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不用憐憫同情的眼神看我,我們就像普通朋友。
16
短短一個半月,我和盧陽在一起的時間比室友還多。
我總是看他的穿搭。
他喜歡一個小眾品牌,全身上下是一套。
工資發下來那天,我沒給自己買東西,扭頭去了商場。
站在明亮的商場內,我深吸幾口氣,才鼓起勇氣走進去。
那個小眾品牌在盡頭。
我拿了一頂帽子,488 塊。
夠我吃一個月了。
我反覆翻看這頂帽子,最後還是狠心買了。
收銀員替我打包好,雙手遞給我:「女士慢走。」
我拎著那個袋子,心臟撲通撲通亂跳。
我扭捏著給盧陽發消息。
【能請你吃頓飯嗎?】
他回復得迅速:【可以,明天我有空。】
我抬頭,對面的全身鏡里有我的模樣。
我身形瘦弱,臉上掛著詭異的笑。
我摸了摸臉,肩膀又垮下了。
路過化妝品店,我咬牙買了幾件。
我小心翼翼地揣好身家寶貝,走回宿舍。
17
室友小梅有男朋友。
她每次出門,都會打扮得很漂亮,噴上淡淡的香水。
我坐在位子上,模仿她化妝。
忙活了半個小時,丑得不成樣。
我癟著嘴,最後還是把臉洗乾淨了。
衣櫃里沒新衣服,我翻箱倒櫃,才找到一件不那麼幼稚的短袖。
我塗了個口紅出門。
盧陽提前到了火鍋店。
我迷迷糊糊地被服務員領到座位上。
他已經點好了一半的菜,把平板遞給我:「還有想吃的嗎?」
我拘謹地攥緊褲子,瘋狂搖頭。
「我都行。」
我從來沒吃過這種火鍋,甚至不知道在哪裡打小料。
盧陽拉著我的手,帶我去小料台。
他先弄了一碗,塞進我手裡,讓我不用乾巴巴站著。
「這個蘸碟我最喜歡。」
我心頭悸動,呆呆看他的側臉。
我們回到座位上。
隔著氤氳的熱氣,我張了好幾次嘴,才說:「盧陽,我想送你個東西。」
他神情欣喜:「什麼?」
我掏出袋子,語速加快:「一頂帽子,很感謝你一直照顧我。」
「東西不貴!」
盧陽接過,看了幾眼,立刻戴在頭上。
「我很喜歡,謝謝你李晚。」
短短一句話,讓我臉頰漲紅,心跳驟快。
他起身,去了廁所。
我獨自在位置上坐了一會兒,實在是尷尬,融不入這個歡快的氛圍。
我逃也似的也去了廁所。
剛走上斜坡,我聽見了盧陽的聲音。
他語氣玩味:「她真給我買了那個牌子。」
「我就隨口提了一句,這個帽子接近 500 塊,她一個月的生活費呢。」
「也是傻得沒邊。」
我怔怔站在原地,耳朵轟鳴作響。
他在洗手池打電話:「怎麼可能喜歡她。」
「她家庭不好,還自卑,不適合我。」
「她給別人洗腳,賺的錢都給我花了。」
我默默轉身,回了座位。
18
盧陽過了很久才回來,眉開眼笑。
「李晚,這個帽子真適合我。」
我眼睛有些酸脹,用筷子夾碗里的菜,小聲說:「盧陽,你覺得我怎麼樣。」
盧陽托著下巴,認真思索:「人美,善良,還很獨立。」
「我很高興有你這個朋友。」
「那我很好騙嗎?」
我告訴自己要冷靜,好好質問他,為何把我當猴耍。
可說話時,還是忍不住聲音顫抖。
「我用給別人洗腳的錢,給你買禮物。」
「你很驕傲是嗎?」
「盧陽,你個王八蛋,你怎麼這麼噁心。」
我聲音越來越高,唇色蒼白。
四周的食客茫然探頭看向我們。
我的眼淚啪嗒啪嗒掉下。
「我把你當真正的朋友。」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盧陽瞬間明白事情經過。
他叫來服務員買單,臉色不太好看。
我質問他:「你陪著我這一個半月,就是為了讓我給你花錢嗎?」
「看我自卑地討好你,你滿意了嗎?」
盧陽拽著我出去。
我看不清路,嗚咽讓他給個理由。
他拉著我去了一個角落,眼神不耐煩:「李晚,我從來沒讓你給我花錢。」
「東西是你自願買的。」
「而且這頂帽子,還不夠我洗腳的錢呢?」
我在乎的不是帽子價格。
是他到底有沒有真心對我。
「你在廁所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
「你根本沒有真心把我當朋友。」
「你也同情、看不起我對吧。」
盧陽煩躁地踱步,「你要我說實話嗎?」
「我們家境、成長經歷不同。」
「我確實可憐你,但也把你當個朋友了。」
我胸口沉悶得喘不過氣。
盧陽摸摸我的頭,哄勸道:「別鬧了。」
「你不會想跟我談戀愛吧?」
他上下掃視我一圈,似乎被自己的話逗樂了。
「李晚,別搞笑了。」
我緊緊咬牙,用力拽下他頭頂的帽子。
盧陽暗罵一句:「你發什麼瘋。」
我不吭聲,拿著帽子下樓。
19
我沒回宿舍,去了店裡兼職。
雅姐驚訝地看我:「你不是請假休息嗎?」
我悶悶出聲:「有點事回來了。」
下班後,我來回翻看手機。
沒有盧陽打來的電話,甚至簡訊也沒一條。
我就像他消遣時的玩具。
現在沒了利用價值,他再也不會假模假樣騙我了。
我躲在廁所,哭了好久。
摸著那頂帽子,我卑微地想給他打電話。
只要還能做朋友就好。
反覆按下號碼好幾次,我還是沒打過去。
20
盧陽不找我,我也不聯繫他。
我們就這麼斷交了。
我在足浴店上班,越來越覺得累和無趣。
盧陽照例出現在大眾視野,參加各種活動。
他活得光彩自如。
偶爾我和他擦肩而過,他也目不斜視。
從不跟我說一句話。
拿到最後一次工資後,我打算辭職了。
我本來就不喜歡這份工作,甚至厭惡。
拿著 5000 塊工資,我再次去了那家火鍋店。
服務員貼心地在對面放了一個玩偶。
我能夠熟悉地打料下菜,勉強克服尷尬。
吃第一口時,我就想起了盧陽。
想起了他在廁所說過的話。
身體鑽心的難受。
吃到結束時,我又想起了他曾經對我的好。
他維護我的自尊心,溫柔細膩。
兩個盧陽兩織在一起,最後壞得那個占了上風。
也許他本來就壞,只是我嘗到一點糖,就用糖紙包裹住他。
吃完火鍋,我孤獨地朝宿舍走。
路上心情逐漸平復下來。
一隻手猝不及防拉住我。
我嚇了一跳,「誰?」
媽媽氣紅了眼:「你說是誰?」
「你媽我!」
我懵然看她。
快一個月沒見面了,媽媽瘦了許多,兩頰凹陷,皮膚蠟黃。
她鼻翼翕動,嗅到火鍋味。
我下意識躲閃。
媽媽卻沒罵我吃得好這件事,而是憤恨說:「你怎麼這麼下賤?」
我茫然無措,「媽,你做什麼?」
她一個巴掌打在我臉上,恨鐵不成鋼。
「我供你讀書,是讓你學知識。」
「你怎麼能去給別人洗腳?」
21
我嘴角火辣辣地疼,迅速反應過來。
她眼圈紅腫,哭著說:「你的手是用來打電腦的。」
「你怎麼能摸別人的腳!」
我目光平靜:「你怎麼知道的?」
她嗓音嘶啞:「你天天從那個足浴店出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我就在附近撿垃圾。」
「晚晚,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想看你自己改正錯誤。」
「可你一錯再錯!」
我用紙擦掉嘴角的血漬,淡淡說:「你回去吧。」
「我沒花你的錢,你也不要管我。」
媽媽暴怒:「你是我們村唯一一個大學生。」
「你現在混成這樣,讓我跟你爸怎麼抬得起頭!」
「高才生居然給人洗腳,說出來你不覺得可笑嗎?」
「你還要臉嗎?」
一連串話將我貶得一文不值。
我深吸幾口氣,積累已久的委屈傾瀉而出。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給別人洗腳,沒錢啊!」
「我缺錢,我吃不飽飯,你不讓我兼職!」
「媽,我不是高智商人,我沒能力做大老闆!」
「我永遠是個普通人,只能做普通工作。」
「每個月工資勉強拿三千,租房住一輩子,不會結婚。」
我報復性地回懟她:「你聽懂了嗎?」
「我做不了大老闆!」
媽媽拉我的手,泣不成聲:「晚晚,你是不是被誰帶壞了?」
「我和你爸的所有老本,都投在你身上了。」
「你要賺大錢,給我們買房子養老啊!」
我麻木地笑了,用力甩開她的手。
「我沒有大出息,媽,你回去吧。」
媽媽試圖抱我:「晚晚,你是個大學生,怎麼會沒出息?」
我無力躲開。
看著她蒼老的面容, 我突然想起了以前。
有段時間她經常買蘋果, 說:「晚晚,你喜歡吃蘋果對吧。」
其實蘋果是我最討厭的水果。
但我沒有否認媽媽的話, 因為蘋果便宜。
她不用問價格,就能買得起。
初中後, 我壯起膽子告訴她:「媽媽,我喜歡吃芒果, 你能買些回來嗎?」
她愣了一下, 答應了。
我放假回家, 興高采烈地四處翻找。
最後看見了桌子上擺著的蘋果。
又紅又圓, 那麼刺眼。
現在我才恍然明白,其實他們根本就不愛我。
只是想用廉價的投資, 從我這兒獲取長期回報。
爸媽的愛就像冬天的濕棉被, 只有微薄熱意。
我拒絕會被凍死;接受了會一輩子寒心。
永遠是矛盾的。
媽媽的哭聲將我拽回了現實。
我抿唇, 一股腦闖進宿舍樓。
媽媽被攔在了外面,不停叫我的名字。
「晚晚!」
我逃也似的上了樓。
去他媽的親情!去他媽的責任!
我都不想承擔了!
22
我把這些年爸媽花在我身上的錢, 一一退還給他們。
媽媽以為我是出息了, 知道贍養他們。
我默不作聲,每個月按時打錢。
從小學到大二,他們一共在我身上花了 6w。
我早出晚歸地兼職,終於在大四畢業時還完了這筆帳。
過年時, 我轉了最後的 400 塊給媽媽。
她小心翼翼問我:「晚晚,回家過年嗎?」
「我和你爸都很想你。」
我冷臉說:「不了。」
「這是我欠你們的最後一筆錢,以後我們都沒關係了。」
媽媽這才明白我是想斷親。
她焦急阻攔我:「晚晚,你說什麼胡話呢?」
「我們是一家人,別算什麼帳!」
我靜靜掛斷電話, 坐在破舊的沙發上收拾行李。
我準備去另一個城市工作。
23
畢業第一年,我做了服務員。
月薪 3000,能吃飽,能有餘錢買想要的東西。
偶爾路過街邊的足浴店, 我會想起曾經的工作, 會想起盧陽。
第二份工作,是客服人員。
我沒有對象,獨自住在廉價的出租房。
仍舊習慣性攢錢, 控制花銷。
換到第四份工作時, 我收到一封起訴文書。
爸媽把我告上了法庭,要求我依法贍養他們。
為了施加壓力,他們甚至找了民間記者。
爸爸眼神陰沉, 對著鏡頭說:「我們不要求她能做大官!」
「只希望她有點出息, 把這個家裝修起來。」
「可現在,她居然連我們都不贍養!」
媽媽穿著髒兮兮的外套, 紅著眼眶:「晚晚,我們再也不給你壓力了。」
「我們不逼你做老闆了,你回家吧。」
我面無表情地刷掉了視頻。
任憑記者、好心人士聯繫, 我都不接。
我躲在自己的小屋子, 過著普通的日子。
沒多久, 官司輸了。
法院判定我需要每月贍養父母 400 塊。
我在網上購買了 300 塊雞蛋,郵寄給爸媽。
媽媽苦不堪言:「我們要錢!」
「不需要食物!」
我繼續網購了下個月的雞蛋,淡淡說:「吃完了雞蛋, 才有 100 塊現金。」
「錢省著點花。」
媽媽氣得掛了電話。
我卻笑了。
也許到了現在,她才明白,我只能是個普通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