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為了辦案,和女捕快假意成親。
賊人落網後,女捕快執意要繼續喝下合衾酒。
我匆匆趕到時,二人雙臂交纏,好似一對交頸鴛鴦。
我氣惱不已,放下狠話。
「你今日若喝下這杯酒,我們也不用成親了。」
少年心高氣傲,在人前被落了面子,脖子一仰便將那酒喝了個乾淨。
婚事作廢,我遠走江南。
歸來後,他像曾經一般翻牆而來,將尚且溫熱的糖糕塞進我的掌心。
看著他翻牆而去的背影,我隨意將糕點賞給了洒掃的小廝。
轉頭對著幾乎要落淚的少年緩緩道:
「我已有未婚夫,還望凌大人自重。」
1.
從外祖家歸京那天,京城大雪紛飛。
才進城門,馬車便陷在積雪裡動彈不了分毫。
雪天難行,洛府接應的馬車遲遲不來。
我等得無聊,下車欣賞皚皚白雪。
馬蹄聲由遠及近,一少年郎君沐著漫天風雪縱馬而來。
幾年不見,凌松砌愈發眉目疏朗。
一襲青衣挺拔,腰間墜著一枚金絲鑲嵌的碎玉佩,像銀裝素裹里一株亭亭松柏。
他搓了搓手,待掌心有了熱氣,輕輕復住我凍得有些發紅的耳朵。
「天氣冷,怎麼不在馬車裡等?」
我輕輕撥開他的手。
「江南溫暖,許久未見這般雪景了。」
提起江南,他表情不自然了一瞬,又迅速調整好。
「洛府的馬車還在路上,仔細別凍壞了身子。」
皺眉解下身上的狐裘,他仔仔細細將我包裹在內。
見我被裹得嚴實,凌松砌終於笑得眉目舒展。
「聽見你回來的消息,我等不及便騎馬來見你了。」
我沒有接他的話,微微後退拉遠了距離。
他似是沒察覺我的疏離,滔滔不絕地講著我不在的日子裡京中發生的趣事。
他不知道,這些事早有人給我講過了。
那人日理萬機,可連一日三餐這樣的小事都忍不住分享給我。
每月寄給我的書信足有書本那麼厚,從未斷絕。
凌松砌講得沒那人有意思,我聽得心煩,打斷了他的話。
「大理寺不忙了嗎?」
「案件一直都有,錯過了大小姐回京可就是我的罪過了。」
他語氣親昵自然,一如少年情濃時。
彼時我出身顯貴,又被家裡嬌寵著。
我在人前端莊賢淑,是京中大家閨秀的楷模。
背地裡卻頗有些小脾氣。
每每凌松砌惹得我不痛快,總要好聲好氣地哄上好一番。
那時他語氣無奈又寵溺,笑著喚我是難伺候的大小姐。
如今這稱呼再從他嘴裡說出,我卻十分不自在。
「在凌家小少爺面前哪有什麼大小姐,從前年少頑劣,多謝你擔待,以後不會了。」
凌松砌嘴角的笑意僵住。
片刻後故作輕鬆地打趣我:「不過是一別三年,小儀可別和我生分啊。」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又何必這般自欺欺人,就像當初分別時從未鬧得那般難看。
2.
明白我不想理他,凌松砌沒再說話,只是默默站在風口為我擋風。
母親急著見我,派了府上最穩健的車夫來接。
凌松砌卻仍不放心,騎著馬一路護送著我的馬車。
他家世好,生得又俊朗,哪怕是這樣大的雪天也吸引了不少人沿街來看。
圍觀的人竊竊私語,討論著是誰有這麼大的排場,竟讓凌家的少爺護送。
直到夾著雪渣的風掀起車簾的一角,眼尖的人認出了我。
一時間街道上竟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京城裡的新鮮事沒幾樁,最吸引人的還是三年前大理寺少卿凌松砌不愛貴女愛捕快的風流韻事。
誰不想看衝破階級阻礙,修成正果的愛情。
而作為百姓喜聞樂見故事裡礙事的未婚妻,我當初可是灰溜溜地離了京城。
然而眾人以為沒了我礙事,很快便能修成正果的一對眷侶卻遲遲沒有動靜。
而今我歸來,不知又要為這場三角戀情增添怎樣的腥風血雨。
圍觀的眾人討論得激烈,議論的聲音一絲不差地落入我的耳中。
曾經我每每聽見有人將我和虞雙雙相比,總要大發脾氣。
洛家和凌家是世交,我和凌松砌又是從小一起長大。
隨隨便便拿一個女人來和我比較,究竟是誰在凌松砌心中的地位重。
這簡直是侮辱,如何不氣。
我這般篤定自己的地位,才會在凌松砌偏向虞雙雙時那般狼狽。
而如今,聽著和三年前如出一轍的談論,我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我為何要和一個家世樣貌處處不及我的白眼狼爭奪一個早已不想要的男人。
當初是我鑽了情愛的牛角尖,偏要在一條路上一決高下。
而今不會了。
但凌松砌顯然不這麼想。
他或許怕我又做出當街發怒的醜事連累他的名聲,率先一步開了口。
「大理寺的牢房空得很,誰再妄加議論我不介意請他去裡面坐坐。」
寒風裹挾著雪花,凌松砌的聲音比冰雪還冷,只一瞬便震住了圍觀的人。
上一秒還嗓音凜冽的人柔了聲音:「小儀,你別聽那些人亂說,我從始至終只有你一個。」
我抬眸,對上了凌松砌認真的眼眸,似乎一瞬間回到了三年前那個傍晚。
那時凌松砌剛解決一樁大案,兇犯的同黨懷恨在心,竟策劃了一場針對凌松砌的刺殺。
其實以凌松砌的身手完全可以躲開,偏偏不知在哪竄出來一個虞雙雙,一把推開凌松砌,自己直直撞在了劍上。
一瞬間,凌松砌心神大亂,身上霎時多了幾道血痕。
我在街道邊的茶館二樓和密友小酌,聽見下面陣陣騷亂。
看見這一幕,驚得捏碎了手上的茶盞。
帶著人匆匆趕到將兇手制服,卻見凌松砌抱著腹部染血的虞雙雙,目眥欲裂。
我想讓人先送虞雙雙去醫館。
伸出去的手還未碰上虞雙雙的衣角,凌松砌就猛地抬起猩紅的眼,逼退了想要靠近的所有人。
我愣在原地,看著自己伸出去的手,鮮血正止不住地流出。
是方才見他有危險,心神大亂被碎掉的茶盞割傷的。
突然想到剛開始學劍時,哪怕我的手被劍磨紅一點,凌松砌都要心疼半晌,誇張地捧著我的掌心呼呼。
如今掌心的傷深可見骨,他卻沒分給我一個眼神。
忘記了那天我是如何離開的,只是自那天之後,借著養傷的名頭,虞雙雙順利住進了凌府。
而那時,距離我和凌松砌的大婚,不足半年。
我不想這麼不明不白地繼續,氣勢洶洶地跑去質問凌松砌打算如何。
他低著頭看不清神色:「雙雙她替我擋了一劍,我得對她負責。」
我捧起他的臉,直直盯著他的眼睛:「凌松砌,我問你,你要如何對她負責?」
他有些不安,躲避著我的眼神。
他明白我的態度,卻依然開口:
「雙雙她被那一劍傷了胞宮,日後子嗣艱難,恐怕很難婚嫁了。」
青梅竹馬長大,一個眼神、一個語氣,很容易就能猜出彼此在想什麼。
手上用力,我的指甲幾乎要嵌進凌松砌的臉頰。
「所以你想娶她?」
「不過是放在府里好吃好喝供養著,我決計不會碰她一下的!我發誓,此生愛的只會有你一人。」
「啪!」
回應他的是響亮的巴掌。
而今,馬車外的凌松砌讓我不要聽人亂說,他從始至終只有我一個。
我覺得可笑。
只有三心二意的人才會一遍遍強調一生一人,若真的心如磐石,便是什麼都不說,也會在行動上彰顯決心。
忍住了再給他一個耳光的衝動,我彈了彈指甲,輕笑了一聲:
「凌少卿慎言,婚事早已作廢,莫要再說些連累他人名節的胡話。」
簌簌風雪壓下周遭喧囂。
只餘一人顫抖的呼吸聲。
3.
在外祖家總惦記父母,如今歸來,見二老身體康健總算安心,心思又被熱鬧的京城街市勾了去。
也不知我最愛的那家糖糕鋪子是否還在。
離京三載,我忍不住在街上走走停停。
京城的街道熱鬧非凡,叫賣聲不絕於耳,最為受歡迎的一處是雜技攤。
一黑里透紅、長得很結實的小童利落地表演舞劍。
一招一式,熟悉至極。
無意識地摸了摸掌心的薄繭,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的秋日。
我看畫本子入迷,一個人女扮男裝悄悄溜出府,甩掉了所有小廝婢女。
畫本子裡女扮男裝行俠仗義的故事沒有發生,反而我拙劣的偽裝被人識破,還被心懷不軌的人調戲。
我孤身一人無力反抗,千鈞一髮之際,在附近辦案的凌松砌及時發現了我。
那次他不顧法度和名聲,當街將調戲我的人打得瀕死,為此受了家法,跪在祠堂被抽了四十九鞭。
後來很多次,他後怕地一遍遍跟我說幸好他當時在附近。
也是在那之後,他發瘋一樣逼著我學劍法。
那時的我被身邊的人嬌寵得太過,矯情愛美,想也不想地拒絕。
「太難了!而且舞起來一點也不好看,我不要學。」
然而向來對我百依百順的凌松砌這次態度卻十分堅決。
看著他一副嚴師的模樣,我撒嬌搖晃他的手臂:「我有你呀,反正你會一直保護我的。」
「我要保護你,所以更該教會你自保的手段。」
嘴上說著嚴厲的話,他卻默默把我每一個任性的訴求記在心裡。
於是,凌松砌白日公務忙得焦頭爛額,夜裡獨自一人拿著劍比划著,就這樣熬了許久,他為我編了獨屬於我的劍法。
看著簡潔實用卻飄逸靈動不失美感的劍招,我終於肯學。
那時他在身後溫柔地用手包裹住我的手,一招一式地教我這套獨屬於我的劍法。
他說要用這套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劍法給我獨一無二的安全感。
後來他與虞雙雙飲下合衾酒,我決心要與他徹底劃清界限。
拿著定親玉佩欲退還給他時,卻撞見他攬著虞雙雙,像曾經教我學劍那般,一招一式舞出獨屬於我的劍法。
凌松砌的語氣自然極了:「這劍法簡單又漂亮,適合你這種小姑娘。」
虞雙雙一雙小鹿般的眼睛濕漉漉地望著凌松砌:
「聽說,你曾經為洛小姐編了一套劍法。」
提到我,凌松砌似乎頭疼了一瞬,揉了揉額角滿不在意道:
「她那樣的大小姐,去哪裡都有人保護的,你比她更需要。」
「那我和她誰劍舞得更好?」虞雙雙試探著開口。
「自然是你。」
將曾經珍而重之的玉佩隨意扔在地上,我轉身離開。
臨行去外祖家前,我命人將這套劍法大肆宣揚,一招一式細細拆解成劍譜供人練習。
既然不能只屬於我,那就變成所有人的。
而今,連耍雜技的小童都會了呢。
也算是好事一樁。
表演結束,小童端著托盤向圍觀的人求打賞。
我伸手欲放下銀子,身後卻探出一隻手。
而托盤上赫然多了一錠金子。
皺眉回頭,凌松砌站在我身後。
他看著千恩萬謝的小童,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你舞得很好。」
說著,揶揄的目光掃向我:「不像某人,總是半途而廢。」
明明是他先背棄誓言,也是他將送我的劍法細緻地教給另一個女子,如今卻顯得我是負心人。
我挑了挑眉,嘲弄地看向凌松砌。
「有時候,半途而廢的不只是徒弟,更是師傅。」
借過小童手上的劍,我陡然出手。
一招一式,颯爽利落,帶起陣陣風聲。
狠辣凌厲,像那人一貫的作風。
我可是他唯一的、最好的學生。
一舞結束,周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只有凌松砌呆愣在原地。
「未婚夫教的劍法,看大家反應,我應當是舞得不錯。」
不給他反應的時間,我轉身回府。
4.
府中我的院落被打理得纖塵不染,像是我從未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