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皇帝少年夫妻,臨到中年他卻偏寵貴妃,對我再無絲毫尊重。
太子鬧著要娶一平民女子,我攔著,他便恨上了我這個親娘。
我在絕望中死去,睜開眼卻回到了從前。
重來一回,我想通了,自己過好便是。
皇帝偏寵貴妃?那就寵吧,反正不是我的江山。
太子要娶平民?那就娶吧,反正不是我的太子之位。
我不再管這些事。
可他們,卻後悔了。
1
「母后!兒臣心儀柳姑娘,愛她敬她,只願以正妻之位相待!」
「嗯,那便娶吧。」
「您就算再反對……嗯?」太子一頓,猛地抬起頭來。
「你要娶,便娶吧。」
我又重複了一遍,他這次聽清了,卻不敢相信。
「母后?」
「本宮想清楚了,你已經大了,是該自己做主了。」
我起身,看著他還年輕稚嫩的臉龐。
此時的他,還未如前世那般白眼狼。
可那又如何?
「往後,這些事情,你就自己決定吧。」
2
太子走後,坤寧宮上下寂靜無聲。
宮人們都以為,我是對太子生氣了。
「娘娘,太子年幼不懂事,等再大些,會明白您是在為他好。」
青蔓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偏頭,便看見了她擔憂的目光。
青蔓是我的陪嫁丫鬟,六歲那年,娘親把她調到我院子裡,掐指一算,她跟在我身邊已有三十年了。
上輩子,她為了救我而死。
「青蔓,你覺得太子會為了一個女人,而不顧我這個母親嗎?」
我語氣平平,她卻大驚:「娘娘怎會這樣想?太子是您十月懷胎的骨肉,血脈相連,怎會如此不孝?」
「哦?他不會?」
「當然了!」青蔓語氣肯定,頓了頓,又接著道:
「您也不必擔憂,太子正當情竇初開之際,被柳姑娘一時迷住也不稀奇,等過段日子,那股勁頭退卻便好了。」
我嘆了口氣,搖搖頭。
青蔓張嘴便要繼續,大宮女芸香這時卻匆忙進來。
「娘娘,奴婢剛剛去內務府,才得知柔貴妃派人取了茜拉國獻上來的貢品!」
茜拉國是個小國,但卻有一種特殊的繡技,這回他們進獻了兩座屏風,一龍一鳳,任誰看都知道是給帝後的。
柔貴妃堂而皇之地拿走,無疑是在挑釁我這個皇后。
那我自是要有所動作的。
前世,我也確實動了。
當時我剛跟太子吵完一架,正是心氣不順的時候,得知此事更是怒火中燒,立即便派人過去了。
只不過,柔貴妃下令的時候,皇帝正在她宮裡。
這就意味著,她去取貢品,是過了天子明路的。
或者說,是他默許的。
於是我的懲處,都成了笑話。
此時,看見芸香臉上的憤憤不平,我笑了。
「不必慌亂。」
「你去把太皇太后當年賜給本宮的龍鳳和鳴拿出來。」
她一怔,青蔓在一旁疑惑中帶了些不安:「娘娘?」
「記得那時太皇太后說,帝後和諧乃宮中幸事。」
「柔貴妃傾城絕色,得帝王憐愛,雖無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如此,就把這龍鳳和鳴,賜給柔貴妃了。」
話說到一半的時候,青蔓和芸香齊齊跪下。
我起身過去,走到芸香面前,「你親自過去一趟。」
「記著,要把本宮的話,原封不動地傳達給皇上。」
3
龍鳳和鳴,其實是兩座玉雕。
一座龍,一座鳳,口中各含著一塊玉佩。
由百年前的大師雕刻,收藏在太皇太后的嫁妝里。
當初大婚,第二日請安敬茶,她將龍鳳和鳴贈給了我和顧臨安。
她老人家親手為我們戴上玉佩,語重心長地囑咐:「你們一起長大,心有靈犀,日後定要龍鳳和鳴,切勿重蹈先帝覆轍。」
先帝與先皇后感情不睦,最後弄得前朝後宮都不安寧,這一直是太皇太后的心結。
那時,顧臨安篤定答道:「皇祖母不必憂心,我與清清天生一對,定能共譜帝後佳話!」
他如此自信,不是沒有原因的。
我七歲時便被太皇太后選中,接入宮中同顧臨安接觸,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我們是有感情的。
因而那時,他才說了這番話,我也信了他的話。
親政後,他忙於政事,少有精力應付其他,後宮風平浪靜,沒多久,我就誕下了健康的皇長子。
我們實實在在地度過了一段恩愛的日子。
只是人總會變。
等對政事得心應手後,他的心思便放到了其他地方。
後宮開始進來一個又一個的美人,宮裡的孩子也不再只有太子。
我當然是嫉妒的,可我坐在皇后的位置,母儀天下,自當大氣寬和。
太子也漸漸長大,我開始把精力放在他身上。
從這時起,又或許是更早的時候,我就已經錯了。
到頭來,丈夫和兒子,都抓不住。
「娘娘,您這是要做什麼啊,可千萬別跟皇上慪氣……」
青蔓顫抖的聲音,把我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手裡,才發現玉佩被我磕碎了。
我輕笑一聲,鬆開手,「到頭來,也只有你是跟我一條心的了。」
青蔓擰起眉來,滿臉的不明白。
「那柔貴妃不過一時風光,何須這樣同她計較?想要收拾她,還有其他辦法,您這樣做,只會惹得皇上不快啊!」
「你想錯了,青蔓。」我用帕子擦去指尖上的痕跡。
柔貴妃可不是一時風光,她是笑到了最後。
更何況……
「我與皇上的情誼,如同此玉。」
已經破碎,再怎麼修補,也回不去從前了。
更別說,這一世,我也沒想著同他重修舊好。
「放肆!」
飽含怒氣的聲音響起。
我轉過頭,就見顧臨安陰沉著臉站在門口。
4
他大步走進來,待看清桌上的碎玉,更加惱火。
「皇后,你這是何意!」
青蔓忙要行禮,我止住她,示意她出去。
「好久沒跟皇上好好說話了,你們都退下吧。」
青蔓一臉擔憂地出去,顧臨安帶來的人卻動都不動。
我嗤笑一聲:「本宮這皇后果然有名無實,說的話一點都不管用。」
顧臨安回頭,見宮人們果然沒有動作,臉色更加難看。
「都出去!」
殿里只剩下我們二人。
我抬頭,好好打量了他一番。
他此時還未受傷,又正當壯年,整個人精神得很。
「看夠了?」
他在我旁邊坐下來,看著桌上的碎玉,語氣平平,但能聽出來還生著氣。
「你這個皇后是怎麼當的?柔貴妃體弱又膽小,你那宮女氣勢洶洶地帶著龍鳳和鳴去,還說了那樣一番話,若不是朕就在啟祥宮,她指不定要被嚇成什麼樣!」
他就只想說這個?
我突然笑了。
「顧臨安,做你的皇后,當真好沒意思。」
他驀地望向我。
我也直勾勾看他,毫不避讓。
「剛才你在門口,沒聽到我那句話?」
怎麼會沒聽到呢,他肯定是聽見了的。
然而聽見了,他也還是提都未提,字字句句都在為柔貴妃說話。
「怎麼?你是想拿皇祖母來威脅朕?」
他怒極反笑,指著桌上的碎玉:「姜沁,你就這點本事?」
「是啊,我就這點本事。」
顧臨安一怔。
他大概以為我會和之前一樣,跟他鬥不過兩下,就會為了太子服軟。
討好他,順從他。
但這次,我沒有。
若不是我沒本事,太皇太后怎會選我入宮?
「你的資質不見得比先帝好,若選個太有本事的,怕是要再出一個孝昭皇后了。」
「姜沁!」
「我哪句說錯了?是你當皇帝太久,聽不得真話了。」
顧臨安猛地起身,「朕不欲與小婦多言!皇后出言不遜,禁足三月!」
他一甩袖子,便要離去。
「慢著!」
我站起身,將碎玉全部拂到地上。
你我之間的情誼,就如此玉。
「這下,你可聽清了?」
5
我還是被禁足了。
那天顧臨安怒而離去後,正兒八經下了聖旨,說我德行有虧,要好好反省。
若是從前,這懲罰對我來說是極為嚴重的。
不過如今心態變了,倒也不覺得是什麼大事。
我每日安心在坤寧宮裡待著,宮務全都脫手給柔貴妃了,我就看看話本,清點清點庫房,樂得清閒。
只是雖禁足了,外面的消息也還是能傳到我耳朵里。
原本我被顧臨安罰,太子應當夾起尾巴好好表現的。
但太子妃的人選提上日程,他也就不得不硬著頭皮說了真話,不願娶朝中大臣的女兒,只要他那柳姑娘。
結局可想而知,皇上於書房訓斥太子,前朝後宮都傳開了。
第二日,太子就來了坤寧宮。
聽見他求見,我心中有幾分驚訝,但仔細一想,又不覺得意外。
以往也是我在他們父子中間調和的,他向來不能一個人應對顧臨安。
如今我不主動了,他可不就自個來了。
只是我沒想到,他進來便是質問:
「母后,您到底做了什麼,惹得父皇大怒?」
彼時我靠在榻上,正聽著青蔓念話本。
聞言,只覺得好笑。
「你不問你那柳姑娘了?」
太子一噎,隨即正色道:「父皇說您德行有虧,如今前朝後宮都知曉了,您應當恪守規矩,早些求得父皇諒解才是。」
青蔓捏話本的手一緊,我偏頭,就見她抿起了唇。
那日我與她說,太子已經養廢了,她還不信。
如今太子來看我,一句關心都沒有,她再是不信,也得信了。
既然擔心我影響你這太子之位,不如你換個母親吧。
「柔貴妃獨得聖寵,本宮看她是個好人選。」
太子皺起眉,「母后!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別說這些氣話!」
「這不是氣話。」我坐直身體,盯著他。這是你的心裡話。
「你想要個像柔貴妃那樣的母親,既有寵、能影響你父皇的決策,又溫柔能善待於你,是不是?」
他一時沉默,沒有否認。
青蔓再也忍不住,將話本砸在他身上。
「你真……」
「青蔓。」我止住她要說的話。
「不要緊的,我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
「娘娘!」
我轉向太子,他手裡捏著話本,正看向我們。
「翎兒,咱們緣淺,確實是做不了母子了。」
「今後,你便好自為之吧。」
一時之間,殿中寂靜得可怕。
太子的嘴張開又閉上,終是一言未發。
他將話本放在桌上,避開我的眼神,朝殿外走去。
等他的背影消失,我吩咐青蔓:「下次他再來,記得攔著。」
青蔓余怒猶在,聽見這話,卻又猶豫起來。
「娘娘,太子畢竟是您唯一的孩子,這……」
「那又如何?」
我不以為意:
「如今這宮裡最不缺的,就是孩子。」
6
顧臨安掌控朝堂後,便熱衷於搜尋美人,直到找到柔貴妃這位真絕色,才消停下來。
在柔貴妃進宮之前,宮裡已有十六位皇子,十二位皇女。
確實是不缺孩子。
尤其他們生母大多身份不顯,我想從中抱一個養在名下,並非難事。
但我在等。
等著看中秋家宴那晚,我想要的人會不會如前世那般來臨。
只是還沒到那天,柔貴妃就坐不住了。
她以往雖有寵,卻無權,這次我主動放手宮務,她好不容易摸到了邊,自是不肯放手。
眼看我快解禁,立馬就把髒水潑了過來。
「娘娘,皇上召您去啟祥宮。」
剛與青蔓說完話,芸香就進來稟報。
我瞧著她四平八穩、看不出一點異樣的樣子,心下嘆息。
除青蔓外,當初與我一同進宮的貼身丫鬟都嫁人了,芸香是後來培養的人,我對她很是看重。
若不是有上輩子的記憶,誰能想到她竟是個背主的呢?
青蔓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問她:「可打聽到其他消息?」
「未曾聽說有什麼特別的。」
看來這是要一條道走到底了。
我輕輕搖頭,示意青蔓不必再試探。
留下芸香在坤寧宮,讓她有機會動手,我帶著青蔓和宮人前去啟祥宮。
剛進去,就看見如嬪跪在屋外,她偏頭過來,眼睛紅紅的,似是哭過。
一跟我對視,她立馬低下了頭。
我沒理她,徑直走進屋裡。
柔貴妃正躺在床上,顧臨安握著她的手,微微低頭,對她輕聲說著些什麼,兩個人濃情蜜意。
「真是對恩愛夫妻。」
聽見我的聲音,柔貴妃仿佛受驚的兔子,顫了一下立馬就要起身。
顧臨安止住她的動作,轉過頭,見我沒有行禮直接坐下,當即不滿道:
「朕看你是半點悔過之心都沒有,禮數全忘了個一乾二淨。」
「禮數?跟你寵妾滅妻比起來,這算得了什麼?」
「姜沁!」
「你不用喊這麼大聲,這屋子不大,都聽得見。」
大太監江福順見狀趕緊使眼色,除了他和青蔓,宮人們都退了出去。
顧臨安猛地站起來,柔貴妃趕緊拉住他的衣袖:
「皇上,您好好跟皇后娘娘說,可千萬別動氣,妾會擔心的。」
她聲音軟糯,黏糊糊的像含了水一般,讓人覺得膩得很。
但顧臨安就吃這一套,竟真的壓下了怒意。
雖然這場面早已看過不少,但還是讓我心煩得很。
「如嬪要害柔兒,你既知道,為何不攔著?她好不容易才懷上,這不只是后妃爭鬥的事,已經關乎龍種了。」
「你可是皇后!」
這話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青蔓查出來的「證據」,是我指使如嬪對柔貴妃下手。
可這會顧臨安的意思,卻是我並未參與,只袖手旁觀。
難道柔貴妃廢物到這種程度?連栽贓嫁禍都做不好?
可她前世種種手段,並非無能之人。
我一時走神,顧臨安見我不應,說著說著就扯到了太子身上:
「還是說,你怕柔兒懷的是皇子,威脅到太子的地位?」
這話實在惹人難言,他是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太子?
「太子縱使軟弱無能,也不至於忌憚一個比他小了十六歲、尚在娘胎還未出生、又不知男女的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