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無邊的、粘稠的黑暗。
我拚命想要睜開眼睛,可我感受不到眼睛在哪,什麼都感受不到。
只是隱約傳來儀器的滴滴聲,還有一股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程風?」一個女人在無意識地呢喃。
李玉的聲音。
「史強的案子……三天後重審。」
李玉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自己在發牢騷,壓根沒想讓別人聽到。
「但你現在醒不來了……一切都沒有意義……」
不!不行!
我還沒親眼看著他死。
一些畫面在腦海中閃過,刺痛我的神經。
閃著銀光的刀刺進母親的身體。
史強毫無悔意的笑臉。
陳東虛偽的面孔,還有那句「為你好」。
陳東。
史強。
我要殺了他們。
我一定要……
醒過來!
我的眼睛猛地睜開了。
刺眼的白光扎進瞳孔,我條件反射閉上眼睛,又艱難地再次睜開。
「程風?!」李玉猛地站起身,「你醒了!」
我想說話,可喉嚨乾澀得像是被火燒過。
李玉立刻倒了杯水,扶著我小心地喝了一口。
「……多久?」我艱難地擠出兩個字。
「不到兩天。」李玉低聲說,「但你傷得很重,醫生說你能醒過來是個奇蹟。」
我試著動了動手指,右手的刺痛讓我倒抽一口涼氣。
「現在什麼情況……」我啞著嗓子問。
李玉的表情變了。
「你昏迷的第二天,法院突然宣布開庭。」她咬著牙,「就在三天後。」
提前開庭?
陳東急了。
我想要坐起來,可頭頂傳來尖銳的刺痛。
又躺回枕頭上,出了一身汗。
「你別動!」李玉按住我。
「顱骨骨折,顱內還有淤血,醫生說至少要兩周才能脫離危險……」
「不行。」我打斷她,「我必須要出庭,要不然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李玉沉默了一會,終於嘆了口氣。
「外面現在還以為你在昏迷,警方說你是自己摔的,你還是先想辦法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我冷笑了一聲,牽動傷口,疼得直吸氣。
「陳東怕了,他怕我活著出庭。」
李玉盯著我,眼神複雜。
「別看了,我的電腦呢,我得知道現在什麼情況。」
「你現在還能動嗎?」李玉嘴上說著,卻還是拿出我的電腦。
「沒事,死不了。」
熱搜第一#程風遇襲#。
置頂帖【史強案提前開庭時間線梳理】
程風當天早上才收到法庭延期通知;
中午停車場遇襲;
三小時後醫院宣布病危,尚未甦醒;
不到十分鐘,醫院火速發布聲明,將於下周一重審史強案。
網友的評論如潮水湧來。
「早不開晚不開,人快死了才開?」
「不是怕程風死,是怕她不死,才這麼著急。」
「某些人可真難伺候,之前罵法院拖延,現在開庭又罵?程風自己摔的怪誰?」
「你爹摔跤能摔出顱骨骨折加右手粉碎性創傷?來,你摔一個給我看看?」
我下滑評論時,下意識用了右手。
疼疼疼!!!
可我反而更清醒了。
他們以為這樣就能讓我閉嘴?
不可能,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到法庭。
還有人在病房門口開直播,鏡頭對準門口,只是偶爾有醫護進出。
但實時觀看人數都在萬人以上。
他們害怕我住院期間,又遇到那些襲擊的人。
彈幕刷屏「活著出庭!」
10
三天後,庭審直播現場。
鏡頭掃過空蕩蕩的原告席。
被告席上的史強卻面色紅潤,一個月的牢獄生活非但沒讓他憔悴,反而愈發滋潤了。
他嘴角噙著笑,絲毫不擔心今天的庭審。
彈幕吵吵鬧鬧:
「程風呢?」
「臥槽!這老畜生還有臉笑!」
「完了完了,庭審要開始了!」
法官敲響法槌,「原告無正當理由未到庭,依法給予十分鐘等待期。」
史強突然舉手,「法官大人,要是程律師來不了,是不是算她撤訴?」
「被告保持肅靜!」法官厲聲打斷他,但鏡頭捕捉到他不斷瞥向時鐘的小動作。
半小時前,醫院病房裡。
我一把扯掉輸液針頭,咬著牙撐起身體。
「你瘋了?」李玉按著我的肩膀,「你顱壓不穩定,現在下床……」
「扶我起來!」我打斷她,「你就跟護士說……我去做 CT 了。」
十分鐘後,我鑽進網約車。
司機驚恐地打量我滲血的繃帶,「姑娘你……」
「沒事,繼續開。」
司機顫顫巍巍啟動車輛。
剛拐出醫院,一輛黑色轎車斜插過來,猛地別停我們。
三個戴口罩的男人下車,為首的敲了敲車窗。
我立刻鎖死車門,對司機低吼:「撞過去!」
司機臉色煞白:「你他媽……」
「程律師!」一聲呼喊傳進耳畔。
那個總在病房外直播的男孩騎著摩托衝來。
他看了眼黑車,直接扭動油門,朝三個男人撞過去。
大喊道:「上車!」
我看準時機打開車門,跨坐到摩托上。
「快走!」
摩托在車流里蛇形穿梭,風扯得我傷口劇痛。
我轉頭朝身後望去,黑車鳴笛緊追不捨,但距離正在拉遠……
十分鐘已經過去,法庭悄然無聲。
史強已經站起來整理衣服。
法官的法槌緩緩舉起——
「砰!」
大門被撞得彈到兩邊的牆上。
我站在門口,頭上的繃帶被血染紅,右手打著石膏吊在胸前。
後面還跟著一個機車少年。
我咽了口唾沫,喘著氣走向原告席。
彈幕瘋狂輸出:
「活著出庭!!!」
「她真的來了!」
「媽呀,全是血……」
法槌落下,「現在開庭!」
11
史強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我扶住原告席的桌沿,眩暈感稍稍褪去。
頭頂的傷口隨著心跳一抽一抽地疼,但我的聲音穩得可怕。
「我要求撤銷調解,維持原判死刑,理由有三。」
第一個證據是陳東當年調解書,投影在法庭大螢幕上。
「八歲的我,從未同意過這份調解書里的任何內容。」
當年陳東一邊說著不能強行調解,一邊從北京跑到青海。
帶著被告律師和當地法官,一遍遍跑到我家裡勸。
可正是因為他一遍遍的調解,老家的法院保留了他的調解錄音。
陳東的聲音從揚聲器里傳出:
「孩子還小,不懂事,你們做長輩的要替她做決定。」
錄音里還能聽到年幼的我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不要爸爸!我要媽媽!」
我冷笑,「這份錄音能證明陳東在調解過程中沒有尊重我的個人意願。」
「他的調解同意書系偽造。」
「第二。」我翻開母親的日記本。
她有寫日記的習慣,但十八年前我沒有意識到這本日記的重要性。
泛黃的紙頁上,我仿佛能看到她伏在桌上寫下這些文字。
他今天又掐著我的脖子說:「離婚?除非我死了!」
翻到最後一頁,日期停留在她遇害前三天。
我終於帶小風逃出來了, 我要開始新生活。
我的指甲摳進掌心。
媽媽帶我逃出那個家, 明明我們當時離幸福那麼近。
可全都毀了。
我壓抑著心中的痛苦,冷靜道:「這不是激情殺人,這是預謀已久的謀殺!」
史強臉色發青,還在狡辯。
「一本日記能證明什麼?我只是隨口說說。」
「隨口說說?」我輕笑一聲,「是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才對吧?」
第三個證據,是史強出獄後在我辦公室的錄音。
「不給錢?老子讓你身敗名裂!」
錄音里,他的聲音得意洋洋。
他沒養過我一天,卻恬不知恥要我贍養他。
「這就是陳東法官要挽救的人!」我直視審判長。
「出獄後第一件事, 就是跑到律所勒索受害者的女兒!」
「這樣的人,真的配改過自新嗎?」
史強突然暴起,「什麼勒索!你是我的種!給我養老送終是你的義務!」
法警死死按住他。
「被告注意法庭秩序!」
史強甩開法警的手,一屁股坐了回去。
我環視整個法庭。
「十八年前,有人以調解為藉口,讓兇手逍遙法外。」
「今天——」
「我要求法律還受害者一個公道!」
法庭死寂。
審判長摘下眼鏡,「休庭合議。」
12
法槌落下的瞬間,我聽到自己心臟炸開的聲音。
「被告人史強, 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審判長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贏了……終於贏了……
我的眼前一陣陣眩暈,扶著桌子才沒有倒下。
媽媽的血債終於得到法律承認, 而不僅僅是家庭糾紛的犧牲品。
李婷和其他被陳東調解坑害的家庭, 可能迎來翻案的機會。
陳東也不再是司法改革先驅,而是包庇殺人犯的兇手。
未來類似的殺人犯,再難利用調解逃過死刑。
這不是史強一個人的死刑, 是一套縱容暴力的司法邏輯的死刑。
被告席那邊傳來「咚」的一聲悶響。
史強像灘爛泥一樣滑倒椅子下面。
法庭里的閃光燈此起彼伏,捕捉到這一畫面。
法警拖著史強離開法庭, 他的褲管濕了一大片, 在地上蜿蜒留下一道水痕。
真奇怪, 這個曾經舉著刀追了媽媽半條街的惡魔,現在連路都走不穩了。
走出法院時,#陳東滾出司法界#已經爆上熱搜。
我坐在車裡點開話題, 第一條就是李婷的照片。
她坐在輪椅上, 左腿的褲管空蕩蕩地打了個結。
照片配文很簡單,「我爸出獄後第三個月,把我從六樓推下去。」
我的拇指懸在螢幕上好久, 最終還是沒有點贊。
李玉可能會帶著李婷, 再次起訴她們的父親吧。
三天後, 我躺在醫院看新聞。
陳東在兩個黑衣人的簇擁下,被一群記者圍堵。
「陳法官!請問您對史強案重審結果有何看法?」
「您當年調解時是否考慮過程風的意願?」
「網友統計出您調解過的多起死刑案, 犯人出獄後存在傷人行為, 您作何回應?」
陳東沒有回答任何問題。
用公文包擋著自己的臉落荒而逃。
次日, 最高法發布專項通報。
「經初步調查, 原高級法官陳東在辦理多起刑事案件中存在濫用調解權、違反法定程序等嚴重問題, 現對其停職調查, 並對其經辦的 37 起重點案件啟動複查程序。」
37 起,這意味著至少 37 個家庭被迫諒解過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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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考新增考點,陳東違規調解被納入考試範圍。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陳東不是喜歡調解嗎?
他將永遠釘在司法教育的恥辱柱上,成為每一代法律人的反面教材。
我笑著笑著, 笑聲變成了哭聲。
母親的血淚,姥姥姥爺的隱忍,還有那個八歲女孩無聲的尖叫。
終於在這一刻得到回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