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朵苦水玫瑰完整後續

2025-09-3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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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被掛了。

病房裡一時寂靜下來。

我愣愣地抬頭。

汪辰陽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裝死。

傅澤驍注意到我的目光,一把掀起被子擋住臉,社死。

7

後來的一路上,倒也算平穩,沒有出什麼岔子。

西京計劃涵蓋的工程範圍太大,我們幾乎是沿路走沿路停。

一開始還是坐高鐵,後來就選了更方便的自駕。

到格爾木的時候已經是離開西寧的五天後。

從柳格高速上下來時已經是傍晚。

一路過來,入目都是遼闊蒼茫的戈壁灘,忽然見到近在眼前的城市,總算讓人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有了在西寧訂酒店的那次慘痛經歷,我現在每次訂酒店都萬分謹慎,所以後來的幾天訂的酒店也總算是能讓大老闆安心睡個覺了。

在酒店吃過飯後,傅澤驍說明天要在格爾木市區留一天。

雖然奇怪,但是不過多關心老闆的私事是我的準則,所以我也沒多問,只有汪辰陽個愣頭青,張嘴就是:「傅總,你明天要去幹什麼啊?」

我在心裡嘆氣。這小子專業能力確實強,但在職場方面還真就是個菜鳥。

傅澤驍抬眸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想知道啊?」

汪辰陽老實點頭:「想。」

傅澤驍像是也覺得他呆得有點可愛了,難得沒有陰陽怪氣,還真就說了:「我有個長輩在格爾木,是我爺爺的故交,我得去拜訪一下。」

我反應過來:「傅總,離開北京之前你讓我準備的茶葉就是送客的啊?」

傅澤驍嗯了一聲,又說:「茶葉還在你那裡吧?」

「在呢,在我箱子裡,等下就拿給你。」我心裡鬆了口氣。

那茶是傅澤驍在北京託人買的,安溪鐵觀音,一斤的售價都六位數了,那一盒茶葉塞在我行李箱裡,我是心驚膽戰啊。它要是有個好歹,我也不用活了。

我一開始還以為是他要自己喝,沒想到是要送人。

這樣看來,這位長輩對傅澤驍而言應該是挺重要的。

就是不知道他們一個在北京,一個在千里之外的格爾木,是什麼樣的契機結識的。

不過那都跟我沒關係了。

第二天傅澤驍去拜訪長輩了,我跟汪辰陽就正好放了個假,光明正大在酒店睡到日上三竿。

自從落地西寧之後就沒閒下來過,不是在路上奔波,就是在工地上打轉,難得有一天休息,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閒了。

下午我跟汪辰陽一起在酒店附近逛了逛。

本來想著就近逛逛,走不了多遠,我也就沒有擦防曬,穿著條波希米亞風的弔帶長裙就出門了。

晚上才知道偷懶是不對的。

這裡的紫外線太強烈了,光是下午在外面逛那麼一會兒,我露在外面的手臂就被曬得通紅,到了晚上就開始泛癢,還有點脫皮。

晚上吃飯的時候,傅澤驍看著我曬得像猴屁股一樣的臉,沉默了半天,才皺著眉問:「你怎麼弄的?」

我現在是老實了,裹著防曬衣,覺得又不好意思又尷尬:「下午出門沒做防曬,曬的。」

其實汪辰陽也被曬傷了,只不過他沒我這麼嚴重,有我在旁邊做對比,他的傷勢就很不明顯。

傅澤驍盯著我的臉憋了半天,也沒想該怎麼評價我這種行為。

最後他只說:「我那裡有曬傷藥,等會來拿。」

我下意識要拒絕:「不用傅總,我下午買了藥…….」

「那是我媽給我備的,肯定比你買的藥要好,給你你就拿著,」他態度難得強硬,恨鐵不成鋼一樣,「小姑娘一個,把臉曬成這樣,你不心疼,我還……」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緊急剎車,拐了個彎:「我還看著想笑呢。」

我:……

他剛是想說他心疼我的臉嗎?

難不成我這麼幾年勤勤懇懇當牛做馬總算打動大老闆了嗎?那是不是意味著只要我不作死,我這飯碗就是鐵飯碗了?

傅澤驍顯然沒想到自己的口誤,有點難為情似的,正好逮著飯都不吃就豎著耳朵偷聽的汪辰陽,劈頭蓋臉一頓罵:「你能不能快點吃?都吃完了就等你呢。大老爺們吃飯磨磨唧唧。」

汪辰陽一臉委屈,抱著碗又扒起了飯。

傅澤驍轉臉欲蓋彌彰:「你別多想,那藥我用不上,給你也是減輕負重了。」

是嗎?

那你臉紅什麼?

唉,男人就是,關心別人又不是什麼難為情的事情,卻總是做得這麼彆扭。

不過我心裡還是暖暖的。

我真心實意地跟他道謝,順著台階下:「謝謝傅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傅澤驍故作矜持點了點頭。

於是席間又安靜下來,只有汪辰陽扒飯的聲音。

怪尷尬的。

於是我出口打破沉默:「傅總今天順利嗎?」

「挺好的。」他頷首,沒說話了。

又安靜了。

下一秒,大概是反映過來我剛剛在找話題,於是傅澤驍立馬又接了上來:「那位趙爺爺身體還很健康,我爺爺也能放心了。」

我點點頭,點到即止,也沒再問。

結果汪辰陽又開口了:「傅總,你怎麼還有在格爾木的親戚啊,這兒離北京可不近。」

唉,職場小白一來就又是在老闆的隱私點上狂踩。

我還是很實誠地豎起耳朵,想聽聽傅澤驍怎麼回答。

沒想到他還真的答了。

「趙爺爺跟我爺爺年輕時是戰友。」

「當初入藏的部隊就駐紮在格爾木,後來解放西藏之後,大部分軍隊撤軍了,還有一部分就留在這兒了。」

「趙爺爺就留在了格爾木,這一留就是七十幾年。」

說到這裡,向來冷靜克制的傅澤驍也難得露出了一些感慨的情緒,他望著窗外,神情微怔,輕聲感嘆:「七十年啊,滄海桑田……」

不知道他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是因何而起,但我還是下意識寬慰:「其實說來,老爺子還挺讓人羨慕的。」

傅澤驍側眸看來,我對上他的目光,歪了歪頭,朝他笑:「七十幾年,幾千公里,友情也沒忘記他,真好。」

傅澤驍眸光閃爍。

他沒說話,半晌後,只是輕勾唇角笑了笑。

然後他就忽然問我:「我記得你自從上班之後就好幾年沒回過家了吧?這次難得回來,你要回家去看看家裡人嗎?」

他神色甚至稱得上一句溫柔:「我給你批假。」

「不用了。」不知該怎麼跟他說起我家裡的情況,於是我只能一筆帶過,「我父母,都已經去世了。」

傅澤驍愣了愣:「抱歉……」

我搖搖頭:「沒事,都挺久的事了。」

按理說這個話題到這就該結束了,但是我萬萬沒想到,汪辰陽這個職場小白再次展示了他極低的情商,他眼含同情,問:「那你也沒有其他的親人了嗎?」

這問題一問出來,傅澤驍就一臉震撼地看向他,顯然也沒想到真有人能問得出這種問題。

我知道汪辰陽沒有壞心思,他大概是想告訴我沒了父母也還有別的親人。

但可能要讓他失望了。

我確實是孤家寡人。

說不上是心酸還是淡然,我竟然還笑得出來。

「我啊……」

「大概是六親緣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天談論起了那些舊事的原因,晚上我就做起了夢。

迷迷糊糊的夢境里,我爸還是穿著那套熟悉的工裝,身上髒兮兮的,臉也髒兮兮的,好像才剛剛下工一樣。

我問他,你怎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啊?

他搓著手,笑得和以前一樣,像個憨厚的大熊。他說,爸知道你過得好,就放心了。

我說,我過得不好,我很想你。

他注視著我的眼神平和又輕柔,像流動的液體將我裹挾,又像他粗糙的掌心撫摸我頭頂。

他的嘆息聲微不可聞。

他說:姑娘,爸看著你呢,你好好走,慢慢走,爸陪著你。

夢醒之後,我一抬手,摸到一臉的淚。

時隔十年,老楚終於來夢裡見我了。

8

昨晚沒休息好,第二天一直昏昏欲睡。

在格爾木附近看了一個橋樑的施工場地之後,我們又出發趕往下一個地點。

汪辰陽開車,傅澤驍坐副駕,我一個人在後面睡得天昏地暗。

中途也醒了兩次。

一次是汪辰陽下車上廁所,傅澤驍打開后座的門,給我搭了件薄外套。

見我醒了,他問:「昨晚沒睡好?」

我嗯一聲,迷迷糊糊說謝謝。

他沒多問,只說:「睡吧。」

第二次是他們倆換位置。

汪辰陽一邊在副駕扣安全帶一邊回頭看了看我,小聲問:「緒姐,你身體不舒服啊?」

我眯著眼睛看他一眼,還沒說話,傅澤驍代替我回答了:「她昨晚沒睡好,讓她睡吧。」

汪辰陽哦哦點頭,轉過去不說話了。

第三次醒來,是汪辰陽把我叫醒的。

我睜開眼就看見他的臉,嚇個半死,瞬間清醒了:「你幹嗎!嚇死我了。」

汪辰陽連忙後退半步,有點尷尬:「嚇到你了,不好意思啊緒姐……」

「怎麼了?」我平緩了心情,問。

他讓開身子,車門大開,我這才看見外面天邊一片橘紅的火燒雲。

已經是傍晚了。

汪辰陽說:「車子出問題了。這裡離今晚住的那個鎮還有七十多公里。」

我看向他,他聳聳肩,無奈:「傅總在外面打電話想辦法呢。」

我哪還有心情睡,立馬也跟著套上外套下了車。

四周是瑰麗丹霞地貌,山巒層疊,連綿不絕,線條柔和,像波浪一樣湧來,一浪接著一浪,一波連著一波,極目遠眺,山野似海。

山巒之上,一輪浩大的金黃落日懸在空中,照得半邊天都是絢麗的火燒雲,如火如荼,仿佛下一秒這天火就要燒到群山之上。

這樣空曠又壯美的環境之下,腳下這條蜿蜒的公路顯得無比渺小。

而公路邊停著的這輛越野車以及車邊的我們,更猶如滄海一粟。

我看見傅澤驍站在車前,一隻手拿著電話,另一隻撐在引擎蓋上的手上居然夾著一支煙。

戈壁的風吹來,燥熱,粗糙,在沙礫和土壤的味道中,我似乎也聞到了尼古丁的氣息。

他背對我們,站姿隨意,透過指尖升起的細細煙霧,竟然讓我有一剎那的失神,好像窺見了他的另一面。

在高樓大廈的鋼鐵城市中冷漠的青年權貴。

在西北荒涼的戈壁之上與尼古丁相伴的浪子。

好像都是他。

身邊的汪辰陽問:「傅總,怎麼辦啊?」

傅澤驍聞聲轉身,似乎與電話那頭的人聊得並不愉快,他臉上是我熟悉的那種不耐的表情。

他看見我醒了,默默把指尖夾著的煙丟在地上碾滅,繼續冷著一張臉朝著電話那頭反問:「然後呢?我請你們來是為了給我添亂是嗎?我一走你們就一點事都做不好嗎?」

那邊似乎還想辯解,他直接丟下一句「能做就做,不能做,自己去人事結帳,滾蛋」。

電話一掛,汪辰陽好像還被他這冷臉嚇到了,沒敢說話。

我猜估計是公司那邊出事了,見他情緒不虞,只好再次重拾舊業,干起了手到擒來的順毛工作:「傅總,別生氣。您手下都是精挑細選的人才,給他們多一點時間,肯定能把事情辦好的,您消消火。」

我感覺我就像皇帝身邊的大太監。

傅澤驍冷笑:「財務部的那些人都是吃乾飯的,一個部門加起來不如你一個人頂事。」

這算是變相誇我嗎?

我心情愉悅,順起毛來更加得心應手:「傅總消消火,這麼大個公司,處理事情肯定需要時間的,您在這裡急也沒用啊,還是放平心態等他們的好消息吧。」

汪辰陽跟著勸:「是啊,傅總,您別操心那麼多了。」

在我以為他終於有了點眼力見時,他再次開口:「您還是先操心一下今晚我們是不是要荒野求生吧……」

傅澤驍臉更黑了。

我人麻了。

後來的結果就是,我們只能在車裡對付一晚上。

趁著夜裡溫度還沒下降,汪辰陽從後備箱裡拿了幾個小馬扎出來,我們坐在路邊一邊吃自熱泡麵一邊喝啤酒。

汪辰陽明明沒比我小几歲,但我總把他當弟弟看,可能他實在是太單純了,還有點小孩子心氣。

比如車子壞在戈壁灘上這種事,換別人來都是覺得倒了大霉,只有他,樂呵呵的,還跟我們說有可能這是這輩子唯一的一次這種經歷。

我翻個白眼,表示並不想有這種經歷。

汪辰陽毫不在意,繼續自得其樂地找著話題。

他像想起來什麼一樣,問:「緒姐,我聽人家說像你這種級別的高級特助,一年的工資都夠在北京買半套小公寓了,你買房了嗎?」

我隨口答:「兩套呢。」

汪辰陽連連讚嘆。

我補道:「一套左心房,一套右心房……你也有。」

汪辰陽啞炮了。

他奇怪:「你都存起來啦?不能吧。現在在北京買房多保值啊。」

面泡好了。

我掰開叉子,在氤氳的蒸汽里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覺得好笑,也就沒再逗他:「沒存。基本上都捐了。」

「捐了!?」汪辰陽驚得破音,「捐哪兒去了?」

就連一直沉默的傅澤驍都沒忍住側目看過來。

我攪拌著面,答:「山區,戈壁,高原。捐給他們建學校,也拿去資助了一些家庭困難的孩子繼續上學。」

「錢是賺不完的,我希望我的錢可以拿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我希望能盡綿薄之力,讓邊遠地區的情況得到一點改善吧。」

這番話是我發自內心的想法。

汪辰陽的眼神逐漸從震驚變成了欽佩。

他豎起大拇指:「緒姐,你是這個。」

我笑了笑,搖了搖頭,沒覺得這有什麼:「因為我就是從這些地方里走出來的。」

一時席間竟有些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以為這觸及到我不太好的過去了,都不敢接話。

半晌,一直沉默的傅澤驍才突然開口,說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爺爺一直對西北地區有著很深厚的情懷。」

我奇怪,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看了過去。

傅澤驍繼續說著:「後來他的生活穩定之後,也一直在匿名資助這邊的很多孩子。」

我愣了愣,感覺心裡咯噔一聲。

這麼巧嗎?

難道曾經資助我的那個老爺子是傅澤驍的爺爺?

我趕緊問:「他資助的是哪裡的孩子?」

傅澤驍想了想:「新疆,大部分是沙漠裡的小孩。」

不是我。

心裡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有點遺憾。

我抿唇笑了笑:「我曾經也受過一位老先生的資助,才有條件繼續上學。這麼多年了,我也一直想找到他,當面跟他說聲謝謝。我還以為傅總的爺爺是他呢。有點可惜,我不是新疆的。」

傅澤驍沒說話。

他盯著我看,漆黑的眼瞳里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半晌,他輕輕勾了勾唇角:「聽說那些孩子大多都有了很好的未來。」

他頓了頓,看著我:「和你一樣。」

我呼吸一滯。

高山,沙漠,戈壁,荒原。

貧窮,殘疾,自卑,愚昧。

惡劣的自然環境,艱苦的家庭條件。

在這樣環境之下的孩子有千千萬萬個。

大山困住了他們的腳步,風沙遮住了他們的未來。

外界的資助猶如一隻只手臂,將一些幸運的小孩拉出來。

傅澤驍的爺爺資助的是新疆的孩子。

那不是我。

可是當我走在繁華的北京街頭與他人擦肩而過,他們也許也是生於荒地上的一株小苗,靠著別人給的一點光,就長成了參天喬木。

那,不是我嗎?

9

當我們到達茫崖市時,距離離開北京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

這趟出差是我工作以來時間最長也最累的一次。

一路上風塵僕僕,就連向來對自己外形要求很高的傅澤驍,也透露出一點疲態。

忽然之間恍惚感覺,在北京的寫字樓中朝九晚五的生活已經過去很久了。

茫崖是這次行程的終點。等到看完這附近的工程項目之後,我們也要返程了。

茫崖市不大,甚至稱得上一句小。開著車的話只需要十多分鐘就基本上可以遊覽完市區。

我們到的時候是傍晚,吃過飯後就是各自的休息時間。

傅澤驍回房間裡開視頻會議了。

這房間隔音不好,我在門口都能隱隱約約聽見裡面的聲音。傅澤驍的話音斷斷續續,他說的是德語,發音純正,帶著點柏林腔調,很好聽。

我本來想跟他說一聲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但是見他在開會也就沒進去了,轉頭跟隔壁的汪辰陽說了一聲。

這小子正忙著跟女朋友打電話呢,叮囑我一句小心安全早點回來,也沒多問。

我換了件黑色的衝鋒衣外套,紮起頭髮,出了酒店。

這邊天黑得晚,快八點了,天邊還是一片橘紅色。

我在城區里繞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喪葬用品店,買了些紙錢蠟燭,上車跟著導航向城外開去。

茫崖的地理環境很差,在這片土地上有豐富的石油和礦產,唯獨長不出一棵草。城區里能看見的樹木大部分都是種在外面運進來的土上,當地的土壤無法保證植物的生存。

不過還是比我記憶里要好很多了。以前這裡極目四望,全是望不到邊的橘黃山巒,走十里地也少見一點綠意。

跟著導航開了十多分鐘,終於在城外一處地方停下。

這是個陵園。

這裡沉睡著的,都是像老楚一樣的工人。

上一次來這裡還是老楚死的時候。那麼一個高大健壯的人,最後裝在一個小盒子裡,被我抱在懷裡。

老楚喜歡陶淵明,對於那句「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更是推崇。

現在,他大概也已經成了一捧土,永遠留在了這片山河之上。

我找到老楚的墓前,細細把四周打掃一遍,把帶來的菜和酒擺上,我坐下來,靠著墓碑絮絮叨叨。

從我這幾年的生活說到我現在的工作。

最後,我嘆口氣,說不上來是遺憾還是愧疚:「老楚,辜負你期望了,我沒成為個工程師。」

照片上的老楚笑容溫和。

如果他還在,現在大概也是這副表情,摸摸我頭,說:沒事,我姑娘做什麼事兒都能做好。

我別過眼去,吸了吸鼻子,看天色漸沉,也起身準備把帶來的紙錢給燒了。

紙灰飛揚,朔風野大。

大概是荒野的風太燥熱,吹得我眼淚直流。

忽然就想起少時讀過的袁枚為他妹妹寫的祭文。

「生前既不可想,身後又不可知。哭汝既不聞汝言,奠汝又不見汝食。」

老楚,你到底能不能聽見我跟你說的話呢?

我來看你了,你知道嗎?

最後一沓紙錢也化為灰燼。

風捲起一點煙灰在我腳邊打著旋,最終也還是飄飄搖搖落了下去。

我在墓前磕了三個頭後起身,朝墓碑上的老楚笑一笑:「走啦,過兩天要是有機會,就再回來看你一次。要是沒機會,我就直接回北京啦。」

老楚笑著,不說話。

我看了兩眼,故作輕鬆擺擺手,轉身走了。

回程的路上,說不上來是輕鬆還是沉重。

我知道的,老楚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讓我走出去,他不希望我回來看他。

他病危時就曾跟我說過,茫崖是他此生的歸屬之地,但不應該是我的。

「這地方多偏啊……山重重疊疊,沙遮天蔽日。等我死了,你回來送我一次就夠了,不用回來看我,你過得好,走得遠,就是你能盡到最好的孝道了。」

他說這話時已經病入膏肓,臉都瘦脫了像,只有那雙眼睛,依然明亮有神,溫和寬厚。

老楚,我可聽你話呢,過得很好,一次也沒回來看過你。

那你今晚能不能獎勵我,再來我夢裡一次?

10

我回城區之後,回酒店途中看到一家藥店還開著,就想進去買個創可貼,剛剛收拾老楚的墓地時手被劃傷了。

要結帳時掏出手機一看,才發現手機沒電關機了。

我在身上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現金,在藥店小妹的注視下尷尬得不行。

我剛想說不要了,身後伸來一隻手,往櫃檯上放了二十塊錢:「我幫這姑娘給了。」

我詫異地回頭。

身後的男人矮矮胖胖,穿著髒兮兮的工作服,似乎是某個礦上的礦工,他手臂下夾著一個黃色的安全頭盔,手上捏著一小捲紙幣。

對上我的目光,他朝我笑了笑:「手機沒電了是吧?」

我愣愣的,點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男人示意我拿上那盒創可貼,低聲咳嗽幾聲後才說:「拿著吧,我幫你付了。」

我這才回過神,連聲說謝謝。

我想問他要個聯繫方式,等手機充上電了再還給他。

男人擺擺手,笑聲明朗:「不值錢!」

明明是陌生人,他看向我的目光卻很慈愛,像是看著小輩:「我姑娘跟你一樣大,在外地工作呢。我就想著,我幫你,以後我姑娘在外遇到難處了,也有人能幫幫她。」

我點點頭說謝謝,又突然說:「您也很像我爸爸。」

男人哈哈哈笑著,說那我們還是有緣分呢。

其實他們長得一點也不像。

老楚個子高大,年輕時就是有名的帥小伙,人至中年依然算得上一句英武。

而這個男人卻矮矮胖胖,五官緊緊擠在一起,實在算不上好看。

那是什麼像呢?

大概是那雙眼睛吧。

或者說,那種溫和寬厚的目光。

從藥店出來後,我剛拐過一個彎,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臂。

下一秒,傅澤驍聲音里是壓抑不住的憤怒和焦急:「你怎麼不接電話!?」

我懵了,對上他帶著薄汗的臉。

他皺著眉,眼睛裡快冒火,頓了頓,再次質問:「你知道我給你打了多少電話嗎?!」

他真的很生氣。

我囁嚅:「手機沒電關機了。」

傅澤驍深呼吸幾次,才平復下來急促的呼吸。

他好像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手還死死抓著我的手臂沒鬆開,盯著我的眼睛,俯身問我:「你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急嗎?」

「這裡人不生地不熟,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情,你要我怎麼辦?!」

我第一次見傅澤驍情緒這麼失控。

不過也是,這可是出公差,我要是真出了什麼事,他傅澤驍可不就是大難臨頭了。

我先道歉再解釋:「我看你在開會,我就沒進去跟你說,但是我跟汪辰陽說了……我不是一個人偷偷溜出去的……」

「大晚上的你有什麼事情?!」

「楚緒,你是女生啊!」傅澤驍強行壓抑著自己的怒火,耐著性子跟我講道理,「這裡治安也許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你又不認識路,天又黑了,我給你打電話你全部不接。」

「你知道我多慌嗎?」

「你考慮過別人嗎?你考慮過我嗎?」

我垂下眼,不知道說什麼了,只能小聲說對不起。

他的情緒太激動了。

可能這一兩個小時的失聯真的把他嚇壞了。

傅澤驍不買帳,他拽著我手臂把我往前拉,好像非要我直視他的眼睛一樣:「來,你說,什麼事情那麼重要,你必須要晚上去做?」

「你知道有多危險嗎?」

「你知道……」

我低聲說:「我去給我爸掃墓了。」

「你……什麼?」大概是我聲音太小,傅澤驍沒聽清,他皺著眉俯身湊近我,「你去幹嗎了?」

我呼出一口氣,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眼睛,說:「我去給我爸掃墓了。」

傅澤驍眸光微閃。

他身上那熊熊燃燒的烈火好像一秒就熄滅了。

我們安靜地對望著。

半晌,他輕咳一聲,鬆開了我的手臂:「你父親是這裡人嗎?」像是緩解尷尬。

我點頭:「我從小在這長大的。」

傅澤驍沉默了。

大概是他自己也想起來剛剛說的我找不到路的話了。

他一個外地人,說我本地人找不到路。

半晌,他只能再說:「你怎麼白天不去?你跟我請假我還能不給你批嗎?」

我搖搖頭:「我挺想他的。」

這一句話,瞬間讓傅澤驍愧疚起來。

他盯著我看了半天,最後還是垂頭喪氣地突然跟我道歉:「對不起。」

我奇怪:「應該是我說對不起吧。」

「我不應該一上來就怪你亂跑,我不知道你是去給你父親掃墓了……」他頓了頓,辯解道,「我當時真的很著急,所以才,說話有點難聽……」

見我沒說話,他又補道:「明天我給你放假,我陪你一起去掃墓,我跟叔叔道個歉。」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突然覺得大老闆也還挺可愛的。

他耳朵紅了,臉也有點紅,轉過頭去:「不願意放假就算了。」

「願意啊!」

我趕緊應,然後連聲拍馬屁:「傅總,你真是這世界上最通情達理最體貼下屬的好老闆了,我要給你當牛做馬一輩子!」

傅澤驍撇嘴:「只有給你放假或者加薪的時候能聽見這話。」

我嘻嘻笑,感覺今天的傅澤驍格外好親近,於是得寸進尺道:「那你再給我漲點薪唄?」

傅澤驍掃我一眼,像是被氣笑了。

他扭頭就走。

我趕緊跟上去。

夜裡的茫崖街頭很安靜。

不像白天那樣,有著驕陽狂風和來往的工人。

幾盞稀疏的路燈把影子拉得很長。

我們安靜地走了一會兒,傅澤驍突然開口:「你好像,自從工作之後,沒有再回過這裡了?」

我嗯一聲:「是啊,我爸也不想我經常回來看他。」

傅澤驍看我一眼:「為什麼?」

「我爸說,太黏著故土的人,是走不遠的。」

傅澤驍默了默,輕聲說:「叔叔很有意思。」

我忍不住笑,忽然感覺有一些久遠的記憶又鮮活起來了。

去世多年的老楚好像再一次站在了我面前。

今晚天氣很好。

星空絢爛,夜風涼爽。

我走了很多年,才從這裡走到了繁華的北京,又用了很久,才再次回到了安靜的故鄉街頭。

有些自己憋了很多年的話,好像忽然就有了傾訴的慾望。

我的腳步也漸漸輕快。

我轉頭看著傅澤驍,忽然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想聽嗎?」

傅澤驍垂眸,對上我的視線。

他眸色沉沉,像是一片安靜純粹的湖,似乎可以接受我的所有情緒。

他喉結微動,輕聲說:「好啊。」

11

1954 年,地質勘測隊伍在柴達木盆地邊緣發現了一處湖泊,因為湖水冰涼,取名為冷湖。

隨後,他們在冷湖下發現了豐富的石油資源。

那片一望無際的雅丹地貌土地上也因此有了一個小鎮,冷湖鎮。

1968 年,新中國熱火朝天地發展著,石油是急需的重要戰略資源。無數年輕人來到冷湖,將青春留在了這片荒涼的土地上,投身於祖國的石油和礦業工程。

距離冷湖幾千公里外的北京,有個年輕人,放棄了礦冶局的體面工作,獨自來到了冷湖鎮,只是因為那裡需要年輕的生命和技術。

年輕人有個門當戶對的未婚妻,悄悄跟著他也來了冷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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