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氛圍下,我也忍不住蹙起眉頭,替俞澄緊張。
而他果然沒有讓人失望。
一個人在發育路一對二,抗壓發育,扛住了對面的三波包圍。
第十分鐘,裝備初步成型。
在己方水晶內拿下三殺,徹底扭轉局面。
TC 又贏了。
金色的雨落在他的肩膀上,熠熠生輝。
俞澄眉眼舒展。
忽然朝著我這片分區用力地揮了揮手。
「看到了嗎?」
「我的第七個冠軍!」
全場沸騰無法停歇。
06
比賽後的頒獎本是相對無聊的環節。
但今年新增了一個環節。
主持人宣布:「下面將抽取一位幸運觀眾,與我們的選手一起進行一局娛樂友誼賽。」
「被抽到的幸運觀眾可以任意選擇自己的分路位置,頂替同分路的選手,和剩下幾位選手一起組成隊友。」
所有觀眾屏氣凝神地等待。
夏晴甚至閉上眼睛開始祈禱,還拍了我一下:「依依,快快快,許願抽到我們!」
我沒覺得這麼小的機率會落到我頭上。
因而,當聚光燈在全部觀眾的頭頂閃過一圈。
最後戛然地停在我的頭上時。
我也有些不可思議。
大螢幕上映出我的面頰,清秀,有些孱弱。
「就是這位幸運觀眾和我們的選手一起組隊啦,讓我們歡迎她!」
主持人笑語嫣然地喊我上台,但我卻遲遲不能起身。
我結結巴巴道:「我——我恐怕不方便——」
主持人還沒弄懂什麼情況。
但俞澄卻忽然走下選手台。
大步朝我的方向走來。
下一秒,他打橫抱起了我。
從我的輪椅上。
萬眾矚目下,我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燙。
俞澄的臂膀堅定有力。
他輕聲說:「尷尬的話,臉往我懷裡縮。」
07
俞澄抱著我上台。
驚呆了主持人。
等到俞澄已經將我放在他坐過的選手位上時,才醒悟地說道。
「我們的觀眾小姐姐也是電競真愛粉了,在這麼不方便的情況下也願意來看我們的比賽……」
這時俞澄正在我的椅側,彎腰低著頭和我說話。
聲音很好聽,很有磁性。
他的發間還有金色的細碎飄帶,說話時落到我的膝上。
我出手想去撿,和俞澄伸出的手相碰。
他像被燙到般迅速收回。
手指無意識地蜷起。
而我全身好像有電流襲過。
「……所以,我們的幸運觀眾小姐,選擇什麼分路呀?」
主持人問到第三遍,我才恍然收回思緒。
低聲道:「射手。」
「我只會玩射手。」
「好喔,小姐姐剛好就坐在俞神的位置,一定有俞神的實力附體!」
「那麼就和我們 TC 的剩下四位選手一起進入對局房間吧,分別是 TC 的打野小安、輔助清河、上單曾諾、法師露夜。」
「等等。」
忽然,我身側的俞澄忽然說話。
神情自若。
「清河臨時身體不舒服,我來補他的位置。」
「我來打輔助。」
「清河,你覺得我的提議怎麼樣?」
他的表情自然極了。
當然在清河眼裡看來並非如此。
當主持人往清河那邊看去時。
清河一臉難言,有種便秘感:「啊對對對……」
主持人遺憾道:「清河,你真是要保重身體啊。」
我低下頭,進入房間。
下一秒,俞澄秒鎖了英雄。
瑤。
08
我萬萬沒想到。
全場也萬萬沒想到。
俞澄居然選了這個英雄。
瑤是榮耀中一個很特殊的英雄。
因其獨特的附身機制,社交屬性拉滿。
有天然的親密和曖昧。
但這個英雄的技能強度並不算強。
因為團隊作用很小。
只能算是保單能力比較好的英雄,在反制位可能有奇效。
對於追求英雄強度和體系陣容的職業選手。
即使在娛樂賽。
也沒有職業選手選過瑤。
而且,瑤並不僅是強度的問題。
她更是連體嬰輔助的代表。
在當下這個版本,輔助往往是和射手一起的。
一般來說,在路人對決中,瑤往往從開局到結尾,都大機率是保護脆皮射手的。
也就是我。
主持人也懵了:「噢,我們的俞神看來是想好好娛樂一把呢……」
俞澄在我身側。
我忍不住小聲說:「我壓力好大呀。」
如果俞澄開局後跟著我,但是我技術不佳,就會帶著他買一送一,給對面送雙殺。
俞澄的嘴角有一絲很淺很淺的笑容,快得仿佛一閃而逝。
他輕聲說:「玩你擅長的艾琳。」
「相信你,相信我。」
「我們可以的。」
一聲「我們」,莫名給了我勇氣。
也自然忽略了一絲不對勁。
09
進入對決。
俞澄的瑤在不遠不近的位置。
耳麥里傳來他的聲音:「我給你卡視野。」
榮耀的英雄,每個英雄都有一定的視野範圍。
在視野之外,就會看不到敵人。
主持人解說:「俞神的瑤占住河道草叢的視野,敵方如果想要來包夾,小地圖上首先會提示信息……」
我恍然:「這樣我就可以安心清兵對不對?」
他輕笑了一聲:「是的,輔助並不是跟著你才算保護你,為你在敵方的必經之路上提供視野信息,你就不會遇到危險。」
我腦中忽然想起了妹寶的操作。
她……好像也是這樣的。
好像,不是「巧合」。
原來她是在給我卡視野。
我安心地發育。
清完兵線後,俞澄自覺地挪動自己,往野區鑽去。
「紅區的野怪猴子要刷了,我們走。」
我下意識地跟著瑤往那邊走。
主持人替我解說:「我們的幸運玩家非常懂得發育,在兵線還沒交匯的時候趕緊去自家野區刷野發育。」
我在平 A 野怪的時候,俞澄的瑤就躲在小草里。
這一幅畫面,就好像是我和妹寶曾經的畫面。
她那時候也是這樣。
我忍不住說:「我有個朋友,打遊戲時也和你差不多,老帶我往野區拐。」
本來還在念叨下一個野怪刷新時間的俞澄忽然停下。
「你的朋友。」
他忽然扯下一邊耳麥。
語氣莫名,「是喜歡的朋友?」
他的聲音不至於在公共麥中說話,卻正好能被身側的我聽到。
「你喜歡和你的朋友打麼?」
我點點頭:「嗯。
「她是我最喜歡的輔助玩家。」
「……好。」
俞澄聲音有點啞。
他很快地瞥了我一眼,我敏銳地意識到。
他的耳尖好像有點紅。
但是這邊冷氣開得挺足的呀。
10
我的走神只有那麼一瞬。
之後仍然聚焦在遊戲上。
不知怎麼回事。
明明是第一次和俞澄玩。
可他似乎和我配合得很默契。
娛樂賽中強度並不大,選手也很放鬆。
對面的選手也明顯放了水。
只是為了娛樂效果,並不想真的對無辜的路人玩家痛下死手。
我竟也成功擊殺了對面的職業高手。
甚至在這盤對局中拿到了「三殺」。
連 TC 的職業打野小安都忍不住撓撓頭說:「感覺你們倆配合還怪好的。」
等最終螢幕閃出「勝利」兩個大字的時候。
我長吁一口氣。
放下耳麥。
扭頭,恰好撞入俞澄一雙笑眼。
他眼底倒映著賽場燦爛的燈光,宛若一片星河流淌。
「真厲害啊,射手寶——射手小姐。」
「什麼?」
「沒什麼。」
慌亂中,俞澄別過臉去,「哦那個,就是說你打得挺好的。」
「你要我聯繫不要,我……」
能得到聯盟第一射手的肯定。
我不賴。
「真的可以嗎,那我當然要啊。」
我不等俞澄說完,就飛快地答應了。
他有一絲愣神,似乎沒想到,他連理由都沒編出來,我就答應了。
掃我二維碼的時候,手甚至都在抖。
差點把手機摔了。
而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妹寶估計是俞澄的粉絲。
我加了俞澄,把朋友圈全部轉發給她看。
11
決賽那天,後來是什麼情況,我也記不清了。
在娛樂賽結束後,工作人員推來輪椅,俞澄送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才同意完他的好友申請,下一秒他給我發來信息:「以後你來看比賽告訴我,我有內場票,進入的時候更方便。」
他頻頻看我,欲言又止。
但現場的觀眾和工作人員太多,我們最終什麼也沒說。
等散場,夏晴推著我的輪椅回學校時,她忍不住艷羨嘆道。
「天啊,依依,好羨慕你,能和 TC 的選手一起打遊戲。」
「俞神給你打輔助,多少粉絲都羨慕不來。」
她笑嘻嘻地問我:「俞神是不是你見過最好的輔助?」
我失笑:「和我的妹寶還差了點。」
我忍不住問她:「你為什麼喜歡 TC,為什麼喜歡俞澄?」
夏晴毫不猶豫道:「因為 TC 很堅強,俞澄很堅強啊。
「你不看電競,可能不太清楚。但其實,在俞澄之前,TC 只是一個 18 線小城市超級差的城市戰隊,說好聽點,叫電競選手,說難聽點,其實就是替人打單子的電子民工罷了。
「而且,選手的綜合水平和訓練條件都很差。年年連季後賽都進不去。
「直到俞澄來的那年,帶領 TC 第一次闖入前三,那時候,他玩的是打野。很少有人知道,俞澄最開始的分路是打野位。
「但是你知道那一年發生了什麼嗎?那是 1X 年,俞澄回老家過端午——」
我腦子裡突然想起 A 市。
聲音中有了一絲顫抖——
「A 市大地震。」
「是啊,」夏晴很快地瞥了一眼我的腿,聲音有些低落。
「像你那一年遇到地震一樣,俞澄那一年也經歷了地震。
「右手粉碎性骨折。
「骨折,對於一個電競選手而言意味著什麼,你應該可以想像吧。
「那年,TC 第一次闖入前三,可是卻在最終季對決中缺席,因為首發打野俞澄無法登場,而那時候 TC 甚至湊不出第二個可以代替俞澄位置的職業打野。
「本來以為俞澄的電競職業生涯就到這裡了。
「因為這個賽場,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少年。縱然俞澄再天才又有什麼用,在那樣的情況下……誰也沒想到,第二年他居然回來了。
「他開始玩發育路了,玩射手。
因為射手的操作更適合當時他肌肉和骨骼的恢復情況。
那一年,TC 沒有拋棄、也沒有放棄俞澄,反而是配合他,所有分路都改變了對局的思路和打法。後來的採訪曝光,其實 TC 本來那年正在破產邊緣,甚至都要解散了,但是大家被俞澄受傷仍然堅定信念訓練的態度打動,竟然沒有要工資,一起又堅持打了一個季度。
那個季度他們就出線了,分在 A 組,拿到了錢,這筆錢也足夠負擔選手訓練開銷……他們就一直這麼打了下去。
直到第一個冠軍,第二個冠軍,第三個……到今年,第七個。
「所以,對於真正熱愛電競的人來說,TC 代表了一種精神。TC 的女友粉很少,全部都是實力粉,信念粉,因為 TC 代表了一種堅定的信心,TC 永遠向著更強、更厲害的方向進步,永不退縮,永不放棄。」
俞澄俞澄,為榮耀,至死不渝。
我感覺自己的心好像突然觸動了一塊。
12
那場決賽之後已經近於年底了。
我很忙,忙著畢業論文,忙著編舞和編曲。
我的簡歷被一遍遍修改,然後又投給不同的舞團。
沒有例外的是相同的拒絕。
「向依依小姐,感謝你的投遞,我們看了你的作品,非常不錯。但是,你想必也了解,作為一個舞界新人,而且你情況特殊,我們是無法讓舞團中其他成員一起配合你的。」
「縱然你的這支殘疾人舞蹈的確很好,但是請恕我們無法為你傾斜這麼多的資源,也無法接收你的檔案。但也許還有很多別的舞團願意接收你……」
北方的冬天很冷,風吹起滿地大雪,洋洋洒洒。
落在我臉頰的時候,我也覺得有些冷。
這個社會很奇怪。
明明大家都說不歧視,明明說殘疾舞者也很美,跳起舞更打動人。
但是在真正的商業利益面前,卻原形畢露地說抱歉。
我是一個殘疾人,失去了左腿,從我在地震後第一天醒來時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