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命燈滅的時候,我其實很疑惑。
因為我算過她的命,她應該長命百歲,福祿雙全。
怎麼下山不過十載就死了呢?
直到我提劍下山,看見她嫁的那個男人。
他身上有我留給姐姐護身的內丹。
我橫劍指在他咽喉,問他我姐姐究竟怎麼死的。
結果幾把黑洞洞的管子指在我腦門上。
男人笑容諷刺又自得。
「時代變了。」
我也笑了,一劍抹了他脖子。
時代變了,然後呢?
1
所有人都沒想到我會真的動手,包括死的那個男人。
我的靈徽劍尖還在滴著溫熱的血,男人自得的笑容還沒消散。
耳邊響起「砰砰」兩聲,有什麼東西在我身前掉落。
是那幾個穿著統一校服的人用那種黑管子打出來的。
不,應該是制服。
姐姐教過我,山下這個叫用槍炮的,和以前古代衙門的捕快一樣。
姐姐說這東西傷人性命,讓我有一天下山別做什麼犯罪的事。
對不起了姐姐,我第一天下山就犯罪了。
男人的血噴得到處都是,場面從開了幾槍後變得混亂不堪。
有人用一個小鐵盒說著什麼 救人,有人對著小鐵盒說增援。
我能從他們臉上看到對我的懼怕和不解。
但還是勇敢地圍住我,手持盾牌,關上了大門。
男人死後,我的內丹從他口中浮出。
我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用帕子擦乾淨,收進布袋裡。
這帕子和布袋還是姐姐下山前給我做的,上面繡著九尾狐。
那是我小時候的樣子。
可惜舊了,也無人給我做條新的。
內丹拿到手,我準備回山上。
但一個面容很慈祥的老大爺從盾牌後走出來,拿了一個方形鐵皮盒子。
有人想攔住他,一臉擔憂,但是老大爺沒管,徑直走到我跟前。
他把盒子遞給我看:
「他是你姐姐的丈夫,叫方明銳,今天一大早來這裡,說他發現你姐姐是怪物,是個狐狸妖怪,失手把你姐姐殺了,這是他的自首視頻,你先看看。」
視頻這個東西很新鮮,裡面的方明銳鎮定地對著鏡頭,說自己發現成婚十年的妻子是個怪物,狐狸精,然後自己驚恐之下失手殺了她。
因為太害怕了,所以立刻到特殊事件處理局尋求庇護。
「這理由有點扯淡,我懷疑這個殺人犯腦子有點問題,就想先控制起來,當然已經有人去他家看現場情況了。你給他殺了,這事就不好辦了。」
老大爺淡定的抽出一根煙點起,深吸一口又吐出來。
「剛剛現場給我發信息了,你姐姐確實是被他殺了,用的那種砍柴刀,城裡哪用得著這個,肯定是蓄謀已久了。」
「這種畜牲死了就死了,但是法治社會,妖精也得給咱們個說法不是?要不然我哪裡好向上頭交代呢。」
這老頭在問我要說法。
我想了想,同他說:
「我姐的屍身你們給她埋了吧,她不喜歡山上,我就不帶她回去了。」
「行,找塊好墓地,就城南那個,花多,我老伴也在那,你們處理好就送那吧。」
「等下,多少銀子……錢?」
我有點擔心自己出不起錢,畢竟姐姐的爸媽死的時候,都是骨灰一把,說墓地太貴買不起。
老大爺笑了笑「你有多少錢呢?」
我憑空掏出一把圓潤的紫珍珠,靈氣盎然。
老大爺撥動眼鏡,嘴角一彎,說:「夠了!」
老大爺對著鐵皮盒子交代墓地的事情,補了一句:
「拿著個玉盒來,有靈物,大補!」
然後問我要不要去裡面坐著聊,畢竟他們還有別的百姓報案啥的,不能影響工作。
我把東西給他,說行。
就給我帶到一個小房間,給我端來一杯茶。
2
我知道他們想知道什麼,也不等他們問:
「我姐姐十年前下山了,她和我說她有了個愛人,我知道她不喜歡山上的日子,沒攔她。
「但是我說了,她養了我八年,我得在她身上下個禁制,萬一出什麼意外我也能給她報仇。
「今天一大早,我姐姐身上的禁制就散了,我知道是出事了,循著力量找到你們這。
「我的內丹在他身上,我不知道他從哪裡得來的法子,可以將妖的內丹據為己有。
「但反正就是他殺的我姐姐,只要殺了他,這事情就算了結了。」
我說話,旁邊還有人一直拿著東西記錄,一個拿著鐵皮盒子,一個拿著筆。
老大爺將煙頭按滅,抓住我話里的重點:
「你的內丹?你姐姐不是妖怪?」
我搖頭:「我姐姐是人,普通人,我才是那隻狐狸精。
「我只是怕她出意外,把內丹放她身上而已,沒成想還是出意外了。
「其實是她到死都沒想傷害那個男人,所以我的內丹才沒有攻擊他。
「不過這些沒什麼好說的,反正當事人都死了。」
老大爺哦了一聲,旁邊兩個年輕人知道我是妖怪之後抖了一下,不過還是堅持在記錄。
我心想果然時代變了,人都不怕妖怪了,擱以前對我們喊打喊殺的。
他們問了很多東西,問我多大了,問我平時住哪,問我山上還有沒有妖怪,問我還有沒有爸媽……
我都沒理,只是一直盯著那個拿筆的年輕人。
老大爺看我不理他,也不生氣,只是從兜里摸出幾個大白兔奶糖,然後問我怎麼一直盯著人家看。
大白兔奶糖很甜,說實話我的確很佩服人類,他們雖然弱小,但會做很多美食,姐姐也是那樣。
我吃了糖,心情也好一點。
我大發慈悲地指著那個記錄的年輕男人:「現在,從他身上下去,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
他嚇了一跳,噔的站起來,筆都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他白著一張臉,顫顫巍巍地看著老大爺。
老大爺皺了皺眉,把他按在椅子上。
「他身上有髒東西嗎?大仙你給看看。」
「嗯,有個女的一直爬他身上吸他精氣,要不是他年輕氣血足,估計早就爬了。」
他噔的一下又站起來了,無助地看向老大爺。
「看我幹嘛,看她!」
老大爺瞪他一眼,他求救般的又看向我,感覺快哭了。
「細長眼睛,嘴巴有點扁,耳朵小,長臉,怨氣這麼大,你害的?」
年輕男人一聽,不害怕了,怒氣沖沖地跟我說:
「這就是我上回跟的案子,她老公入室搶劫強姦被人家家裡狗咬死了,人家當然判無罪。
「我跟她說結果,她不認,非說要人家償命,天天來局裡鬧,眼看著我們不理她,乾脆跳樓了,誰曾想纏上我了。」
我哦了一聲,那女鬼害怕地從他身上下來。
年輕男人感覺身上一輕,但是其他人就能覺著房間裡溫度低了。
那女鬼穿著個大紅裙子,呲牙咧嘴滿臉是血地盯著我,恨不得咬我一口。
我想我得讓他們看見,別以為我是晃他們玩的。
在他們三人眼睛上點了一下,這下房間裡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
老大爺還坐著,沒動,只是手有點抖。
另外兩個人兩眼一翻就想暈過去。
不過他們還是扛住了,靠在牆上,手放在腰上的黑管子上。
3
那女鬼知道我們都能看見她了,笑得鬼氣森森的,腦漿子嘣的一聲炸開,流得滿地都是,腸子都出來了。
說實話,有點噁心,我把嘴裡的大白兔奶糖咽下去,拔出我的靈徽劍。
「我給你三秒時間考慮,要麼自己去地府投胎,要麼我送你個魂飛魄散大禮包。」
她沒理我,呲牙咧嘴地就要去掐男人脖子。
不應該啊,我這麼強,閻王看見我都得繞道,這女鬼這麼有實力嗎?
我撓頭,嗷,是個沒開靈智的蠢鬼。
眼看著她給那男人掐得兩眼一黑,我乾脆劍尖一點,幽離火燒得她滋滋冒煙,魂飛魄散。
年輕男人衣服都濕了,額頭上都是汗,靠著牆滑下去,聲音帶著哭腔:
「周部長,真有鬼啊,這事下次能不能換個人來。」
老大爺一腳踢開他,指著另外一個年輕女人:
「你看看人家,多淡定,你再看看你,慫蛋!」
被誇獎的女人顫顫巍巍地舉著手「報告,我想出去吐。」
……
「去吧。」
兩個人都出去了,就剩老大爺還坐著。
還從兜里掏出個牛肉乾遞給我。
「你這麼厲害,要不要來山下住,給你找份工作咋樣,包吃包住,錢還多。山底下好吃的多啊。」
活久了就成精了,這句話不止是用於妖精,人也一樣。
三兩下看出來我愛吃。
我搖頭:「為什麼你們都不害怕我,我是妖怪,吃人的妖怪。」
我幻化出一條狐狸尾巴,試圖恐嚇他。
老大爺瞥了一眼我的尾巴,拿出一個證件。又把脖子上掛的桃木墜子拿出來。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周坤澤,特處局三部的負責人,就是專門負責華夏地帶這些神神鬼鬼的。」
我拿起證件看了看,老大爺沒騙人,確實寫著特處局三部周坤澤。
「大爺,你那桃木墜子上有個法術,是個大師給你做的吧?但你不要想著拿它就能防我,我還是能吃掉你。也就能防一些小鬼小怪。」
老大爺面不改色地把墜子放進懷裡,咳嗽了一下。
我其實很想拒絕老大爺的提議,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剛剛的年輕女人推著一個五層小推車進來。
上面全是各種吃的,薯片、漢堡、炸雞,姐姐給我拿過的零食全都有。
我只猶豫了一瞬,立刻把靈徽劍往桌子上一擺,拿起東西就吃。
沒辦法,山上好吃的不多,我是個挑剔的狐狸精,生肉我不吃,我又不愛下山,下山拿吃的人家打我,說我不給錢。
這是我第一次不用給錢吃東西。
我很開心,於是我答應了老大爺。
老大爺也很高興,眉開眼笑地說:
「你姐姐的事情我們的人會處理好,你的證件趕明我帶你辦一個,現在不比以前了,沒身份證的叫黑戶。」
「但你姐姐畢竟是不在了,你要是對人類有怨氣,我還是送你回山上,我休息了就去看看你。」
「姐姐自有她的命數,我與她的恩情今日已經了結,我都這麼大歲數了,不至於分不清好賴,怪到別人身上去。」
「那成,那你跟我走吧,我帶你抓緊辦個身份證,黑戶妖精也不好處理。」
老大爺帶我火速插隊辦好了證,局裡看見我似乎都知道我的身份,但也不怕我了,笑著跟我打招呼。
我心道驚奇,老大爺看出來了,跟我解釋:
「華夏經歷過一次大災,靈氣消散,近些年靈氣復甦,不少精怪鬼魂出來作姦犯科。」
「我們其實接觸到不少靈異事件,只是不能對外說,實際上大家心知肚明的。」
「特處局像你這樣的妖怪也不少,都是我們的正式員工,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不要害怕。」
我沒做聲,實在是薯片很香脆,吃多了還能喝點可樂。
快樂的狐狸精打了好幾個嗝。
4
車子駛進一處人跡罕至的莊園的時候,有個光頭和尚攔住了老大爺,他身後還有個年輕人。
年輕人抱著羽毛扇,真身是個綠翅膀的鳥,在我的食譜上。
大和尚笑眯眯的,講出來的話不好聽:「周部長,出門一趟帶回來個小姑娘,看樣子都沒有十八歲,剛化形沒多久吧,這樣的童工你也要。」
「三部要是沒人了,可以問我們七部借呀,都是老熟人,給你打個八折的出場費。」
老大爺也笑眯眯的:「前兩天出現場,你七部不還是放跑了一隻黃皮子,這兩天抓到沒?
「老蒯啊我得提醒你,那黃皮子吃人漲修為,你要是不行,這任務抓緊分給我們三部,別託大了弄不成,上頭問責。」
那大和尚不笑了,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到我身上:
「就憑這剛化形的小丫頭?呵。」
他身後站著的那隻綠翅膀的鳥也站出來,羽毛扇一扇,清風如刀,衝著我的幾處大穴割來。
風刃在靠近我的時候就消散了,我撓撓頭,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總有小妖怪想對我出手,就因為我個子矮嗎?
這又不是我想要的,化形的時候沒見過人,偶然救過一個小孩,十五六歲,乾脆我也比照這個身形化了。
現在要被人瞧不起,真是丟我九尾狐的臉。
我不高興,靈徽劍與我心意相通,一道劍氣樸實無華地扎在那隻綠鳥身上。
他倒是想擋來著,但是擋不住。
扎得他身上全是血,白衣服都紅了,眼睛也紅了,背後徒然長出來雙大翅膀。
眼看著他想跟我拚命,靈徽劍在他跟前滴溜溜地轉了一圈,他登時就冷靜了。
眼也不紅了,翅膀也不撲棱了。
擦了下額頭的汗,對大和尚說「部長,要不先送我先看醫生,我覺得我快死了。」
後來他每每想起來初次見面,就覺得做妖怪還是得冷靜點好。
不能衝動,衝動是要見閻王爺的。
綠翅膀的鳥吃了虧,大和尚也不笑了,手上不知道哪來的一串佛珠,轉啊轉的。
後面呼啦啦地來了一群人,抬著擔架就給那鳥抬走了。
老大爺笑了,他摸摸我的頭,從那身中山裝的口袋裡又掏出把瓜子給我,五香味的。
我懷疑他是百寶箱變的,兜里永遠都有很多好吃的。
他對老和尚說「哎呀,你的部下受傷了,這可如何是好,小姑娘年紀小不知道輕重,你多擔待。」
他拉著我走了,大和尚著急忙慌的去看綠鳥了。
老大爺帶著我來到個很高的樓面前,大約五六十層。
坐一個叫電梯的東西到了三十三樓。
帶我在一個很大的房間見了很多人,把我新辦理都身份證拍在桌面上。
「這是我們的新成員,九尾狐莫靈,別看她年紀小,厲害著呢。」
「剛剛在樓底下把七部的青英扎了對穿,天天被人家看不起,今天總算是出了口惡氣。」
三部除了我和老大爺,還有四男一女,只有三個是人類,還有一隻精靈。
我上前繞著精靈打量。
「如今靈氣復甦,連你這樣的精靈也出世了嗎?」
「是呀,大家的日子不好過,人類的領地太多啦,我在山上喝水呢,讓人給發現了,就來了這給人類打工了。」
精靈天生親近人類,他們沒有什麼攻擊力,血液又可以入藥。
早些年因為單純善良又好騙,受到了人類修士大肆捕殺,我都以為這個物種滅絕了。
5
幾人客氣地沖我點頭。
帶著眼鏡的男性精靈自我介紹。
「我叫洛川。」
肌肉大哥撓頭:「我叫左平亞,叫我左大哥就行。」
孟雪邊笑邊學著周部長的樣子掏出一把糖遞給我。
「靈兒是我們三部武力值最高的了,以後也不用被人家調侃後勤三部了。」
我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為什麼你們都不害怕妖怪,明明你們這麼孱弱?」
斯文的中年男人謝恩生笑笑,拿出隨身配槍,向我展示:
「因為我們的槍枝是特製的,專門針對妖怪和鬼魂,也算有反擊的能力。」
說著,左平亞打開一個按鈕,螢幕上展示著華夏各地。
「靈氣復甦後,萬物皆是受益者。彼此間也是競爭關係,人類與妖怪的矛盾日益增長,才會有我們特殊事件處理局出現。」
秉持著能拉攏就拉攏,拉攏不了就和平共處,為禍一方者徹底剷除的宗旨,這些年華夏也算安定。
周大爺遞給我包辣條,笑容帶著蠱惑:
「我相信小靈兒會願意幫人類剷除作惡的妖鬼。」
我沒吱聲,因為狐狸精吃辣椒也會覺得辣。
會議解散,臨走前左平亞抓了一大把紅皮花生給我。
拿不下,還是放在靈徽劍上帶走的。
住的地方挺好看的,一個漂亮的小公寓,粉色的床粉色的帘子粉色的娃娃。
還有一柜子的五顏六色的裙子。
「周部長說會有個小姑娘,我就去樓底下緊急掃蕩了這些,不知道你能不能穿,先試試,不能穿我們再去買。」
孟雪給我試了一件又一件裙子,試得我都累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兩眼發光,一直發出哇的聲音。
人類真是聒噪。
最後她打開視頻,給我拍了個視頻發在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