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爻從袖子裡拿出來一塊道牌,交到了沫嫣手上。
這塊道牌我在府里見過,陸爻拿著它在案前雕刻。
旁邊的侍女捧著一個木盒子,沫嫣從盒子裡拿出了一對陶泥娃娃。
陸爻接了過來。
他二人看上去在互送信物。
此刻我很想衝上去質問陸爻,於他而言,我究竟算什麼?
說好的此生不負,又算什麼?
可當我看見陸爻流露出的笑容,我怯懦了。
沫嫣還從木盒裡拿出了一對護膝。
她說是自己親手做的。
我跑開了,只想離得遠遠的,帶來的護膝被我扔在了樹下。
拓跋楹,你真沒用,陸爻現在是你的夫君,你卻不敢上前宣誓自己的主權。
我不想回去祭司府,卻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
手上的血滲了出來,我卻不覺得疼痛。
李鳶既然以為我已被人侮辱,我索性成全了她。
直到親眼所見,我才真正信了李鳶說的話。
陸爻,你既無法許我一人,我便也不要你了。
15
這夜下了雪。
雪夜裡騎馬的滋味並不好受,冷風吹的臉僵硬,我卻越騎越快。
前方遇到倒地的枯樹,沒來得及剎住,我同馬一起側翻。
也在這時,我遇見了一群騎馬的人。
他們穿著豹色襖子,我一眼便認出了來人是拓跋族人。
我從地上爬了起來,沖他們招呼,可最前的人不僅沒有停下,反而沖我拉起了弓箭。
在前箭射出的同時,後方射出了另外一根箭,將前箭折斷。
一人騎馬向我靠近。
天上飛雪飄飄,我一時看不清那人的長相,直到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拓跋楹,好久不見。」
是他?!
符炎怎麼會在這時出現在琉國境內?
他將我帶到了Ṫúₛ馬上,在郊邊找了一處客棧落腳。
再次與符炎見面,我已嫁作他人婦。
像以前一樣,他小心地為我換藥包紮傷口。
「既然嫁了人,怎麼還是那麼不老實,他對你不好。」
我抽回受傷的手:「不,他對我很好,只是我自己……」
「自己什麼?」符炎抬眼望著我。
他眼裡的情緒我看不明白,我避開他的目光:「沒什麼,」
「你為什麼出現在琉國?拓跋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若我說,我這次來琉國只是為了你,你會和我一起走嗎?」
符炎看著我的眼神認真,不像是開玩笑的模樣。
我下意識退後,「離開的時候,阿爹說會將阿姐許給你。符炎,你現在是我的姐夫。而我,是琉國大祭司的妻子。」
「不!」
他忽然提高了語調。
「你與他只是表面和親,你不是他的妻子,你是我一人的楹楹!」
我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人:「你瘋了嗎?」
「是,我瘋了!我嫉妒地快要發狂!」
符炎用力按住我的肩膀:「我以為你嫁給陸爻只是表面的,我本想有了勢力後,再尋回你,但探子說你和陸爻越來越親密,我怕了。」
「我以為自己會不在乎,」他自嘲道,「一直以來我都習慣了你在我身後追,等我回頭的時候,你卻不在了。」
「還好,終於我又找到了你,楹楹,我喜歡你,我不會再放開你了。」
他扣住我的下巴,覆上了我的唇。
我兩隻手都被他困住,無法反抗,直到我狠狠咬破他的唇,他才終於放開我。
「符炎,別逼我,你若再敢強迫我,即便是看在阿姐的面子上,我也不保證不會殺了你。」
他吐出一口血沫子。
「楹楹,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你會親口說殺了我。」
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符炎,你的妻子是阿姐,你應該去找阿姐,而不是將我困住。」
「當初我娶拓跋蘭,是因為我需要她的幫助,我要向琉國報仇,我一直想著報了仇,便將你接回拓跋。」
「你放心,我和拓跋蘭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只要你和我回去,我們一定能回到以前。」
此時的符炎讓我覺得陌生可怕。
過去淡漠如冰的人,此時卻像癲狂像個瘋子。
「可我和陸爻之間夫妻該做的事都做了,我早已是他的人!」
「楹楹,我是你從小喜歡的人,而你只和陸爻在一起了三個月!」
「不該這樣的,」
符炎雙手抱起頭,雙眼猩紅,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三個月又如何呢?我現在喜歡的人是陸爻就夠了,你既娶了阿姐,就該全心全意對她。」
符炎猛的一拳頭砸向了床案,鮮血滴落,渾身顫抖。
「你說你現在喜歡陸爻?楹楹,你還是太不了解陸爻這個人了,你當真以為他只是一個普通道士嗎?」
他的眼睛紅的快要滴出血來。
「當初我一直疑惑琉國為何會讓他來和親,一個只知道問藥修道的道士,如何能入得琉國皇帝的眼。」
「原來陸爻是昔日的太薇將軍。」
16
早些年,琉國出了一個少年將軍,名號太薇,百戰百勝,戰績斐然。
在十一年寒冬十一月。
琉國向拓跋發起了戰爭。
兩軍對峙牧原關。
牧原一戰,符炎的父母作為拓跋的將領雙雙上了戰場。
那整個月,大雪紛飛。
一手長槍,少年將軍使得又快又准。
即使如此,符炎的父母並在將這少年將軍放在眼裡。
少年將軍同樣意氣風發。
這場戰役,雙方損失慘重,上萬戰士,幾乎覆沒。符炎的父母也在這場戰役中身中多刀,埋在死屍之下。
自那以後,兩族休戰了很長一段時間。
戰場之上,再也未傳出過太薇將軍的消息。
原以為身死的將軍,原來是執起拂塵,入了道。
陸爻,那個謫仙似的人兒,曾經是個弄槍的武將。
17
符炎將我的消息傳給了陸爻。
他以我為餌,引陸爻一人前來,為了報仇。
遠處傳來馬蹄聲。
我眯著眼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此刻他脫下道袍,再執長槍,只一人。
我的將軍騎馬踏塵而來,我嫁的人,從來都是個英雄。
幾日不見,他的臉上多了很多胡茬子,眼底有濃濃的陰影。
「楹楹。」
陸爻跳下馬,大步向我走來。
我本下了決心不要他,可當他真正出現時,卻濕潤了眼角,有好多的話都想告訴他。
陸爻被符炎擋住了腳步。
槍尖直指符炎,陸爻的臉色沉了下去:「讓開。」
符炎一抬手,士兵的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陸爻,若不想拓跋楹死,現在立刻丟下你的長槍。」
我想過很多他會對付陸爻的手段,唯獨沒料到他會以我的性命相挾。
符炎,你的喜歡算什麼東西?
18
長槍落地的聲音響起,陸爻的臉色嚴肅極了。
「放了我的夫人。」
符炎的手下迅速上前按住了陸爻。
「當初你害我父母性命,今時又娶我所愛之人,我是不會放開拓跋楹的!」
「你是符銳將軍的兒ƭū́₂子?」
「沒錯,牧原一役,是你殺害了我的雙親!大雪封山,為什麼卻是你活了下來!我的父母為了拓跋而戰死,十年了,我一直在等拓跋與琉國再次開戰的時機,等上戰場親自取你首級!」
「可最後你們卻說兩族交好,不打了。我父母的死算什麼,上萬將士長眠於牧原山上又算什麼?!」
陸爻:「戰爭的意義不在於爭個輸贏,所有踏上疆場的戰士出戰,只為了守護自己的的族人能安穩活下去。符銳將軍是個英雄,若他還在世上,他想看見的應是山河無恙,天下太平。」
「而斷不會像你如此,打破兩族得來不易的平和!」
「閉嘴!你沒有資格為死了的人發言!」
符炎執劍向陸爻刺去。
我徹底慌了,顧不得所有。
「陸爻!」
我從來不是閨閣中的柔弱女子。
我從士兵手裡奪過劍,便向前沖了過去。
符炎向我下了藥,沒跑兩步,我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將劍架在自己的脖子處:「符炎,你若殺了陸爻,我也不會獨活。」
「楹楹,不要。」
陸爻的臉色蒼白,滿眼心疼。
符炎氣極了,手裡的劍停在了半空:「你竟然為了他連性命都可以不要!」
「他陸爻難道就喜歡你嗎?他若真的對你好,你又為何在下雪的深夜還要一人駕馬出城?你所受的傷他又知道嗎?」
「可今日他來了。」
陸爻怎麼可能不知今日兇險,可為了救我,他一人前來。
「他既能不顧性命為我丟下長槍,我也要用自己的性命為他謀個生機。」
「可這次機會,我等了十年,收不了手了。」
符炎正要再次動手的時候,遠處射來一支飛箭貫穿了他的手臂。
陸爻看準時機,執起地上長槍,反制住了符炎。
馬蹄聲從後方傳來,我的阿姐帶著族人來了。
箭是阿姐射出的。
早在他密謀前往琉國復仇的時候,阿姐便發現了不對。
為了將計就計,弄清楚符炎的真正目的,阿姐假意入局。
「是你拓跋蘭!你竟然早早發現了。」
「當初你向父親求娶我時,我便奇怪,你一個人慣了,除了楹楹,與其他人幾乎沒有任何來往。我這人,從來不信他人突然的示好。」
阿姐又道,「若你不是突然急著召集私兵,或許我還真會信了你,你籌謀了如此之久,卻未料到楹楹真對陸爻動了情。」
「拓跋家的女兒可不是你能隨意拿捏的。」
阿姐說完以後,符炎仰天長笑。
他自嘲道:「計劃了那麼久,最終還是功虧於潰。」
阿姐將我從地上扶起,符炎抬頭望向我,眼神淒涼。
「為了復仇,ƭū́⁴我騙過很多人,可楹楹,我喜歡你出自真心。」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符炎,你根本不懂什麼是愛。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便是你以我的性命要挾嗎?你利用我親人對你的信任,為報私仇,於拓跋而不顧。說到底,你愛的只有你自己。」
「也罷,我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是當你坐上轎子離開的時候沒有將你追上。」
隨後符炎的眼神暗了下去,嘴角浮現一抹陰笑。
「既然被你們發現了,可即便是死,我也得拉著陸爻下地獄!」
Ṭų₃「夫君小心!」
19
一片廝殺之後,陸爻的長槍率先挑斷了符炎的手臂。
緊接著,數隻利箭刺穿了符炎的身體。
在他倒下的瞬間,那隻斷了的手臂也飛了出來,手上抓著的不是什麼暗刃毒器,而是幾枝花。
只一眼我便認了出來,是野菊。
符炎死了。
短短几個月,物是人非。
陸爻走到我的身前,為我拭去眼角的濕潤。
「我不是因為心裡還有他而感到難過,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看到野菊花的時候,眼淚忽然就忍不住了……」
話音未落,陸爻捧著我的臉吻了下來。
霸道而猛烈。
「楹楹,你現在愛的是我足矣。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你沒事,我才能安心。」
阿姐讓人搬走了符炎的屍體,走的時候她問我:
「當真不打算同阿姐一起回拓跋了?」
我ẗũ₅搖搖頭。
「阿姐,我在這裡很好,我想在琉國多看看。」
「更多的原因怕是放不下某個人吧。」
阿姐抬眼看了陸爻一眼。
陸爻離我們隔了有一段距離,一直等著。
「也是,就算你想走,某個人可不會讓我將你帶走。」
20
我和陸爻騎在同一匹馬上。
我坐在前面,身後靠著陸爻,他一隻手摟著我的腰,一隻手牽著馬繩。
「夫人不和為夫解釋一下為何獨自離去嗎?」
「我解釋什麼!明明是你和公主在白鶴道館幽會,在我們拓跋沒有三妻四妾,你若心裡有其他人,我便不要你了。」
「李鳶跟你說的?」
我心中一愣,陸爻他都知道了嗎?
我抽了抽鼻子:「陸爻,我都看在白鶴山下看到了。你送了她一塊親手雕刻的道牌。我還看到她送了你一對陶泥娃娃。」
「可是你從來都沒有給我送過東西,明明我才是你的夫人。」
說著說著,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後面想說的話哽在了喉嚨里。
陸爻:「拓跋楹,這一生我都只會有你一個妻子。」
「你看到的我給她的道牌,是陸順安刻的,因為怕被拒絕,而由我轉交。」
「可我看到你刻了牌子。」
陸爻將手伸到我的前面。
他的手裡握著塊道牌,上面雕刻幾個大字: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旁邊還有一列小字:妻拓跋楹,夫陸爻。
他緊緊環住我的腰,「楹楹,你知不知道這幾日我有多害怕,當得知李鳶所為,我心中疼的厲害,不敢想你當時又該有多痛。」
「阮繡娘說你手上全是血的時候,我差點撐不住了,若你真的去了,我想著也要同你一起走。」
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淚落下。
21
回府後,陸爻領我進了屋子,一眼便看見了桌子上擺放的陶泥娃娃。
陶泥娃娃一男一女。
大笑的女娃咬著桃子,女娃是我。
男娃是個小道士的模樣,是陸爻。
這是我們初見時的場景。
陸爻說:「這便是你看見的陶泥娃娃。」
對於陸爻,我想哭又想笑。
我望著手裡成對的娃娃說:
「陸爻,我向來性子野,草原上的男兒不敢娶我, 如今嫁給了你, 我既做不了端莊的世家小姐,也做不了穩重的大家夫人, 要打人,還會給你闖禍。」
「除了能吃, 我好像沒什麼優點。可你不一樣, 你的夫人應該是像沫嫣一樣的女子。」
陸爻牽著我的手, 帶我坐在他的腿上。
「年少時, 我與沫嫣倒是有些情意, 後來上了戰場,牧原一役, 她以為我戰死, 嫁了長平侯。」
「一年前長平侯病重離世, 沫嫣主動提出入白鶴道館誦道。」
我轉著指頭:「那你心裡還有她嗎?」
「楹楹, 從牧原關回來,我便放下了這段感覺, 那已經是過去很久的事了。」
「不論旁人如何議論,你在我心中便是最好的。那一日, 你在樹上吃著桃子,自由又美好的一幕落在了我的心裡, 當知道那是你,我便下了決心,你若願意,我定不負你。」
「與你成親後, 我不願勉強,直到那日你來道館,你說直到遇見我,才知道最喜歡的是我這樣的。你喚我美人夫君的時候,我在想這世上為何會有如此可愛的人?」
陸爻眼神溫柔似水, 窗外陽光投進他明亮的眸子,漂亮極了。
「我欲與卿相知,長命無絕衰。」
我輕輕地親了他的臉頰,「我的夫君怎麼那麼帥, 我喜歡得不得了。」
「可是夫君,你不讓我管家,難道不是因為還不夠信任我嗎?」
陸爻眼眸含笑。
「你生性愛玩,我不想你為管一大家子瑣碎的事情而覺得心煩。別的家族夫人如何我管不到, 我陸爻的妻子只需要做自己喜歡的事。」
「夫君,」
我摟著他的脖子傻笑,「我肚子餓了, 好想吃李家娘子的燒雞。」
「夫人這一說, 倒是提醒為夫這幾天都沒吃到肉了。夫人, 你可要好好給為夫補補。」
說罷,將我攔腰抱起,往床的方向走去。
我抱著他的腰鬧騰:「夫君,我肚子餓,沒力氣。」
「無礙,為夫有的是力氣。等為夫吃飽了,就去給夫人買李家娘子的燒雞。」
於是, 看在燒雞的面子上,我閉上了眼睛。
我的這個夫君啊,果真是個好吃的香餑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