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慣著,直接便問:「父親同意你娶柳姑娘了?」
他初時還拿著不肯說,我懟了幾句,他才氣悶地將來龍去脈說了出來。
原來那次他說真話被顧臨安訓斥後,來找我又在我這受了挫,思來想去,就去找了姜以恆。
姜以恆本不同意的,是他拿娘親同樣出身平民、卻能得他深愛敬重一事來舉例,說服了姜以恆。
「而且孤是太子,為何需要一個家世不俗的妻子?萬一又是一個孝昭皇后呢?」
「外公聽孤這麼說,細細思量後覺得有理,便同意了,還讓我要好好學他,用心對待未來的太子妃。」
我隱隱覺得不對。
姜以恆一個在朝堂上如魚得水的人,哪裡會信這樣稚氣的話。
何況太子只是他弄權的工具,他並非真心疼愛太子,怎會輕易被說服?
而且,為何這婚期定得如此匆忙?
「這、這……」
太子不好意思地別過臉,「柳姑娘腹中已經有了孤的孩子。」
什麼?
兩人竟已……
我擰起眉來,還是那個道理,這麼胡鬧,姜以恆怎麼可能同意?
事出反常,這其中必然有我不知道的事。
但無論怎麼探查,我都沒能發現不對勁。
思來想去,我決定從那柳姑娘入手。
她跟太子的親事已經定下,雖然此時入宮不合規矩,但我還是以皇長女的名義,悄悄將人召來了宮裡。
然而宮人卻沒能將她接到坤寧宮。
「娘娘,柳姑娘去了啟祥宮!」
13
我立時便起身去啟祥宮。
召她入宮一事,我做得隱秘,柔貴妃為何會知曉?
別是有什麼陰招在等著我。
等到了啟祥宮,宮人攔著我,一臉為難,「貴妃娘娘身子不適,不方便見客……」
不必等我開口,青蔓直接示意身後的嬤嬤將人拿下。
我徑直入內,就見柔貴妃躺在床上,身旁坐著個面生的姑娘。
「皇后娘娘,嬪妾身子不適,不能給您請安了。」
柔貴妃動都未動,扯著甜膩的嗓子,裝模作樣。
那面生的姑娘倒是起身,規矩行了一禮:「民女寧若生,參見皇后娘娘。」
寧若生就是柳姑娘,她如今是古道先生的太孫女,自然就換了個名字。
我看向她身邊的碗,剛才她是在給柔貴妃喂藥?
她們竟然如此親昵?
「皇長女邀民女進宮,卻不想在宮門口遇見了太子,他說柔貴妃娘娘對他向來慈愛,便讓民女來拜見貴妃娘娘。」
「皇后娘娘,您不會介意,民女未曾先行拜見您吧?」
她笑意盈盈,仿佛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是在點火。
聞言,柔貴妃止不住嘴角的上揚,拿手帕掩著,假意咳了兩聲。
我不管她眼裡的得意,只向寧若生問道:「是太子讓你來啟祥宮的?」
她點頭,應是。
好啊,我還以為是柔貴妃要出招了,卻不想是太子這個傻子!
他定是擔心我對寧若生做什麼,才叫她去找柔貴妃的。
愚蠢至極!
寧若生還懷著他的孩子,他竟然主動把人往蛇窟里送。
「貴妃娘娘果真慈愛,民女一來,雖還在病中,卻是說要準備太子在啟祥宮最愛吃的那道叉燒,來招待民女呢。」
寧若生語氣有些古怪,我只當她是在順著柔貴妃一同來氣我。
虧我還急著趕來,原來都是一廂情願了。
她既不怕腹中胎兒出事,那便吃吧。
「本宮看柔貴妃面色紅潤,想來很快就能病癒。皇上誇你字好,年節將近,你便多抄些經書,等著過年時供奉給太皇太后。」
柔貴妃臉色一僵,「嬪妾恐怕……」
「你能做到的。」我打斷她的推拒,「你對太皇太后的一片孝心,本宮都知道。」
見我拿出孝道,此時顧臨安又不在,她只得應下。
寧若生此時卻又開口:「不如皇后娘娘留在啟祥宮,一同吃叉燒?」
這也是個傻的。
先前那番陰陽怪氣,還以為比太子聰明呢。
我懶得理她,起身就走。
「恭送皇后娘娘!
「可惜了,皇后娘娘果然不愛叉燒。」
前一句她大聲得很,後一句卻降低了聲音,卻剛剛好,能被我聽見。
奇了怪了,這人什麼毛病,就這麼喜歡叉燒?
我看她像塊叉燒!
嗯?
相關的記憶一瞬間湧上心頭,我遲疑地停下腳步。
莫不是……
我轉身沖了回去。
「你起來,跟本宮走。」
14
一路上,氣氛很是緊張。
我沉默不語,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待回了坤寧宮,我馬上讓青蔓在內的所有人,都退下。
只剩我們二人後,寧若生道:
「你可真遲鈍,我提了三回叉燒,你都沒反應過來,還以為你沒有上輩子的記憶,忘了我給你說過的叉燒兒子。」
她語氣親昵,毫無儀態地半躺在榻上。
我雖已有猜想,卻還是問道:「趙若?」
「哎!」她猛地點頭,「沒想到吧?上輩子當女兒,這輩子當你媳婦!」
我心中安定下來。
她還在,真好。
調笑過後,她說起重生在柳姑娘身上的事。
姜以恆果然不同意太子娶一個平民女。
他不過是看出太子情竇初開,未免這成為他的執念,這才應了下來。
面上雖同意,實則動了殺心。
真正的柳姑娘,就這樣成了他的刀下魂。
「我睜開眼,剛好跟他對視,還別說,你爹那眼神著實銳利得很。」
「你是在他面前還魂的?」
「對啊,被逮了個正著,他知道我不是原裝貨。」
我心裡一緊,「那他沒對你做什麼吧?」
「你看我現在好好的,就知道了。」她直起身,語氣正經起來:「這也是我要跟你說的事情。」
「你知道嗎?你娘也是穿越的。」
嗯?
「而且她老家在我老家時間線之前,我毫無壓力,就偽裝成了她的老鄉,你爹態度瞬間就變了,一下子友好起來。」
這話在我腦海中過了兩遍,我才意識到是什麼意思。
我娘親……竟是異世之人?
姜以恆一直知道這事?
一時之間,我不知該作何言語。
「我看出來了,你爹還想著去現代找你娘團聚呢,只是不得其法。我已經給他忽悠住了,要拿下政治最高權才能傾力尋找時空隧道。
「太子沒什麼本事,無能得很,他會扶我腹中的孩子上位,到時候我當攝政太后。」
原來是這樣。
「你腹中真有了顧翎的孩子?」
「確實有了,你不用擔心,他長得還不錯,又年輕,跟他睡覺我毫無壓力。」
嗯,她還是這般……外放。
「且放心吧,你第二世,我都第三世了,還怕過不好嗎?」
她笑得肆意。
我心中剛升起來的那點情緒,就這樣漸漸淡了下去。
是啊,無論是太子、顧臨安還是姜以恆,這一世,他們對我都不重要了。
15
有了趙若,事情的進展很是順利。
柔貴妃迅速脫離寵妃身份,在今日正式被降為才人。
因為她推了太子妃,導致她早產了。
這幾個月來,宮中人人皆知我與太子夫妻感情平平,反而是柔貴妃,與他們母慈子孝。
如今來這一出,便都以為她是早就包藏了禍心。
我聽了趙若的話,跟顧臨安緩和了關係。
並非從前那般,委屈自己,向他服軟。
相反,是常常高姿態對他。
趙若說,這叫傲嬌。
一開始,我還不肯,但她說,就當馴狗一樣。
我試了,確實有趣。
他一天比一天「愛我」,對柔貴妃,反而沒了從前的在意。
「瞧你做的好事,納了個這樣蛇蠍心腸的女人。」
若是從前,我這樣說話,他定然訓斥一番,拂袖而去。
可如今,他卻低聲求饒,怕我真的生氣。
原來人的變化,真能如此大。
兩世一對比,顯得他尤為可笑。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吊著他,卻瞧見有個小太監匆匆而來,面色不對。
我認得他,他是刑審柔貴妃那個太監的徒弟。
青蔓悄無聲息地退下。
顧臨安繼續哄我,什麼也沒有察覺。
當晚,我便去見了柔貴妃。
她很憔悴,以前就不豐盈,現在更是瘦得只剩一層骨頭。
見我來了,她不復從前柔弱的姿態,冷笑道:「你贏了。」
我沒理她這帶刺的話,真心有些好奇:「你是怎麼看出來,太子妃只生了一個女兒的?」
那刑審太監要稟報的,就是這事。
趙若生下的是女兒,並非龍鳳雙胎。
我們一早便計劃好了,若是女孩,對外就說是龍鳳胎,只是皇孫體弱,需送到宮外養護。
待日後局勢穩了,再說皇孫病逝。
柔貴妃供出這事,刑審太監便猜到我和太子妃有問題,特意派了面生的新徒弟前來,想著私下裡稟報。
是挺謹慎的,但誰叫我前世見過他那徒弟呢?
「寧若生同我假意親近了幾個月,我自然能看出幾分,這是她能做出的事。」
我想了想,應是趙若對女子的態度,讓柔貴妃起了疑心。
她確實很憐惜女子,也覺得女子當政是件正常的事。
大概平常說話時,也帶出了幾分,叫柔貴妃察覺了去。
「你也別高興,秦公公掌管刑司多年,你以為他不會留有後手嗎?皇上定會得知此事的!」
「哦?是嗎?」
我笑了:「那你可有福氣了,本來還要再等上一段時間,顧臨安才能來陪你。
「既然如此,那你很快就能看見他了。」
柔貴妃瞪大眼睛,「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我搖搖頭,想起她那時說過的話。
「這下,你真的可以沒有名分地跟在他身邊了。
「當然,他皇帝的身份,也沒了。」
16
刑審太監有點本事,顧臨安確實知道了這件事。
他氣勢洶洶地來到坤寧宮,想要質問我。
不過剛問出口,就被拿下灌了藥。
「姜沁,你什麼意思?」
他摸著脖子,滿臉不可置信。
眼瞧著江福順等人被拖下去,他閉了閉眼,怒極反笑:
「你們姜家是要造反了?」
「怎麼會呢?太子和皇孫不僅是我的血脈,也是你的。」
他懂了我的意思。
既然如此,哪裡能算是造反?
但他這個皇帝,確實要失去權力了。
他張了張嘴,卻又閉上。
半晌,才終於開口:「這幾個月來,我們和好,都是假的?」
我沒想著他會問這個。
死到臨頭了,他在乎的居然不是權勢,而是我了。
我突然更明悟趙若所說的,馴狗。
有趣,真的有趣。
我叫青蔓去取龍鳳和鳴。
兩座玉雕被擺在桌上,我那座上面是空的,顧臨安那一座上的玉佩則是好端端在那。
「這話我對你說過兩回,可惜你都沒當真,如今我便對你說上第三回,這次你可要記住了。
「咱們之間的情誼,已如那玉,早已破碎了。」
我將玉雕推下桌面,摔得四分五裂。
顧臨安扯了扯嘴角,渾身失了力氣。
「我不會殺你的。
「我要你餘生,在玉華宮和柔貴妃當一對平常夫妻。」
17
轉眼,先帝已走半年。
忌日這天,新帝不顧一切,要出家為先帝祈福。
「他決定好了?」
「嗯,他知道我不是柳姑娘了。」
趙若批著奏摺,頭也不抬,「他還知道柳姑娘其實不想嫁給他的事情了。」
真正的柳姑娘,原是京郊的農女,親人早亡, 吃百家飯長大。
太子對她一往情深,非她不可,她怕牽連鄉親,便不敢拒絕。
但其實,她是不想嫁人的。
這兩件事對顧翎打擊很大,頹廢半月後,他突然便說,要皈依佛門。
我自然是隨他。
有姜以恆的教導,趙若長進極快,如今對政事已是得心應手。
他這個皇帝, 可有可無。
「你爹這兩天就要出海去尋時空隧道,目測以後不回來了, 你要不要見他最後一面?」
我一怔, 「他不回來了?」
「他都六十多了,對你娘執念又深,這一來一回花費時間長, 我估計是真不會回來了。」
「可他還有兒子……」
「他連你都不在乎,還指望在乎那倆工具人兒子?」
這話我倒是沒法反駁。
沉吟許久, 我方才開口:「還是不見了吧。」
免得看見他那副冷漠的模樣。
不過卻是我多心了, 他當晚就動身出發,根本沒想著來跟我見上一面。
第二日, 趙若見面便笑道:「你這個老父親真是。」
我無奈,只能搖頭。
她笑完, 卻正色道:「你想清楚了沒?」
18
趙若問的,是我要留在宮裡, 還是出宮。
前世在玉華宮,聽她說起世界奇聞時,我便格外嚮往。
我幼時被接到宮裡, 後來成了皇后,還是在宮裡。
等後來顧臨安能外出巡遊的時候,我卻同他感情已淡,因而不曾一起出行過。
算起來,我從未出過這京城。
自從聽趙若說起她從前遊歷各地的事情後, 我也生了出去看看的心。
我突然想起,顧翎出家前,曾與我單獨說:「小心趙若勢大, 奪顧家天下。」
他不懂。
我不在意這些的。
我不喜政事,不喜權力。
太皇太后並沒有看錯, 我和孝昭皇后一點都不一樣。
我並不想當一個掌權者。
至於趙若, 其實她對權勢並不執著。
只不過,她是個心懷天下的人。
相信百姓在她執政期間,生活會越來越好。
「我想清楚了。
「我要好好去看一看這個世界。」
她對我的回答並不意外,「那你先在陸上走走, 等過幾年我把基建搞好了,你再去海外轉轉……」
她仔細地替我規劃。
我瞧著她那副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真好啊。
這一世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