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將軍府里唯一的妾生⼥。
可全家都寵我如寶。
因為我出⽣時,不僅異象環⽣。
連宮裡的欽天監都說我有鳳命在身。
可沒人知道。
這命格是我苗族⼤祭司的⼩娘。
從皇⼦那兒偷過來的。
1
我父親想要至尊之位很久了。
小娘說他三兩重的腦⼦當什麼皇帝。
他也不惱,只是抱著她笑。
直到後來欽天監預言紫薇星動,城西有⼦三月,乃天⼦氣也。
皇帝疑⼼起,派人搜遍全城,但凡孕期在三⽉左右的女⼦,都判了絞殺。
城內哀戚⼀⽚,連將軍府也掛滿陰霾。
朝堂內外都清楚,欽天監說的那個孩⼦是在城西驃騎⼤將軍府內的⼩夫人肚中,可沒人敢上前觸這對君⾂的霉頭。
一位是掌握生殺大權的帝王,⼀位是正帶著三十萬大軍班師回朝的重臣。
直到皇后派侍從去將軍府請⼈。
小娘說那碗落胎藥很苦很苦,苦到父親三日後趕回城內,她仍覺得嘴裡還含著那藥。
自此之後,父親就像變了個人。
直到小娘再次懷孕,父親拿著欽天監的預言,逼著她使用苗族秘術把我和宮裡皇子的命格調換。
小娘不願,父親就掐著兄長的脖頸,雙眼通紅地立誓,陸府不出紫薇星,不如斷子絕孫。
兄長是將軍府的嫡子,父親唯一的孩子。
小娘這才明白,父親早已經瘋魔了,為那個至尊之位,也為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年僅五歲的兄長被掐得臉色青紫,小娘只好答應父親。
可惜,命格能換,陰陽難測。
父親從產婆手裡接過我時,比生產後的小娘臉色還要慘白。
他以為秘術未遂,提著刀去找欽天監。
而小娘抱著我,看著屋內紅光遍布,宅院內禽鳥繞樑啼叫,便知秘術已成,只是換來的是鳳命。
2
大風卷著碎雪撲向窗欞……
地面上全是厚厚的積雪。
屋內的紫銅火盆,銀炭靜燃,時不時迸出幾點星火。
門外站著一群佝僂著腰的侍女,驚恐地看著院子裡的女人光著腳翩躚起舞。
她身著裡衣,唯有頭間掛著一支銀環發簪點綴,素白裙擺飛揚,每一步落在雪上,都看不到印記。
女人臉頰緋紅,即使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眼神卻亮得嚇人。
一舞畢,她含著笑往地上倒去。
周圍響起一片驚呼,所有人簇擁而上,想要勸她回屋,卻不敢出聲。
只有一個小女孩哭著上前,不安地抓住她冰冷的手。
「娘,燕燕冷,燕燕想回屋。」
女人微微喘息,摸了摸小女孩的臉。
娘說的,燕燕都記住了嗎?
直到看見小女孩點頭,女人才如釋重負地閉上雙眼。
「娘,娘。」
這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我掙扎著醒來,發現自己抓住的手溫暖無比。
身邊人緊緊摟著我,及時安慰道:
「娘在,娘在。」
她先碰了碰我的額頭,才放下心來。
「所幸是不燙了。」
隨後微蹙起眉,用手戳了戳我的額間。
「你這個小冤家,怎麼一到冬日,就病個沒完。」
我親昵地鑽進她的懷裡,討好般笑道。
「是燕燕有罪,害母親辛苦了。」
嫡母本就擔心,不由得嘆了口氣,捏起被子替我蓋住全身。
「在這後宅里,除了你和城兒,母親也沒什麼好挂念的了。」
「你兄長常年出征在外,內宅里只有咱娘倆作伴,眼見你婚期將近,以後母親就要一個人呆在這宅子裡了。」
嫡母是小門小戶的庶女,多年前的一次交戰,父親被敵方偷襲,重傷不醒。得知消息的皇帝焦急不已,朝堂上有人出謀劃策說父親常年征戰,身上煞氣太重,需要衝喜。
皇帝便下令誰家有女願嫁,便得重賞。
京城貴女沒人敢嫁一個生死未卜的人,而我嫡母卻站了出來。
四人抬的小轎,包袱裝的嫁妝,一個人的拜堂。
最後等到的是夫君帶著心愛的女子平安而歸。
而父親活下來自然不是因為沖喜,是小娘用苗族的藥蠱救下了他。
嫡母善良、寬厚,不僅視我如己出,小娘在世時待她也十分和善。
我心裡一酸,緊緊抓住她的手。
「不會的。燕燕若是有時間,定會多回來陪陪母親。」
聞言,母親臉上反而掛起一絲苦笑。
我恍然,意識到自己又說了傻話。
宮裡向來規矩森嚴,皇子妃無事不得外出,往後我即便有時間,也沒有機會了。
可我不願母親難過,只得換了個話題逗她開心。
「兄長不是寫信說已有意中人,讓母親早早備好聘禮。看來不僅我馬上就要有嫂嫂,母親也要有新婦作陪了。」
念及此,母親這才露出笑顏,輕輕點了下我的額頭。
屋外腳步聲急促,我的貼身侍女枕玉慌忙進來傳話。
「大娘子,姑娘。老爺和少爺回來了,人現下到了門口。」
母親先反應過來,皺眉詢問。
「不是說三日後歸嗎?」
枕玉低頭解釋。
「聽說是老爺得知小姐生病,特意加快了行程。」
我垂著頭沒說話。
母親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我的手。
「你父親還是挂念著你的。」
隨後,起身快速離開。
等人走得差不多,枕玉慢慢踱步到我跟前。
刻意壓低音調。
「二皇子平安歸來。」
「現下,人也在府里。」
與我同一日出生的皇子有兩位,其中一個就是二皇子。
我借著她的力道艱難起身,她扶著我慢慢走到梳妝檯前。
「有位姑娘與少爺和二皇子同行,三人看起來很是親近。」
我點點頭,鏡中的自己唇色慘白,小臉上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肉也掉了個一乾二淨。
多日臥病,導致頭髮如枯枝般干黃糾纏。
在我身後的枕玉似乎早已習慣般,垂著頭認真打理。
3
門外的動靜不小,枕玉扶著我不緊不慢地起身。
兄長率先進屋,眼裡全是擔憂心疼。
「這才多久,你怎得又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我抿緊雙唇,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
「過幾日就沒事了。」
可惜他早就不吃這套,臉色依舊鐵青,數落著我往日的行跡。
「平日裡讓你多食多動,你偏不聽,總愛賴在屋裡睡覺。」
我攪著帕子,朝枕玉打了個眼色,沒等她出手,門口突然有人叫喚。
青城,我和徐姑娘方便進來嗎?
我愣了一下,門外的是二皇子趙宴清。
兄長看了我一眼,隨即快步上前掀開門帘,一道高大身影就快速閃進來,嘴角噙著笑意。
「燕燕,為了早日回來見你,我和你哥哥可是跑死了兩匹千里馬。」
顧及對方身份,我撐著身子想要行禮,三皇子急忙叫停,兄長也蹙著眉將我扶到一旁的臥榻上,低聲勸慰。
「不必理他,向來沒個皇子樣兒。」
「可不是,他真是我見過最不像皇子的皇子。」
門口進來的女子一身紅衣披風,面容姣好,看上去風風火火,完全不似我這個病秧子。
「妹妹好啊,我是中郎將徐為仁之女徐喬。」
徐叔是父親最信任的副將,每回來府里他都會送我些小禮物,不過我記得他膝下似乎只有個獨子。
兄長看出我的困惑,低頭解釋:
「她是徐副將流落在外的女兒。」
我不知作何反應,徐喬卻渾不在意,不僅把身世當成笑話講出來聽,還邊說邊比劃。
「我娘是個漁女,天天撈魚撈螃蟹的,突然在河裡撿了個膀大腰細的漢子,高興壞了,硬逼著和人睡了一覺,結果發現是個不中用的貨色,就一腳把他踹了。」
「你別說,我爹雖然是把銀樣鑞槍頭,但是箭無虛發啊。」
兄長聽到一半,急忙捂住我的耳朵。
「徐喬,我妹妹是大家閨秀,少在她面前說那些腌臢話。」
女子急忙停住話頭,撇了撇嘴。
「這不和你們說話習慣了嗎?」
「好妹妹,真是對不住,我這張嘴整天胡說八道。」
三皇子笑出聲,調侃道:
「還說我沒個皇子樣,你還沒個女子樣呢。」
徐喬昂著頭,一聽這話,滿臉不服氣。
「女子怎麼樣也不由你們這些男人來定。」
「我娘說了,咱做女子的愛是啥樣就是啥樣。」
他們爭吵嬉笑,讓我這暗沉已久的屋子也變得熱鬧起來。
正爭得不可開交時,兄長實在看不過眼,不耐煩地將兩人往外推。
「剛剛宮裡傳話說讓我們一同赴宴,我妹妹要先收拾下,你們倆出去吵吧。」
等我妝扮完出門,馬車外只站著三人。
兄長說母親告病在家休息,父親已經先行赴宴。
自從父親險些將兄長掐死,母親就不願與父親見面,尤其是那些需要扮演恩愛夫妻的場合。
至於父親,大概是為了我的婚事吧。
「剛剛聽說妹妹馬上要成為皇子妃,恭喜恭喜啊。就是不知道這三皇子是不是也跟這小子一樣生得平平無奇?」
馬車內,徐喬說到最後一句時故意提高音量調侃,立刻吸引了車外騎著馬的兩人。
我勾起唇角,配合著笑了笑。
外頭已然有人自信接話。
「有我珠玉在前,哪怕三弟再俊美,你心裡也放不下了。」
聽聞此言,夾在兩人中間的兄長,眉眼間失落盡顯。
我攥緊手心,直到下車故意站在兄長身後,牽住他的衣角。
多年間的熟悉,不用言語,哥哥已然知曉我的意思。
他摸了摸我的頭。
「流水有意,落花無情,也是常事。只是兄長頭一回遭遇,心中難抒解。」
4
宮人引我入席,卻將我帶到父親的對面,三皇子趙祈安的身側。
男人身著黑色蟒袍,正襟端坐,面上無一絲表情。
直到我坐下,他也未曾看我一眼。
片刻後,皇帝攜貴妃入席。
趙祈安這才抬起頭,眼神直直盯著貴妃坐在該是皇后坐的鳳位上。
那年,貴妃先平安生下二皇子趙宴清,皇后卻遭遇難產,生下三皇子趙祈安後,便血崩而亡。
起初我也以為那只是普通的生育事故。
直到中秋宮宴,皇帝問我想嫁哪位皇子,趙祈安提前在御花園攔住我。
他說有人告訴他,先皇后難產那日,產婆為其推拿助產,卻看見先皇后的腹部有長長的突起在快速移動。
仿佛是蟲子在吞食。
我手中的丹桂瞬間掉落,橙黃散了滿地。
原來他才是與我調換命格的那位皇子。
小娘說拿了別人的東西,就要還回去。
可是秘術已成,早無轉圜之地。
小娘讓我要好好守著那位皇子。
可我不知誰才是被我奪走命格的人。
直到去年秋獵,皇子間比賽誰捕獲的獵物最多,誰料途中遭遇刺客,二皇子毒箭正中胸口,命不久矣。
ŧù⁻我只得托枕玉回苗族,幫我取一對生死蠱。
生死蠱服下,自此生死相依。
最重要的是子蠱所受傷痛,皆由母蠱為之承受。
我身體里有自小母親喂養的萬毒蟲,化解他中的毒輕而易舉,只是箭傷卻是實打實的。
身子骨本就不好的我因此昏迷,氣息越來越弱,連太醫也查不出問題。
嫡母急得整日在家抹淚,兄長也張貼告示到處尋醫問藥。
枕玉趁機告訴兄長應是宅重陰虛,若有命硬之人鎮守,姑娘的病或許就會好。
還有誰能比前天被太醫院宣判死刑,第二日便生龍活虎,就算胸口流著血卻跟個沒事人一樣,到處炫耀自己磐石般身軀的二皇子命更硬呢?
兄長將他請入府中休養。
枕玉每日趁夜晚休息,便躲在門口放蠱蟲進屋在他胸口處療傷。
我這才慢慢好轉。
誰知這次意外,也促成兄長和二皇子關係日漸親密。
將軍府站隊二皇子的傳言愈演愈烈。
本以為父親會出手阻止,沒曾想藩國來犯,二皇子請奏願做兵卒,隨驃騎將軍一同出征。
皇帝正猶豫不決時,父親也站出來為二皇子說話。
我想,這也是趙祈安找上我的原因。
世人皆知將軍府這塊肥肉,落入哪位皇子碗中,誰便是最終的勝出者。
對於他說的話,我半信半疑。
他們二人,我都觀察過許久。
趙宴清才能平庸,優柔寡斷,耳根心軟。
而趙祈安自幼便由皇帝親自教養,三歲成文,五歲入朝堂,八歲便代批奏摺,十五歲時所有文官重臣都站隊於他。
我想若是真的有人命格被換,也不該是趙祈安。
於是,我故作不懂他話里的意思,想要離開。
直到被一句話截停。
「陸小姐知道自己換走的是誰的命格嗎?」
我轉過頭,趙祈安靜靜地看著我。
語氣平淡,卻對我來說如晴天霹靂。
「是我母后的。」
5
原來我和小娘都弄錯了。
偷龍無法成鳳,唯有偷鳳成鳳。
趙祈安告訴我,苗族秘術只能用於同性之人身上。
秘術一開,我偷不了他的龍,就只能取走先皇后身上的鳳。
先皇后無鳳命傍身,卻身居鳳位,便只能死。
枕玉得知此事,回苗寨翻書尋人,最終驗證了他所言非虛。
她疑惑這等秘事,小娘作為前任苗族大祭司,她身為現任苗族大祭司,兩人都不知曉。
為何趙祈安一個久居宮中的皇子會這麼清楚?
我也不知。
而我害死他的母后,卻是事實。
我本以為我欠的是虛無縹緲的位置,卻不想欠下的是一條真實的人命。
中秋宴席上,皇帝問我想嫁給哪位皇子。
聞言,周遭王公大臣一陣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