹首盼望的人,心裡也有他,樂都來不及,怎可能忍心讓她一人擔責受罰。
所以,那私通有染的罪,他蠢到背下了。
要救顧風消,就要撇清淑妃和他的關係。
要撇清關係,瞞了兩朝天子的夕貴人就要認下欺君之罪,做回穆春濃,解釋清楚所有的誤會。
為何明明是同她不相干的事,最後卻要牽連到她。
我和她並肩等在外頭。
宮人宣旨。
穆春濃已不會走動,只能差使個侍衛,背著他。
我牢牢地抓住她的手,不願她去。
她不施粉黛,穿一身素靜的袈裟。
那一刻,我突然很希望,她真的只是法號了忘的尼姑子。
不要去擔那些本不該她去擔的罪責。
可她對著我笑,柳眉微低,仿佛又回到了我二人初見之日。
她變回那朵開在水澤之地的木蘭,眸中全是瀲灩易碎的水光,「琳琅。」
我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只知道抓著她的手哭。
「春濃姐,不要去。」
我和她都清楚,此一去,便是天人永隔,再無相見。
她洒脫地笑著,一點一點,鬆開了我的手,「就讓我去吧。」
「我願意的。」
22
她求仁得仁,我不該為她難過。
可當她蓋著白布,被宮人抬出來的時候,我還是失了魂,一把撲了過去。
「王妃!」
遠東要來拉我,卻被我推開。
指尖顫抖地掀開掩著她的那塊白布。
她滿身的血污,該ẗũ̂₀是受盡了摧殘折磨。
是啊,沈褚,從不會輕易放過誰。
可儘管如此,她為什麼還在笑啊。
眉宇舒展著,像是正在做一場永遠都不會醒的美夢。
我抱著她,能感覺她身上的溫度,在一點一點流失消散。
我厲聲悲嚎,痛徹心肺。
我該去怨誰,該去恨誰。
是誰殺了這世上待我最好的的穆春濃?
是沈褚,還是穆春意。
是顧風消,還是我。
顧風消跟在後頭,形如枯槁。
「害死她,你滿意了……」
「顧風消,害死她,你滿意了?!」
我搖搖欲墜地撲過去質問他,一記又一記捶著他。
想要叫他將穆春濃的性命,給我還回來。
還回來。
把這世上最好的姑娘,還回來。
卻頓感一陣天旋地轉,徹底昏了過去。
23
從那日起,顧風消的求生之意,便好似隨著穆春濃一道死了。
他去最危險的地方,打最危險的仗。
似乎從來就不想,自己是不是能活著回來。
似乎巴不得就死在某個地方,馬革裹屍,一了百了。
沈慕之從外頭請了位大夫來住進府上,照顧我的身體。
是的,我懷孕了。
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她靜靜地窩在我的身體里,不吵也不鬧,只是磨得我吃不下飯,聞到什麼都想吐。
知道我總是孕吐,沈慕之遞了一箱又一箱的柑橘進來。
可我現在聞到酸味越發想吐,我想吃辣的。
尖細的紅辣椒,能辣到冒出汗是最好。
酸兒辣女。
秋棠很歡喜,「女兒好,女兒貼娘心。」
對這孩子,我有期待,更多的卻是惶恐。
怕她也是個痴情種,會像春濃姐那樣,對俗世之情,陷得太深。
我和秋棠去山裡祭春濃。
燒完了紙錢,我將自己常寫的那四個字,一併燒給了她。
「最忌情深。」
希望來世,她可以不要被情感負累。
等從山上走下來,還不見遠東。
「趕個車這麼久不回來,」秋棠發起了牢騷,「再過會兒,日頭都要出來了——」
話音未落,中了一記悶棍。
24
是沈褚?
不,不是沈褚。
前朝紛爭,後宮動亂,沈褚分身乏術,根本無心對付我。
那會是誰……
我的眼睛被黑布蒙住,卻也能預感自己正被反手捆在馬背上,一路顛簸,在往更深的山中去。
「老大,聽說這賢王妃是個活寡婦,還沒那啥過呢,就這麼扔下山崖,是不是太可惜了……」
一個越發粗獷的聲音,「王二麻,你小子想幹嘛?」
「那自然是……嘿嘿……」一串猥瑣的笑聲後,我被扔到了地上。
「你們是何人派來的?若是求財,賢王府有的是錢……」
不等我說完,骯髒不堪的大手已經伸到身前,一把撕開了我的衣襟。
他們像地獄的惡鬼,獰笑著撕開我的衣服,扯爛我的褲子,腥臭的口水滴在我的身上,我無力反抗。
「老大!這富貴人家的女兒果然是好貨色,這細皮嫩肉跟水磨豆腐似的……」
「先等等……碰了這女人,那老頭不認帳怎麼辦?」另一個聲音響起。
「慫蛋!難不成老大還會怕那老Ṱü₊頭?他敢不認帳,不認帳把他女兒抓來一起乾了!」
趁他們起爭執,我拚命掙扎反抗。
跨坐在我身上的男人被我一把掀翻在地。
剛要跑,橫出一個人,狠狠地一腳,踹在了我的肚子上。
疼……
「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隨後,一堆人圍著我拳打腳踢。
下身一股熱流。
我護著肚子,顯得無濟於事。
「老大……這女人……」
話還沒說完,一聲烈馬嘶鳴。
我弓身蜷在地上,企圖護住自己的肚子,分明已無人再對我動手。
可是身下的暖流,刻骨銘心的痛……
沈慕之顫抖地扯開籠在我眼前的黑布,把我牢牢地抱進懷裡。
他在哭,眼淚滴落在我的肩上,很燙。
「琳琅,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