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了個白眼,卻忍不住跟著笑——活著被追,總比死了當屍體強。
018
皮卡在鄉道上顛簸了十來分鐘,拐進一片廢棄磚廠。寸頭小伙熄火,跳下車斗,拉開破鐵門,裡頭亮著應急燈。
「安全屋,臨時用的。」他沖我點頭,算是打招呼。吳雙介紹:「技術室輔警,阿峻。」
我也點頭,跟他握手。磚廠里堆滿破瓦,角落有張摺疊桌,上面擺著兩台筆記本,螢幕閃著代碼。
阿峻遞給我一條毛巾:「先擦擦臉。」
我胡亂抹臉,梁昭已經插上 U 盤,調出剛掃描的病歷。吳雙把斷警號往桌上一放,當做鎮紙。
阿峻敲了幾下鍵盤,跳出一條新目錄:「林建國移民前,在機場貴賓廳用信用卡買過一份保險,受益人——江明。」
我皺眉:「江明?就是壓我死亡證明的那個副所長?」
「對。」阿峻點開保單掃描件,「金額一百萬,簽字日期 1998-07-15。」
梁昭冷笑:「手術完第二天就買保險,這操作,哼哼,太乾淨。」
吳雙把保單列印出來,塞進口袋:「這足夠申請傳喚了。」
我低頭看自己的泥腳,忽然覺得背後一冷:「他們當年拿我當供體,給柳瑜上保險,再偽造我死亡,一條龍?」
沒人接話,螢幕螢光打在臉上,像戴了一個面具。
阿峻打破沉默:「還有更邪的。」他切到另一窗口,是出入境記錄,「柳瑜,1998-07-16 出境泰國,護照照片——跟你現在相似度 93%。」
我盯著那張黑白證件照,右傾 15 度的簽名,熟悉得嚇人。
心裡最後一點僥倖被掐滅:有人一早就算好了,讓我活著當影子,讓她頂名活下去。
吳雙合上電腦,聲音低卻穩:「證據鏈夠了,天亮我回省廳申請立案,你們別露面。」
我點頭,卻聽見自己心跳擂鼓一樣。
梁昭遞給我一瓶礦泉水,我仰頭灌,手指止不住抖——不是怕,是氣的。
我放下瓶子,問阿峻:「能黑進江明的帳戶嗎?我想看他現在在哪。」
阿峻挑眉,手指翻飛,不到兩分鐘,跳出地圖定位:鶴城區派出所宿舍。
我咬牙:「行,立案前,我先去會會他。」
吳雙一把按住我肩膀:「別發瘋!」
我甩開她,赤腳踩在碎磚上,疼也顧不上:「放心,我不動手,就問一句——我到底是不是我自己。」
019
天剛擦亮,我獨自走到派出所宿舍門口,沒讓吳雙他們跟。拖鞋早扔了,套了雙阿峻給的布鞋,大兩碼,走在路上,踩得啪嗒響。
宿舍鐵門沒關,我直接進去。院子很小,有一棵大大的楓樹,樹下江明穿著背心短褲,拿水管沖電動車。
他抬頭看見我,愣了兩秒,臉色沉下來:「許彥靚?你怎麼進來的?」
我站定,把列印的保單甩到他車座上:「這個保單上的受益人是你,請解釋一下。」
他瞄一眼,隨後冷笑道:「偽造的東西也敢拿來?我可以告你誣陷。」
我掏出手機,放錄音——阿峻截的那句「許彥靚不能活太久」。聲音一出,江明手一抖,水管噴頭歪了,水濺了我一腿。
他關水閥,左右看,沒其他人,壓低嗓子:「想怎麼樣?要錢?」
我搖頭,只問一句:「我親媽是誰?」
他皺眉,像聽笑話:「林春桃不是你媽?DNA 鑑定都出來了,還問。」
我往前一步,死死盯著他:「柳瑜的死亡證明,你簽的字,筆跡跟我一樣。誰給你的樣本?」
江明沉默幾秒,忽然伸手搶我的手機。
我早有準備,往後一退,舉起右手的微型攝像頭——亮著紅燈,一直在錄著。
他臉色瞬間鐵青,伸手要抓,我轉身就跑。出門左拐,梁昭的 SUV 早橫在路口,車門敞著。我跳上車,他一腳油門,輪胎摩擦聲蓋過背後的吼叫。
後視鏡里,江明追了兩步,停下後開始打電話,表情十分扭曲。
我喘著氣,把攝像頭扔給梁昭:「視頻同步雲端了,他再敢動我,直接送省廳。」
梁昭一邊打方向盤一邊笑著說:「行啊,學會釣魚了。」
我靠回座椅,心跳像擂鼓,卻一點不怵——終於把話甩到他臉上。
接下來,該他解釋了。
020
車沒回磚廠,梁昭繞到沅水邊,說讓我吹吹風,別被怒火堵著。
我下車站在堤上,遠處吊車轟隆隆,正在拆老碼頭。
手機響,吳雙發來語音,聲音壓不住興奮:「省廳同意立案,江明被臨時停職,你那段視頻是關鍵證據。技術室剛出的——林建國和江明在 98 年 7 月 14 日同一天離境,飛往曼谷。」
我聽完,心裡石頭沒落地,反而更沉——柳瑜可能還活著,我卻連她的影子都沒摸到。
梁昭遞給我一根煙,我點上,深吸一口,煙被風吹得四散。
我掏出那張舊車票,對摺,再對摺,直到捏成硬塊,抬手一拋,紙團落進江水,瞬間被捲走。
「接下來去哪?」梁昭問。
我抹了把臉,聲音被風吹得發乾:「泰國。活人死人,都得見一面。」
他點頭:「那我訂票了,明天出發去機場。」
手機又震,是條陌生簡訊,號碼沒變——依舊是那串 X 尾號,只有五個字:
「機場見,許彥靚。」
我盯著螢幕,腳底升起一股涼氣:對方比我還快,像是早算好我的目的。
我把手機揣回兜里,轉身往車裡走,心裡罵:行,見面就見面,誰怕誰。這回,我帶的是真名真護照,還有一肚子真相。
車門「砰」一聲關上,沅水在身後繼續流,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021
凌晨一點的航班,機艙里全是紅眼瞌睡。
我睡不著,把頭頂燈調到最亮,攤開梁昭給的 A4 紙——柳瑜出境那頁複印件。
照片里她短髮,眼神比我硬,像早就知道要被偷走人生。
梁昭坐隔壁,抱著電腦補代碼,偶爾瞄我一眼:「落地就去找林建國?」
「嗯,地址吳雙給了——曼谷拉差達,一棟舊別墅。」我頓了頓,補一句,「先見柳瑜,再算總帳。」
飛機下降時,又收到那條 X 尾號簡訊:「行李轉盤,藍色拉杆箱,拿。」
我皺眉,關機前給梁昭看,他低罵:「套路真多。」
落地素萬那普,我故意慢吞吞地,等行李轉完大半,才走向轉盤。
果然,一個藍色拉杆箱孤零零停著,沒名牌。
我四下看,沒熟人,索性提起來放地上,拉開拉鏈——裡面只有一隻透明文件袋,裝著一張泛黃病歷首頁:患者許彥靚,手術日期 1998-07-14,供體——柳瑜。
突然我手指一僵,病歷被抽走,一個戴鴨舌帽的女人站在我側後方,抬眼——那張臉,跟複印件上的短髮照片一模一樣,只是眼角多了道細疤。
她沖我抬抬下巴,聲音低而啞:「別堵路,出去說。」
我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柳瑜,活生生站在我面前。
022
我拖著藍色行李箱,跟在柳瑜身後走出到達大廳。夜風裹著汽油味,吹得我頭皮發麻。
她停在一根燈柱下,掏出打火機,點了支細煙,火光映著她眼角的疤:「想問什麼,快問,我只有十分鐘。」
我張口,卻先冒出句廢話:「箱子裡的屍體是誰?」
「一個替身。」她吐著煙圈,像在聊天氣,「組織里叫『零號模具』,基因跟我們有 87% 像,身材差不多,左肩也燙了胎記。她不聽話,所以被處理掉,順手替我死。」
我背脊發涼:「所以死亡證明、假體編號,全用她的?」
柳瑜點頭:「他們要把『柳瑜』這名字從地球上抹掉,好讓我乾乾淨淨頂替『許彥靚』。零號成了我,我成了你。」
我攥緊拳頭:「你同意了?」
「我想活。」她彈掉煙灰,聲音發啞,「不同意,就輪到我去沉水庫。」
我盯著她鎖骨下那道隱約的手術痕:「林建國在哪?」
「舊別墅 B2,冷庫。」她抬眼,目光像冰,「他手裡有最後一份紙質檔案,拿了它,你就能證明自己是真身。」
我咬牙:「你呢?」
「我欠零號一條命。」她轉身,背影瘦削,「辦完事,各走各的,別再問誰是真的——活下來那個,就是真的。」
她快步走進夜色,藍色箱子留在原地。
我拉開拉鏈,裡面只剩一把冷庫鑰匙和一張便簽:地址+一句話——「燒掉冷庫,別再回頭。」
023
別墅門口停著一輛白色冷鏈車,車燈沒關,發動機嗡嗡響。我貼著牆根繞到後門,窗戶被木板封死,縫隙透出微光。我蹲下,聽見裡頭有腳步聲,不止一個人。
我掏出手機,給梁昭發定位,加一句:【有守衛,別硬闖,遠程支援。】他回:【收到,黑掉監控,給你五分鐘窗口。】
我等了約三分鐘,車燈突然閃兩下,滅了,四周陷入黑暗——梁昭得手。我貓腰潛到廚房外,用鑰匙輕輕開鎖,門縫裡飄出一股消毒水味。
裡面是一條向下樓梯,不鏽鋼扶手冰涼。我踏到最底層,隔著防火門聽見男人說話:
「老林,快點,零頭處理完就走,客戶十一點到。」
我順著門縫看,兩個穿白大褂的壯漢守著移動擔架,擔架上蓋白布,露出女人腳踝,膚色蒼白。林建國站在電腦前,正往密封袋裡裝硬碟。
我屏住呼吸,把手機攝像頭從門縫伸出去,實時上傳。梁昭回:【守衛配槍,別動手,找滅火器備用。】
我掃視四周,天花板角落確實有紅色滅火器箱。我輕手輕腳地拉開門,溜進去,貼著陰影移到箱旁,摘下滅火器,拔掉保險銷。
林建國突然抬頭,看向監控黑掉的螢幕:「怎麼沒信號?」
我趁他們分神,推著滅火器衝過去,對準最近一名守衛按下扳機,「噗——」乾粉瞬間充滿走廊,白茫茫一片。我低頭猛衝,用鋼瓶撞開第二名守衛,直撲林建國。
他剛掏出電擊槍,被我一手擋開,另一手把滅火器砸在他手腕上,電擊槍落地。
我抬腳把槍踢遠,反手揪住他衣領,把人拖到冷藏櫃旁,用塑料扎帶捆住手腳——扎帶是我提前在五金店買的,夠用十根。
乾粉慢慢落下,兩個守衛咳得彎腰,我舉電擊槍指著他們:「別動,動就開火。」他們舉起手,不敢靠前。
我低頭看著林建國,聲音壓得很低:「問你三句,答錯一句,你就進去陪零號。」
他喘著粗氣點頭。
「誰出資造替身?」
「鳴未公司……董事會名單在電腦 D 盤,文件叫『董事』。」
「客戶怎麼收錢?」
「離岸帳戶,代號『Mirror』,密碼是江明的生日加後綴 9478。」
「為什麼要我?」
「你 RH 陰性,基因雜合度低,客戶願意高價買同型替身,排異反應小……」
我聽完,抬手把電腦硬碟抽出來,塞進口袋,又用手機對著他臉錄像:「再說一遍,給省廳當口供。」
他剛想開口,樓上突然「砰」一聲槍響——子彈打穿天花板,混凝土碎屑四濺。我抬頭,看見第三個守衛端著短沖站在樓梯口。
我立刻把林建國拽起來擋在身前,電擊槍對準守衛:「再開槍,我先電他心臟!」
守衛猶豫的瞬間,外頭警笛大作——梁昭的支援到了,紅色警燈反射在牆上,屋裡一片閃爍。
我拖著林建國往冷藏櫃後退,守衛見勢不妙,轉身往樓上跑。我趁機把林建國推給衝進來的吳雙,她反手給他上了真手銬。
冷庫外,消防車也到了,水槍噴濕外牆。我望著濃煙滾滾的地下室,終於確定——燒不燒已經不重要,硬碟、口供、董事名單都在我兜里,這條「替身生產線」再也不是秘密。
024
大火被消防員撲滅,地下室一片狼藉。
吳雙把林建國塞進警車,沖我抬下巴:「硬碟先給我技術室,省廳連夜做鏡像。」我點頭,把東西遞過去,手卻不停抖——一半是腎上腺素,一半是後怕。
梁昭靠在冷鏈車旁,臉上全是灰:「第三個守衛跑了,江明肯定收到消息了。」他扔給我一瓶水,「下一步?」
我仰頭灌下半瓶,嗓子裡的火藥味才算壓下去。「回國,揪江明。」我說得咬牙切齒。
吳雙走過來,遞給我一張臨時證件:「省廳特批,你以受害人身份協助偵查,護照不用押。」她頓了頓,壓低聲音,「江明昨晚申請出境,被邊控攔了,現在躲在鶴城宿舍。」
我冷笑:「正好,省得我去泰國抓人。」
警車駛離現場,我靠窗閉眼,卻睡不著。
腦海里全是林建國那句話——「客戶名單在 D 盤」。董事、政客、明星,一張張模糊的臉在我眼前閃過,像沒畫皮的鬼。
手機震了一下,是柳瑜發來的定位:鶴城老碼頭,凌晨一點。附一句話:「江明想跑水路,來不來隨你。」
我抬頭看窗外,天已破曉,曼谷的晨霧像灰紗。我回了兩個字:「等著。」
下一站,回家收網。
025
回國的飛機上,我攤開筆記本,硬碟里的「董事」文件已讓梁昭拷成三份。螢幕光打在臉上,讓人越來越清醒。
一、供應鏈。
①源頭:湘西、黔東、桂北三線交界的貧困縣,RH 陰性、基因雜合度低的新生兒被私下建檔。村醫、計生站、學校體檢,層層上貢名單,每報一例得兩千塊「信息費」。
②選體:鳴未公司每季度下鄉「義診」,抽兩管血,回實驗室配型。適配值>87% 的,被標記為「A 級模具」,一次性給家長五萬「營養補助」,簽自願捐獻骨髓同意書——實際就是全身使用權買斷。
③運輸:孩子長到 12-15 歲,寒暑假以「參加省城夏令營」名義被帶離。大巴、綠皮火車、私人麵包,分段運輸,路上所有記錄用假名。家長收到「保送深圳貴族學校」通知書,再無聲息。
二、技術鏈。
①基地:南山醫院舊樓、曼谷拉差達別墅、緬北拉咱開發區,三處手術室。設備全是二手進口,麻醉藥走走私通道。
②流程:取軟骨塑臉型、假體植入、微表情訓練、聲帶調整,周期兩年。完成後,替身與目標相似度>90%,指紋用可降解生物膠覆蓋,三個月內自然脫落。
③檔案:所有原件焚毀,只留加密硬碟;戶籍由縣級戶政科內鬼後台操作,直接替換或並列開戶,客戶支付尾款後,「模具」正式啟用。
三、銷售鏈。
①客戶:欠債跑路的企業主、面臨反腐調查的公職、富豪原配爭產等——需要「人間蒸發」或「金蟬脫殼」的人。
②定價:基礎版替身 800 萬,負責換身份、死證、火化;高定版 2000 萬,附帶海外護照、背景履歷、終身維護。像我和柳瑜這種「鏡像級」,屬於限量版,只接內部單。
③售後:替身若反悔,按合同「報廢」;客戶若出事,公司立即切斷聯繫,所有記錄歸到已死的「零號」身上,死無對證。
四、洗錢鏈。
①外殼:鳴未公司披著醫療投資皮,旗下有整形醫院、生物實驗室、康養度假村。
②通道:客戶資金→離岸帳戶→虛擬貨幣→NFT 藝術品→再換回美元。江明在國內負責提供「死亡證明」「戶口註銷」,每次抽成 10%。
③帳本:硬碟里那份「Mirror」表格,記錄 1998 年至今 317 單交易,總金額 42 億美元,最低一筆 380 萬,最高 3900 萬——那欄備註寫著:Politician-Asia-Pacific。
五、風險鏈。
①替反:替身覺醒,是最頭疼的售後。公司設「真身儀式」,讓替身親手處理「零號」,留下處理時的影像,以後不聽話就以此要挾。
②內爆:內部人員想退,立刻被「車禍」「溺水」處理。楊見深的大巴、吳雙師父的斷警號,全是警告。
③外查:一旦警方立案,啟動「灰燼協議」——焚毀基地、清空系統、讓管理員「移民」。林建國就是執行人,結果還是栽了。
看完表格,我合上電腦,手心全是汗。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頂替身份」,而是一條把人當商品的流水線——出生、篩選、改造、銷售、銷毀,一條龍服務,利潤以千萬計,而我,只是他們標錯價、還沒賣出去的「樣品」。
我轉頭看窗外,雲層下面燈海輝煌,那些亮著的窗口,有多少是真人,有多少是「模具」,誰分得清?
我掏出柳瑜給的便簽,在她寫的「燒掉冷庫」下面,補了一行字:下一步,燒掉整條鏈。
026
飛機落地,我打車直奔鶴城老碼頭。夜裡一點,沅水拍岸,風帶著柴油味。柳瑜蹲在廢棄吊機旁,指間夾煙,火星忽明忽暗。
「江明在下游倉庫,凌晨三點上船。」她遞給我一張皺巴船單,「目的地,公海賭船,換身份。」
我掏出手機,打開錄音:「把知道的全倒出來。」
她深吸一口煙,聲音低卻穩:
「鳴未國內最後一條線——『洗活』。替身客戶跑路前,先死一次,江明負責開死亡證明、銷戶口、收屍體指標,再從公海換船,真身復活。每走一人,他抽兩成。」
「屍體從哪來?」
「零號倉庫,買不起替身的窮人,或者不聽話的模具。」她頓了頓,掐滅煙,「我差點成那具屍體。」
我握緊船單:「待會兒你怎麼出現?」
「我不去。」她站起身,把帽檐壓低,「我欠零號的命,今晚得還——我去燒倉庫,你抓人。」
說完,她逆著風往黑夜裡走,背影瘦得像刀。我沒有喊她,知道喊也喊不回。
我低頭給吳雙發定位:【下游倉庫,三點,收網。】
她回覆:「已布控,別單上。」
我收起手機,朝倉庫方向走。路邊停著一輛破舊皮卡,車窗搖下,梁昭沖我抬下巴:「上車,裝備到了。」
我繞到副駕,座位底下躺著一根電擊棍、一副手銬、一台便攜印表機——待會兒需要現場列印拘留證,以防江明拿「手續不全」當擋箭牌。
我檢查完,梁昭遞給我一瓶礦泉水,聲音低沉:「抓活的,整條鏈才能掐斷。」
我「嗯」了一聲,心裡卻像拉滿的弓——三點一到,要麼他把真相全吐出來,要麼我親手把他送進冷庫,讓這條產業鏈徹底斷氣。
027
兩點四十,皮卡停在倉庫外兩百米處。月光被雲蓋住,只剩吊機上的紅燈一閃一閃。我戴好耳麥,吳雙的聲音傳來:「兩組到位,水面有巡邏艇,你負責誘他出來。」
我拎著礦泉水瓶,和梁昭分頭繞到倉庫側門。門口亮著昏黃的燈泡,一輛冷鏈車正往船塢倒車,尾箱門大敞,白霧往外冒。
江明站在車旁,西裝外套搭胳膊,手裡拿平板,跟司機對單。我深吸一口氣,打開手電,直射他臉:「江所,手續齊了?」
他抬手擋光,認出我,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你怎麼在這?」
我抬腳走近,把列印好的拘留證亮給他看:「省廳批的,協助調查身份倒賣案,請你現在跟我們走。」
他冷笑一聲,沖司機使了個眼色。司機關尾箱,繞到駕駛樓,突然轟油門,車朝我直衝過來。我側身滾到貨堆後,電擊棍「啪」掉地上。
梁昭從側面衝出,把司機車門拽開,電擊棍頂在對方脖子,滋啦一聲,人癱在座椅。同一時間,吳雙帶人破門而入,槍口指江明:「別動!」
江明舉起雙手,卻猛地往後跑,跳上船塢浮橋。我追出去,耳麥里吳雙喊:「水面組,封鎖!」
浮橋盡頭停著一艘快艇,馬達已點火。江明剛踏船幫,我撲上去,拽住他後領,把他拖回橋面。他反手一拳砸我太陽穴,我眼前一黑,仍死抓不放,另一隻手摸出手銬,「咔」扣在他手腕。
他還在掙扎,我抬膝蓋頂他腰眼,把人壓跪在甲板上,咬牙問:「零號倉庫在哪?」
他喘著粗氣笑:「海上,你夠得著嗎?」
我抬頭看遠處,江面黑漆漆的,只有零星的船燈。吳雙跑過來,接過人,把我拉起來:「快艇歸我們了,水面組已定位上游浮動倉庫,馬上出發。」
我點頭,卻見對岸突然升起火光,映紅半邊天——柳瑜動手了。
江明回頭望,臉色終於變了。我貼近他耳邊,聲音低而冷:「如果這次燒不盡,我們就繼續抓,直到把你們整條鏈掐成灰。」
028
快艇劈開黑水,朝上游浮動倉庫沖。馬達聲混著火警嘯叫,江面像被撕開一道口子。我靠在船舷,風卷著煙灰撲面,對岸的火光把天空燙成暗紅色。
吳雙把江明按在甲板中央,反銬在扶杆上,槍口頂著後頸。她抬下巴示意我:「水面組傳回圖像,浮動倉庫是鐵殼船,停在前方三公里,叫『Mirror03』。」
我皺眉:「Mirror 序列?硬碟里出現過,編號 03 是移動倉。」
梁昭操作平板,無人機升空,紅外畫面跳上螢幕:船體呈「凹」字,中間貨艙溫度異常,頂部有救生艇,兩艘小快艇守護。他放大熱成像:「貨艙里二十個以上熱源,排列整齊——像躺著的。」
我心口一緊——零號倉庫,原來真在海上。
無人機再低飛,突然「啪」一聲畫面抖動,信號丟失——被干擾了。
吳雙用對講機下令:「巡邏艇分兩路,左右包抄,先喊話,不減速就強行登船。」
我抬頭望遠處,火光映照下,一艘灰色鐵殼船緩緩現形,船舷用白漆噴著「MIRROR03」,字體被鹽霧腐蝕得斑斑駁駁。
快艇逼近至百米,巡邏艇高音喇叭響起:「泰警聯合執法,立即停船接受檢查!」
鐵殼船無動於衷,船尾突然噴出白霧——啟動煙幕彈。同時,兩艘護衛快艇從側面殺出,馬達聲轟鳴,像要把我們撞翻。
我抓緊扶手,聽吳雙低喝:「左舷準備,目標駕駛台!」
梁昭把電擊槍遞給我:「登船後,先搶控制台,別讓自毀裝置啟動。」
我「嗯」了一聲,心跳聲蓋過馬達。
煙幕彈炸開,江面瞬間白茫茫。護衛快艇像瘋狗一樣衝來,船頭架起短沖,火舌一閃,「噠噠」一串子彈打在我們船頭護欄,火星四濺。
我抱著電擊槍趴甲板,耳邊全是金屬撞擊聲。吳單側身,抬手兩槍,沖在最前面的護衛艇駕駛員肩膀中彈,船頭一歪,擦著我們舷邊掠過,「嘭」地撞進煙幕,馬達空轉。
另一艘護衛艇見勢不妙,掉頭想跑,被巡邏艇橫向攔截,高音喇叭怒吼:「再動就開火!」那艇熄火,舉手投降。
鐵殼船趁機加速,船尾捲起白浪,想往公海竄。吳雙用對講機吼:「左滿舵,咬住!」
我們的快艇猛地一斜,我差點被甩出去,手死死抓住護欄。梁昭蹲在駕駛台旁,手指飛快敲擊平板,「他們的控制台用的是舊頻 WiFi,給我三十秒!」
我咬牙,看煙幕漸漸散去,鐵殼船輪廓重新顯現,距離不到五十米。我抬眼,船尾甲板上有人影晃動,手裡拎著油桶,正往海里倒。
我瞬間明白——他們想燒船滅跡!
我對吳雙喊:「油!別讓他們點火!」
吳雙抬槍,「砰砰」兩聲,油桶被打穿,黑油噴濺,拎桶的人慘叫倒地。火星一閃,「轟」地船尾燃起大火,火舌舔上纜繩,迅速蔓延。
梁昭大喊:「干擾成功,舵機鎖死!」鐵殼船突然失去動力,像死魚一樣橫在水面,船身被浪推得左右晃。
吳雙起身,揮手:「登船!」
快艇靠舷,我第一個跳過去,腳底一滑,差點栽進火里,被梁昭一把拽住。我們貼著船船舷跑,火光照得臉生疼。
船艙門被鎖,我用槍托砸開鎖頭,一腳踹開——裡面濃煙滾滾,一排排金屬擔架整齊排列,每個上面躺著人,蓋著銀色保溫毯,只露臉。
我衝過去,掀開第一張毯子——女人短髮,左肩胎記,卻不是我,也不是柳瑜,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我愣住,心裡發寒——這裡全是「零號」備份,一模一樣的「我」。
梁昭大喊:「先別管!找控制台!」
我咬牙,繼續往深處沖,腳下突然「咔噠」一聲——我踩到了一塊活動鐵板,低頭一看,紅燈閃爍,倒計時已經開始:00:03:00
自毀裝置啟動,三分鐘爆炸。
我抬頭,火已經燒進艙口,熱浪撲面,金屬擔架被烤得「滋滋」響。我嘶吼:「所有人,撤!」
吳雙在對講機里吼:「放棄船艙!全員撤退!」
我轉身,最後掃一眼那些躺著的人——他們永遠醒不過來了。
我衝出艙門,跳進快艇,船剛離舷,身後「轟」地一聲巨響,火球沖天而起,鐵殼船被炸成兩截,殘骸帶著火舌緩緩沉入江底。
我趴在船舷,大口喘氣,耳邊嗡嗡作響,心裡卻異常清醒——這一炸,把「Mirror」序列的倉庫連根拔掉,但真正的幕後,還在更深處。
我抬頭,火光映著江面,像一面碎裂的鏡子,照出無數張「我」的臉,卻再也拼不回原來的模樣。
029
爆炸的回聲在江面滾了半天才散,黑煙像一條死龍漂在空中。我趴在快艇船舷,喉嚨里全是柴油和焦糊味,耳朵嗡嗡響,像有人拿錘子敲金屬。
吳雙先開口,嗓子被煙燻得啞:「船沒了,證據也沉了。」
我搖頭,從防水袋裡掏出硬碟——出發前我留了個心眼,把「Mirror03」控制台的數據全拷了一份,連倒計時介面都拍了下來。火光在背後跳,硬碟塑料殼燙手,卻完好。
「證據還在。」我喘著氣,把硬碟遞給她,「剩下的,看你們省廳怎麼切這塊蛋糕。」
吳雙點頭,轉身用衛星電話呼叫救援。梁昭坐我旁邊,遞來一瓶水,我仰頭灌下,一半順著脖子往下淌,把黑灰沖成一道道溝。
水面漸漸平靜,殘骸漂浮,偶爾有燒變形的金屬板「咔啦」翻個身。我忽然想起艙里那些擔架,心裡發寒——如果我沒踩到自毀開關,他們是不是還得繼續「睡」?
我低頭看自己的手——手背被熱氣燎出一片紅,火辣辣地疼,卻讓我清醒:燒掉一艘船,不等於燒掉整條鏈。
我開口,聲音啞得不像自己:「鳴未公司、董事會、Mirror 序列……這些詞必須出現在起訴書里,不能光沉船了事。」
吳雙掛了電話,沖我抬了抬下巴:「放心,立案編號已經下來,省廳指定異地審理,江明凌晨押解,你準備做證人。」
我點頭,又想起一個人:「柳瑜呢?她還在對岸。」
吳雙抿嘴:「對岸火滅了,巡邏隊沒找到她,只撿到這件。」她遞給我一隻燒掉一半的鴨舌帽,邊緣焦黑,布條上還殘留著熟悉的味道——廉價煙草混漂白水。
我攥著帽子,心裡好像空了一塊。
她救過我,也利用過我,如今生死不明,像這條產業鏈,表面上沉了,底下還不知藏多少暗樁。
快艇靠岸時,天已泛白,沅水東邊的天空露出蟹殼青。
我踩上碼頭,回頭望,江面漂著幾塊黑漆漆的鐵片,像被撕碎的鏡子,再也照不出完整的人臉。
我深吸一口氣,把燒焦的帽子揣進懷裡,對吳雙說:「走吧,去把剩下的鏡子一片片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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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我坐上省廳的商務車,直奔鶴城看守所。車窗外的沅水被晨霧罩住,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看守所會見室,江明被銬在鐵椅上,頭髮一夜白了大半。我把硬碟放桌上,他抬眼,嘴角抽了下,沒說話。
我先開口:「Mirror03 沉了,317 單交易全在裡頭,你抽成 10%,算一算,夠判幾次?」
他低頭,聲音沙啞:「我要立功。」
「說點我不知道的。」
他舔嘴唇:「鳴未只是殼,真正控股是『懷深投資』,法人你認識——楊見深。」
我愣住,大巴司機?那個給我照片、收我五十塊的老頭?
江明冷笑:「他早年跑運輸,替公司運『模具』,後來入股洗白,手握 15% 股份。那份 98 年的車票,就是他留的備份,專門用來威脅組織。」
我攥緊拳頭,指甲陷進掌心。難怪他知道那麼多,難怪有人跟蹤他。
我起身,走到門口,回頭問:「最後一個問題——柳瑜,是死是活?」
江明抬眼,目光閃了下:「沉船前,她找我要零號的真實身份,我告訴她——零號是你親妹妹,同卵雙生。她聽完,走了。」
我腦袋嗡的一聲,像被鐵錘砸中。江明還在說:「公司本來只想留一個,林建國貪心,做了兩個,零號報廢,你就被抱錯……」
我衝出會見室,扶著牆乾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原來那些擔架上,躺的不只是陌生人,還有我血緣至親的另一半。
吳雙追出來,遞給我一瓶水,我揮手擋開,嗓子發乾:「查楊見深,立刻。」
她點頭,轉身去打電話。我靠在牆上,把燒剩的鴨舌帽捂在臉上,煙燻味衝進鼻腔,辣得眼淚直流。
柳瑜知道真相,才選擇燒倉庫、引爆炸彈——她不是在還零號的命,是在還我妹妹的命。
我抬頭看天花板,白得刺眼,卻再也映不出完整的自己。mirror 碎了,連我的血緣一起裂成兩半。
我深吸一口氣,把帽子揣進兜里,對吳雙啞聲說:「出發,去找楊見深——我要他親口告訴我,我妹妹到底被誰扔進水庫。」
031
省廳的警車把我帶到懷化南郊一棟物流園,鐵牌上寫著「懷深速運」。
大白天,貨車進進出出,塵土飛揚。吳雙指了指最裡面那間辦公室:「楊見深就在裡頭,人已布控,四周都是便衣。」
我下車,腳一落地,胸口像壓了塊鉛。
梁昭跟在我後頭,遞給我一瓶水,我沒接,直接往裡走。
辦公室門半掩,我推門進去。楊見深背對我,正把桌上的文件往火盆里扔,火光烤得他後頸發紅。
聽見動靜,他回頭,看見是我,愣了一下,把最後一張扔進火里,才拍拍手:「妞,你比我想像的快。」
我拉開椅子,坐他對面,把燒剩的鴨舌帽放桌上:「零號是我親妹妹,同卵雙生,你知道多少?」
他嘆了口氣,從抽屜里摸出一包白沙,點上,深吸一口:「知道,也不全知道。98 年那天,我拉公司任務,送兩個新生兒去深圳,一個你,一個零號。路上公司來電,說只要一個,另一個處理掉。我捨不得,兩個都留了,把你給了林春桃,零號送進組織。」
我攥緊拳頭:「後來呢?」
「零號長殘次,胎記太大,客戶嫌棄她,就被定為報廢品,成了『零號模具』。我想救,但是沒膽量,只能偷偷給她留張車票,盼她哪天可以自救。」他吐煙圈,聲音低,「沒想到,她真用上了,卻是替你死。」
我喉嚨發緊:「你現在說這些,想讓我原諒你?」
楊見深搖頭,把煙掐滅,從火盆里撿起一張沒燒完的 A4 紙,推給我:「這是公司原始股東名單,我簽了轉讓協議,股份全轉給你,附帶所有內部帳。你拿它,能把整條鏈連根拔。」
我低頭看紙,末尾簽名紅得刺眼——他按了手印,還蓋了公章。
我抬頭看他:「為什麼給我?」
他苦笑:「我欠你妹妹一條命,也欠你。錢賺夠了,現在命得還了。」
我收起紙,起身,走到門口,回頭問:「她有沒有名字?」
楊見深沉默幾秒,輕聲說:「有,出生證上寫的——許彥真。」
我鼻子一酸,點點頭,推門出去。
外面陽光刺眼,我卻覺得冷——從今天起,我不再是單獨的「許彥靚」,我還要帶著「許彥真」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吳雙迎上來,我遞給她那張股東名單:「收好,下一個目標,不是個人,是整個『懷深投資』。」
032
我把股東名單交給吳雙,她掃了一眼,眉心直跳:「懷深投資背後是省國投的子公司,動它得先上面點頭。」
我點頭:「那就讓他們點頭。」
省廳連夜開緊急會,我蹲在走廊吃泡麵,辣得直吸氣。梁昭抱著電腦從會議室出來,把一份文件扔我懷裡:「批了,異地用警,經偵、網安、刑偵三方聯合,代號『鏡碎』。」
我擦嘴:「什麼時候動手?」
「明早六點,同步查封懷深投資、南山醫院舊樓、鳴未離岸帳戶。」他說完,壓低聲音,「但你得先做一件事——成為懷深投資的新股東。」
我愣住:「什麼意思?」
「楊見深把股份轉給你,法律上你已持 15% 股權。經偵需要你在冊,才能查帳、凍結資金,否則就是越權。」他頓了頓,「簡單說,你得簽字進狼窩,當臥底。」
我翻個白眼:「我巴不得。」
晚上十點,我在股權轉讓書上按下指印,正式成為「懷深投資」第二大股東。與此同時,經偵把公司所有帳戶、公章、工商密鑰全收了,只等天亮收網。
凌晨四點,我換上西裝,踩著高跟鞋,和經偵小組一起站在公司樓下。玻璃門裡燈火通明,夜班會計還在做帳,鍵盤聲噼啪。
我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前台抬頭:「許小姐?深夜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