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特別慣孫子。
有時候南南吵著要玩具,我不買,他就抱著店裡的玩具不撒手,妨礙老闆做生意。
我批評他幾句,我媽心疼得要命,反而把我罵一通,叫我以後直接買,找她報銷。
話是這麼說。
但我作為姑姑,給侄子買點小玩具,如果次次找孩子他奶奶要錢,也真說不過去。
果然,要了幾回,我媽就不高興了。
陰陽怪氣,說我摳門,給侄子買個百來塊的玩具都不肯。
帶孩子已經夠煩的了,我不倒貼還得挨罵。
積少成多,我那點微薄的積蓄見了底。
我媽只會告訴我,姑姑應該多給侄子花錢。
我爸偶爾還會給我一點零花錢,讓我可以買點小零食解饞。
因此,我爸一發話,我厚臉皮留了下來。
——當然,主要是迫於手頭拮据。
但他們休想「息事寧人」。
搬走是早晚的事。
在搬走之前,我總得薅點什麼回本。
我可不想身無分文地在外流浪。
沒錢寸步難行,面子能值幾個錢?
很快,嫂子就給我送上了「回本」的良機。
4
自從鬧過一場後,我跟哥嫂的關係很僵。
侄子入讀小學那天,我大清早就藉口「找工作」出門。
捎上幾隻包子、一個保溫瓶,去圖書館吹吹空調,翻翻不要錢的書本雜誌。
偶爾會沿街溜達,挨家挨戶地問服裝店、小飯館、奶茶店之類的招不招人。
直到估摸著侄子應該已經到家了,我才慢悠悠回家。
我媽和我嫂子都快氣瘋了。
「小夏你幹什麼去了?」
「一大早不見你人,這麼晚才回來。電話也打不通!」
「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突然撂攤子,媽媽連班都沒法上,一天請了兩次假!」
我無辜地揚揚黑屏的手機。
「手機沒電,自動關機。」
一連好幾天,我故技重施,繼續到晚飯點才回來。
小學一年級的課表特別陰間。
早上八點上學,下午四點放學。
完美踩在了社畜的上班點。
誰來接送孩子,就成了個難題。
因為我總是一大早就溜出去,找不到人,我媽和嫂子只能輪流請假,接送南南上下學。
幾天下來,她倆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
「小夏,你到底有沒有點當姑姑的樣子?」
「你天天在外面瘋,你侄子上學這麼大的事,你完全不想管嗎?」
我撇撇嘴,給手機充上電,自顧自端著碗去廚房盛飯。
「我在找工作。」
「媽,您不是嫌我六年沒上班嗎?」
「我覺得您說得特別有道理,立馬就出門了。」
我媽被我懟得說不出話來。
嫂子惱道:「每天就知道吃吃吃!沒有家庭責任感!」
我笑眯眯地夾了一大筷子菜。
「什麼家庭責任感?」
「我在這個家當倒貼錢的住家保姆,某些人還想讓我出房租和水電費呢。」
「連吃帶拿的,也不怕撐破肚子。」
嫂子一聽,丟下南南就跑過來想跟我吵架,被我媽拉回主臥了。
兩人在裡頭嘀嘀咕咕一陣。
等出來時,嫂子臉上的憤怒消失了。
她故意在我對面坐下,晃了晃她手腕上的四隻大金鐲子。
陰陽怪氣:「哎呀,某些人啊,真是沒眼見。」
「明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卻跟癩皮狗似的,賴在別人家不走。」
「文盲還妄想找什麼好工作呢。」
「不好好讀書,跑去當廠妹,一輩子都是當廠妹的貨色。」
我臉色變了。
沒有過多地在意她手腕上多出來的四隻鐲子。
眼睛死死盯著她脖子上多出來的項鍊。
項鍊細細一條,款式是一大一小兩朵黃金小花,看起來只有十來克。
跟手鐲相比,它不值一提。
可它是我辛辛苦苦攢錢買的。
在我 15 歲進廠的第一年,老闆惡意壓低了童工工資,我拿著兩三千的薪水,大頭轉給了媽媽,補貼父母。
同時,我跟著同一個廠里的姐姐做點手工零活兒,賣些小玩意,賺點兼職收入。
我省吃儉用,攢下幾千塊。
過年回家,給媽媽買了一條十幾克的金鍊子。
我記得,媽媽當時很高興。
她一邊嫌棄我買的項鍊太細,戴不出去。
一邊愛不釋手地對項鍊摸了又摸。
我知道,她只是嘴硬心軟。
後來我又給媽媽送了很多禮物,但媽媽表現出來的情緒總是淡淡的,再也沒有第一次收到金項鍊的歡喜。
我以為媽媽會永遠珍惜,我送給她的金項鍊。
可現在。
這份禮物,出現在了嫂子脖子上。
5
我由衷感慨:「項鍊很漂亮。」
嫂子手指繞著金鍊子玩兒,語氣輕蔑:「你喜歡這種便宜貨啊?唉,也是,在廠里待久了就這樣,見識短。」
我惡狠狠扒拉兩口米飯。
只有吃飽喝足,我才有力氣戰鬥。
猛地起身,拔掉手機充電線,像旋風一樣衝進主臥。
我媽正在清點她積攢的首飾。
她的首飾盒已經空了一大半,大多進了嫂子的口袋。
我質問道:「您把我送給您的項鍊,送給嫂子了?」
「什麼項鍊?」我媽目光閃了閃,「你記錯了吧?你什麼時候送過媽項鍊?」
我看著她的眼睛:「嫂子脖子上那條項鍊哪來的?您送給她的?」
「不是我送的。」我媽一口否認。
「嫂子手腕上四隻鐲子呢?我記得您說過,您前幾天只給她買過兩隻。另外兩隻怎麼來的?」
「這我怎麼知道?你嫂子自己攢錢買的唄。」
「真不是您送給嫂子的?」
「不是。」
「媽,這可是您說的。」
只希望媽媽,不要後悔她說了這些話。
我按下「結束錄音」,回到自己房間。
撥打 110。
「我丟了一條項鍊,價值大概八千多。」
警方很快趕來。
我翻出購買黃金項鍊的票據。
「項鍊是我八年前買的,當時的金價是三百多一克。這幾年黃金增值了,這條鏈子目前市場價八千多。」
警方問:「項鍊在哪丟的?你還有印象嗎?」
我指向在門口吃瓜、探頭探腦湊熱鬧的嫂子。
「就是她脖子上那條。」
「啊?」
嫂子手裡的西瓜,掉了。
我衝過去,薅住她脖子上的項鍊。
「就是這條!她偷的!」
嫂子辯解:「我沒偷,項鍊是媽給我的。」
「撒謊。」我冷笑,「我媽親口說了,她可沒給你項鍊,她只給了你兩隻手鐲。」
我順勢抓起她的手腕,向警方展示她滿手的金鐲子。
大聲嚷嚷:「警察叔叔,沒準這多出來的兩隻金鐲子也是她偷的!你們一定要好好審問她呀!」
我媽聽到動靜,從主臥出來。
我嫂子跟見到救星似的,立馬喊道:「媽!媽!」
「您給我作證,項鍊和手鐲都是您給我的,不是我偷的!」
6
我媽開口想說點什麼。
我火速點開錄音。
我和我媽的聲音,從我手機里飄了出來。
「嫂子脖子上那條項鍊哪來的?您送給她的?」
「不是我送的。」
「嫂子手腕上四隻鐲子呢?我記得您說過,您前幾天只給她買過兩隻。另外兩隻怎麼來的?」
「這我怎麼知道?你嫂子自己攢錢買的唄。」
「真不是您送給嫂子的?」
「不是。」
「媽,這可是您說的。」
錄音一出,我媽臉上掛不住了。
警方問我媽:「項鍊到底是不是你送出去的?」
嫂子叫道:「就是媽給我的!」
「你別插嘴!」警方呵斥了嫂子一句。
嫂子嚇得立馬閉嘴。
「到底是不是?」
我媽猶猶豫豫:「其實,項鍊是我女兒送……」
她話還沒說完。
我把錄音調到最開始。
我們母女倆的聲音,再次飄蕩在房間裡。
「您把我送給您的項鍊,送給嫂子了?」
「什麼項鍊?你記錯了吧?你什麼時候送過媽項鍊?」
我媽被自己的錄音啪啪打臉,滿臉尷尬。
我肯定地對警方說:「項鍊是我買的,我有憑證。我媽說她沒收到過我送給她的項鍊,所以這條項鍊屬於我。」
聽到這裡,警方也基本明白了案件情況。
他們對視了一眼,問:「你們幾個是什麼關係?」
我搶在前面回答:「偷我項鍊的是我嫂子。」
「我幫她和我哥帶了六年孩子,把積蓄全貼進去了,她不給我發工資,反而跟我要 12 萬住宿費、生活費。」
「這一位是我媽。」
「她斥責我在家幫哥嫂帶孩子就是『啃老』,說我厚臉皮,問我害不害臊。」
警方以為自己聽錯了:「……啥?」
我大聲重複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你在家幫她們帶娃帶了六年,她們現在想把你趕出去,還跟你要 12 萬?」
我點頭如搗蒜:「嗯嗯!就是這樣!」
嫂子插話:「有什麼問題嗎?她吃我們家的、住我們家的,白吃白喝六年,我總不能一輩子養著她。」
「這位女士,話不能這麼說,人家怎麼說也給你帶了這麼久的孩子……」
嫂子滿不在乎:「帶孩子多簡單啊,看著孩子不做危險的事就行。」
我反駁:「這麼簡單,你自己怎麼不帶啊?」
「你剛出月子就吵著要上班,找了一份工資只有一千多的工作,把南南丟給我。」
「難道你不是嫌帶孩子太辛苦?」
警方又問:「這房子誰的?」
「我爸媽的。」我搶答,「我哥嫂的婚房離這兒二十多公里,也是我爸媽出錢買的,我哥我嫂沒出過一毛錢。」
警方恍然。
頭緒理清楚了。
這只是一樁普通的「家務事」。
上升不到「盜竊」的程度。
「這位女士,你把項鍊歸還回來,這件事就算了,怎麼樣?」
嫂子嚷道:「憑什麼?她有什麼證據證明我這條項鍊就是她買的那條?」
我果斷接話:「我有啊。」
「你……」嫂子卡頓,語調都變了,「你有?」
我亮出買項鍊的證書。
「我是在正規黃金首飾店裡買的,每條首飾都有相對應的編號,拿去金器店裡驗一下,不就真相大白了?」
我微微一笑。
「不過,如果到時候查出來是同一條……」
「我一定會要求刑事立案,盜竊罪。」
「我沒有偷你項鍊!」嫂子快氣瘋了,「一條破鏈子,你以為是什麼金疙瘩嗎?我犯得著偷這種便宜貨?」
她粗暴地扯下項鍊,丟在地上,鏈子斷成兩截。
怒氣沖沖道:「給你!」
我沒有撿。
「你把我項鍊弄斷了。」
「要麼賠我一條一模一樣、全新的。」
「要麼折價還給我。八千。」
嫂子的忍耐顯然已經到了極限。
她伸手推了我一下:「你有完沒完!」
我順勢倒在地上,淚眼汪汪。
「警察叔叔,她推我。」
「我頭好暈。」
「我要去醫院做檢查。」
7
嫂子破口大罵。
她罵得越髒,警方對她越不耐煩。
「差不多得了啊,沒見過你這麼欺負人的。」
「人家小姑娘辛辛苦苦幫你帶孩子,你賴掉工資不給,還倒打一耙跟人要錢。」
「當著我們的面,還敢動手。」
「再鬧,就跟我們去局子裡走一趟。」
嫂子驚慌地捂住嘴。
她一直罵我「廠妹」。
可她自己,何嘗不是一個眼界窄、毫無背景的山野丫頭?
她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淪落到進局子。
哪怕只是做個筆錄、例行問話,也足以嚇破她的膽。
最後,在警方的調解下,嫂子不情不願地賠了我八千的項鍊折價錢。
扯壞的破項鍊,她看不上。
沒關係,我不嫌棄。
我順手收進了口袋。
我媽欲言又止,想把項鍊要回去。
「小夏,你鬧也鬧夠了,項鍊就還給媽媽吧。」
我理直氣壯問:「還什麼還?」
「媽您不是說,我從來沒送過您金項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