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彩禮都要騙,這也太過分了吧……」
我奶見狀鬧,嗓門又拔高了八度。
故意往鄰居那邊湊了湊,確保所有人都能聽見:
「我還要告訴大家!她不光要賣房,還騙曼曼婆家的五十萬彩禮!說是什麼結婚用,其實是想拿這錢貼給她侄子!曼曼這孩子老實,被她拿捏得死死的,連句反駁的話都不敢說!」
明明知道我奶並不是為了我,可真有人撐腰了。
還是忍不住眼眶一紅。
我奶越嚎越響。
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活脫脫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中介嚇得趕緊收拾東西溜了。
「你這房子,還是找別人吧!」
媽媽站在人群里,臉一陣紅一陣白,想發火又不敢。
和我預想的一樣。
我媽一個人,很典型的窩裡橫。
面對我這個女兒,她有發不完的脾氣,可在外面就跟軟柿子一樣,誰都能欺上三分。
我原以為奶奶這一鬧,她能乖乖斷了賣房的念頭。
卻還是低估了她對表弟那股近乎瘋狂的偏愛。
17
沉默了幾秒。
媽媽突然梗著脖子,聲音發顫卻帶著股破罐子破摔的衝勁:
「你兒子早都死了!我賣我的房,跟你沒關係!」
「彩禮也是我跟親家商量好的,你管不著!」
這話一出口,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奶奶原本還拍著大腿嚎哭,聽見這話猛地停了。
渾濁的眼睛裡瞬間冒起火。
撐著拐杖「噌」地就爬了起來,動作快得不像八十歲的人。
她幾步衝到媽媽面前,指著媽媽的鼻子,唾沫星子劈頭蓋臉砸過去:
「我兒死了?我兒死了這房也是他掙下的!也是留給曼曼的!你算個什麼東西?想拿我兒的房貼你娘家侄子?」
「我告訴你,今天這房你敢賣,我就敢天天去你單位門口鬧!讓所有人都看看你是個忘恩負義的貨色!」
奶奶的嗓門又亮又尖,震得人耳朵發疼。
周圍的鄰居都踮著腳往這邊湊,有人還拿出手機偷偷拍。
媽媽的臉徹底沒了血色,往後退了兩步,眼神里滿是慌亂。
她最在意的就是單位里的體面,要是奶奶真去單位鬧,她這半輩子的臉面就全沒了。
「你……」
媽媽的聲音弱了下去,卻還強撐著。
「你個老太婆,我們早就和你斷了來往,我要怎麼做都和你沒關係!」
又沖我大吼。
「殷曼曼你是死了嗎!就看著你媽這麼被欺負?!」
18
我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我媽。
開玩笑,奶奶可是我親自請來的。
「沒關係?」
奶奶冷笑一聲。
「我兒的房,就跟我有關係!你要是再敢賣房,我現在就死在這,讓 120 把我拉走,到時候看警察管不管你這個逼死老人的東西!」
媽媽被奶奶抓得疼得皺眉,想甩開卻沒力氣。
看著周圍越來越多的人,奶奶那副魚死網破的樣子。
媽媽終於泄了氣,聲音裡帶著哭腔:
「我不賣了還不行嗎?你別鬧了!」
奶奶這才鬆開手,狠狠推了媽媽一把。
又轉頭看向我,我身軀一震。
就在我以為奶奶要對我開炮時。
她緩和了語氣,卻還是帶著股潑辣勁兒:
「曼曼,以後你媽再敢打你彩禮、打這房子的主意,你就立馬給我打電話!只要我沒死,就沒人能動我兒子的東西!」
我點點頭,心裡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19
我從沒跟奶奶親過。
小時候她就重男輕女,把爸爸給我的糖葫蘆塞給堂哥,還說「丫頭片子沒用。」
爸爸走後,她更是帶著大伯搬空家裡的東西,罵媽媽是「掃把星」。
在我眼裡,她就是個又潑又橫的老太太。
因此媽媽不讓我跟她來往,我也沒有任何意見。
我清楚她護的是爸爸留下的房子,不是真的疼我。
可這份「不純粹的相護」,偏偏替我擋住了快壓垮我的麻煩。
人群散後。
她從口袋裡摸出顆皺巴巴的水果糖塞給我,語氣乾巴巴的:
「拿著,你們小孩不都愛吃糖。」
夕陽染著她的白髮,渾濁的眼裡竟有幾分認真。
我忽然想起爸爸說過「你奶奶就是嘴硬,其實心不壞」。
以前不信,現在卻懂了。
爺爺去得早,奶奶一個寡婦在村子要是不潑辣狠毒點,怎麼鎮得住那些不懷好意的人?
「愣著幹什麼?跟上啊?」我奶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臉懵,還是跟了上去。
「奶,去哪啊?」
「去哪?當然是去你舅家要個說法了!」
我眼神里滿是興奮!
20
接著奶奶如法炮製在舅舅家大鬧。
「大家來看啊!這家人沒良心!吸我兒的血,騙我孫女的錢,還想賴帳!我老太婆兒子沒了,孫女被欺負,誰做主啊!」
但凡舅舅要上前,奶奶往地上一躺,大伯攔在前頭大喊「殺人了!」
我在旁邊認真學習並且時不時附和。
看著舅舅一家急得跳腳卻毫無辦法。
我恍然大悟。
感情無賴還是得無賴的治啊!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都是奶奶單方面的戰鬥。
把舅舅一家這些年做的好事如同倒豆子一般吐出。
看著舅舅吃癟的樣子,我簡直不要太爽。
最後大伯收尾,「把我弟當年的賠償金交出來!我記得你兒子有個女朋友是吧?要是我媽氣不過,去說了什麼——」
我連連咂舌。
原本請奶奶來只是阻擾我媽賣房,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驚喜?
吃進舅舅嘴裡的,他當然不肯拿出來。
我奶當場從口袋掏了瓶百草枯,「行啊,既然我兒子的賠償金不還我,那我就死你們家門口!」
21
周圍的鄰居實在看不過去。
「老殷啊,你們家也不缺錢,私吞人家兒子的賠償金是怎麼回事?」
「是啊是啊,這事兒就算去警局,你也不占理啊!」
我悄摸走到舅舅旁邊,「舅,我奶不拿回這筆錢她肯定不會罷休,你先妥協,等老人家回去了再說!」
舅舅不知道人是我請來的,咬著牙轉了三十萬到我卡里。
還不忘叮囑:「這錢你得還我啊!」
還?
這三十萬是他當初和我媽借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目的達成後,我奶奶也不哭了。
我老老實實把那三十萬的卡上交。
這筆錢當初本來就有奶奶一份,拿到我手上,我媽恐怕要惦記一輩子了。
奶奶沒說什麼,為了威懾我媽,帶著大伯在我家住了幾天。
臨走前還逼迫我媽把房產過戶到了我的名下。
22
忘了說。
給我奶的那張三十萬的銀行卡,其實在她離開那天就被奶塞回了我的包里。
還有一沓厚厚的紅包。
有舊有新。
就像攢了很久很多年,總算等到了它的主人。
大伯臨走前偷偷拉著我,
「那天我們上門是搬東西沒錯,那是因為你媽受了你舅的挑撥, 要你和我們斷絕關係,你爸剛走,你奶氣不過……」
他說,這些年我奶偷偷買車票來看了我好多次。
家裡每年過年,奶奶都會準備一份送不出的紅包。
我奶總是在家裡罵我沒良心,白眼狼。
可在我這麼多年沒和家裡聯繫, 一通電話她老人家連夜收拾行李出門。
「你奶就是嘴硬心軟。」
大伯拍了拍我的肩, 語氣里滿是感慨。
「她要是真那麼狠心, 當年你爸那筆賠償金, 怎麼會一分不少都留給你媽?還反覆跟我和你幾個叔強調, 那是你爸用命換的, 是曼曼的念想,誰也不能動, 她就是把話都憋在心裡, 不會說軟話罷了。」
風從旁邊的窗戶吹進來,帶著點初秋的涼意。
我卻覺得眼眶裡又熱又酸。
23
我沒法評判媽媽的對錯。
那時她剛失去丈夫,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聽從娘家兄長的話, 和潑辣的婆母斷絕關係。
好似也沒錯。
她的偏心是真的,對我的愛好像也是真的。
在爸爸去世後, 她獨自托起這個家, 沒有改嫁, 一心一意將我撫養長大。
親情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那些愛與怨、對與錯, 纏在一起, 像一團理不清的線。
讓我恨不起來, 也沒法徹底釋懷, 只能揣著這份複雜的情緒, 慢慢往前走。
我奶離開後,我申請了國外的工作室交流深造。
如今房子和存款都在我手裡,我媽就手上那點微不足道的工資。
她想怎麼再貼補舅舅, 我都不會再插手了。
人要自己作死, 攔不住的。
後來我才知道,我走後沒半個月,媽媽還是沒扛住舅舅的軟磨硬泡,偷偷取了自己的養老金替表弟還清那筆賠償。
可這也幾乎等於, 她一旦退休, 連最基本的保障都沒了。
一年後。
何恆新總算申請到了國外公司名額, 我們結束了異地戀。
我們也在國外領了結婚證。
我媽的日子卻並不好過。
在她拿出自己養老金沒多久,我媽在下班時被車撞斷了腿, 司機肇事逃逸了。
舅舅一家壓根不管她, 連醫院也沒去過一次。
我媽這麼多年口口聲聲的親情, 徹底成了個笑話。
我在一次深夜接到過一個國內電話。
那頭低聲抽泣。
「曼曼,媽媽錯了……」
她不是知道錯了, 只是沒人管她。
她害怕,恐懼。
我做不到和我媽斷絕關係,可想到這二十多年的偏心,和她當初扯下的謊言, 也始終無法釋懷。
就這樣挺好。
保持著最熟悉的陌生人的距離。
只是每月按照法律贍養協議給她打錢。
那筆錢, 餓不死她。
至於我舅一家,表弟從牢里出來後, 女朋友就和他分手了,工作也丟了。
成天家裡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
演變到後面,舅舅徹底恨上了我媽。
兩家也因此徹底斷了關係。
而我在次年生下了個白白胖胖的女兒。
我給她取名。
殷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