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籍籍無名的侯府庶子,到手握重兵的侯爺。
我陪他走過七年,沒了兩個孩子。
他位極人臣,我再難有孕。
念及顧淮辭為我報殺母之仇。
我無怨無悔,依然情根深種。
滿京城都在往侯府塞女人,侯爺卻當眾斷指起誓,此生絕不負我。
可婚後第七年,我卻親眼見他將一女子剝光壓在了床榻上。
「賤人,要了三回還不夠?再孟浪穿我夫人衣裙,我讓你下不來床!」
那女子嬌喘著轉過臉來,卻是害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1
我在茶樓最後的一階木梯上崴了腳,一個趔趄,再抬頭時正好透過巨大的門縫,看到了那口口聲聲愛我至深的夫君,將一女子壓在了榻上。
他們無所顧忌地糾纏在一起,滿地都是因為急切撕下的衣裳。
那個在我面前永遠端持的夫君,甚至拿我們成對的鴛鴦玉當作調情之物,在對方的豐腴上來回遊走。
直到看到那張臉,我才像被驚雷打中,耳鳴得厲害,幾乎站都站不穩了。
——父親的外室女,害死我母親的兇手!
她本該死於一把火里為我母親償命的。
現在,卻活生生躺在顧淮辭身下。
沈清清高高揚起的脖子上,縱橫交錯著新新舊舊的愛痕。
顧淮辭埋頭其間,樂不思蜀。
她透過門縫挑釁般看了我一眼,動情地攀上了顧淮辭的脖子,嬌喘地求道:
「姐夫,清清難受。」
「姐姐床上欠你的,清清加倍補償可好?」
人前的高嶺之花,現在卻是噁心至極。
「你這種貨色也配提雲宜?」
顧淮辭帶著滿口不堪入耳的污穢言語,狠狠壓了上去。
我腳踝處的扭傷,蔓延上了胸口,撕扯著恨意,讓我痛徹心扉。
沈清清看得高興,咬著情慾,一邊往顧淮辭薄唇上夠,一邊呢喃道:
「可姐夫不就是喜歡我這種知情識趣的貨色嗎?」
「否則,怎會明知姐姐眼裡揉不得沙子,卻拿一副燒焦的死屍糊弄她,還把我藏在了她眼皮子底下日日尋歡。」
「連茶樓都不放過,姐夫就不怕被姐姐發現嗎?」
顧淮辭一口咬住了對方的耳垂,在她吃痛驚呼時,咬牙道:
「她命都可以給我,又如何會疑心於我?」
屋裡乾柴烈火。
屋外風雪大作。
站在風雪裡,我攥著恨意冷得透徹,連開口的聲音都帶著顫抖。
2
「多久了?」
護衛單膝跪地,不敢抬頭。
「一……一年多了。夫人,不是我們刻意瞞你,是侯爺下了死令,屬下不敢多嘴。」
一年多?
在顧淮辭封侯拜將的第二年。
也是父親被我以雷霆之勢下獄卻又全身而退的那年。
對此,顧淮辭說了朝堂局勢上的諸多不得已,說了顧家的艱難處境,說了他自己的左右為難。
說到最後,我冷冷抽出了床頭上的劍。
他才面色一白,告訴我他已經親手「殺了」顧清清這個害死我母親的始作俑者,來寬慰我的心。
那具燒焦的屍體,被冷冷一腳踢進了滔滔江水裡,他說:
「雲宜,大仇已報,以後你當開心點。」
可原來,自始至終都是一場欺騙。
既是你背信棄義在先,就不能怪我翻臉無情。
「管住自己的嘴,今日便當沒見過我。」
我轉身而去,頂著風雪扯下了身上的那塊鴛鴦玉,隨手扔給了路邊的小乞丐。
髒了的,人和物,我都不要了。
踩著風雪,我想起了與顧淮辭的七年。
3
想十七歲的顧淮辭,在我埋伏三個時辰可偏差的一箭沒要了父親的命,卻招來滿城追捕之時,朝我伸來的手:
「來,有我在,侯府馬車無人會查。」
猶如履薄冰的庶出之子,為求娶毫無依仗的我時,被壓跪在紛飛的大雪裡所受的三十軍棍。明明血肉模糊,卻強扯了三分笑意:
「雲宜,我顧淮辭拿不出盛大的聘禮求娶你,便用我半條命證明我的決心。」
想新婚夜,他雙頰緋紅,按著狂喜挑來蓋頭時的羞澀場景:
「雲宜,以後你便是我的妻子。願為雙飛鴻,百歲不相離。」
想我失去第一個孩子時,他如何顫抖又慌亂地將我從血泊里抱起,冰冷的額頭抵在我的面頰上,一串串淚珠滾了我滿臉:
「雲宜,別睡了。我回來了,我給你做主。禮法要不了他的命,我便以命搏命。」
想起我失去第二個孩子昏迷不醒時,他捧著我的手坐在床邊的一夜白頭:
「便是良辰好景,無你相伴又有什麼意思?」
「若是可以,我願用一切換你睜眼。」
想皇后將我扣留中宮,強逼顧淮辭娶她庶妹時,他憤然斷指發誓得決絕:
「若有負雲宜,我顧淮辭萬箭穿心而死。」
昨日誓言歷歷在目,今日卻被他以齊人之福的欺騙,直穿臟腑。
我恨,並噁心。
風雪掩蓋了我的來時路,我想,我該換條路走了。
4
顧淮辭回府時,已經到了傍晚。
他像從前一樣,總在晚歸時帶著滿滿歉意和鼓鼓囊囊我愛吃的甜嘴。
今日是炒栗子、蜜薯和糖葫蘆。
「城東的炒栗子最糯,城西的大蜜薯最甜,城北的糖葫蘆是夫人吃慣了的。為夫可有說錯?」
他卷著風雪進來,狐裘上還沾著碎雪,甚至來不及撣去,就半跪在我身前,掏出懷裡的甜嘴,獻寶一樣討我歡心:
「夫人身子弱,東西要趁熱吃才好。我嫌馬車實在太慢,便親自騎馬趕了一個來回,你摸摸還是熱的。」
他指尖冰冷,連鼻尖都凍得通紅的,可眼裡卻滾著一團火。
歪著頭便要來親吻我的唇。
我頭一歪,帶著厭惡錯開了。
他帶著三分詫異、三分受傷和四分不明所以:
「可是怪我回來太晚了?你也知道如今的我不比從前,身居要職,自然忙碌得厲害。」
似是解釋完了,他將零嘴捧到了我跟前:
「想吃哪個,我喂你!」
那般情真意切的模樣,恍若我午時看到的荒唐只是一場囫圇夢。
可仔細瞧,他內里的長衫微微皺起,裡衣的胸口還沾著一層淡淡的脂粉。
連身上都帶著沈清清和她娘身上才有的白芷香。
他真恐怖,一邊溫柔體貼地愛我,一邊肆無忌憚地欺騙背叛我。
手心被攥得生疼,我將那封信點了點,玩笑般說道:
「可還記得我院裡的小桃?」
「她千里投奔帶著全部家當嫁的表哥,竟然在生意小成以後娶了平妻。」
「曾經是那般恩愛過的人,帶小桃走的時候也向我保證過,會一輩子對小桃好,可沒想到男人的一輩子那麼短。」
「你說背叛誓言的人該如何是好?」
5
顧淮辭火籠上的手一顫,頓時凜冽了三分:
「雲宜,不是人人都有閒情逸緻盯著後院裡的情情愛愛,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何至於擺到你我跟前。 」
「一個低賤出身的婢女,做富商平妻也不算辱沒了她,錦衣玉食地養著,還要如何?」
原是錦衣玉食地供著便夠了啊!
我扯出了三分諷刺:
「既是如此,便用飯吧,菜都涼了。」
他鬆了口氣。
卻在看到桌上菜時皺了眉頭。
「怎會一個葷菜都沒有?下人是做什麼吃的。」
「今日是我母親的忌日,不宜吃葷。」
顧淮辭面色一僵:
「抱歉雲宜,今日京中要事太多,我竟將岳母的祭日忙忘了,我……」
「無妨的!」
他忙著陪沈清清顛鸞倒鳳,耗盡了一整個下午。
我曉得的。
緩緩起了身,我帶走了那封信:
「今日太累了,我先歇下了,你慢慢吃。」
「待我洗個熱水澡來陪你。」
「不用了,母親忌日,我只想一個人睡。」
顧淮辭頓了頓:
「明日我陪你回沈府看看吧。」
回娘家?
也好。
那個厚顏無恥的父親與外室,也該見見了。
6
顧淮辭高頭大馬,帶著我和一馬車的厚禮浩浩蕩蕩回了沈家。
一路上,不知讓多少女子羞紅了臉,又羨慕得紅了眼。
卻無人得知我這馬車上,竟落了只不屬於我的耳墜子。
是沈清清那個妓女的娘,在逼死我母親那日所戴的那隻。
也是沈清清刻意落下的挑釁與羞辱。
墜子尖銳,扎進我心裡。
下馬車時,顧淮辭下意識伸手來扶我。
可我想起他的虛偽,便萬分噁心。
避開身子,自顧自提著裙角下了車。
他眉頭緊鎖:
「夫人,你與我生分了。」
我望著他,平靜得可怕。
明明是你欺騙在先。
轉頭來,卻怪我對你冷淡?
莫非背信棄義的人不是你?
最先往對方心窩子捅刀的不是你?
「雲宜啊,你過來怎麼也不提前知會為父一聲,我也好為你準備些愛吃的小玩意兒。」
7
父親萬分熱情地迎了過來,做足了父女情深的模樣。
可身後那一抹庸俗的粉,還是出賣了他。
「跟你雪梅姨去後院走走,為父正好有要事與淮辭商議。」
「不用了,我自己回我母親的院子坐坐就好了。」
所謂雪梅姨,便是沈清清的母親宋雪梅。
她亦是世家女,後因抄家滅族之罪被罰入了青樓。
是父親偷偷摸摸將人贖出,苟且生下的沈清清只比我小四歲。
她恬不知恥地在我母親臨產之際,命沈清清沖入了沈家,跪在我母親面前要身份。
驚得我母親大出血,一屍兩命。
那時我七歲,舉著一把刀比在沈清清的脖子上,逼著下人通知了舅父為母親做主。
最終,宋雪梅進不了沈家的門。
以外室的身份安置在了雲陽老家。
嫁給顧淮辭那晚,我便在火紅的蠟燭下說過:
「從今往後,我只有兩個目標,扶你青雲志,為我母親報大仇。」
顧淮辭指天發誓:
「夫人的仇便是我的仇,待我身居高位,定傾盡所有為夫人報仇雪恨。」
後來,他指著一具焦黑的屍體對我說:
「沈清清已死,雲宜,你該做你自己了。」
沈清清死在何處?
死在他們快活的床榻上。
恨意將我扎傷,滿手心都是鮮紅的血。
「夫人不喜歡,便莫要讓任何人給她添不快。」
顧淮辭握住了我的一手冰涼,臉上是少見的冷厲,卻給他們留足了餘地。
宋雪梅的得意僵在了臉上,忙彎下腰身討好道:
「是是是,都聽侯爺的,是奴失了體統,這就退下。」
幫我緊了緊披風,顧淮辭故作寵溺地在我鼻尖颳了刮:
「不開心了、想走了,隨時叫我。我一直等你。」
繼而眉頭一擰,冷聲沖身後的二人道:
「若讓人找了不痛快,便當場找回來。」
「我的夫人,不是誰都能給臉色的。」
父親意會般連連告罪,忙將宋雪梅轟回了院子。
他們都在裝樣子,可我卻當了真。
8
我入母親院子時,宋雪梅早等在裡面要給我不痛快。
「清清也跟了侯爺一年了,於情於理,你個做姐姐的都該迎她進門才是。」
「畢竟,你給不了而侯爺偏想要的東西,只有我清清有。」
「所謂食髓知味,你與你那個始終端著的娘親是不會明白的。」
「與其讓侯爺沒日沒夜偷吃,不如讓他光明正大地吃個飽呢。」
她趾高氣揚地扶了扶頭上的步搖,樁樁件件價值千金。
不是出自父親的手,便是出自顧淮辭的大手筆。
招搖到我跟前了,我挑眉問道:
「你可脫了奴籍?」
她身子一僵。
「我就知道,舅父在的一天,你就別想脫了奴籍。」
「來人,賤奴多嘴,給我打。」
母親的院子被掏空了,便是幾件帶著母親記憶的物件,也都被宋雪梅毀了去。
男人薄情,喜新厭舊。
我那個父親早就將微末之時的夫妻之情忘得一乾二淨,又怎會在意母親的院子如何了?
顧淮辭是想走父親的那條路了,只可惜,我不是我母親。
「今日專為你而來,你到底沒讓我失望。」
宋雪梅一張嘴被打得稀爛,滿身珠翠也被摘了個乾淨。
人如死狗,趴在地上只剩哼唧,哪裡還有方才的囂張?
看無可看,我轉身便走。
「老爺出去了。」
父親出去了,可顧淮辭沒有回來。
他會去了何處?
「侯爺在老爺書房沒有出來。」
9
一門之隔,我聽到了書房裡筆墨落地的聲音。
沈清清喘著粗氣問:
「你就不想我?我可想你想的覺都睡不著呢,姐夫!」
那一聲姐夫帶著嬌俏的尾音,顧淮辭瘋了一般:
「追到沈府來,你可真夠下賤的!」
沈清嬌笑著回應:
「死在姐夫身下,做鬼都快活。」
「但要我說,無論什麼地方,都不及姐姐的溫泉里舒服。」
「姐夫何時再帶我去快活一次?」
我手一頓,失笑出了聲。
郊外的溫泉是我失去第二孩子傷了身子時,顧淮辭跪在陛下跟前為我求來的養身子的地方。
那是全京城都眼紅的獨一份的寵愛。
可沒想到,他們也在那裡瘋狂過。
愛早就爛了,和顧淮辭這個人一樣。
我被噁心到了,忍不住反胃,身子也冷得厲害,竟縮成了一團。
嘩啦一聲,門被推開了。
10
「聰明人就該學會裝聾作啞。」
父親緩緩而來,做作地提著我最愛的脆皮鴨。
「像你母親那般眼裡揉不得沙子的,終究困死的只能是自己。」
他笑得無比諷刺:
「沈家不會惹顧侯不快為你求和離的。你硬要撕破臉,可有收場的餘力?想想你的舅父吧,日薄西山之際,能否承受得住顧侯的一次重擊。」
「對了,你不會以為一年前顧侯將你表弟收入麾下,是為了討好你吧?」
腦袋裡轟的一聲炸開了。
舅父為給母親求公道,一介商戶狀告當朝官員,硬是滾過釘床挨過板子,才將父親告上了公堂。
可惜那年我太小,什麼證據也沒留下。
父親用否認宋雪梅母女身份的方式,保全了自己。
可我的舅父卻自此之後壞了身子,纏綿病榻許多年。
膝下也唯有我讀書極好的表弟一人而已。
他與顧淮辭交好,對顧淮辭滿心信任。
是以,顧淮辭讓他去自己手底下歷練一番,他毫不猶豫便去了。
他說:
「這世上唯有姐夫對阿姐好,他不會害阿姐的。只要為阿姐好,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願意。」
可他去年斷了一條腿,今年又傷了胳膊。
每每我問起,他都會說:
「姐夫說了,男兒還得有身硬功夫,光讀死書是沒用的。阿姐,我也要像姐夫一般,從槍頭上殺出一番大業來,為阿姐撐腰。」
可他一口一個的姐夫,竟將我們二人的信任與真誠碾成了腳底泥。
顧淮辭身居高位之時,唯恐丟失了我這尊保命菩薩,便將舅父一族拿捏在了手上,當成了威逼我的軟肋。
斷手斷腳又何妨?他要表弟的命也易如反掌。
一邊將愛我演得盡人皆知,一邊又將利刃抵在了我的心窩子上。
顧淮辭啊,你好得很。
見我咬牙切齒,父親得意又輕蔑地勾了勾唇角:
「總歸錦衣玉食沒虧著你,夫人位置也給了你。要個孩子而已,出自旁人肚子哪裡比得上你的親妹妹?」
「哪個男人不想有個自己的孩子?何況侯府家大業大,總不能在侯爺百年之後將產業都拱手讓人吧?他也只是想給你一個嫡子。」
「要學會做個聰明人,別逼得你舅父把剩下半條命也丟給了你。」
「今日的脆皮鴨尤其肥美,侯爺會喜歡的!」
故意鬧出的聲響提醒夠了裡面的人,他才諂媚而去:
「賢婿啊,脆皮鴨買回來了,可以開飯了。」
吱呀一聲,門從里推開。
顧淮辭胸襟凌亂,面頰上還帶著沒有散去的潮紅。
看到我時,他一驚。
11
「怎麼沒穿披風?凍壞了該如何是好!」
他忙解下披風,急不可待地往我身上披。
可我厭惡至極,大退三步。
「誰又惹你不高興了!」
狂風卷大雪,從我衣袖鑽進了四肢百骸。
我凍得雙目通紅,一瞬不瞬盯著他:
「我表弟的歷練何時結束?!」
他心虛地避開了眼: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何時?」
「雲宜!」
顧淮辭失了耐心。
「做好你主母的位置,其他的,我自有分寸。」
「可那是我阿弟,他已然斷過手腳,你還要如何?」
他冷臉將披風搭在我身上,帶著威壓俯身按住我的雙肩:
「你乖乖的,他自然什麼都好。」
他冰冷的指尖甚至在我臉頰蹭了蹭。
「護好顧家的體面,其他的,別問也別管!」
明明是威脅的話,他都能說得這般曖昧。
可為他謀劃一夜,拿肚裡孩子換世子之位的時候,他何曾說過不該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