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她有名字,叫江溪,長江的江,溪水的溪。」
............
「哦!」
9、
我沒想到,前腳知道了江溪的名字,後腳就能碰上她。
確定要把孩子生下來後,我去醫院建了檔,進一步做了更詳細的檢查。
從醫院出來就接到了師姐的電話。
「你媽綁架了個人過來流產,你知道嗎?」
「她是要堵上我的職業生涯啊!」
一個人能喪心病狂到什麼程度呢?
就是這個程度。
罔顧他人的意願,罔顧他人的人權。
宋家投資了那家私立醫院,她便覺得自己掌握了生殺予奪的權力。
我沒猶豫,報了警。
同時給秦煊打過去電話。
無人接聽。
思索了兩秒,我調轉方向駛了過去。
我到的時候場面非常混亂。
兩撥人,一波攔著宋嬌她媽,一波攔著江溪。
「不要臉的玩意兒,當小三,破壞我女兒的家庭,還懷了私生子。你媽沒教過你當個人,今天我來教教你。」
「你算個什麼東西?對我大呼小叫?我告訴你,我還真害怕,我小時候被狗咬過。」
「你罵誰是狗?」
「罵你啊,老太婆。有本事你到我面前來,我還能打你!」
「哈,你勾引男人你還有理了?這麼有本事,怎麼不脫光了去大街上給所有人看?」
「怎麼,你是做過,這麼有經驗?」
............
宋嬌她媽氣勢洶洶。
江溪也毫不遜色,要不是有人攔著,她能飛出去。
直到警察來了。
宋家掌門人,宋嬌那日理萬機的爸也來了。
警察在調解。
宋嬌她媽和江溪還在嗆聲。
宋嬌她爸雷厲風行,一巴掌甩在了宋嬌她媽臉上。
「閉嘴,還嫌不夠丟人?」
一瞬間,宋嬌她媽噤聲了,安靜得像個小雞崽子。
他看向江溪:「江小姐,我為這次的事向你道歉。有什麼要求你可以提,只希望你能息事寧人。我相信,我們都不希望把這件事情鬧大。」
江溪髮絲凌亂,有些狼狽。
她冷笑一聲。
「息事寧人,不可能。我要報警,我要告她,我要......」
「啪!」
又是一個巴掌,落在了宋嬌她媽的另一邊臉上。
「這樣呢?可以了嗎?如果不夠......」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江溪,嘴唇緊抿,臉色難看得厲害。
而人群外的我,原本抬起的腳步顫抖著落了下去,垂在身側的手也猛地握緊。
一巴掌。
「夠嗎?」
又一巴掌。
「這樣夠不夠?」
我媽揪著我的頭髮,把我推到那個小孩兒和她家長面前。
「如果你們覺得不解氣,這樣呢?」
又是一巴掌。
是那個小孩兒,她扯爛了我的試卷,我推了她一把,她摔倒了,哭著說我打她。
我媽來了,抬手就打了我一巴掌。
問別人,夠不夠。
疼嗎?
不記得了。
只感覺一陣眩暈,一股溫熱的潮濕。
我當著所有人的面,失禁了。
10、
小時候總是不明白,為什么爸爸媽媽不喜歡我?
我考第一名,我學什麼都快,老師表揚我,認識的大人都誇讚我。
只有我父母。
爸爸好像永遠看不見我。
媽媽目光冷冷。
「考第一名又怎麼了?你是來跟我炫耀的嗎?」
「滾滾滾,看見你就煩。」
我的好,得不到任何表揚。
但我的不好,卻會被無限放大。
她就像一個拿著放大鏡的質檢員,但凡我有任何疏漏,那就是一場她針對我的狂歡。
我躺在地毯上,漫無目的地想著。
宋嬌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
出現在我上方,低著頭看我。
「看到我給你發的消息ẗů⁽了嗎?我還給你打了電話,你都沒理我!」
「宋顏,你很過分!」
我閉上眼,翻了個身。
她卻自顧自在我身邊躺下。
「爸回家後,嚴肅地警告了媽,說如果失去秦煊這個女婿,就把宋恆接回家。」
宋恆。
宋嬌她爸的私生子,比我大兩歲。
「媽發了瘋,砸了家裡所有的東西,讓我一定要嫁給秦煊。」
她有些不耐煩:「你們到底什麼時候離婚?」
不想理她。
爬起來準備上樓,她卻拉住我。
「陪我下棋。」
這下我實在忍不住了。
「你?下什麼?五指棋?臭棋簍子。」
宋嬌卻眉眼彎彎,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們一共下了兩局,每局時長 40 分鐘往上走,每一步她都要琢磨一到兩分鐘。
終於,第二局還未過半,我成功地睡著了。
宋嬌很快就發現了。
拿著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躡手躡腳找來一床毯子,小心翼翼地蓋在了我身上。
又貓著腰,提著鞋子,緩緩離開,合上門,留下一室靜謐。
11、
宋嬌問了個好問題。
我和秦煊到底什麼時候離婚。
他出差了幾天。
今天剛回來,下了飛機就去了公司。
得到消息後,我第一時間趕了過去。
卻還是晚了一步。
謝助理尷尬地攔住我:「宋博士,總裁辦公室里有人。」
「誰?」
「江溪,江小姐。」
哦!
大概是受了委屈來找秦煊秋後算帳的。
那能怎麼辦,等著唄!
我等了十三分鐘。
沒有等到秦煊。
等到了宋嬌和她媽。
那一瞬間,謝助理的脊背都繃緊了。
我不禁有些可憐他。
三波人,三波女人,全是來催他們家總裁離婚的。
宋嬌她媽看到我的第一時間就皺起了眉。
「你來幹什麼?」
她的臉還有些微腫,再多的脂粉也掩蓋不住。
我移開目光。
「離婚啊!」
她輕哼了一聲,拉著宋嬌在我面前坐下。
宋嬌玩著手機,不問世事。
她低聲說:「婚是你自己要離的。」
「再說了,秦煊本來一開始就是嬌嬌的未婚夫,你不過是幫嬌嬌占著位置。」
「而且都怪你,要是你能管好秦煊,怎麼會出現小三、私生子這檔子事?」
「宋顏,你是不是故意的?」
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算了,我寧願面對小三。
就這樣,我起身,迎Ťůₑ著謝助理錯愕的目光,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身後,他攔住宋嬌她媽。
「宋夫人,您真的不能進。」
門外是修羅場,門內也不遑多讓。
江溪揪著秦煊的衣領,整個人幾乎壓在他身上。
秦煊靠著牆,眼中壓著火,眼尾卻泛著紅。
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燥的。
我猛地停住腳步。
他們一個回頭一個抬眼,同時看向我。
目光非常之兇狠。
果然,這世界沒有我的容身之所。
江溪冷著臉,鬆開了秦煊,撿起地上的帽子戴在了頭上。
「一群瘋子。」
她咬牙切齒。
我摸了摸鼻子,突然想起外面還有更瘋的。
剛想提醒,她已經拉開了門。
然後就是一聲怒吼:「滾,別惹我!」
嘶!
我沖秦煊豎了豎大拇指。
「不錯,很有氣場。」
秦煊也是冷著臉。
鬆了松領帶,問:「你來幹什麼?」
我看著秦煊,他明顯在生氣。
收斂了輕快的表情,我問:「離婚協議書起草好了嗎?」
秦煊手上的動作放緩。
「宋顏,如果我沒有出軌,你還會跟我離婚嗎?」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我卻沉默了。
秦煊短促一笑。
「我就知道。」
他點點頭。
「你放心,明天之前,離婚協議書會發到你郵箱。」
「反正,我也沒有很喜歡你。」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很輕,我聽得並不真切。
但看他不願意多言的樣子,我也沒有追問。
秦煊說到做到。
當天下午 5 點,我收到了離婚協議書。
財產分割上,他給的比我想像的要多。
逐條看完,我在最末尾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也是在這一天,我接到了宋恆的電話。
他說他要收尾了,問我做好準備沒有。
八歲那年,宋恆的母親去世。
他像一隻小獸,衝出來,咬住宋遠山的胳膊。
自此,他出現在了我們的視野里。
也是他的出現,導致宋遠山和林淑更加討厭我。
因為我沒有哭。
爸爸受傷了,我很冷漠。
但是宋嬌不一樣,那年她 5 歲,抱著宋遠山的胳膊,嗚嗚直哭,給爸爸呼呼,問爸爸疼不疼。
他出軌啊,還有了私生子,我為什麼要哭?
他搖搖頭:「白眼狼,養不熟。」
林淑提著我的耳朵,把我扔進雨里。
「白養了你,哭都不會嗎?狼心狗肺的東西!」
宋恆也在雨里。
我們同淋了一場雨,但我討厭他就像他討厭我。
宋遠山沒有接他回來,但會每個月給他撫養費,他接了。
他在宋遠山那兒唯一的優勢,是他的性別。
但他沒有進宋遠山的公司。
他也喂不熟,所以宋遠山沒有向外公開他。
後來我跟秦煊結婚,進了辰光製藥。
第一年,我給宋恆砸了第一筆錢。
他問我想要什麼。
我說:「釋權。」
那對夫妻創造了三個人,卻沒有把其中任何一個當人。
只是物件,是東西。
他們可以隨意揉捏、處置。
是什麼讓他們這樣肆無忌憚、有恃無恐的?
是他們的權力、財富和地位?
我想做個實驗。
如果剝奪了他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是否就剝奪了他們對三個孩子的處置權。
「做吧,我什麼都不用準備,我只是個看客。」
12、
九月八日,周一。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我和秦煊相約去了民政局。
因為沒有任何異議,整個過程進展得很快。
不到半個小時,我們拿到了離婚證。
從民政局出來,我突兀地開口。
「我懷孕了。」
秦煊有片刻的茫然。
他的頭仿佛卡殼了一般,僵硬地轉過來。
「你說什麼?」
「我懷孕了。」
秦煊這下連呼吸都停滯了。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中洶湧的是我辨不清楚的情緒。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現在告訴我?」
「不告訴你,是不想增添無謂的糾纏。現在告訴你,是你遲早會知道。」
這件事上我私心滿滿,沒有為任何人考慮。
從小林淑就告訴我,要做好的事情。
對誰好?
對她好,對宋遠山好,對宋嬌好,對其他任何人好。
至於我自己,不需要考慮。
曾經無數次,我想突破這個桎梏,卻又被困在這個桎梏里。
發現自己懷孕,發現江溪也懷了孕。
我應該打掉孩子。
秦煊終究會結婚,我的孩子和他有割不斷的血脈連結,這會招致數不清的麻煩。
可我就是想把他生下來。
我的孩子。
我一個人的孩子。
「秦煊,你可以來看他,但你不可以從我身邊搶走他。」
13、
宋嬌又跑了。
在確定我已經離婚,她就給自己訂好了機票。
「錢帶夠了嗎?」
「夠夠的。」
「多帶一點,以後就沒有了。」
宋嬌聽出了我話里的意思,沉默了下來。
對於那對夫妻,她的感情是最複雜的。
她接受了來自他們最多的愛。
一開始你會以為那是愛,是寵愛。
後來你發現是溺愛。
再後來,舔舐掉了外面的糖衣,卻發現裡面包裹的是毒藥。
「我不知道,我也不懂,我沒有你們聰明,我什麼都學不好。鋼琴學不好,繪畫學不好,舞蹈學不好,下棋也學不好。就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吧。其實,我確實也是什麼都不知道。」
她抱了我,說:「姐,再見。」
我微怔,垂著的手動了動。
其實我知道,這是個過於善良、柔軟的孩子。
小時候學鋼琴,她學我就得陪著。
她還沒入門,我已經全部會彈。
她沮喪得落淚。
林淑就拿著藤條打了我的手板心。
「是讓你陪著妹妹,不是讓你跟妹妹炫耀。」
「爭強好勝,你的嫉妒心怎麼這麼強?」
我的手被打得腫了起來,連筷子也拿不起。
林淑見狀,拿起筷子就甩在我臉上。
「不吃就滾,還學會給我擺臉色了?」
我的臉火辣辣地疼,嘴裡滿是鐵鏽味,張口就吐出一口血水。
當晚,宋嬌摸進我房間,塞給我一塊糖,說:「姐姐,你吃。」
我冷冷地看著她。
扔了糖,推開她。
她就又哭了。
但她捂著嘴,臉憋得通紅,不敢讓自己哭出聲。
我討厭她,討厭她哭,討厭她手腳不協調,討厭她什麼都學不會。
因為她哭我要挨罰。
她摔倒我要挨罰。
她學不會我也要挨罰。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發現她好像也不是那麼討人厭的呢?
大概是從她要求學棋,學圍棋。
在宋家,他們給的你要欣然接受,但你不能要。
宋嬌說:「媽媽,我想學圍棋。」
林淑皺著眉看她,目光格外冷漠。
「嬌嬌,這媽媽可要批評你了,怎麼想一出是一出?」
「學下棋?給你報的英語課有進步嗎?你這孩子,怎麼總在浪費爸爸媽媽的錢?」
那一刻,宋嬌是退縮了的。
可她卻咬了咬唇將祈求對象轉向了宋遠山。
「爸爸,我可以學圍棋嗎?」
林淑徹底冷下臉。
「嬌嬌......」
「好了,孩子想學就學,多大點兒事兒。」
宋遠山的一句話拍了板。
但真正落實還是要看林淑。
林淑冷了宋嬌一周。
宋嬌就像只小狗,湊到林淑面前,軟軟地叫媽媽,說「媽媽喝水」、「媽媽我給你捶背」。
到最後林淑嘆了口氣:「哎,你這孩子,就是嘴甜、貼心,媽媽哪忍心真對你生氣?」
「學圍棋是吧?沒問題,嬌嬌想學我們就學。」
我沒問過宋嬌為什麼一定要學這樣。
但我很喜歡,我陪她下棋、陪她打棋譜。
那是從小到大,每當我緊張、崩潰、喘不上氣的時候,能迅速讓我穩定下來的方式。
14、
宋恆做得很絕。
他不僅用雷霆手段搞垮了宋家的公司,還把宋遠山送了進去。
那一天宋遠山目眥欲裂,幾個人都差點拉不住。
他嘶吼著:「我就應該殺了你。」
「你一出生我就應該殺了你。」
宋恆灌下去一口酒。
「我很恨他。」
「現在依舊恨他。」
「沒有減少半分。」
「你的實驗,無用。」
怎麼能不恨呢?
他媽供著宋遠山讀大學,當服務生、當洗碗工,什麼髒活累活都做。
可宋遠山遇到林淑後卻很快地移情別戀了。
他怕宋恆的母親糾纏,也怕宋恆的母親影響他的形象。
他把自己偽裝成了一個受害者。
說宋恆的母親勾引他的朋友。
一個女人的清白,如果有心人非要詆毀,她百口莫辯。
她差點跳河,可她懷孕了。
她撐著活下來,把她的孩子撫養到八歲。
可她身體積弊已久,沉疴難返。
她只能把宋恆託付給宋遠山。
而宋恆,即使母親不說,在左鄰右舍的閒言碎語裡,在別人的唾沫星子裡,他也早就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