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是遠近聞名的女兒奴。
可她只是我姐姐的女兒奴。
對我這個親生女兒,她永遠只有責罵和忽視。
為了逃離她,我獨自一人去了外面求學。
直到畢業參加工作,她都沒來看過我一次。
十多年後,姐姐突然得了重病。
我媽為她遍訪名醫,終於找到一個可以治療姐姐的醫生。
可是推開診室的那一刻,她傻眼了。
「你就是那個醫生?」
我頭都沒抬,說道:
「對,是我。」
1.
我媽和我爸結婚後不久,就被村裡的醫生診斷出不孕。
為了不讓我爸被人指指點點,她從我外婆那邊輾轉領養了一個女孩。
她給那女孩取名棉言,「綿延子嗣」的諧音。
棉言的到來,讓我媽周圍那些說她不下蛋的言論瞬間消失。
因此,她很愛棉言,甚至在家裡的牆上,刻上了領養棉言的日期。
她說,那就是她生棉言的日子。
原本她們一家三口會過得很好,很幸福。
誰知道一年後,我媽懷孕了。
男人和女人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我爸是很傳統的男人,講究血緣關係。
聽到他媳婦兒懷孕這個消息時,他簡直可以說是喜極而泣。
可我媽卻不高興。
她氣鼓鼓地,抱著棉言不斷在家走來走去,跳繩,跑步,試圖將我流掉。
還對我爸爸放狠話:
「村醫早說了我不孕,這個孩子來得不詳,我可不要!」
我爸眉頭緊鎖:「好歹是我們的親生孩子啊……」
我媽將襁褓中的棉言送到我爸面前。
「那這個呢?不是你的孩子嗎?」
「抱她來的時候你高興得很,說你吳家有後了,現在你又說什麼親生不親生,難道這天底下你說了算?!你要怎樣就怎樣?」
「反正我不生!」
那一天,我爸抽了一宿的煙,第二天嗓子都啞了,頭髮也白了。
我媽依舊不鬆口。
直到外婆騎著自行車顫顫巍巍到我家,我媽才決定生下我。
可是她也說了,可以生,絕不帶!
2.
我的童年是在我姑姑家過的。
不算好,也不算壞。
有他們一口吃的,就有我一口吃的。
只不過有雞蛋了、芝麻糊了、肉了,都是我表姐先吃。
我吃得最多的就是醬油拌飯。
後來的很多年裡,我對童年的記憶都很模糊。
但唯一記得的就是姑姑家的芝麻糊,好像永遠沒我的份。
也記得醬油拌飯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姑姑有時候看到我在發獃,忙不迭哄我:
「雁雁,不是姑姑不給你吃,是就這一點,你姐學業重,正在長身體,要多吃點的。」
「等你到她這年齡,我也給你買來吃。」
我聞言,下意識笑笑,心裡卻比哭還痛。
「知道的,姑姑。你放心,我爸爸會給你生活費的。」
這樣一住,在姑姑家住到了七歲。
3.
我七歲那年,姑姑在河邊洗衣服,不慎從坎上掉了下去。
撈上來時,已經面目全非。
姑姑去世後,姑父整天都魂不守舍的,也沒有多少精力照顧我。
但他脾氣和性格極好。
上小學一年級時,姑父會主動教我認字了。
有一次,教到了「雁」這個字。
姑父有一瞬間的恍惚。
「吳雁,你知道這個字嗎?」
我抬頭:「知道,我的名字。」
「那你知道你媽媽為什麼要給你取這個名字嗎?」
「不知道……」
姑父目光悠遠,語氣帶著些安慰:「她一定是希望你像大雁一樣高飛。」
他用很簡單的語言開導我。
他說,我媽媽是愛我的。
可當我問他,為什麼我媽不來看我,只有我爸來時,姑父說不出話了。
我忍著眼淚,用著大人才有的口吻,問他:
「姑父,其實我媽是希望我像大雁一樣向南飛,飛得越遠越好,對嗎?」
話音未落,我已經看到姑父眼裡的銀光。
我以為他是因為我的話而感動。
卻沒想到,是我突然的懂事,讓姑父緊張了。
第二天他就以照顧不過來為由,強行讓我爸爸把我接走。
4.
離開姑姑家的那間瓦房時,表姐還在學校讀書。
瓦房堂屋的牆上掛著一大袋黑芝麻糊,是姑姑在世時買的。
她去世後,姑父一直沒想起來吃。
我鬆開爸爸的手,指了指牆。
「姑父,能給我一袋黑芝麻糊嗎?」
爸爸上來就拉著我要走,「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這麼小知道討東西了……」
姑父看到我眼裡的淚,好似懂了我的意思。
他熟絡地走到掛芝麻糊的地方,「好,給雁雁,就給雁雁一袋。」
他輕手輕腳地將袋子取下來,又輕手輕腳地把芝麻糊拿出來給我。
那一刻我好像發現,原來姑父不是忘了芝麻糊啊。
而是和我一樣,都想留著姑姑買的芝麻糊,以此作為思念。
5.
回家後,日子自然是不順暢的。
外婆早就去世,姑姑也去世了,姑父自然不怎麼來我家了。
好像世界上,除了我爸,其他對我稍微好些的人都沒了。
而且周圍的人我都不認識,沒辦法社交。
就連我的媽媽我也不認識。
畢竟我在姑姑家裡那幾年,她一次都沒去看過我。
我只記得回家那天,她穿著就很洋氣。
一頭短髮,一身牛仔套裝,腳上還穿著高跟鞋。
別提多時髦。
我很想和她親近一些,卻總被她的眼神嚇走。
還有那個姐姐,棉言。
棉言比我大一歲,個子卻比我高很多。
她手裡拿著姑姑家裡都沒有的黑牛豆奶,讓我媽泡給她喝。
就是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原來我家裡條件也挺好。
那為什麼我會在姑姑家裡生活呢?
我媽把我留在姑姑家幾年不去看我,恐怕,都是因為不愛我……
但是沒關係,我姐姐與我同齡啊,我可以試圖靠近她一些!
可和她睡在一張床上的第一晚,我身上的被子就被她拽了過去。
我冷得瑟瑟發抖,不敢說一句話,唯恐吵到她睡覺。
只得像個蝸牛一樣移到她那邊,伸手扯被子。
我一扯,她也拉。
來回多次後我知道了,她沒睡著。
「姐姐,我……我冷……給我蓋點吧……」
「你冷你就回你自己家啊!我也冷!」
可是姐姐,爸爸帶我回來時說了,這裡也是我的家啊。
6.
我沒有黑芝麻糊時沒哭,沒有豆奶時沒哭,被媽媽忽視時沒哭。
可是被棉言一吼,突然就哭了。
爸爸從隔壁過來,輕聲罵了棉言幾句,將我攬在懷裡哄。
媽媽也趿拉著拖鞋來了。
棉言看到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媽媽她搶我被子!」
我媽見狀,立刻吼我爸:「吳俊你給我過來!不准哄吳雁!」
我爸沒聽她的,她就走過來把我搶過去,指著我罵:
「你哭什麼,嘀嘀咕咕說什麼啊?你搶姐姐被子還有理了你?!真是誰帶的像誰,跟你那個姑姑一樣只知道護著自己的東西……」
我爸抿了抿嘴,想說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只是蹲下攬著我的肩膀,陪著我一起挨罵。
他們誰都沒聽到,我嘴裡抽泣著,囁嚅著:
「姑姑才不是那樣的……」
7.
經過第一晚的這事,我在家裡越發自卑。
天天一句話也不說,只知道幹活。
久而久之,都忘了媽媽是什麼了。
每天放學回家路過村口時,總會有大人朝我開完笑。
「雁子真有福氣……」
「你媽是個女兒奴呢,對你好吧?」
「你媽媽有沒有教你喊我們什麼啊?」
我每次都低著頭,嘴裡哼哼唧唧地就算回答了。
其實他們哪知道,我媽才不是我這個女兒的奴,而是棉言的。
我媽也從不教我喊人。
姑姑倒是教過,但是姑姑離世了。
也許是我在家裡太安靜,爸爸看不下去了。
一天吃晚飯時,他罕見地喝了點酒。
酒後就開始發瘋指著我媽質問:
「你特麼現在給我說,吳雁是不是你女兒!」
我媽護著棉言,梗著脖子。
「我也沒說不是啊……」
我把將筷子一摔,「知道是就行了,以後但凡讓我再看到你把她當空氣,你給我等著!」
那晚,我們一家被我爸嚇得不輕。
棉言更是嚇得睡不著。
到了半夜,她突然嚷嚷著要吃糖葫蘆。
我媽為了哄她,立馬去廚房支爐子熬糖漿。
熬到一半,她手累了,罕見地朝我說道:
「雁子,你來,幫我攪一攪,我去哄你姐去。」
我心裡一陣暢快。
媽媽跟我說話的語氣終於溫和了。
之前一直是我主動找事干,這次終於是她吩咐我了!
我感覺到了自己存在也是有點用處的,高興得忘乎所以,拿起鏟子就開始攪。
就是太睏了,鍋底都糊了都沒察覺到。
我媽再次進廚房時,看到的是我打瞌睡,聞到的是一鍋糊味。
她二話不說,上來就推了我一把,直接把我推倒在了地上。
「讓你攪一攪你在這給我睡覺,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當初就不該生你!」
8.
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那一瞬間,我突然就很想姑父,很想表姐,很想姑姑。
他們雖然對我沒多好,但是他們從來不會這樣罵我,推我。
我很想哭,但咬咬牙,忍了下去。
爸爸喝醉了。
要是現在哭的話,沒有人能幫我……
我畏畏縮縮地從地上爬起來,渾然不覺膝蓋上有個地方磕出了血。
我媽也許看到了,但她什麼也沒說。
後來,這塊地方留了個疤。
其實按理說是不會留疤的,但是處理不及時。
第二天我爸發現時,已經到了要打破傷風的程度。
我還記得,我爸把我抱去衛生院時,臉上的淚都沒幹。
「雁子,對不起,是爸爸不好……本想讓你媽對你好點,可是……」
我將手覆在我爸的手背上,學著以前姑父安慰我時的口吻說:
「爸,我有你的愛就足夠了。」
我爸哭得更厲害了,「雁雁,爸爸以後會一直保護你的,別怕。」
那一次事件過後,我和爸爸關係更好了。
我也漸漸對媽媽祛魅了。
我不再奢望她看我一眼,不再奢望她做我溫柔的媽媽。
我只想趕快長大。
長大後,逃離這個家。
9.
我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堅強。
不怕事但也不惹事。
又因為內向,在學校就是個邊緣人物,更沒人找我事。
棉言就不同了。
她從小被寵著長大的,到了初中,也習慣了橫行霸道,到處搞破壞。
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有一天下午放學,我照常背著書包走回家。
媽媽的自行車通常只坐棉言一個人,所以我習慣了一個人走回家。
剛走出學校,就看到棉言被幾個少年堵在牆角。
我不想管,自然是跑得比猴還快。
但還是被眼尖的棉言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