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我不把他們當人就行了。」
我們走進房間,青甜先發制人,沖他們大喊:「你們進到我家幹什麼?私闖民宅要判刑的!」
朱英俊的媽,矮胖身材,卷髮畫眉,全身戴著金飾,脫了鞋半躺在沙發上,對青甜喊道:「你的家?你跟了我家英俊就是他的人,你的家就是他的家,現在你還要跟我兒子分手,你這是該被活活打死的,知道嗎?」
朱英俊在一旁附和道:「你還不快給媽道歉?」
「我道歉?我道什麼歉?是不再被你這個媽寶男 PUA,還是不維護你這個假導演的面子?你有多噁心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不許你侮辱我的職業!你這是對中國電影行業極大的不尊重!」
三個人越吵越凶,我攔住了青甜,對她說對方想攪渾水,別被牽著走,抓重點。
青甜點點頭,對朱英俊說:「你們家出一個人,咱們算算帳,其他人都閉嘴。」
矮胖女人搶先說:「我跟你算,今天來就是算帳的。」
說完,她拿出小本本,蘸著口水翻開,大聲念道:「你和我兒子談戀愛共計 418 天,買禮物花了 275 元,吃飯 132 元,地鐵打車 55 元,看電影 128 元,奶茶咖啡外賣等 366 元,開房 860 元,計生用品 69.9 元,共計 1885.9 元,這些錢你要退還給我兒子。」
當她念到開房 860 元時,青甜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
我不在乎所謂的開房和計生用品,過去就是過去,我感興趣的是戀愛談了一年多,朱英俊居然只給青甜花了這麼點錢。
換作凌嫣,這麼多加起來還不夠她一天花的。
「無恥,開房你都跟你媽報備,你賤不賤啊?」青甜直接罵起來。
朱英俊得意地笑了笑,說:「我讓我媽幫我記著,就是防著你這一天。」
「你身上穿的衣服,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都是我買的,一件外套都不止 1800 元,你退還給我。」
矮胖女人跳起來叫道:「不行,我兒子怎麼能退給你?他是大導演,你高攀不起,這點東西還想要回去,就算是我兒子陪你談戀愛的辛苦費。」
「一家子奇葩……那你找我借的 30 萬呢?」
矮胖女人的眼神閃過一絲慌亂,但立馬又蠻橫起來,叫囂著:「什麼 30 萬?我不知道,你別誹謗誣賴。」
「我有轉帳記錄,轉帳的備註寫的是你找我借款,你抵賴不了。」
「沒有借條,告到法院也沒用。另外,你還要賠我兒子精神損失費 418 萬,我兒子是大導演,浪費時間和你談戀愛,一天一萬都算便宜你了。」
和這種中年婦女的無賴比起來,青甜當然一潰千里。
朱英俊的爸爸是個尖嘴猴腮的小老頭,從一進門就色眯眯地盯著青甜,眼珠子都不轉。
他弟弟一直靠在懶人沙發上玩手機,嘴裡罵罵咧咧的,火冒三丈地噴隊友是豬。
妹妹更是離譜,把青甜的內衣外衣褲子襪子都搬到餐桌上,一件一件挑出來塞進自己帶的編織袋裡。
「你們滾!」青甜再也忍不住憤怒和失望,沖朱英俊一家吼起來。
矮胖女人得意極了,扭著屁股原地轉了個圈,說:「你要是沒錢賠,就把這套房子過戶給我們家,就當你這個兒媳婦孝敬了,就是太小了點,你最好再買個大點的給我們。哦!對了!你那輛車也要過戶給我兒子,不然我們就不走了。」
朱英俊斜著眼瞟著我們,似乎對有這樣的媽很是驕傲。
「滾!你們都滾!」
眼看青甜就要抓狂,我一把抱住她,把她拖到門外,一直拖到小區外的公園裡。
她恨得一直踩磚頭。
眼下就算報警,朱英俊也可以用她前男友的身份把私闖民宅攪成家庭糾紛,加上朱英俊的媽那胡攪蠻纏的能力,保不齊就不了了之。
「我是蠢豬,怎麼會跟這樣的人談戀愛!」
我說:「你別老說自己是豬了,咱倆都結婚了,你是豬,那我也得是豬了。咱們現在得想辦法。」
「他們一家都是無賴,能有什麼辦法?我真恨自己不長腦子。」
「你家裡有貴重首飾嗎?」
青甜猛一抬頭,眨眨眼,問:「有啊,怎麼了?」
「多貴重?朱英俊知道在哪兒嗎?」
「我想想……最貴的那個是我爸媽送的,三萬多吧,其他全算上的話,八九萬是有的。所有首飾我都放在一個帶密碼鎖的首飾盒裡,藏在床底下的箱子裡了,他應該不知道。」
「你能證明首飾是你的嗎?比如有照片和發票?」
「有,以前租房住,怕房東偷摸來調包,我把重要物品都拍了照片,發票原件也都保存著。」
「那還等什麼?趕緊告訴朱英俊吧。」
青甜在樹後面反覆練習,笑場好幾次。
自認為有把握後,她打電話給朱英俊,哀求他放過。
朱英俊與生俱來的虛榮心立刻飛向了太空:
「你要記住,你是我的女人,這是你的榮幸。」
「我的父母都是清高的長者,他們只有對不孝順的人才動怒。」
「我的弟弟和妹妹,你必須要順從他們。」
青甜邊哭邊求饒,一聲比一聲有感情。
朱英俊叫囂:「要麼拿錢,要麼把房子給我,不然我讓你一輩子不好過。」
青甜崩潰大叫:「只要你別殺我,我現在就想辦法籌錢,你不要留在我家了。你要是不信,你就把房產證拿走。」
「在哪兒?」
「床下的箱子裡。」
電話里響起複雜的腳步聲,像是好幾個人突然活動了起來。
「你趕緊離開我家,你媽不是要吃法餐嗎?你帶她去啊,我買單行嗎?」
「算你識相,你早這樣,還是有可能嫁給我的。」
不到二十分鐘,朱英俊一家從小區走出來,步行去了附近的地鐵站。
「接著錄像,回家,報警。」
屋子裡一片狼藉,尤其是臥室。
果不其然,首飾盒不見了。
朱英俊的妹妹連內衣襪子都拿走了不少,怎麼會捨得那麼貴重的首飾盒?
這一片住著許多老幹部,派出所出警特別快,幾分鐘就趕到了現場。
青甜交代了家裡被盜的過程。
前男友朱英俊在除夕前一天把她一個人丟在高速服務區,隨即青甜便提出了分手。哪知朱英俊不死心,竟然帶領全家私闖民宅等她回來。今天在家中遇見後,朱英俊威脅要殺她全家,勒索分手費和房子,並武力將青甜驅離自己的家。電話求饒後,朱英俊偷走了家裡大量物品,包括首飾盒。
初步計算,損失物品價值超過十萬。
帶隊的民警聽到「前男友」三個字,表示這屬於家庭糾紛,還回來就沒事了。
這幾天我都隨身帶著結婚證,往民警手裡一拍,說我和青甜之間才是家庭糾紛。
民警愣了半天,說:「你不是說除夕前一天前男友把你丟在高速服務區才分手的嗎?這怎麼就有老公了?」
青甜說:「就是分手了才有老公的,總之,朱英俊一家未經我允許就闖進我家,偷走了我那麼多東西,你們得抓人啊。要是首飾被變賣了,我就沒有助農的錢了!」
「助農?什麼助農?」
青甜快速把自己的工作介紹了一遍,去過很多貧困山區,年前最後一站是去大別山的金船村。民警一激靈,說自己就是金船村的。
申請支援,勘察現場,提取腳印、指紋和毛髮,拍照取證,走訪鄰居,查看物業監控,查看青甜和朱英俊的聊天記錄,包括最後那通電話的全程錄像,調查嫌疑人背景,一系列動作下來,鎖定了朱英俊一家。
朱英俊的妹妹在地鐵里從編織袋裡取出首飾盒,左看右看,欣喜不已,她打開一條縫,掏出一根金項鍊在自己脖子上比畫,又遞給朱英俊的弟弟,弟弟又交給矮胖女人,一家人輪流端詳來之容易的寶貝,幸福美滿。
警察上門逮捕他們的時候,他們剛把首飾一條一條鋪在床單上端詳,被警察抓個正著。
兩天後,一個自稱朱英俊二舅的人找上門,撲通一聲跪在面前哭訴讓我們簽諒解書。他說問過律師了,這事可大可小。大就是入室盜竊數額巨大,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小就是開玩笑是誤會,還回來罰點錢就行了,但是要有當事人的諒解書。二舅一把鼻涕一把淚開始講述朱英俊的成長經歷,從小品學兼優心懷夢想,熱衷文藝社交廣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個才華橫溢的大導演為幾根項鍊鋃鐺入獄,是國家的損失,所以諒解書我們必須簽。
我和青甜面面相覷。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仿佛在這一家人身上不起作用。
我們告訴他二舅,簽諒解書可以,但有五個條件。
第一,要賠償從家裡偷走的首飾和衣服。
二舅說沒問題,包在他身上。
第二,要朱英俊搶走的奔馳車和手機要送還,車要徹底做個保養檢查,還得加滿油。
二舅說那當然,應該的,保證送回來。
第三,要償還朱英俊他媽借走的 30 萬和利息。
二舅臉冒了汗,咬著牙說他就算貸款也要還。
第四,要寫一個書面的檢討,還要拍一個認罪認錯的視頻,我們保證不對外公布,但如果朱英俊一家以後還敢騷擾,我們就發到網上去。
二舅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第五,永遠不要踏入青甜的生活,走路遇到都不行。
二舅哇的一聲哭出來,說這是逼他們家背井離鄉。
哭完,二舅拿出諒解書遞給青甜,說:「我都答應你了,簽吧。」
青甜挽著我的胳膊,說:「什麼時候辦完什麼時候簽,不過你可得快點,我聽警察叔叔說最近在嚴打。」
二舅大叫起來:「那麼多錢我一時上哪兒去弄?你不是逼我去死嗎?英俊那麼有出息,你就不能放過他嗎?」
我說:「你有這閒工夫哭喪,不如去想想辦法,不過你要搞清楚,就算你不給,這些東西我們也一樣會要回來的。」
二舅走了,青甜嘆了口氣說:「如果他能改過自新,我還是願意諒解的,你會覺得我聖母嗎?」
我說:「聖母我倒無所謂,但母是要每天晚上都要抓緊的。」
青甜憂鬱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追著我打。
凌嫣搬走了她所有的東西,仿佛從來沒有住進來過。我換了門鎖,把房子掛到了中介,暫時搬到了青甜的住處和她一起生活。
但我萬萬沒想到,在我以為凌嫣已經接受了現實,落寞離去再不會發瘋的時候,她卻又給我沉重的一擊。
那天一進公司,老闆就把我叫進辦公室。
他看我的眼神很複雜,又是泡茶又是遞煙,準備了很久才說:「我是相信你的。」
老闆說這句話,說明有大事。
「好幾個客戶收到了關於你的舉報信,你看看吧。」
老闆轉了幾張照片給我,我一眼掃過,肺都要氣炸了。
凌嫣實名舉報我作為她的未婚夫,長期腳踩兩條船,出軌其他女性,並於春節期間在老家偷偷摸摸結了婚。我欺騙了她長達六年的感情,給她造成了巨大的生理心理雙重打擊。
她還附上了我們六年來的親密合影,年前我們的聊天記錄,那時我還叫她「寶寶」。
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我前腳還和凌嫣在一起你儂我儂,幾天後就成了已婚人士,不是出軌慣犯就怪了。
「我是相信你的,但清官難斷家務事,公司的項目你還是先退出來,避一避再說。」
我走出辦公室,公司的同事們都在看著我,平時一起奮鬥的兄弟都壓抑著憤怒,陳柱子還發消息說,如果我辭職他也辭,我到哪兒他到哪兒。
一上午電話消息就來個不停,很多已經處成朋友的客戶紛紛詢問我怎麼回事,太多了,我腦子很亂,只能回復他們清者自清,時間會還我清白。
快到中午的時候,青甜告訴我幾個通過她助農的企業家都暫停了合作,我說了我這邊的情況,青甜很沮喪地說她那邊也是這個原因。
就算是我出軌,青甜也是受害者,為什麼還會終止她的公益活動?青甜說這些企業家遇到這種事都避之不及,反正錢捐給誰不是捐呢?
12 點鐘,我已經被踢出了所有項目的群和工作流,成了公司唯一的在編孤家寡人。
憤怒達到高峰時,我真想找到凌嫣把她痛罵一頓,冷靜下來後我又想和她好好談談,但我也知道這些都沒有用,我太了解凌嫣了,她是為了殺敵一千寧願自損一萬的人,罵她勸她都不會改變她的想法。
而且,現在做什麼都晚了,這種桃色八卦在一個小時內就會傳遍整個行業,就算凌嫣拚命挽回也不可能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我隱約感到自己奮鬥拼搏多年的事業,也許要和我說再見了。
【你後悔嗎?】青甜發消息問我。
【後悔。】我說。
等了很久,她回我:【那要麼……】
我說:【婚禮上的肘子都被你啃完了,我一口都沒吃上,我後悔對你太客氣了,當時就應該直接從你嘴裡搶。】
她發了個笑哭的表情,又說:【我不後悔。】
當天下午,我向公司提交了辭呈。
凌嫣認為我會因為工作而屈服於她,那我就乾脆斬掉這個枷鎖。
同事們一直送我到地庫,阿喵還抹起了眼淚,除了不舍,我只覺得對不起他們對工作的付出。如今我非但不能再給他們任何幫助,他們還要在接下來的工作中填我的坑。
我走在江邊的棧道上,被樹和雕塑包裹,以前心情鬱悶的時候經常來這裡,被江風吹到全身冰冷後才會離去。今天還在正月里,氣溫本就很低,夕陽落下後空氣凝結到了冰點,讓所有出門的人避之不及。
我要想想今後怎麼辦。
我和青甜剛結婚就失業,還影響到了她,吃飯雖沒有問題,但生活不應該是這樣。
想來想去,一團亂麻,唯一能想到的處理方式是和青甜去旅行,一邊度蜜月,一邊躲躲凌嫣。也許幾個月回來後她自己想通了,或者有了新對象,我們的生活至少能恢復平靜。
天黑了,我的四肢也凍到僵硬,我終於體會到了婚後的男人無論心情再糟糕,回家的前一秒也要綻放笑容的感受。我用全力站起身,抖了抖胳膊和腿,正準備往回走時,一記悶拳狠狠砸在我臉上,我頓時眼冒金星,血管像在大腦中破裂一般,差點失去意識。
模糊中,面前站著兩個黑影,一個高大,一個纖瘦。高大的身影離我很近,見我趴在地上並沒有暈過去,抓著我的衣領把我拽起來,一腳踹在我肚子上。
我感到自己向後飛了出去,飛得不遠,但很結實地墜落在石凳的轉角,腰椎刺骨地疼。這兩下重創激活了我原本凍僵的身體,鮮血在體內橫衝直撞,我朝石凳的側面使勁爬了幾步,黑影追了過來,臉露在了路燈下。
是凌峰和凌嫣。
「知道欺負我妹妹的下場嗎?」凌峰一腳踩在我的手上,蹲下掐住我的脖子。
我也豁出去了,忍著劇痛說:「知道,就是你這樣的寄生蟲嫖不到吃嫖不到喝,你們兄妹倆只能像廢物一樣生活。」
「操!」凌峰在我的手上使勁碾,「你給我聽好了,欺負我妹妹的下場就是生不如死。」
「這裡到處都是監控,你跑不了。」
「跑?你當老子沒坐過牢?大不了再蹲幾年,卸你一條胳膊給我妹出氣。」
「等一下,哥。」凌嫣跑了過來,推開凌峰,蹲在我面前,用手擦去我臉上的土。
「我們和好吧,我保證以後疼你愛你,再不和你鬧脾氣了。」她說,「我不要什麼城堡,也不要馬車和舞會,我們舉行一個簡簡單單的婚禮,我一定會是個好妻子。」
手背一大塊皮膚已經被踏爛了,血肉模糊,凌嫣捧著用嘴吹氣,心疼地說:「怎麼會踩成這個樣子?」
「你們倆,真像葫蘆娃里的蠍子精和蛇精。」我笑著說,「壞事你們干,好人你們裝,你死了這條心吧,我越看你越噁心!」
凌嫣的手停了下來,盯著我說:「你一定要和那個醜女人在一起嗎?」
「她是我老婆,我不跟她在一起,難道跟你這個瘋子在一起?」
「我都這樣求你了,難道還要我給你跪下嗎?你不是說過永遠愛我嗎?是你允許我那麼做的!是你反悔說話不算話!」
「我得謝謝你,是你讓我明白一個正常的女人有多好。」
我掙扎著想站起來,凌嫣大叫一聲推了我一把,我腳一滑往後摔了出去。身後是結了冰的池塘,圍了一圈大塊的景觀石,我直挺挺靠了上去,一頭撞在石頭的稜角上。
幸好這個公園修得早,原本光禿禿的石頭上都覆滿了苔蘚植物和土。
頭撞得嗡嗡響,我伸手摸了一把,出了點血,但可能是天太冷,傷口立馬被凍上了,血流得不多。
「這幾天我才知道,沒有你我都不想活了。」凌嫣一步步朝我走來,「我以前只覺得你也就那樣,我隨便都能找個更好的,但我錯了,我已經習慣了你在我身邊,但我知道得太晚了,你太狠心了,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都不給我。」
凌峰衝過來抓著我的脖子,把我按在凌嫣腳下,問:「妹子,我一腳把他命根子踩爆,看那個賤貨還要不要他。」
凌嫣說:「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跟不跟我和好?」
我說:「我就算凍死在這兒,也不想再跟你有任何關係!」
凌峰抓著我的頭髮,狠狠往地上一擂,鼻子火辣辣的,黏糊糊的液體就流了下來。
「你耽誤我妹子六年,總得補償一點吧?」
我用袖子擦了擦鼻血,問:「你要多少?」
「一年 100 萬,你家條件不錯,這點錢總能出得起。哦,對了,你們住的那套房子過戶給我,從此我們兩清。」
「做夢,凌嫣,我們在一起這六年,你捫心自問我讓你花過一分錢嗎?你也好意思要補償?還有你這個好吃懶做的哥哥,你算什麼東西?你不是想坐牢嗎?我胳膊已經斷了,鼻樑也斷了,三年以下你已經沒跑了,抓緊找個律師吧。要是三年以下還不過癮,你就弄死我,你們倆一起槍斃。」
「你威脅老子?」凌峰抓起腳邊的石頭往我後腦砸來。
砸到半空中,凌嫣攔住了他。
「要麼,算了吧。」她小聲對凌峰說。
「那不便宜他了?好歹要點生活費,我可養不起你。」
「我來跟他說。」
凌峰收回了石頭,走到了幾步外。
凌嫣又恢復了一臉柔弱心疼的表情:
「錢我不要,房子給我,那個女人應該條件也不錯吧?你可以住到她家去。還有,今天的事不准鬧大,更不准報警,你也不想你的工作再繼續受影響吧?」
我含著血冷笑一聲:「不會再有什麼影響,我已經辭職了。」
凌嫣不敢相信地看著我。
我斬釘截鐵地說:「你休想從我這再拿走任何東西,明天我就離開這裡,去你永遠找不到的地方,我不會再被你打擾。」
「好吧,那我們就到此為止,我說真的。房子我不要了,錢我也不要了,你和她過吧,我倒要看看你們能好多久。」
「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你舉報我,我不外乎丟了工作,但你看看今後誰還敢娶你。」
凌嫣站了起來,走到凌峰身邊,看了我一眼,轉身摟住了凌峰的脖子。
凌峰也瞟了我一眼,朝凌嫣吻了過去。
他們倆就在我面前兩三米的地方熱吻了起來,投入,忘我,旁若無人,像一對相戀許久的情侶,小別後的重逢。
全身的疼痛仿佛消失了,我像掉進了冰窟窿,能清楚地感受到體溫的流失。
凌峰不是凌嫣的哥哥,而是她的情人。
又或者,我才是凌嫣的情人,凌峰才是她的愛人。
六年來的困惑突然清晰了起來,往事回憶如同幻燈片在我眼前切換播放。
那麼多追求者,身為系花的凌嫣為何偏偏選中了我?
因為我有錢,願意為她花錢,無腦服從她的要求。
其他人要麼沒條件,要麼有尊嚴。
為什麼每次凌峰來城裡都要住高檔酒店?那不是凌峰想住,是凌嫣想住。
凌嫣從我這裡拿走的每一分錢,都成了她和凌峰幸福生活的墊腳石。
彩禮 88 萬,還要我給凌峰買房。也許他們早都計劃好了,到那一刻就把我甩了雙宿雙飛,凌嫣甚至有自信讓我覺得是自己的錯。
我像被抽乾了力氣,躺在了石頭下,想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老大!」
「老大!你在哪裡?」
遠處突然傳來阿喵的聲音。
凌嫣警覺地推開了凌峰,對我說:「你也不想被全社會都知道戴了六年綠帽子吧?今晚就當我們沒遇到過,到此為止,各走各的。」
說完,她和凌峰從另一邊悄悄走了。
「老大!」
陳柱子和阿喵發現了我,他們一起有五個同事,青甜也在。
「嫂子說找不到你,急得要命,你怎麼受傷了?」
我說:「我來這兒散散心,摔了一跤。」
「你這傷也不像摔的啊,你……」
青甜從阿喵手裡接過了我的胳膊,說:「讓我來吧,你們辛苦了,先回去吧。」
「嫂子,你行嗎?我們把老大送去醫院再說吧。」
我擺擺手,說:「我的車就在旁邊,青甜送我去就行,只是擦破了皮而已,沒事。」
「真沒事?」
「真沒事。」
「那我們護送你上車。」
我被扶上副駕,青甜啟動了車,在醫院檢查了一通,還好沒傷到筋骨。
頭和手都打了繃帶,坐著掛水消炎。
睡不著,青甜一直在看著我,看得我心裡發毛。
我說:「我沒事,你別老看著我,休息會兒吧。」
青甜嘴一癟,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嚇得我連忙用繃帶給她擦。
「你都不跟我說實話。」她委屈地說。
「我怎麼沒說實話?」
「你跟前任聊天傷成這樣,居然還瞞著我。」
我一緊張:「你看到他們了?」
「我看著他們找到你的。」
我想想從凌峰第一拳砸在我臉上,到最後他們倆吻在一起,起碼過了十幾分鐘。
「那你都不救我?」
「我不救你那些同事是哪裡來的?你都打不過他們,我哪打得過啊?只好先叫人了。」
「那你應該也看到凌嫣和她哥摟在一起親嘴了吧?」
青甜黯淡的雙眼立馬亮了,一把抓住我的繃帶,說:「沒有,我去接他們了,快說快說。」
我只好一五一十把晚上的事彙報了一遍,講到凌嫣和凌峰居然是秘密情人時,青甜的表情就像看到電影的高潮片段。
「太精彩了,你這個前任,還有你!」她拍拍我,不知是不是安慰。
「他們應該不會再騷擾我們了,不過我也回不去公司了。」
「你有什麼打算嗎?好歹凍了一晚上。」
我搖搖頭。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助農吧,你有網際網路的技術,肯定能幫上大忙。」
「我?助農?」
我完全沒想過,但看青甜興奮的樣子,我突然想試試。
「上次去家裡的那個民警,說他老家金船村的山裡還有好幾個村,現在政府扶貧力度大,他們的生活條件已經有飯吃有衣穿了,但山裡有很多農產品賣不出來,我想去看看,剛好有幾個那邊的企業家想衣錦還鄉做點貢獻。」
「那……我跟你去?」
「先說好,我可沒有工資給你,不過只要做好事,總會有收入的。」
在家休養了一個多月,我胖了一圈。
有了時間,我挨個給受影響的客戶發了郵件詳細解釋,他們中的大部分都算通情達理,表示不會影響公司之間的合作,在知道我已經離開這個行業後也表示了惋惜。
青甜的助農事業很快就恢復如常,這個時代很容易忘掉很多事情。
朱英俊的二舅不知通過什麼辦法搞來了一些錢,還清了 30 萬,車也開回來了,手機被朱英俊惱羞成怒時摔壞了,折舊賠了五千。二舅表示朱英俊一家賭咒發誓絕不會再來騷擾,否則就天打雷劈五馬分屍,30 萬的利息實在拿不出來了,律師那還欠著一大筆錢。
拿到書面的保證書後,青甜簽了諒解書,朱英俊的父母和弟弟很快被放了出來。
至於另兩個人,我們也沒時間管了。
青甜帶著我,我帶著物資去了大別山,第一天我就受不了了。
不是山路難行,是實在太遠了。
青甜把村裡的照片發給那位民警,民警說早幾年還很落後,沒有路也沒有電,現在居然都通了,山路還變成了平路。
但面對基建的完善,大部分村民還是保持著舊時的生活習慣,在面對新事物時普遍比較牴觸。
這時我才明白,青甜說我能幫上大忙是什麼意思。
助人,首先要助思想。
我們足足在山裡山外轉了一個大圈,到每個村採風,採訪村民,調研農產品,勘探路況,了解村委會的想法,考慮牽線搭橋。
看似簡單的小事,往往都很複雜。
常年的封閉讓每個人都很保守,不願意相信用手機電腦就能過上好生活。
我們主要的腦細胞都用在這上面了。
就這麼走了大半個月,褲子磨壞一條,鞋子磨穿兩雙,還有一大半計劃中的地方沒去。
這天我們走在一條小河邊的公路上,青甜走著走著停下了腳步,在河邊的大石頭上坐了下來。
我以為她走累了,就陪她坐著歇會兒。
這一條路並不長,但她歇了好幾次,完全不像之前那麼強健。
「我們回去吧。」她說。
「回去?還有好多地方呢,你累了啊?」
「他累了。」
「誰?」
青甜扭頭看著我,一臉生無可戀。
「誰啊?你累了咱們就歇會兒,也不著急。」我說。
「他啊!」青甜摸了摸肚子。
我恍惚了一下:
「你有了?」
「應該是,完了,我完了,我還在事業的上升期。」
沒等她說完,我就一把摟住她,抱起來就往回走。
助農先等等,我得先助我兒降世。
我帶著青甜回到家的時候,四個老人已經到了。不僅到了,還帶了一堆東西。
我們六個人看著 50 平的小房子,面面相覷。我爸率先打破尷尬,一個勁地反省說沒想起來房子這事,讓青甜受委屈了。然後掏出銀行卡,讓我立刻馬上去買套大的。
我只好解釋,原先那套剛剛賣掉,因為人一直在外面,所以手續還沒辦完。大房子之前也已經看好了,定金也交了,是現房但還沒裝修。
兩個父親大手一揮,裝修他們包了。
就這樣,新婚燕爾的我被趕了出來,和爸媽一起住進了賓館。我爸在附近轉了好幾天,終於搶著租到了隔壁樓的一間房,好歹能近距離照顧一點。又過了幾天,青甜的爸媽也在那棟樓租了一間,讓我又搬回去和青甜一起住。
青甜孕期反應強烈,於是把工作都交給了我。
我也沒想到,剛剛入行不到一個月就挑起了大梁,成為大別山助農事業不可或缺的核心人物。
照顧青甜,研究助農,成了我生命中兩大使命。
越研究,我就越覺得這個事業很偉大,偉大到能帶給我無法形容的感動。
知道青甜懷孕了之後,許多曾經被幫助過的村民千里迢迢送來土雞、雞蛋、山貨、親手縫的繡花鞋、祖傳的鐲子,有的還帶來全村人在一起拍的視頻,祝她和孩子平安健康。
青甜哭得稀里嘩啦的,恨不能孩子不生了去山裡忙活。
人與人之間,這才是該追求的相處方式吧!
生活,總算充實到只有好事了。
11 月底,青甜生了個足月的女兒。
想起我們初九才結的婚,年內就把孩子生了,也算是趕上古人夢想的節奏了。
順產恢復很快,不到一周就可以出院了。我扶著青甜走出醫院,馬路上突然閃過一個人影,我沒看清,青甜也沒看清,再望過去已是茫茫人海。青甜有點擔憂,我說沒事,我能保護好她們娘倆。
把孩子放回家後,青甜非要和我一起出門去看看月子中心。
她坐在副駕,我開著車,開了不久,前方堵車了。
「好像在做夢,又回到高速上了, 剛才一晃神我差點想找飲料給你。」她說。
「做個夢就多個孩子誰受得了?我有你們兩個公主就夠了。」我說。
「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成了賢妻良母了。」青甜看了看手機, 「忘了和你說了,朱英俊和他妹妹被判刑了,說是列成了熟人作案的犯罪典型。民警說他們請的律師還可以, 判了兩年還緩刑兩年, 真是便宜他了。」
「嗯, 便宜他了。」
「你的那位呢?有沒有趁我臥床偷偷找你舊情復燃啊?」
我做了個無語的表情,說沒有, 也不知道。
但這一年中,我或多或少從其他朋友那裡被動得知了一些凌嫣的情況。
據說她和凌峰一起離開了這裡, 去了南方的大城市, 但他們兩個人都花錢如流水, 很快就揭不開鍋,到處找人借錢周轉。借了幾個月,原本的朋友都翻臉斷了來往, 他們之間的矛盾便一發不可收拾。
不到半年, 凌峰逼她去按摩店上班,凌嫣不願意,凌峰就把她打了一頓, 拋下她跑了。
凌嫣沒有錢交房租, 連夜逃走了。
至於她去了哪裡, 在做什麼, 沒人知道。
今天醫院外的那個身影, 從本能上說, 我感覺像她。
但她並沒有出現, 也沒有再跟著我,我想應該不會再有交集了。
一年前的今天,我仍然堅信她是要和我相伴一生的人, 但我們最終還是走向了兩個方向。
「我不想住月子中心了, 我想早點出門。」青甜在我停車時突然拉住了我的手,「一個月啊, 太久了,會少做很多事。」
「你剛生完孩子就要工作, 女兒長大了不得恨死我?」
「那我就在家裡休養,月子中心要花好多錢, 而且我是順產, 你看我精神多好。」
「這我不同意, 爸媽也不會同意。」
「我已經生完孩子了, 我現在是你的領導, 你得聽我的。前方右轉, 帶我去個地方。」
「哪兒?」
「蹄花湯總店。」
「女兒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青蒸肘子。」
「我捶死你,不過跟我姓也挺好。」
「我想把從遇到你到有寶寶的這一年都寫下來,將來女兒婚禮上念給她聽。」
「好主意, 那你快寫吧。」
「那我口述,你記。呃……從哪兒開始呢,就從那天上高速開始吧。你記,因為加班, 除夕前一天我才開車回老家,沒想到剛上高速便傳來噩耗,前方發生了連環追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