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刷到新聞的時候,正在給泡麵加火腿腸。
手機彈出⼀條推送:泰國⽔庫現⼥屍,⾝份確認——許彥靚,34 歲,湖南懷化人。
和我同名同歲同鄉,連字都不帶差的。
我愣了⼀下,火腿腸掉桌上。
我低頭看看自己,活的,還能喘氣。
「重名吧。」我嘟囔一句,繼續吃面。三口下去,⼼⾥還是不踏實。
我截圖發給⽼媽,問她我有沒有雙胞胎姐妹。
⽼媽秒回語⾳:「詐什麼屍?你活得好好的。」
背景音是她咳嗽,還有電視里的⼴場舞。
我放⼤圖片,新聞配圖打了⻢賽克,看不清臉,但看著⾝高體重和我差不多。
我放下筷子,打開搜索,輸入「許彥靚懷化」。
結果跳出來我的微博、舊照、甚⾄還有懷化一中的校友錄。我他媽⾃己都嚇一跳,網上居然有這麼多我。
我點開校友錄,照片⾥我扎著⻢尾,笑得傻呵呵。新聞⾥那個「我」已經泡腫了,估計看不出什麼。
我打電話給派出所,問能不能查重名。
接警員讓我報身份證號。我報了,他查了一下,說:「系統就你一個許彥靚,沒重名。」
我掛了電話,心裡咯噔一下。
沒有重名,那死的那個是誰?
002
我請了三天假,買了張高鐵票,回懷化。
車上人多,我擠在過道,旁邊大叔脫了鞋,一股酸菜味。
我戴著口罩,腦子卻停不下來。
昨晚我刷了一宿手機,搜「泰國女屍」「行李箱」「隆胸」。
假體編號出來了,MW-1998-07-14。我越看越眼熟,想起來那年我高二,暑假去深圳姑姑家,確實做過腋下小傷口,說是「汗腺手術」。
我問我媽,她含糊說:「小手術,早好了。」
到站後,我直接打車去人民醫院,想找舊病歷。
前台護士查了半天,說 98 年檔案還在倉庫,要我等。
我坐在走廊長椅,對面牆上貼著「無痛隆胸」廣告,粉色字體,晃得我眼花。
我低頭看左腋下,一道白痕,像被什麼劃開過。我伸手摸,沒啥感覺,但心裡開始打鼓。
老媽打電話來,問我在哪。我說醫院,她罵:「你吃飽了撐的?快回家!」
我掛了電話,走到衛生間,點根煙。
打火機咔噠一聲,我突然想起新聞照片里,那具女屍的左肩好像也有胎記。我脫下外套,扭頭看鏡子,左肩一塊淡棕斑,形狀像碎葉子。
我抽煙的手抖了一下,煙灰掉鞋面上,燙了個小黑點。
003
檔案室老頭讓我填表,還要單位證明。我說沒單位,自由職業。
他翻個白眼:「那不行,個人隱私。」
我遞包煙,他擋回來:「醫院禁煙。」
我收回煙,掏出五十塊,放桌上推過去。他瞄一眼,起身:「等著。」
十來分鐘,他抱來一摞黃紙袋。我翻 98 年 7 月,沒我名,倒有張「柳瑜,女,15 歲,闌尾炎」。
我愣住,這名字沒見過。
我繼續翻,在最底下抽出半張紙,抬頭印著「懷化婦保院」,紙張被煙頭燙了個洞,出生體重缺數字,只剩「*.4kg」。母親欄:林春桃。我腦袋嗡一下,這不我媽嗎?
我拿著半張紙衝出去,給老媽打電話。她沉默幾秒,說:「回家吃飯,別瞎問。」
我打車回造紙廠宿舍,樓道一股霉味。
老媽開門,臉色有著不健康的灰白,手裡還夾著煙。我晃那張紙:「林春桃,你生的柳瑜,還是許彥靚?」
她吸口煙,吐我臉上:「都說了你是撿的,你非查。」
我嗓子發乾:「那死的到底是誰?」
她把煙頭摁牆上,煙灰簌簌掉:「先吃飯,吃完告訴你。」
004
菜端上桌:芷江鴨、魔芋炒臘肉、辣椒擂茄子,全是硬辣。我扒兩口,喉嚨燒得直咳嗽。
老媽自顧自倒了一杯米酒,一口悶。
「九零年冬天,我去黔城醫院拿藥,廁所門口放個紙箱,裡面一個娃,紙條寫出生日期,沒名。」她夾塊鴨皮,「我抱回來,起名許彥靚,戶口託人辦的。」
我筷子停在半空:「那柳瑜呢?」
「紙箱裡還有半塊手帕,繡著『柳』字,我想著要是親媽找,也能對上。」她又倒了一杯,「新聞上死的那娃,八成是柳瑜。」
我腦袋轉不過來:「為啥我倆名字混一起?」
「我哪知道。」她點煙,手抖,「當年停電,醫院有一陣挺亂的,有人說娃被抱錯了,我懶得查,能有一個養著就行。」
我摸出手機,搜新聞里假體編號,遞給她看。她瞄了一眼,臉色更暗:「你高二暑假去深圳,回來腋下貼紗布,說是汗腺手術——實際幹啥,你比我清楚。」
我喉嚨發緊,想辯解,她擺手:「別說了,吃完飯去把戶口銷了,省得警察找。」
我愣住:「銷戶口?那我成啥?」
她吐煙圈:「成你自己——不是誰的名,也不是誰的屍。」
005
我一夜沒睡,坐在床上翻手機,把那條新聞看了十幾遍。
評論區有人說女屍胸口有假體,有人說腋下有舊疤,還有人說左肩有胎記。
我照鏡子,那塊「碎葉子」還在,淡,但清楚。
天一亮,我出門去派出所。
值班民警換了個小姑娘,聽我說明來意,皺眉:「戶口不能隨意註銷,得有死亡證明。」
我說我沒死,她更皺眉:「那銷什麼?」我把情況一說,她像看神經病:「你站這兒別動,我去叫領導。」
領導來了,四十多歲,聽我講完,掏出手機對比新聞照片,又看我身份證,最後說:「系統里你就一個,活得好好的,別瞎折騰。真要查,得走流程,先做 DNA。」
我點頭,他給我開了張介紹信,讓我去市局刑偵支隊。
我坐地鐵過去,排隊倆小時,抽了一管血。工作人員說結果最快一周出。
我走出大樓,太陽曬得頭皮發麻。
突然手機響了,一個陌生號碼。我接起來,對方說:「許彥靚?我姓梁,南山 AI 實驗室的。你校友杜帆給的我號碼,說你需要做人像比對。」
我這才想起,昨晚發朋友圈求助,杜帆留言說讓他同事聯繫我,是個信得過的人。
我說:「你在哪兒?」
「樓下停車場,黑色 SUV,車牌尾號 787。」
我走過去,駕駛窗降下,一個寸頭男人遞給我工作證:梁昭,算法工程師。
他讓我上車,開空調,遞給我一瓶冰水,說:「把你照片和新聞側面照喂進模型,初步相似度 94%,來,再錄個動態,我回去跑數據。」
我點頭,他舉手機,讓我左右轉頭。拍完,他敲鍵盤,螢幕跳出兩行字:
假體編號 MW-1998-07-14,簽名——許彥靚,筆跡右傾 15 度。
我盯著那數字,右肩突然發緊。
梁昭側頭看我:「7 月 14 日,你在哪?」
我咽了口唾沫:「在懷化,夏令營,有合照。」
他把螢幕轉過來:「要麼醫院寫錯,要麼照片錯,要麼——」
他停住,我替他說完:「要麼那天有兩個我。」
006
我把夏令營合照發給他,梁昭放大看了半天,沒說話。車裡只有空調嗡嗡響。
我說:「能查出醫院記錄誰簽的字嗎?」
「試試。」他掏出筆記本,連手機熱點,一頓敲。十幾分鐘後,他搖頭:「簽名檔掃描件,只有你的名字,沒有醫生的章。」
我靠回座椅,後腦勺發涼。梁昭遞給我一支煙,我點上,深吸一口,咳嗽兩聲。
他忽然問:「你腋下那條疤,多長?」
我伸手比了比,三厘米多。他點頭,和我照片里看到的差不多。
他拉開儲物格,拿出一個塑封袋,裡面是一片碎紙:「我朋友在南山醫院後勤,撿到一份碎病歷,寫著『柳瑜,女,15 歲,假體植入』,日期一樣。」
我盯著那名字,心跳砰砰的。梁昭看我:「想查到底嗎?」
我吐出一口煙:「查,不然我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
他掛擋:「行,先回市區,我給你找檔案。」
車開出國道,太陽晃眼,我把煙掐了,車窗開條縫,熱風灌進來,吹得我頭皮發麻。
007
梁昭把車停在南山醫院後門,給我一頂工牌,寫著「維修部」。我跟著他混進去,走廊一股消毒水味,嗆得我直皺眉。
他帶我進樓梯間,掏出鑰匙,打開一扇小鐵門,裡面堆滿舊病歷。
他打手電筒,翻半天,抽出一本黃色檔案袋,遞給我:「柳瑜,98 年 7 月 14 日,假體植入,主刀醫生林建國。」
我翻開,首頁貼著一張黑白照片,女孩短髮,圓臉,左肩一塊淡棕胎記,形狀像我那塊,但更大。我手指一抖,照片掉地上。
梁昭彎腰撿起,看照片,又看我:「像嗎?」
我點頭,喉嚨發乾。
他繼續翻,後面一頁寫著:「供體:許彥靚,15 歲,腋下取軟骨。」我腦袋嗡一聲,差點坐地上。
我抓住他的胳膊:「供體是啥意思?」
他臉色也不好看:「意思是,從你身上取了東西,放到她身上。」
我罵了句髒話,轉身往外走。梁昭追上來:「去哪?」
「找林建國,問清楚。」
他拉住我:「林醫生早就移民了,檔案里都寫著。」
我站住,渾身發涼。
梁昭遞給我一瓶水,我一口灌下去,瓶子捏扁,扔進垃圾桶。垃圾桶咚一聲,像砸在我心上。
我抹了把臉:「走吧,回去。」
他看著我:「還查嗎?」
我咬牙:「查,他不在這,我就去泰國,把柳瑜翻出來。」
008
我回家收拾行李,翻抽屜找護照,卻先摸出一張舊車票:1998.7.13 懷化—深圳,硬座,票價 47 元。
我盯著票,腦子「嗡」一下——夏令營最後一天,我明明坐學校包車回懷化,哪來的車票?
我拍照發給梁昭,他秒回:「你提前一天來過深圳?」我說不記得,他回:「帶著票,明早一起去車站,查當年的乘車記錄。」
我根本沒指望能查出什麼,老車站貨運樓又破又空,只剩兩個退休大媽在值班室擇菜。我把車票遞過去,說明來意,其中一個大媽搖搖頭:「98 年的票根?早燒火啦。」
另一個瘦點的大媽接過去,對著光看了看,說:「能查到個鬼,窗口帳本倒是有,不過都在倉庫,懶得翻。」
我掏出五十塊,放桌角:「阿姨,我就看一眼,複印完就走。」
瘦大媽把錢一推,先問票號,然後帶我們去後頭的舊倉庫。
倉庫里一股霉味,她踩著木梯,從最上層抽下一本塑料皮帳本,拍掉灰,翻了幾頁,指著一行鉛筆痕:「喏,7 月 13 號,47 塊,硬座,這票是我賣的。」
我湊過去,真找到了那串號碼。她指著頁邊一行潦草小字:「哭——胎記。」
我愣住:「您還記得?」
「記得個屁,」她笑,「那天我侄女逃課,我讓她替班,自己跑出去買芷江鴨,回來發現窗口排隊吵翻天——說有個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旁邊另一個女孩哄她。我為了對帳,隨手在邊邊畫兩筆,省得晚上對不上錢。」
她合攏帳本:「要不是你今天來,我一輩子也不會翻這頁。」
我複印完,把複印件折好塞進背包。
走出倉庫,陽光刺眼,我腦子裡卻反覆閃那四個鉛筆字:哭,胎記。
梁昭拍拍我肩:「行啦,至少證明那天你真的在,而且——不是一個人。」
009
我拿著 DNA 報告走出派出所,心裡沒慌,倒像鬆了綁——不是林春桃親生的,反而省事,省得她再瞞東瞞西。
我執著查,不是想認親,是怕再被當成別人。
前天半夜,我支付寶被凍結,客服說「系統判斷你身故」;昨天畫室合同突然解約,對方說「身份存在爭議」。
再這麼下去,工作卡、銀行卡、社保,全得停。
我不能等死,得把源頭掐了。那張舊車票、手帕、還有「柳瑜」這名字,必須弄個明白,不然下次被鎖的就是我這個人。
計程車上,我打電話給黔城醫院病案室,報了自己出生日期,對方說 98 年紙質檔案還在,要單位介紹信。
我沒有單位,只有一張 DNA 排除報告。我說先去看看,對方嗯了一聲,算是默認。
掛斷電話,我手心出汗,不是激動,是煩。親媽是誰我不想認,但我得把「許彥靚」這名字釘死在我自己身上,再不讓別人拿去當屍體用。
010
黔城醫院老舊,牆皮掉渣,病案室在後排平房。我推門,一股霉味。管檔案的大姐正吃粉,聽我說明來意,伸手:「介紹信。」
我把 DNA 排除報告遞上去,她瞥一眼,皺眉:「這個不行,得要社區或者派出所的正規手續。」
我掏出五十塊,放桌上:「先讓我看一眼,正規手續我回頭補。」
大姐把錢推回來,起身:「別來這套,出事我擔不起。」
我沒辦法,走到外頭,給梁昭發微信:「沒介紹信,進不去。」他回:「等著,我給你傳一份電子函,蓋我們實驗室章,你列印。」
附近沒列印店,我走了兩公里,找到一家文具店,花了兩塊錢把函印出來。再回醫院,大姐已經吃完粉,正在擦嘴。
我把 A4 紙遞過去,她掃一眼,點頭:「行,只許看,不許複印。」
她領我進倉庫,翻出一本發黃的新生兒登記,翻到 7 月 14 日,指尖停在一行:出生時間 15:40,體重 3.4kg,母親欄空白,嬰兒名——柳瑜。
我指著問:「母親欄怎麼空的?」
大姐聳肩:「當年停電,亂糟糟的,手寫漏了,後面沒補。」
我繼續往下找,沒見到「許彥靚」三個字。
心裡有了數:那天先出生的,是柳瑜。
我掏出手機,對著那一頁拍了張照。大姐聽見咔嚓聲,回頭:「說了不許複印!」
我收起手機:「沒複印,只是記錄。」她瞪我一眼,把本子合上,推我出門。
我站在醫院門口,太陽曬得腦子昏昏的,腦子卻清醒:柳瑜先出生,我後出生,或者根本同一天同一箱被抱錯了。
我得找到她,或者找到她的死亡證明,才能把名字釘回我自己身上。
011
我走出醫院,太陽曬得眼皮發沉。手機響,是一個陌生號,我接起來,對方嗓子沙啞:「許彥靚?我是楊見深,長途大巴的。」
我一愣,想起梁昭提過,他找到了當年跑懷深線的司機。我嗯了一聲,他問:「有空嗎?我在老車站停車場,有些舊東西給你看。」
我說馬上到,攔了輛三輪,五分鐘顛到停車場。一輛灰色舊大巴停在角落,車頭貼著褪色的「懷深快線」字樣。
車尾,一個中年男人正蹲著擦輪胎,抬頭,臉被曬得紅黑。
他沖我招手,從駕駛座抽出一本相冊,翻開,裡面全是三寸黑白照片,一排排乘客背影。他指給我一頁:「98 年 7 月 13 號,你也在。」
我細看,照片里兩個小姑娘並排坐,一個哭,一個轉頭看窗外。哭的那個左肩,胎記露出一點。
我指著問:「她是誰?」
老楊搖頭:「只知道叫小瑜,車票上寫的。」
我抬頭看他:「能給我這張嗎?」
老楊把照片抽出,遞給我:「給你留著吧,反正也沒人在乎。」
我收好照片,他忽然壓低聲音:「那天車上還有個人,穿白大褂,懷裡抱著文件袋,寫著『南山醫院』——我看著他把哭那娃送上車的。我記得很清楚。」
我心裡一緊:「醫生叫什麼名字?」
老楊想了想,從兜里的名片夾里翻出一張泛黃名片,遞給我:林建國,整形外科,深圳南山醫院。名片背面,手寫了一個手機號,我打過去後,機械的女聲宣布這個號碼已經停機。
我抬頭,看見大巴後視鏡里,一個戴鴨舌帽的女人正朝我們這邊望。老楊也注意到了,低聲說:「那人這幾天老來,問 98 年車票的事,你小心點。」
我收起名片,沖老楊點點頭:「謝了,有事我再找你。」
我轉身往出口走,帽檐下的女人立刻低頭,插兜混進人群。
我加快腳步,心裡罵了一句:看來真有人不想讓我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012
我出了停車場,拐進旁邊小賣部,買了瓶冰水,站在冰櫃後面瞄外面。
那戴鴨舌帽的女人沒跟出來,估計還在裡頭轉悠。
我一口氣喝掉半瓶,把名片掏出來,用手機拍了照,發給梁昭:【林建國,名片在你那能查到嗎?】幾秒後他回:【停機號查不到,但醫院人事有備案,等我。】
我收起手機,攔了輛摩的,說去最近網吧。
司機把我放到商業街二樓,我開了台角落機器,插上 U 盤,把剛才拍的照片、名片、醫院登記全存進網盤,又備份到郵箱。弄完,我靠在椅背上長出口氣——丟了資料,我至少還有副本。
耳機里突然「叮」一聲,梁昭發文件過來:一張截圖,人事記錄顯示林建國 1998 年 7 月 15 日離職,理由是「個人移民申請」,之後再無備案。
我皺眉:手術在 14 日,他 15 日就跑路?時間點卡得也太緊。
我正想著,旁邊座位坐下個短髮女人,低頭敲鍵盤。
我側眼一掃,心裡咯噔:鴨舌帽換了,臉沒換——就是在停車場偷看我們的那位。
她好像沒認出我,繼續敲鍵盤。我假裝看螢幕,餘光瞄過去,她打開的竟是南山醫院舊人事系統,頁面上赫然飄著「林建國」三個字。
我悄悄把手機攝像頭對準她的螢幕,錄了十秒,點擊保存。
然後起身,繞到她背後,輕咳一聲。她手一抖,猛地合上筆記本,回頭看我,眼神躲閃。
我低聲說:「想看什麼,一起看不是更好?」
她拎包就要走,我一把按住她肩膀:「誰讓你來的?」
她甩開我,快步沖向樓梯口。我追出去,只看見她的背影混進人群,轉眼不見。
我把視頻發給梁昭,附帶一句話:【有人比我更急著找林建國,而且她已經進了你的系統。】
幾秒後,梁昭只回三個字:「別獨處。」
013
我出了網吧,太陽已經斜到屋頂後面。
手機震動,梁昭發來定位:實驗室。讓我過去。我回他:「先吃飯,餓到低血糖了都。」他回:「快點,有人盯你。」
我攔了輛三輪,說去南山路口。司機一邊加油門一邊按喇叭,吵得我腦仁疼。我把帽檐壓低,從後視鏡看,沒發現有尾巴。
實驗室在寫字樓 19 層,門禁要刷卡。
梁昭下來接我,遞給我臨時工牌,說:「視頻里那女的我查了,IP 來自通道侗寨附近,用的是公共 WiFi,身份還沒鎖定。」
我皺眉:「她也盯林建國?」
「看樣子是。」他領我進機房,空調冷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拉開一台顯示器,調出醫院舊人事庫,「林建國離職前最後一條操作記錄——給『柳瑜』建電子病歷,時間 1998-07-1423:47。」
我盯著螢幕:「那之後呢?」
「之後系統被清空,連備份都沒有。」他敲幾下,跳出一段日誌,「清空指令來源帳號:MW-admin。」
我念了一遍:「MW——像不像我們兩個人的編號?」
梁昭沒回答,只把日誌拷進 U 盤,遞給我:「拿好,別放雲盤裡。接下來去哪?」
我摸了摸兜里的舊車票和名片,說:「去找林建國留下的紙質病歷。醫院清得再乾淨,也總有人偷懶沒燒。」
梁昭點頭,順手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微型掃描儀,扔給我:「遇到紙質檔,先掃後拿,別原件外露。」
我收起掃描儀,手機忽然震動——一條陌生簡訊,只有六個字:
「再查下去,你死。」
我亮給梁昭看,他撇嘴:「哼,嚇唬人。走吧,天黑前得趕回市區。」
我關掉螢幕,把 U 盤掛脖子上,心想:對方急了,說明我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014
陌生簡訊我沒回,直接把號碼甩給梁昭,他當場打過去——顯示關機。他又把號扔進資料庫,蹦出來的結果空白,八成是新卡。
我們下樓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我餓得前胸貼後背,先鑽進路邊快餐店,點了兩份蓋澆飯。
梁昭說不餓,坐我對面插著充電寶,把 U 盤裡的日誌又看一遍,忽然說:「MW-admin 最後一次登錄 IP,也在通道侗寨,跟網吧那女人同一範圍。」
我扒一口飯,含混罵句:「陰魂不散。」
正說著,玻璃門外人影一晃。
我抬頭,只見穿外賣服的男人背個黃色餐箱,站在路邊打電話,眼神卻往店裡掃。
我低頭繼續吃,餘光盯著他。他掛斷電話,竟推門進來,徑直走到我們桌前,遞給我一隻塑料袋:「許小姐是嗎?你的外賣。」
我沒點外賣啊,有古怪。
梁昭把袋子接過來,打開一看,裡面只有一個一次性飯盒,盒蓋上用紅油筆寫著:停手。
外賣小哥轉身就走。
我追出去,他跨上電動車,嗖地鑽進車流。我回來看那飯盒,空的,盒底燙了個洞,像被煙頭戳的。
梁昭皺眉:「本地人啊。」
我盯著那兩個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對方不僅能查到我的手機號,還知道我最愛吃的家鄉菜,這是在告訴我:我的底細他們一清二楚。
梁昭把飯盒拍了幾張照片,塞進垃圾桶,說:「別吃了,先找安全地方存資料。」
我抹把嘴,起身:「去我老舅家,他在工業區看倉庫,有狗,還有監控。」
我們打車直奔西郊。
路上我把簡訊、外賣兩件事編輯成一條信息,發給老楊:「有人警告我,別再查 98 年的車票了。」幾秒後他回語音,背景很吵:「我下班路上被摩托跟了,你也小心。」
我關掉手機,對梁昭說:「看來對方不是嚇唬,是真不想讓我們找林建國。」
梁昭點頭,把 U 盤從脖子上摘下來,掛我衣領里:「東西你保管好,我電腦留後門,隨時遠程監控。今晚分頭睡,別住自己家裡。」
我「嗯」了一聲,手心全是汗。
車窗外路燈一閃而過,照得那張「停手」的紅字在我腦子裡來回晃動。
015
西郊倉庫門口,一條土狗衝出來狂吠。我喊了一聲「黑子」,它立刻搖尾巴——小時候我在這兒過暑假,狗還記得我。
老舅從門衛室探出頭,一臉驚訝:「妞妞?大晚上咋跑這兒來?」
我簡單說有資料要放,他二話不說,領我們進值班室,打開鐵皮櫃:「鎖裡頭,鑰匙你拿好。」
我把 U 盤、舊車票、手帕全塞進防水袋,鎖好。
老舅遞給我一瓶冰啤酒,又指了指梁昭:「男朋友?」」
「朋友。」我懶得解釋,仰頭灌下半瓶。
外面鐵門「咣當」一聲響,狗又叫。老舅皺眉:「今晚來人咋這麼勤?」他抄起手電出去查看。
不一會兒,他領進來一個人。女孩,二十出頭,短髮,背包洗得發白,臉上汗一道道的。她看見我,愣了下:「你是許彥靚?」
我點頭,她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我是吳雙,鶴城刑偵隊的,私下找你。」
梁昭挑眉:「證件。」
女孩摸出警官證,晃了一眼,確實是真的。
她壓低聲音:「我在查一起身份倒賣案,線索指向 98 年南山醫院,林建國是關鍵。內部有人壓,我單線追。」
我打量她:「為什麼找我?」
「因為你是活著的證據。」她抬眼,目光筆直,「而且我查到,柳瑜的死亡證明是偽造的,簽名跟你一模一樣。」
老舅在隔壁的屋子,屋裡燈昏黃。我把啤酒放下,問:「你想要什麼?」
「合作。」吳雙掏出 U 盤,「我有人事系統後門,咱們互換資料,你告訴我紙質檔在哪,我幫你把假死亡證明撕掉。」
梁昭抱臂:「怎麼信你?」
吳雙掏出手機,點開一段錄音,沙沙電流聲後,一個男聲說:「許彥靚不能活太久,她知道太多。」聲音我聽過——是派出所那個領導。
我握緊啤酒瓶,指節發白。吳雙關掉錄音,輕聲道:「現在,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
016
我把啤酒瓶往桌上一磕,泡沫濺了一手:「合作可以,先把你知道的倒出來。」
吳雙也不廢話,把 U 盤插進梁昭筆記本,點開一個文件夾——「MW-98」三個字母跳進我眼裡。裡面排著兩列表格:A 列許彥靚,B 列柳瑜,從體重、血型到第一次疫苗,一行不差,末尾標著「供體-受體」四個大字。
我指著螢幕:「這玩意兒哪來的?」
「市局內網,有人凌晨三點上傳,IP 是南山醫院舊伺服器。」吳雙放大最後一行,「看時間戳——1998-07-1423:47,跟梁昭查到那條系統日誌對得上。」
梁昭眯起眼:「上傳人用的帳號?」
「MW-admin。」吳雙聳肩,「跟你一樣,查不到實名。」
我拖開椅子坐下,盯著那些數字,胃裡像塞了塊石頭。
吳雙又點開一張照片:死亡證明掃描件,落款簽名龍飛鳳舞——許彥靚,筆跡右傾 15 度,跟我的一模一樣。
「這張證,誰批的?」我問。
「派出所副所長江明,就是錄音里那個男人。」吳雙把證明列印出來,推到我面前,「我申請調原件,被江明扣住,理由是『涉外案件保密』。」
我冷笑:「涉外?人死在泰國,證在國內開?」
「所以我說偽造。」吳雙收起 U 盤,抬眼看我,「給我你手裡的紙質病歷,我拿去省廳做鑑定,只要證明林建國同時經手 A、B 兩條線,就能把江明拖下水,你的身份危機自然解除。」
梁昭插話:「我們憑什麼信省廳沒有壞人?」
吳雙沉默兩秒,從背包摸出一個塑料證物袋,裡面是一枚警號——編號 X0472,被外力拗成兩截。
「這是我師父的,他私下查編號 MW,出任務時被車撞,警號被人掰斷寄到我宿舍。」她聲音低下來,「省廳我不敢保證,但省技術室有我的人,只要證據過硬,就能鎖死。」
我盯著那斷警號,心裡火苗蹭蹭往上竄——原來早就有人為此送命。
我深吸一口氣,轉身打開鐵皮櫃,取出防水袋,把林建國的碎病歷、老楊的照片、出生半張紙一併放到桌上:「東西全在這兒,掃描完立刻還我。」
吳雙點頭,掏出可攜式掃描儀,咔噠咔噠開始工作。
梁昭站在門口把風,倉庫外土狗突然狂吠,他低聲罵:「有人來了。」
燈瞬間熄滅,倉庫陷入漆黑,只有掃描儀的綠燈一閃一閃,像催命的倒計時。
017
綠燈「滴」一聲滅,掃描完成。吳雙把 U 盤塞進我手心,我順勢把防水袋扔回鐵皮櫃,鎖死。
外面鐵門「咣當」響,狗叫得撕心裂肺。老舅壓低嗓子喊:「妞,別出來,有人硬闖!」
梁昭一把拉上電閘,值班室燈全滅。我們縮在門後,聽見腳步踩碎石子,至少三四個人。
吳雙摸出槍,打開保險,沖我比口型:「後門。」我點頭,帶頭往倉庫深處鑽。
黑里看不清路,我憑記憶摸到小門,一推,鎖了。梁昭掏出摺疊刀,兩下撬掉鎖扣,門吱呀開了條縫。
月光瀉進來,照見外面雜草。我剛探出頭,一道手電光刷地掃過來,我連忙縮回。對方喊:「人在裡頭,都給我圍死!」
吳雙把槍遞給我:「會開嗎?」我搖頭。她咬牙,自己貼到門邊,抬手對外「砰」一聲,夜鳥驚飛,手電光亂晃。
「走!」她一腳踹開門,我們貓腰鑽進玉米地。
身後腳步雜亂,狗叫、人聲、鐵棍敲倉庫門,混成一片。
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玉米葉子割臉生疼。梁昭拽著我胳膊,低聲數:「一、二、跳!」我們翻過灌溉溝,踩進泥里,鞋子陷進去半截。
遠處警笛突然響起,是老舅按了報警器。對方愣了幾秒,開始撤。
我們趁機爬上鄉道,吳雙的警用無線電亮了,她喘氣:「技術室同事在附近,來接我們了。」
一輛民用皮卡開著近光燈衝過來,急剎。駕駛窗探出個寸頭小伙,沖吳雙揮手:「上車!」
我們跳上車斗,皮卡揚塵而去。我回頭望,倉庫方向紅燈閃,老舅站在門口叉腰,狗在腳邊轉圈。
吳雙抹把臉上的泥,把槍插回槍套,對我伸手:「資料安全,合作生效。」我喘得說不出話,只能跟她擊掌。
皮卡衝進夜色,我把泥里的鞋子蹬掉,心裡罵:老子連影子都沒看清,就被逼到跑路。
可也證明——我們手裡的東西,確實有人怕。
梁昭靠在車幫上,突然笑了:「許彥靚,你現在是貨真價實的通緝目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