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臨去北疆前,他帶走的是滿滿一盒子陳舊的花朵,那是他的「亡妹周瑜晚」的遺物,我無意翻動,便惹得他大發雷霆。而我用心叩拜求了無數日夜的平安符,它靜靜地被人扔在地上,同我一樣被留在了上京。
我拼湊了無數的消息,派出了無數的暗探,可直到我再世為人,有了神羽衛,我才知道,周越同我的皇兄一樣,愛的是葉瑜晚,那個在我大婚之前就「死去」的人。
她被周越和皇兄保護得很好,至少上一世連我都打探不到她的消息。
年少時的愛戀總是刻骨銘心,一眼萬年的人得不到,嘗不著更令人輾轉反側。
葉瑜晚被當成周越的親妹妹安置在周家後,周母將其養在深閨,輕易不示外人,周母驚懼葉瑜晚的身份,又擔憂她的美貌,她害怕引來抄家滅族之禍。
可少年的心思太難猜,一個眼神,幾句話語,周越愛上了葉瑜晚。
他痛苦,痛恨老天不公,自己的戀人是自己的「親妹妹」,又慶幸自己能夠守護在她的旁邊。
他既害怕見她,又渴望見她,朝朝暮暮中,他被相思折磨得茶飯不食,他在慾望和倫理的邊界一日又一日地徘徊。
他貪戀地望著她的身影,傾聽著她的話語,然後讓它們如風一般一點點消散在如霧般的晚霞中,這樣他才覺得自己活生生活著。
他嘆息著、哀婉著、愁苦著,如雨中的一棵丁香花,渴望著葉瑜晚的呵護,可又怕她的溫暖對他而言太過熾熱,一下子灼傷了他。
皇兄還是皇子時,受父皇囑託,看望先烈遺孤。
那是一個美麗的黃昏,夕陽西下,薄薄的煙霞已為萬物染上緋紅的顏色,柳枝下,荷池旁,一個如雲似霧的女子佇立在那,三月的桃花都被她映襯得黯淡無光,她像祥雲一樣飄飄然就鑽入了皇兄的心間。
他立時就著人去查探她的訊息。
得知是肅清侯府的二小姐,他狂喜,預備稟明父皇納她為側妃。
周母知曉後,急得臉色煞白,她拒絕不了皇子,可又不能讓葉瑜晚入駐皇家,她無奈只好找來周越商量。
燈火明滅間,只有周越的眼睛越閃越亮。
周越震驚葉瑜晚不是自己的親妹妹,激動地拉著周母的手大喊大叫,他再也掩藏不住內心的感情,完全不顧周母的臉色、眼神、話語。
他興奮地在房間踱步,計劃著給葉瑜晚換一個身份好早日迎娶她。
卻不想這一切都被皇兄安排的密探打聽到了。
他痛苦絕望,他若是與葉瑜晚有染,皇位再也不可能是他的,皇家斷不會接納一個愛上仇敵的皇子。
可他又不甘心絕美的花朵他還未親澤甘露就香消玉殞。
他命太監給葉瑜晚種下迷情香,想要與她春風一度,再一劍殺死她。
可不知是迷情香的藥效太強,還是葉瑜晚太美,他與她足足歡娛了三天三夜,再也不捨得殺死她,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養在外面。
而周越得知葉瑜晚被皇兄的人擄走的消息後,又驚又怒,翻遍了上京城終於在京郊的一處溫泉別院見到了她。
她不著寸縷,被皇兄擁在懷裡,一點點吃進嘴裡,緋紅的臉頰,迷濛的雙眼,如雲的烏髮遮著皇兄光潔的身子,他們在溫泉里起起伏伏,共同沉淪著。
溫泉的霧氣裊裊升起,瀰漫在周越的心房,他像一尾被人拎到岸上的魚,痛苦得雙目赤紅,再也無法呼吸。
終於等到皇兄沉睡,守衛鬆懈的時候,周越悄無聲息地帶走了葉瑜晚,還未等她清醒就在馬車上強行占有了她。
皇兄的手下再次得知葉瑜晚的消息已經是一個月後,而那時的葉瑜晚被太醫診斷已經懷孕兩個月。
皇兄不捨得打掉自己的孩子,更捨不得殺她,可身為皇子的他無法保全前朝餘孽,兜兜轉轉之間,他想到了周越,雖然周越覬覦葉瑜晚,可好在有周越在,葉瑜晚和孩子會平安無恙,萬般痛苦下,他只能把葉瑜晚託付給周越。
三個月後,周越終於再次回到了肅清侯府,周母這段日子本就如驚弓之鳥一般,心整日提著,在看到葉瑜晚的肚子時,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再也撐不住,一病不起,死前她讓周越立誓,絕不迎娶葉瑜晚,她生前因報恩救了葉瑜晚一次,差點害了整個侯府,她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在周越指天為誓絕不迎娶葉瑜晚的聲音中,周母溘然長逝,自此周越便歇了心思。
他同皇兄商議將葉晚瑜秘密送到北疆,自己則返回上京迎娶我,這是他能夠和葉瑜晚在一起的條件。
皇兄此時已經對自己的身世有了察覺,他想用周越困住我,將我綁在肅清侯府的大船上,鎖在後院,再也不對他的皇權有一絲一毫的威脅。
那一晚,他們在御書房徹夜長談,為此便有了後來皇覺寺救命之恩。
我心甘情願嫁給他。
然後被當成棋子擺布了三十多年。
8
「帶上來吧。」
是一個俊朗的少年,雙眉濃黑,月牙似的眼睛鑲嵌在古銅色的臉龐上,甚是惹人喜愛。
葉瑜晚在看到來人時,便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擋在了他的身前。
「公主,您想報仇,您衝著我來,來來是無辜的。」
皇兄和周越吃驚地看著這一切。
「葉來,葉瑜晚的親生兒子,而葉復,既不是皇兄你的兒子,也不是周越你的,當年葉瑜晚懷孕的那個孩子,早已被葉瑜晚殺死在了北疆。」
「而葉來,如果不是神羽衛速度快,恐怕他已經在北疆有了一席之地。」
「怎麼樣,被心愛之人捅一刀的滋味,好受嗎?」
我微笑著看著他們幾個。
周越不可置信地望著葉來,這個他在北疆見過無數次的孩子,甚至一度養在膝下,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是葉瑜晚的親生兒子,更無法相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葉來能成事。
「晚晚,你是有苦衷的,對不對?」
「周越,我有何苦衷,我就是恨你們,恨你和林元英,如果不是齊朝,我大魏怎能滅國,我委身於你們,就是想看你們相鬥,可惜你們兩個,一個愛皇權,一個愛權勢,竟能達成和解,我又怎能甘心,葉來是魏家人,是我的孩子,是我大魏的希望,如果不是這次神羽衛出手,我們怎能輸。」
「公主。」
她急急地抓住我的衣角,匍匐在地。
「讓我假扮您的,是您的皇兄和您的夫君。您的皇兄在即位的第一年就知道了自己不是先皇親生的孩子,他惶惶不可終日,害怕自己被人趕下高台,害怕朝中大臣和宗室更看重血緣,從而任用您為皇上,便故意冷落您,排斥您,將您手上的勢力一點點從您手上剝落。」
「他與周越達成協議,讓他娶您,將您困在後院,又趁著瘟疫害死了您唯一的兒子,而他還不滿足。得知您有神羽衛,他便捏造書信,將暗殺周越的事情劃到您頭上,使周越越發恨您,在您五十大壽時將您迷暈,送往郊外,這一切都是您皇兄和周越親手所為。」
葉瑜晚倒是很會識時務。
「聲聲,葉瑜晚在胡說,慶兒那麼可愛,朕怎麼會害他。」
林元英料到我會知道他做的一些事情,在不知道全部事情前,他賭我不敢殺他,但沒想到此刻葉瑜晚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全都說了。
「你又算什麼好東西,欺騙朕葉復是朕的親生兒子,讓朕給你輸送了無數的金銀財寶,你養大了自己的孩子,卻殺死了朕的骨肉,你個毒婦,你作為前朝餘孽,朕留你性命,不捨得殺你,你背叛朕,不僅與周越歡好,還弄出這麼大的一個兒子,怎麼你覺得這次是個好機會,好讓你名副其實當了長寧公主,肅清侯府主母,擁有神羽衛,齊朝就能變成了魏朝不成,你痴心妄想,你個賤人,朕養著你,你還反咬朕一口。」
「朕當年真是看錯了,竟會愛上你,留你一命,你就是禍國的種子。」
林元英高聲呵斥著。
周越則目光發愣。
「事實就在眼前,你怎麼不敢相信,你寧肯相信數次的暗殺是出自本宮之手,怎麼不敢相信,你的晚晚,你的皇上都在欺騙你,他們害你家破人亡。」
「你怎麼不想一想,你長年在北疆,所需的糧草馬匹都是誰為你打點的,肅清侯府是誰在給你撐著。」
「僅憑几張紙,你就斷定是我出手害你。」
我將紙拍在他的臉上,「你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一看,這上面的字跡是本宮的嗎?」
他抖著手,再次細看,終於崩潰地叫起來了。
「葉瑜晚,林元英,你們害得我好苦啊。」
聲音悽厲,不似常人。
「你苦,如果不是神羽衛,被鎖在莊子裡的就是本宮。」
我譏諷地笑著,「被毒啞嗓子,劃花臉,被人欺辱,在莊子上活得豬狗不如,便是你周越報複本宮的手段嗎?」
「聲聲,我是被蒙蔽的。」
「蒙蔽,你貴為將軍,執掌數十萬大軍,心思謀劃皆是萬中無一的,你只是不肯信本宮罷了,只把本宮當作你與葉瑜晚在一起的阻礙。」
「聲聲,你知道嗎,我愛上晚晚的那一刻,心中再也沒有旁人,我算計了你的愛,自然我也不信你對我的感情,這些年是葉瑜晚陪著我度過了北疆又長又黑的夜,躲過了又凶又險的刺殺。我老了,渴望葉落歸根,葉瑜晚躲藏數年,她渴望有個名分,葉復也大了,侯府不能沒有後人。可我不敢回,上京是你的地盤,我害怕你知道葉瑜晚和葉復的身份,會殺了他們,而你的皇兄打探不到神羽衛的下落,他認為是你父皇騙了他,這才與我聯手,將你迷暈,送往莊外。」
「說實話,看到那些書信時,我也曾懷疑過,可你皇兄的密信,晚晚的真心,我不得不將疑問藏在心底。」
「本宮為何要暗殺你。」
「自然是因為慶兒,皇上的密信告訴我,你懷疑慶兒的死與我有關,便要殺了我。」
他痛苦地捂著頭,「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個局,都是個局啊。」
「聲聲,是我害了你,害了你與慶兒,我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我身為丈夫卻長年將你拋棄在上京,不信任你,身為父親,卻連親生兒子被人做局害死都不知道,我愧對你,愧對孩子,我這一生,迷戀愛情,貪戀權勢,落得如此下場是我活該。」
他悽慘地笑著,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青枝是怎麼背叛我的。」
「你沒被迷暈。」他訝異了一下,「太好了,這個苦楚你終於不用受了。」
他拍著自己的臉,似乎是因為自己的罪行少了一分,臉上有些許紅暈。
周越,我受過了,上輩子。
我被親情愛情聯合絞殺,片甲不留。
「聲聲,這些年,對你的暗殺也是一件接著一件,可是肅清侯府被你治理得很好,所有的暗殺都被你悄無聲息地處理在府外,我們沒有辦法下手,只好從你身邊的人入手。為了讓青枝背叛你,我花了五六年的工夫都沒能成功,最後還是葉瑜晚獻的計謀,我告訴青枝,當年的水患根本不是天災,而是人禍,她不肯相信,我收買了當地的官員和一部分當地的百姓,親自把他們帶到她面前,她這才半信半疑,後來我又悄悄帶她看了遭受水災孤苦無依的百姓,告訴她,你娘你父親你妹妹都是這樣悽慘地死去,連屍骨都尋不到,而罪魁禍首就是林聲聲的父親,她這才願意配合我們。」
「聲聲。」他的身子搖搖欲墜,再也抑制不住口中的鮮血,吐得哪裡都是。
「聲聲,是我對不起你,來世為你為我們的孩子做牛做馬吧。」
說完,整個人便撞在了我的劍上。
真是晦氣,死了還要弄髒我的劍。
什麼來世,周越,我和慶兒,生生世世都不要見你。
我會讓道士將你的魂魄鎮壓,為我的慶兒,為我的上輩子贖罪,讓你生生世世不得安寧。
「來人,將周越五馬分屍後喂狗。」
周越,是你說的,背叛的人,終將被五馬分屍,我只好遂你的願。
「公主,您看,所有的事情都是您皇兄和周越做的,您發發好心,放了葉來和我吧,我已經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您了,葉來還是個孩子,他什麼也沒有參與, 什麼也不知道。」
我望著葉瑜晚, 這個兩輩子隱藏在周越和林元英背後的女人。
她躲躲藏藏半輩子, 差點成功, 如果不是這次為了神羽衛,扮作我, 她未必會失敗。
而周越還以為她想要的是名分,是肅清侯府主母的身份。
「葉瑜晚,明明有那麼多的機會你可以告訴本宮, 你卻選擇了現在, 怎麼你的孩子是孩子, 本宮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活生生死在你們的算計下。」
「這一切的背後,不是你在推波助瀾的嗎,你又何談無辜。」
她鬆開了我的衣角,雙目嫉恨地看著我。
「林聲聲, 你貴為公主又怎樣, 你愛的人, 都在我為我效力。」
「林聲聲,憑什麼啊, 憑什麼我們都是公主, 你風光了半輩子,而我只能躲躲藏藏,就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要成功了,憑什麼啊。」
我面無表情地聽著她的大喊大叫。
尾聲
葉瑜晚和葉來被賜毒酒五馬分屍, 林元英被賜凌遲處死。
新一任的權力終於落在了我的手上。
我和神風的大仇終於得報。
他的父親王喜, 果然是林元英害死的, 林元英在父皇病重時唯恐父皇不將手中權力賜予他,便秘密處死了王喜,派自己的人一刻不停地監視著父皇,自始至終, 他也許只是因為父皇喜愛我而愛護我。
可那天漫天煙花中,行人腳步急亂, 是他一把拉我入懷, 免於我被踩踏, 他終究還是有一點人性的, 只可惜皇權在他心中愈來愈盛, 刀終於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披著父皇送我的大氅, 在神風的陪伴下登上了皇位。
這一刻,父皇,就如你所說的一樣。
我會守護好齊朝,守護好自己。
齊朝在我的治理下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 我活到了八十九歲。
將皇位傳給了沈嵐的孩子。
沈嵐自皇宮一別,便遠去重洋經商,她受不住不變的世界,總想看一看外面不一樣的天地。
她將她的小女兒托給我照顧。
我與神風,都格外喜愛她。
我也終於品味到了皇權之外的一點溫暖。
讓我知曉, 皇室還像父皇在世時一般,雖然充斥著陰謀詭計,可仍然有溫情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