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
門被打開。
姜湛唇角掛著溫柔又期待的笑,聲音卻帶著些許陰沉:「人果然跑了嗎?不過沒關係,我會把你抓……」
卻看到了我正在削果皮一樣正在削錢包。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把掉到地上的定位器扔進了對面離我起碼有五米遠的垃圾桶,順便還誇了一下自己:「扔得真准。」
姜湛:「?」
姜湛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有些陰晴不定地看著我了:「你沒跑?」
我奇怪道:「我為什麼要跑?」
姜湛陰惻惻地盯著我:「你沒聽清楚他說的嗎?我被他們送進人體實驗室進行基因改造的怪物!」
他臉上的笑容擴大,陰鷙又猙獰:「阿熾,你不跑,只會被我弄得更髒……」
我興奮地湊過來,吻上了他的唇,然後一觸即分,朝他囂張地挑眉:「你是怪物,我是爛人,不是你毀了我,就是我拖著你下地獄,我們都髒得不成樣子了,有什麼區別嗎?」
嘴唇一陣刺痛,我被他按到了門板上。
唇齒磕碰間,我嘗到一股血腥味,有些不甘示弱地反攻回去,對方也是個不願處在下風的人,動作又凶又狠,險些讓我窒息。
整個吻不僅沒有多少溫情纏綿,反而更像是雄性之間想要征服彼此的鬥爭。
他漆黑的眼睛裡倒映著我的神色。
像是痛苦,又像是帶著極致的恨,哪怕死亡也要攥著他的腳踝跟他一起墜落深淵的病態扭曲。
貪嗔痴怨,慾壑難填。
……
15
被子從肩膀滑落,我動了動身體,感覺腰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醒了?」姜湛走過來給我遞了杯溫水。
我自然地接過,稍稍將乾涸的喉嚨濕潤,剛一開口,就覺得聲音沙啞得過分:「你……」
姜湛道:「想問什麼就問吧。」
我沉默了幾秒,道:「為什麼?」
沒頭沒尾的三個字,姜湛卻聽懂了:「不為什麼,人總是貪婪的,有了錢和權自然想要追求一些不切實際的妄想——
「比如說,長生。」
我:「???」
他聳聳肩:「或許說長生太渺茫,那就說點比較符合實際的——快速的自愈力,像獵豹一般的速度,能夠根據環境進行變色的皮膚,過目不忘的本領,極高的智商……這些都是他們研究並且實驗的方向。」
我:「……」
「而我,正好擁有進行實驗的特殊體質,被那個組織的人盯上了。
「他們為什麼捨得將我這個親兒子送入實驗室進行人體實驗呢?
「或許是他們開出的條件太過誘人我父母沒忍住拒絕。
「又或許是他們的威逼我父母無法抵抗。
「抑或者姜家的高層也在這個生物實驗項目摻了一手——但這並不重要。
「反正那一天我喝下母親遞過來的牛奶,醒來的時候已經不在家中的兒童房,而是充斥著消毒水味的實驗室。所有人都戴著口罩,看著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人類,而是在看一件實驗品。」
他衝著我笑:「那年,我七歲。」
我聲音有些澀然:「電影裡面那些實驗失敗的畸形體……」
他平靜道:「都是真的。」
我:「!」
「在實驗室的十幾年,我被注射各種各樣的藥物,無數次疼得幾乎休克而亡。
「我也很多次嘗試過自殺,但很遺憾,沒死成。」
姜湛冷靜又緩慢地敘述著,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
他盯著我,卻笑了:「每次我疼到昏迷的時候,你知道我夢到了什麼嗎?
「我夢到了在平行世界的另一個我,很幸運地被保姆調包,流落到福利院,後來又被一個老奶奶收養,雖然過得有些窮有些苦,但終究不算什麼。
「我看著你上小學,上初中。
「老師獎勵你小紅花,同學們樂意跟你一起玩。你長得漂亮又可愛,雖然有些內向,但大家都喜歡你。
「你大概在二三年級的時候吧,有個小女孩跟你組隊跳繩,她有些害羞,然後你牽上了她的手……」
姜湛咬著煙,輕笑一聲:「而我那時剛遭受完一輪電擊。」
我:「……」
草,你他媽好慘!
「我每天都活在會變得不人不鬼的恐懼中,睜眼便是白得瘮人的天花板和裝著藥物的注射器,閉眼就是無休止的疼痛和折磨……」
姜湛突然扼住我的脖子,抵到床面,笑得陰冷:「姜熾,我看著你在學校的操場上肆意奔跑,和同學們犯渾打鬧,每次放學你奶奶都會給你準備好晚飯,對你噓寒問暖,關心你愛護你支持你。
「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嗎?
「憑什麼遭受這一切的是我?憑什麼你的運氣就這麼好?」
我沉默,有些傷感地看著他。
我被霸凌被退學的時間是在高中,高中以前,我過得雖然不是那麼好,但也不是那麼差。
只不過在黑暗中行走太久,曾經的溫暖早已丟失在記憶長河中。
姜湛見我慢慢紅了眼眶,鬆開了手,吻了吻我的眼角:「阿熾,後來你上了高中,我就再也沒夢到過你了。但我還是止不住地想像,你長得這麼好看,肯定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給你送情書,你的成績很好,是老師的心尖寵,你會順利度過高中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學……
「一想到你會過得那麼舒坦,我嫉妒你都快嫉妒到瘋了!」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反駁。
也不知道老天是不是跟我有仇,非將我踹進地獄,現實往往跟他的想像相反。
良久,我才悶聲問:「你是怎麼發現我就是你那個夢中的另一個自己的?」
姜湛摩挲了我手腕上的一塊傷疤,意味不明地道:「這個疤,就是你小時候幫你奶奶燒開水的時候,不小心燙傷留下的,我記得清清楚楚。」
他真的好奇又驚嘆:「我當時實在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有膽子來到我這個世界找上我的?」
我:「……」
草,如果我一早知道你有這樣的經歷,我踏馬連夜扛著火車逃跑!
「天知道我有多恨你,我當時差點控制不住自己,卸了你兩條手臂怎麼能夠?我他媽都想把你整個人的骨頭都拆了,把你身上的肉一刀刀割下來,讓你體會一下我曾經遭受過的痛苦。」
我:【瑟瑟發抖.jpg。】
我突然又想跑了怎麼辦?
他笑得殘忍又惡毒:「但後來又轉念一想,死人又哪有活人有意思?我要徹徹底底把你弄髒,讓你永遠屬於我一個人,生逃不掉,死也擺脫不了。」
我吞吞吐吐地說:「實不相瞞……我以前也是這麼想的。」
驕矜高傲的小少爺被我占有,看他白嫩的臉染上驚恐,嘴裡吐出破碎的嗚咽和求饒,淚珠一顆顆滾落臉頰……
想想我都興奮得硬了。
現實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毫不相干。
有一次我從朋友那弄來了麻醉劑,劑量可以麻倒一頭牛,結果……
那天我差點死在床上。
我當初踏馬還以為他早識破了我的伎倆做好了準備,至今才恍然大悟,就他現在這個體質,麻醉劑對他管用才有鬼!
我真誠地望著他:「真的不能讓我反攻一次嗎?」
姜湛摸了摸我的頭:「乖,咱憑實力說話。」
我:「……」
就他這個武力值,體質還對多種藥物免疫,我豈不是一輩子只有被壓的命?
我有些忐忑地問:「那你現在的身體……」
姜湛指間夾著煙,抖了一下,煙灰落到煙灰缸:「還成,我算是少部分的幸運兒,起碼四肢健全,五官尚在,要非說有什麼跟常人不一樣,大概就是自愈能力和反應速度了,這個我比常人高出一大截。
「打個比方說,普通人骨折,傷筋動骨一百天,我大概十天半個月就能痊癒。
「你的身手已經算得上強悍,但在我眼裡就像放了慢動作。」
我:「……」
16
我以為我已經夠慘了。
沒想到姜湛……emmmm。
我無話可說。
難為他表面還是一副正常人的樣子,換做普通人,即使熬過了實驗過程,出來不發瘋報社才怪。
可是我卻並沒有感受到他對他父母哥哥有半分情緒的波動,對各大世家出手仿佛只是興之所至。
對沈家的報復,或許只是第一步。
他說:「當初多個世家的高層也參與了那個人體實驗的項目,包括沈家。」
擁有超能力的人……
多麼令人覬覦和垂涎……
人類的貪婪永無止境,被實驗者的痛苦延綿不絕。
姜湛轉頭對姜氏集團進行狠厲決絕的圍堵打擊。
竊聽器里。
傳來杯子被摔碎的聲音,伴隨著父親的怒吼:「姜湛!你到底想做什麼?東城那個項目資金鍊斷裂是不是你做的?你這是要毀了姜氏!」
母親聲淚俱下:「阿湛,你是在報復我們嗎?我知道我們當初做錯了,你要報復就報復我們好了,你放過姜氏好不好?」
姜湛屹然不動,甚至聲音輕柔:「爸,媽,我當初我哭著求你們把我帶回家的時候,你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還記得嗎?
「你們說,姜湛,你不要這麼矯情。為這個偉大的實驗獻身,是你的榮幸。
「你們毀了我,我也毀了你們。很公平吧?」
父親聲音嘶啞怨恨:「你這個冷血的怪物……」
姜湛在笑:「再冷血,也不是你們一手促成的嗎?」
……
我只覺得一陣膽寒。
不是對姜湛,而是對我這生物學上的父母。
我並不相信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會遭受些什麼,可為了他們心中的貪念,毅然成為將兒子推向深淵的幫凶。
17
姜家破產了。
姜湛的父母也鋃鐺入獄。
我並沒有怎麼見過姜湛那兩個哥哥,但因為我那個世界的原因,我對這兩個哥哥印象很不好。
這天。
我路過一條小巷,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巷口,小巷裡隱隱傳出哀號聲和痛罵聲。
看八卦和湊熱鬧是人類的天性,我對自己的身手挺自信的,但就怕別人有武器,於是掏出一把小刀捏在手裡,鬼鬼祟祟地走過去。
不承想。
那身影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我:「???」
我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揚起手,刀尖正好對著他。
他眼中含笑,聲音卻扭曲又陰鷙:「姜熾,就連你,也想殺我嗎?」
我:「???」
我一時間只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殺尼瑪啊殺,就你這變態武力值我去殺你,我是瘋了嗎?我就來看個熱鬧,你怎麼在這裡?」
我把小刀折好放進口袋,嫌他擋住精彩內容把他撥到一邊:「你讓一下,你擋住我了。」
姜湛:「……」
只見一群社會哥正在對兩個人圍毆。
他們慘叫的聲音有點熟悉啊,我問:「你那兩個哥?」
姜湛陰森森地看著我,但還是回答:「嗯。他們去賭博,欠了高利貸還不上。」
我打了個哈欠,抬腳踢了踢他的小腿:「這有什麼好看的,我餓了,回去給我做飯吃。」
說著去牽他的手。
回到家裡,我們剛在客廳里換好鞋。
姜湛就將我撲到沙發上,不滿道:「你就一點也不怕我?我搞垮了姜氏,送父母進監獄,對兩個哥哥趕盡殺絕,我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怪物……」
我稍稍仰頭,在他唇角落下一個濕潤的咬痕:「我似乎跟你說過我在另一個世界的遭遇吧?」
姜湛:「你醉酒的時候說過……」
我獰笑道:「要不是殺人犯法,那個鳩占鵲巢的假少爺早就被我一拳打死了!
「如果你只是個錦衣玉食的富貴嬌少爺,也早被我毀了。
「你猜猜我在社會底層遊蕩了這麼久,學過多少腌臢手段?」
看到姜湛被噎住了,我才心滿意足地拍拍他的臉:「小湛湛,別把我想得那麼天真善良。」
姜湛死死盯著我,突然笑了。
18
窗外散發著金色光芒的夕陽緩緩墜落,帶走室內最後一絲光暈。
湛藍的天空慢慢消逝,深藍的夜色籠罩著大地。
昏暗的客廳夾雜著克制的喘息,濃重的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我們瘋一般感受彼此的溫度,彼此的存在,像兩條互不相交的平行線在某個瞬間擺脫桎梏,緊緊交纏。
不死不休,共赴地獄。
姜湛。
姜熾。
一個水,一個火。
水澆不滅,火燒不盡。
相剋相生,相互依存。
「你愛我嗎?」
「我恨你。」
——正文完——
番外:姜湛
1
火焰席捲整個實驗室,爆炸聲響徹雲霄。
我靜靜地看著囚禁我十幾年的罪惡之源被摧毀,我身邊站著幾十個外表僥倖和普通人一模一樣的人,眼中帶著極致的憎恨和暢快。
被束縛在手術台上,晃眼的白熾燈,無休止的藥物注射,頻繁的電擊,每一分來自身體的極端痛苦,刺激身體極限的特殊訓練……
皮膚自動脫落露出鮮紅組織的失敗體,全身上下長滿眼睛的可怕生物,生著四個頭顱的怪物, 骨骼極度扭曲的畸形兒……
實驗人員貪婪且充滿慾念的眼神……
盡數被埋葬在記憶里。
2
看著手臂上深可見骨的傷口一晚上便癒合成淺淺的疤痕, 我厭惡又倦怠地拿著身體各項數值異於常人的檢驗報告。
對上醫生仿佛看怪物般的視線。
我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醫生嚇得趕緊低下頭。
3
「爸爸媽媽, 我不要回實驗室!求求你們不要讓他們帶我回去, 我好痛……」我攥緊母親的袖子, 淚珠滾落臉頰,哀求她。
「湛湛乖,叔叔們只不過在跟你玩遊戲,玩完之後你就會變成超人了。」母親神色僵硬地哄我。
「我不要我不要,我只想回家……」我拼了命搖頭。
父親在一旁打電話, 笑得點頭哈腰:「好的好的,哪用那麼客氣, 為科學獻身是他的榮幸……」
掛斷了電話,他才鬆了一口氣:「有了這筆資金,這個項目絕對能盤活……
「湛湛, 不要這麼矯情,你要聽叔叔們的話知道嗎?」
我驚恐地瞪大眼睛。
額頭一陣劇痛, 視野變得朦朧而鮮紅。
「小怪物,小怪物。」兩個比我稍大的少年手掌往上拋著幾顆小石子,朝我吐著舌頭,惡意滿滿。
深深的痛苦和絕望化作濃烈的恨意。
卻又在藥物的影響下,恐懼和仇恨慢慢消弭,轉變為如死灰般的冷漠。
無悲無喜,無愛無恨。
4
頭痛欲裂。
又開始做夢了。
「奶奶, 奶奶,老師今天給我獎勵了一朵小紅花,老師說只要集齊三十朵小紅花, 就可以換小飛機!」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興致勃勃地攤開課本,指著那朵紅花貼紙給她看。
慈祥的老太太揉了揉男孩的腦袋:「我家阿熾真棒!
「奶奶今天煲了骨頭湯, 趁熱喝, 喝完再做作業。
「奶奶煲的湯最好喝了!」
……
「恭喜姜熾同學在這次月考中獲得年級數學單科第一名!
「大家掌聲鼓勵!」
在老師讚賞的目光中, 所有同學艷羨的注視下。
男生俊眉朗目, 拿著獎狀,跟其他科目單科第一名的同學留下合影。
……
「姜熾, 暑假和我們去玩嗎?」
男生搖搖頭:「不了, 下個學期我就要上高一了, 我想去做些兼職賺點學費,減輕奶奶的負擔。」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對未來的希冀和憧憬。
……
再一次被疼醒。
恍惚中。
我看到身穿白大褂的惡魔拿著注射器,往我的手臂上又注入一管藥物。
早已死寂冰冷的心臟開始跳動, 絲絲縷縷的嫉妒和恨意密不透風地將我纏繞。
為什麼?
憑什麼?
我們分明是同一個人, 為什麼他可以活在陽光下,我卻一無所有身處地獄?
5
哪怕那個實驗室已經被我銷毀。
哪怕那段經歷早已成為過去。
哪怕父母早已恐懼後悔。
我卻沒有重獲自由的半分喜悅和將欺辱我的所有人踩在腳底下的快意。
生也好,死也罷。
世間一切於我毫無意義。
6
我完全沒有想到我夢中的另一個自己會來到我的世界。
還敢拿棒球棍來敲我?
可惜了。
他動作太慢。
我輕鬆卸掉了他兩條手臂。
他比我在夢中的時候高了, 瘦了,黑了。
眼睛也不復夢中時的明亮清澈。
眉眼間滿是陰沉狠戾,隱隱還能感覺到他身上鋒利而血腥的氣質。
我對上他充斥著怨恨和妒火的目光。
緩緩笑了。
面對世間萬物都冷淡漠然的情緒,現在卻恍若沾了點點星火的森林, 深埋的嫉恨隨著火光的迸發赫然燃起萬丈烈焰,一發不可收拾!
他總是能這麼輕易地挑動我的情感。
……
我並不想知道這些年他的故事。
我只知道我無處安放的痛苦和仇恨得有個宣洩口。
我望著他失神的眼睛。
咬上了他的嘴唇。
發出一聲悶笑:「姜熾,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