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回到家那天,父母和裴家長輩在客廳商量聯姻細節。
我聽了一會兒,無非是利益糾葛,轉身往樓上走。
忽然被人拉進一旁的房間。
是許辭。
想到他不讓我答應聯姻,我有點不Ṭų₂自在,後退了一步。
誰知這一步似乎傷到了許辭。
他大手顫抖兩下,還是鬆了手。
垂下頭,神色晦暗不明。
「那天我給你發的信息,你沒回我。」
「但回了媽媽。」
「許黎,你覺得我在挑撥離間,是Ţų²嗎?」
我搖頭。
我不會這麼想他。
許辭是怎樣的人,我比誰都清楚。
沒人會對自己的造物主,沒有一萬分的了解。
樓下商討間混雜長輩的說笑,隱約傳來。
面前人呼吸聲微沉,好一會沒說話,似乎並不相信我的否認。
這房間裡沒開燈,太黑了,我探出手在牆上摸索開關。
忽地被許辭用力按住。
「連和哥哥單獨待一會都不願意了。」
他聲音澀然。
「黎黎,別這麼對我。」
我動動手指。
「哥哥,我只是想開燈。」
白熾燈亮起的瞬間,我不適地閉了閉眼,再睜開。
才發現許辭臉色很差,眼下透著淡淡的疲倦,連素來清明漠然的雙眼也生出紅血絲。
像是一捆細針密密麻麻,爭先搶後扎進我心底。
我伸手想摸他的眼睛,許辭沒躲開。
快觸碰上的剎那,我卻先收回了手。
「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子。」我乾笑兩聲,「哥你快給我找個嫂子吧,還可以互相照顧。」
隨著我這句話落下,許辭平靜的表象寸寸破裂。
他臉色白得唬人。
「許黎,你——」
「你怎麼能這樣,不是說喜歡哥哥的嗎?」
最後幾個字他聲音小到我懷疑他壓根沒發聲。
正好樓下又是一陣大聲的鬨笑。
我沒聽到。
「什麼?」
17
有些話,許辭這種人,只有勇氣和衝動說一次。
「沒什麼。」
許辭面上的情緒,一分分被他強行收起。
「我只是想告訴你,生日宴我沒邀請裴慍遲。」
「那天給你發的信息,不是空穴來風,更不是挑撥離間。」
許辭認真地看著我,用從前每一次,他教導我時嚴肅的神情。
「看人,不能只看其表,只聽其言。」
「當你對一個人的看法很簡單,覺得他全然無害的時候,就要提起心來了。」
「這說明他在偽裝,在表演,他給你看到的,都是他想讓你看到的那一面。」
「黎黎,裴慍遲在騙你。」
驅車前往許辭給的定位地點時,我平靜地看著車流。
腦中不斷響起許辭的話。
「偽裝背後必有所圖。」
裴慍遲圖的是什麼?
其實並不難想。
聯姻的助力,在裴家本家的地位,我的心甘情願。
這一切對他而言,都足夠有利可圖。
並且只要示弱,只要把最漂亮的那一面展現出來,就唾手可得。
我嘆了口氣,把車開得很慢。
車窗降下時,潮濕悶熱的江風灌入,我百無聊賴地想:
這麼快就把裴慍遲拆穿,好像有點不好玩了。
大半年的遊戲,要在今晚宣告 over 嗎?
江水在月光下波光粼粼,高樓倒影被晃蕩成碎片。
哎——
戛然而止的結局似乎更具美感。
許辭都這樣提醒我了,再一意孤行地說不信,他該懷疑自己教的妹妹是蠢貨了。
再說,裴慍遲這裡結束,我或許能以失戀為由——
在許辭那兒,得到些更有意思的。
18
一路走到天字號包廂。
門內交談甚歡。
裴慍遲在客戶面前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一面,冷靜,高貴,漠然,無情。
「聯姻已經定下,許家成為我的後盾。」
「搶奪裴家繼承人的安排,可以開始了。」
「許家那位,看在他妹妹對我死心塌地的份上,只會成為幫手,不是敵人。」
我抬手敲了敲門。
裴慍遲不喜地抬眼,「滾。」
於是我直接推開門,笑眯眯。
「你在讓我滾嗎?」
裴慍遲瞬間變了臉色。
……
深夜的海市,裴慍遲追在我身後,不斷求我聽他解釋。
到江邊時,我施施然停步。
「行,你解釋。」
他雪白一張臉在月色下額外迷人,瀲灩的桃花眼裡,此刻是真真切切的焦急和茫然。
裴慍遲解釋不出什麼。
於是他試圖讓我心軟。
「黎黎,你知道的,我只是一個沒人要的私生子,你也看到了,無論我做出什麼成績,有多少錢,在家族面前都是一條翻不過身的死魚。」
「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欺負我,羞辱我,我只有你了,求求你。」
他眼眶裡脫落的淚像江水被岩石撞擊出的浪花。
漂亮,短暫,且無用。
說實話,他的偽裝和眼淚在我面前一直沒用,只是我如他所願給出反應而已。
「我沒Ŧŭ₌有瞧不起你。」
我轉身,慢慢往前走。
「或許你不記得了,我十歲那年,見過你。」
19
剛被扔到裴家門口的裴慍遲,不過十五歲,極端環境養成他表面謹小慎微察言觀色的性格,獨處時卻尖銳得像玻璃渣。
我當時十歲,被指使去便利店偷錢。
不僅沒偷到,還被店員暴打一頓。
蜷縮在地上疼得發抖時,裴慍遲就做坐在一旁的台階上目睹全程。
臉上呈現的是饒有趣味和冷漠戲謔,和後來在機場主動勾引我時完全不同。
所以在機場,我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演的。
哦,多年之後再見,還能一眼認出他。
是因為裴慍遲看完戲,慢條斯理走到我面前,遞了一杯熱水。
我沒接,下一秒,他兜頭淋了我滿臉。
精緻的臉殘忍地扭曲,「瞧不起我?」
「垃圾。」
「活該。」
蛇蠍美人,往往令人印象深刻。
我本來沒想再招惹他。
不ṭű̂ₔ是因為瞧不起,是因為覺得他可憐,如他所說,空有一副漂亮皮囊,但沒人愛他,更沒人尊重他。
可他主動招惹了我。
這大半年,他的偽裝,我的消遣,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
沒誰比誰更道德。
我不怪他。
只是懶得玩了。
聽我三言兩語講完,裴慍遲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了個乾淨。
他難以置信,後退了兩步,見我沒有停步等他的意思,又趕緊追上來。
「你,你可以繼續玩我的,怎麼玩都可以,比之前更過分也可以。」
我笑起來。
「可是,你已經被我玩透了。」
「去找新的靠山吧,我對你不感興趣了。」
20
回家前,我臨時在藥店買了眼藥水,滴完揉了又揉,確保眼睛像是狠狠哭過。
許辭在家門口等著我。
走道的暖光照在他頭頂,襯得他宛若神邸。
我跑起來,越跑越快,一頭扎進他懷裡。
肩膀哭得顫抖。
「哥哥。」
「他真的騙我。」
「我不要和他聯姻了。」
許辭被我裝得身形一晃,心疼地摸了摸我的頭。
向來冷然的臉此刻柔和到不可思議。
他的心疼夾雜著向我揭露真相的愧疚,更是讓許辭為難到無法開口。
我哭到哽咽,告訴他:
「對不起哥哥,我不該因為你拒絕我就隨便和另一個人建立親密關係。」
「可是我當時真的好喜歡你,喜歡到無法控制自己,你走的時候我太難過了,才會這樣不理智。」
許辭抿抿唇。
「我也想說對不起。」
他扶正我的身體,掙扎道:「我騙你了。」
「沒有不喜歡你。」
「我……只是因為怕影響家裡的關係,不敢正視自己的心。」
哎——
簡直和我預料中一模一樣。
我盯著許辭那張,我少女時期朝思暮想的臉,墊腳吻了上去。
好了不用說了,哥哥,你想說的一切,都從眼睛裡流出來了。
其實我也騙了你。
我賊心不死。
依舊妄圖將你從高台拽下,陪我共沉淪。
拉他進我的房間時,許辭清醒一瞬。
「不行,我們——」
我按住他的喉結,眼眶依舊紅著,纏綿悱惻地問他:
「真的不行嗎,哥哥?」
「可是我很想要,你。」
許辭向來引以為傲的定力,潰不成軍。
21
和裴家的婚約解除得很快。
父母向來順著我,哪怕我對婚姻大事想一出是一出,他們也只表示支持。
只是偶爾媽媽還是會擔心地,給我分享一下清醒大女主淡泊情感的視頻以及經營安穩婚姻的情侶博主視頻。
我已讀不回。
裴慍遲嘗試聯繫我,一直失敗。
半個月後,臨出發的前兩小時,我告知家裡要去全球旅行,歸期未定。
媽媽絮絮叨叨注意安全。
許辭和我通著電話, 語氣不滿:「你沒提前告訴我。」
「哥哥, 提前告訴你, 我的旅程就不自由了。」
頓了頓, 我和他開玩笑,「放心吧,空虛寂寞的時候,我會給你打電話, 讓你坐私人飛機來和我玩的。」
起飛前, 我給裴慍遲發了一條信息。
【如果你站的很高,賺的錢很多, 依舊有人瞧不起你, 那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他們打心眼裡瞧不起你,哪怕你拯救或是毀滅全世界, 他們也不會對你另眼相待。】
【二是,你做得還不夠多。】
發完就立刻拉黑,不想被打擾。
我沒有特地規劃路線,每到一個地方,我隨即問路人他們最想去國家是什麼, 以此決定我的下一個目的地。
許辭來陪了我好幾次。
有意無意地, 帶來幾個裴慍遲的消息。
裴家逼他和年紀堪比他奶的女人聯姻,他寧死不屈。
他脫離裴家, 自立門戶, 摸爬滾打一番, 好在運氣不錯,也還有點成績。
許辭說這些的時候表情冷淡,像是說著無關人員。
如果他來的前段時間, 我沒有得知, 裴慍遲的項目進展順利也有他的助力的話, 我真信他。
後來我問許辭為什麼幫裴慍遲。
他目光坦蕩。
「其實,我們都應該感謝他。」
我好奇:「那你之前有沒有瞧不起他過?」
「沒有什麼接觸。」
「可之前你一聽到裴慍遲的名字就皺眉。」
「因為唯一一次,他從我身邊走過, 香水噴多了,好濃, 熏得我胃裡酒在往上涌。」
這原因, 太私人了。
不過果然, 這才是我印象中的許辭。
22
這場旅程持續接近兩年。
我準備收尾後回國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卻在旅程的末端, 偶遇了一位熟悉的帥哥。
海邊沙灘烈日炎炎,我抱著椰子,看裴慍遲一身入鄉隨俗花花綠綠的服Ţũ̂₁裝走近。
隨後極其自然地落座我身邊。
「那是許辭的躺椅。」
我提醒道。
「沒關係呀,他不是去開會了嗎?」
裴慍遲促狹地眨眨眼。
「據我所知, 那個會議短時間不會結束呢。」
我嘴角抽動,甚至沒來得及問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就看見了他身後大步走近的冷麵羅剎。
我:「那你知道的有點少。」
許辭摘掉墨鏡。
「裴先生,請從我的位置離開。」
「哎呀~」
裴慍遲躺了下去。
「你都單獨陪黎黎玩這麼久了, 她肯定膩了。」
「肯定是我這個久違的面孔更新奇, 她更喜歡呀。」
「就讓我跟黎黎玩一會兒嘛。」
說完,裴慍遲看向我,眼裡笑意盎然。
「你說是吧, 黎黎?」
許辭不吭聲了,沉默地等我回答。
「……」
不兒,所以過了這麼久了。
又是異國他鄉。
怎麼還有修羅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