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里,我被保護得很好,繼續讀書,繼續忍著困難去跳舞,甚至升入了大學,繼續學舞蹈。
老師們都說我跳得很好,不比她們差。
甚至更好。
但是社會是社會,不是學校。
就算跳得再好又如何,我是個殘疾人。
不可能讓正常人配合我跳舞。
看著茫茫飄落的雪花,我有想落淚的衝動。
我不捨得讓父母因為我的消息難過,朋友也都大多回家了。
寒假留守學校的學生寥寥。
一時間我不知道能和誰說自己的煩惱。
猶豫的瞬間,我點開了熟悉的頭像框。
「打王者嗎?」
13
「打。」
那頭回復的消息很快。
快得讓我來不及撤回消息。
才發現,我不是給妹寶發的,而是給俞澄。
我尷尬得不知道怎麼辦,下一秒俞澄卻已經把遊戲組隊連結發給我了。
我只好進入房間。
他的第一句話是:「新年快樂。」
我這才發現,已經過了零點。
現在是新的一年。
俞澄那頭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有磁性。
「我正好也想給你發新年快樂。」
「你就約我打遊戲了。」
我把那句「我問錯人了」的話吞了下去。
俞澄這次沒有選輔助,選了打野位。
我依然玩射手。
他掃蕩完一片野區後就回發育路,在我旁邊的草叢蹲伏。
然後幫我抓對面的射手。
他的打野玩得極好,在我的分段,每一局都是「頂級打野」。
打得對面全盤皆輸,遊戲節奏被他牽著走。
我忍不住由衷讚嘆:「你的打野玩得太好了。」
俞澄在那頭輕笑了一下:「相比於射手,我更喜歡玩打野。打野對全局的掌控感更強,可以更好地帶節奏,三路都能走。射手現在的生存環境差,像網友說的,有點坐牢。
「打野可以全圖跑,不牢。」
我想起夏晴的話。
囁嚅著問俞澄。
「我聽說你的經歷。那……現在你無法在賽場上選擇打野,會不會遺憾?
「地震發生那年,你骨折的時候,都在想什麼?」
俞澄那頭安靜了一下。
「剛開始,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這件事是真的,這麼小的機率,居然發生在我身上了。」
「後來,是憤怒。為什麼我賽場上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就讓我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不公平。」
「……後來,我遇到了一個人,看到了一幅讓我動容的畫面,她對我說的話,讓我感動,讓我意識到夢想的力量。於是,我問自己,我究竟還想不想回到比賽場。」
「答案是,我想。」
「那麼,不管我用什麼辦法,只要我能回到賽場,還能和我的隊友一起參加競技,我就一定會努力。即使今年不可以,明年也可以。即使打野不可以,任何一個我可以上場的分路,我都會努力。」
耳機里傳來俞澄的聲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
「可有時候實現夢想,真的好難好難。」
我努力壓抑住自己聲音里的哽咽,試圖讓聲音顯得平靜。
我不知道俞澄在那頭有沒有聽出來。
他突然問我。
「向依依,那天,你在觀眾席,相信我會奪冠嗎?」
「我相信。你是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選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我也相信你能實現自己的夢想。」
「可能你會走得比她們慢一點,比她們難一點,但是,你一定會到達的,只有你,才是你人生」
「我——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都這樣相信你,你一定要更加相信你自己。」
那天,遊戲對局結束後。
我躺在宿舍狹小的床上,仰頭看著天花板。
宿舍的天花板像當年截肢手術時病房的天花板,一樣冷白。
我只猶豫了一瞬間。
就將我的獨舞視頻發到了網絡上。
如果跳舞是我的夢想。
那麼我應該思考的是如何實現夢想。
而不是要不要放棄夢想。
14
雖然我知道網絡能夠宣傳自己。
但我還是沒想到它的宣傳作用這麼大。
視頻發出的 72 小時內。
它就已經在三個平台榮登熱搜,播放超過百萬。
我被譽為「折翼舞者」「斷翅精靈」。
無數人在底下評論,說這支舞蹈中,我傳遞的精神、無言的抗爭感,深深鼓舞和打動了他們。
我的郵箱中收到郵件。
一個舞團說,在網上看到我的獨舞,問我能否將編舞動作詳細發一份給他們,他們認為這支獨舞可以改編為群舞。
但其實這本身就是一支群舞,只是之前實在沒有人和我一起跳,我才改編了一下,成為獨舞。
那邊,收到回信的舞團很快給我回復了消息。
「向小姐,這支舞蹈非常有感染力,你的編舞非常有才華……如果您願意,我們舞團願意與您展開合作,誠摯邀請您的加入。」
無數陌生人被打動,我的才華被肯定。
這一切都在告訴我,我沒有做錯,我也沒有不好。
我的堅持是有價值的,我的夢想是值得的。
我想給俞澄發一句「謝謝」。
但他的消息先彈了出來。
「誒,那個。
「我有個朋友知道了你的情況。」
「他是搞義肢這種醫療器械的,正在市場擴展期,他們公司想要為你免費做一個定製的義肢。」
「你想要嗎?」
他發來智能義肢的產品介紹,是當下市場科技最高的那款,需要幾十萬。
我幾乎不敢相信。
我以前也了解過義肢,但是跳舞所需要的智能義肢價格太貴了。
現在居然有這樣的好事。
我只能一遍遍和俞澄說「謝謝」。
他說。
「那你等著我。」
「我來接你。」
15
詩人雪萊曾經寫: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新的一年,萬物復甦。
我人生的冬天好像也過去了。
我踩著義肢,雖然剛開始還有一些不適應,可是——
我完完全全站起來了。
夏晴在新學期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哭了。
「依依,原來你這麼高啊。」
我第一次沒有坐在輪椅上仰頭看她的臉。
而是微微低頭,壞笑著對她說:
「是不是這才發現姐的魅力,現在當我的妹寶還來得及。」
她嬌赧地錘了我一拳頭:「你的妹妹太多——我根本排不上號好嗎!」
妹妹——說到妹妹。
我想到了王者里的妹寶。
整個假期,她好像沒怎麼上線。
好像也沒怎麼和我聊天。
我都在和誰聊天——
好像是和俞澄。
俞澄天天追著我問我的義肢適應情況。
說什麼要和他那個公司的朋友反饋來著。
說特別關心我。
都怪他都怪他,害得我忘了我的妹寶。
我急匆匆打開遊戲。
已經新的賽季了,她一整個月沒打遊戲,段位跌回去了。
她是不是以為我不關心她了?
我匆忙找出最近的遊戲對局。
打開詳情,截圖戰績。
發給妹寶。
「喂,我的寶,最近怎麼不玩遊戲了?」
「嗯,是不是沒人帶你,沒人陪你玩了?」
「別怕,你的王者大腿來了!」
那張截圖上,我 12.3 評分。
手機上方閃過一個新聞推送。我看都沒看,連忙叉掉,瞥的那一眼只看到了幾個關鍵詞:什麼什麼——直播熱搜什麼的。
我繼續給妹寶發。
「王者五星的局。
「金牌射手,12.3 評分,打出了 29% 輸出,牛不牛?
「寶寶,晚上你玩瑤跟著我,我帶著你上星耀三!」
妹寶怎麼還沒回復,以前都是秒回的?
一個其他平台的熱搜彈窗又在手機上提示了。
我等著妹寶,百無聊賴地點進去。
看個標題,我如遭雷擊。
「#電競#俞澄#直播間意外#女友#帶妹」
「七冠王俞澄直播泄漏私信內容對方喊話俞澄玩瑤妹。」
——俞澄?!
——妹寶?!
我帶的妹,怎麼是電競冠軍?!
我顫顫巍巍地點進俞澄的直播間。
他似乎還渾然不覺自己忘切小號,正在直播。
正笑得一臉春水蕩漾。
彈幕已經傻眼了。
「不是,哥們?」
「你能再笑得不值錢一點嗎?」
「電競頂射來玩瑤,我沒看錯吧?」
「像這樣的玩家,你一局可以殺 28 次啊!」
俞澄正一臉樂在其中。
下一秒,他抬手回復我的消息。
發送的那一刻,我這裡立刻收到。
「好的,我的世界第一射手小姐^_^」
「現在打啊,我等你。」
我眼睛一閉,心徹底死了。
我顫顫巍巍地回復。
「要不,你還是先直播吧。」
16
俞澄的直播間在三分鐘後切斷了。
而俞澄本人,在 30 分鐘後出現在我面前了。
那時候熱搜已經徹底壓不住了,熱度竄升。
「#俞澄#戀情曝光」。
我也是才發現俞澄人氣這麼高,絲毫不比娛樂圈明星差。
他慌張出現在我宿舍樓下時,我完全是不可思議。
「依依,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只是,你當時沒有問我……」
他試圖解釋,「不要生我的氣,好嗎?」
看著俞澄頂著一張帥臉,有點委屈又帶著歉意,還說了句「求你了」。
其實我完全沒有生氣的念頭。
只能無力道:「我好丟人啊。我本來以為你是菜鳥,原來我才是菜鳥。你還叫我『世界第一射手』,網友都要笑話死我了。
「算了算了,我不生你的氣,只是你要處理一下輿論啊,現在都說我是你女朋友。」
「你趕快回去解釋一下吧。」
我催著俞澄離開。
他卻忽然一動不動,面上有種倔強,還有點擰。
一個一米八多的人,像根木頭一樣直直地矗在這兒。
「被說是我女朋友,你不高興嗎?」
「不是啦,我是擔心你的粉絲不高興,畢竟你可能有女友粉呀。你再不去快點解釋,等輿論發酵了, 你解釋也解釋不清了。你知道現在網絡流言傳得多快……」
「解釋不清就不解釋唄,就算解釋不清又怎麼樣。
「而且,退一萬步說,你就不能當我女朋友嗎?」
前面一句我還以為俞澄是對輿情堅強樂觀。
後面一句,我直接大腦宕機,結巴得甚至講不清楚話。
「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
俞澄一改雲淡風輕, 臉上滿是正經。
很認真地問我。
「我在問你。」
「向依依, 我的世界第一射手小姐——你願不願意, 成為我, 俞澄的女朋友啊?」
17
我還能怎麼辦。
答應了唄。
畢竟, 他都誇我世界第一射手小姐了。
哎、哎、哎!
18
很久以後, 當俞澄發現我接受他表白的那天,竟然是這樣總結的。
他氣得要跳腳。
那時候我正在化妝, 準備待會兒上台跳舞。
俞澄惡狠狠地對我說:「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
我斜眼看俞澄。
輕聲問他:「那你呢, 你給我表白的那天,都在想什麼?」
俞澄說:「高興啊,一整個晚上, 笑得臉都僵了。
「從我地震時,在醫院, 第一次看到你一邊恢復, 一遍努力做著跳舞跳舞動作的時候, 我就在想, 如果有一天, 如果我能站在你身邊就好了。
「可那時候, 我不敢和你說話啊, 你就算不能站起來, 還是那麼漂亮,像是精靈一樣,而且還是破碎感的精靈, 當時新聞報道都是你。
「我那時候又瘦又小, 皮膚黑,只會打遊戲,甚至手骨折了,遊戲也打不了了。
「我鼓足勇氣和你說第一句話, 蹩腳地想不出話題, 居然只會和你聊遊戲。我都骨折了, 你居然還相信我能成為電競冠軍。」
「那天起,我就告訴自己。」
「我一定要成為冠軍, 要讓你看到我。」
就是那天, 我和那時候的俞澄交換了聯繫方式, 所以後來,我遊戲的時候, 能看到她的帳號。那個沒有備註的妹寶,就是俞澄。
「那個帳號我都不打了。要不是因為有你的聯繫,我早就註銷了。」
「嘖嘖,誰知道, 你還帶妹啊, 玩個艾琳,整天喊我寶寶。」
「不過她還挺像你的, 有精靈的舞步,每次在局內相逢的時候,我都能聽到艾琳的台詞。」
我扭頭朝俞澄看去。
我念出那句艾琳的台詞:「可以邀請你跳支舞嗎?」
他的側臉在窗外的光下格外柔和。
他說:「我早就在等這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