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對著他,黑暗中,我能清晰地聽到他均勻的鼾聲。
直到確定他已經沉沉睡去。
我拿起他放在床頭柜上充電的手機。
密碼還是我的生日。
多麼諷刺。
他或許早就忘了這個密碼的意義,只是習慣了輸入這串數字。
我點開了他的微信。
置頂的,不是我,而是一個備註為「小迷糊」的女孩。
正是那個叫陳朵的實習生。
聊天記錄沒有刪。
我面無表情地向上滑動。
滿屏都是陳朵發來的各種工作上的「蠢」問題,和吳浩耐心細緻的語音解答。
中間夾雜著無數撒嬌的表情包和曖昧的玩笑。
最新的一條消息,是他掛斷電話之後。
那是一張自拍。
照片里的陳朵,化著精緻的妝,嘟著嘴,比著一個可愛的剪刀手。
【感謝浩哥今日投喂的奶茶,又從浩哥身上學到好多東西!浩哥最棒!比心心!】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句「今日投喂」上。
原來當初他哄我的手法也可以現在用來哄新人。
我退出了聊天介面。
將手機輕輕放回了原處。
4
第二天早上。
吳浩被鬧鐘吵醒,正煩躁地準備起床。
我坐在梳妝檯前淡淡地開了口。
「吳浩,我們離婚吧。」
他穿衣服的動作一頓,像是沒睡醒,不耐煩地吼道:「羅玉麗,你大清早又發什麼瘋?」
「你和陳朵的事情,還需要我說明白嗎?我看了你們的聊天記錄。」
吳浩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立刻被更盛的怒火所掩蓋。
他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惱羞成怒地呵斥我:
「羅玉麗,你憑什麼擅自做主看我的手機?我跟她清清白白,什麼都沒有!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嗎?!」
「我該怎麼信任你?你把她的愚蠢,當成寶貝一樣捧在手心,卻把我的關心,當成野草一樣踩在腳底。」
「吳浩,你憑什麼覺得,你還配得上我的信任?」
吳浩的臉色更加難看。
「那還不是你一直在問那些沒用的蠢問題,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像個深閨怨婦,讓人看著就噁心,還整天疑神疑鬼!」
他以為這些話能像過去一樣刺傷我,讓我崩潰。
然而,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里最後一絲溫度也消失殆盡。
原來,心死之後,再惡毒的言語,也激不起半點波瀾了。
「既然如此,我們確實沒什麼好說的了,互相覺得對方噁心的婚姻,早點結束吧!」
「你以為我稀罕你?離就離,誰怕誰!羅玉麗,你別後悔。」
後悔?
我人生中最後悔的事,大概就是在那一天,答應了他的求婚。
5
我和王浩去民政局,申請了離婚冷靜期。
三十天。
像是一道分水嶺,隔開了我們十一年的感情和即將到來的陌路。
我以為這三十天會是平靜的,至少是互不打擾的。
但我低估了王浩的無恥和幼稚。
冷靜期剛開始,他就迫不及待地,像是故意要氣我一樣,在朋友圈開啟了連續劇模式。
今天,是陳朵為他做的愛心便當,配文:【還是年輕女孩會心疼人。】
明天,是陳朵在辦公室里,踮著腳為他整理領帶的照片,配文:【工作中的小確幸。】
後天,是他送給陳朵的香水,陳朵捧著禮物笑靨如花,配文:【看到你的笑,一切都值得。】
每一條,都精準地踩在我曾經最在意的點上。
其用心昭然若揭。
我看著那些刺眼的圖文,內心毫無波瀾,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一個三十多的男人,竟用這種小學生吵架的方式,試圖激怒我。
然而,看到這些朋友圈最生氣的,得知我們真要離婚最難過的,卻不是我。
是我媽和我婆婆。
不知道是哪個好事者,將王浩的朋友圈截圖,發給了我婆婆。
於是,我被迫拉進了一場三堂會審。
我到的時候,婆婆和我媽已經坐在沙發上,臉色一個比一個凝重。
婆婆拉著我的手,眼眶泛紅:「阿麗,是媽沒教好王浩,你別跟他一般見識,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離什麼婚啊!」
我媽則在一旁敲邊鼓,語氣帶著責備:「就是!羅玉麗,婚姻不是兒戲!你婆婆對你多好,王浩工作壓力大,你讓著他點怎麼了?」
她們一唱一和,還是那套陳詞濫調。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
姍姍來遲的王浩推門而入,臉上帶著一絲被強迫而來的不耐煩。
「媽,您們別勸了,沒用的。」
「我跟羅玉麗,不可能再復合了。」
婆婆一口氣沒上來,指著他的鼻子就罵:「你是不是腦子有病?阿麗這麼好的媳婦你不要,非要去跟外面那種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
王浩被罵得臉上掛不住,說出了一句讓我都始料未及的話。
「好?她哪裡好了?」
「我們結婚四年,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別人早就兒女雙全了,一個不會下蛋的雞,我還要她幹什麼!」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客廳死一般地寂靜。
我清晰地看到,婆婆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那原本慈愛溫和的表情,瞬間變得鐵青,僵硬。
我媽的表情也僵住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真是精彩。
為了離婚,為了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我身上,他竟然能編造出這樣惡毒的謊言。
明明當初,我們剛結婚時,我提出想要個孩子。
是他,信誓旦旦地對我說:「老婆,我們再等等,先拼搏事業,我想給你和未來的孩子最好的生活。」
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我提起要孩子時,用各種理由搪塞推脫。
現在,這一切,都成了我不孕不育的罪證。
王浩見我冷笑,以為我無力反駁,更加得意忘形。
「媽,您不是一直想要抱孫子嗎?您看看她!是她生不出來,我們王家不能在她這裡絕後啊!」
這話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插進了婆婆心門的鎖孔里。
她的嘴唇顫抖著,看向我的眼神,果然開始動搖,那裡面混雜著失望,懷疑,以及一種被戳破美夢後的遷怒。
「阿麗,原來……你一直都生不了孩子。」
我媽氣到渾身發抖,她通紅的眼睛死死瞪著王浩,指著他鼻子的手指都在哆嗦。
「王浩!你放你娘的屁!」
我媽這輩子都沒說過這麼髒的話,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她在我和王浩的感情里,如此旗幟鮮明地維護我。
「你自己管不住褲襠里那二兩肉,在外頭找野女人,現在把髒水往我女兒身上潑?!你還要不要那張狗臉!」
「親家母,話不能這麼說!」
婆婆護犢子的本能瞬間被激發。
「我們王家就這一根獨苗,結婚四年沒個動靜,我心裡不急嗎?要是真生不出來,那不是耽誤我們王浩嗎?」
「好啊,張翠芬!前腳還拉著我女兒的手說把她當親閨女,後腳一聽生不了孩子,就翻臉不認人了?你兒子是鑲了金邊還是會下金蛋啊?他出軌還有理了?」
「他那是……那是年輕人犯了錯!可不能生孩子是原則問題!」
婆婆的聲音有些虛。
原則問題。
呵。
我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嗤笑。
「媽,當初你拉著我的手,說心疼我是單親家庭,說王浩要是敢欺負我,你第一個打斷他的腿。可是每次王浩工作不順在家砸東西的時候,你卻打電話勸我,說男人在外不容易,讓我在家受點委屈,多忍忍,家和萬事興。」
「你的原則還真是靈活啊,它就像一條狗鏈,只用來拴著我,卻從來不管你那到處亂咬人的寶貝兒子。」
「你……」
婆婆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懶得再看她,轉而將冰冷的視線投向王浩。
「王浩,還有是誰,結婚第一年我說想要個寶寶,你說事業剛起步,再等等?是誰,結婚第二年我把備孕的功課都做好了,你卻說房貸壓力大,不想讓孩子生下來就跟著我們吃苦?」
「我……我那不是為了這個家負責嗎!」他還在嘴硬。
「負責?」我站定在他面前,笑了,「你所謂的負責,就是一邊讓我別生孩子,一邊轉頭跟別人說我生不出來?王浩,做人不能太無恥,會遭報應的。」
「你放屁!」
他惱羞成怒,揚手就要推我。
我媽一個箭步衝上來,一把打開他的手,指著他的鼻子罵道:
「你個小畜生還敢動手!當初是誰死皮賴臉追著我女兒不放的?現在翅膀硬了,學會潑髒水打老婆了?」
「親家母!你……」
婆婆見兒子吃了虧,也顧不上臉面了,上來就要拉扯我媽。
「張翠芬你給我站那兒!」
我媽氣勢十足地一喝,竟真把她鎮住了。
「你兒子出軌,你當媽的不教育,還跟著他一起往我女兒身上潑髒水,你們王家就是這麼個家風?」
眼看場面徹底失控,王浩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了,他指著我,又指了指我媽,臉上露出一種扭曲的笑。
「行,你們羅家人厲害!羅玉麗,我告訴你,我們離婚了你一個三十多歲的老女人只會過得比我更慘!」
他以為這還是能拿捏我的殺手鐧。
可我只是看著他,眼神裡帶著一絲憐憫。
「王浩,你們母子倆,今天真是給我上了一堂精彩絕倫的課,教會了我什麼叫偽善。」
這場鬧劇最終不歡而散。
6
我搬離那個令人窒息的家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約見了本市最擅長離婚官司的張律師。
這對母子這麼噁心我,我當然要請律師重新擬定離婚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