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淵幫我葬了父親還給了我生路。
我天真地以為,這世上不會有比他再好的人。
直到他與柳如眉通姦,還親手打掉了我的孩子,
我才知道,在這個吃人的社會裡,
我這樣的人給他們添牙縫都不配......
1
蘇州的雨,又濕又冷。
我爹躺在⻔板上,臉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紙,棺材鋪掌柜的唾沫星子都濺在了我的臉上。
「沈丫頭,二十兩!今天湊不齊,就只能把你爹拖去亂葬崗了,到了那兒會不會喂野狗給咬了,可就未可知了,你要儘快湊錢呀!」
我踢了踢⻔檻,泥水悄悄漫過了我的鞋尖。
我攥著繡繃的手直發顫,繡繃上面並蒂蓮只繡到一半,金線還纏在針上。
這是給城西張員外繡的,說好繡完給五兩,夠爹抓幾副藥,可爹沒等到。
「讓讓。」
清冷冷的聲音破開雨幕。
我抬頭,見個穿⻘布長衫的男人立在雨里,摺扇攏在袖中,眉眼周正得像畫里走出來的,就是眼神淡得沒半點溫度。
他身後小廝上前,「啪」地把錠五十兩的銀子拍在掌柜手裡:「最好的棺材,最好的壽衣,剩下的給她爹辦後事。」
掌柜的臉瞬間堆成褶子:「客官放心!這就去辦!」
男人的目光落在我的繡繃上,「你繡的?」
我點了點頭:「是......先生要是喜歡,我、我可以繡完送您。」
「不必。」
他開口道,「我叫陸景淵,京城翰林院當差。你願不願跟我走,做個侍女?管吃管住,月錢五兩。」
五兩銀子,對我來講是不菲的工錢。我「撲通」跪在泥水裡,磕了三個響頭:「謝陸大人救命之恩,青翹往後聽憑差遣。」
他沒扶我,只淡淡「嗯」了聲:「收拾東西,明日卯時啟程。」
夜裡我給爹擦身,換了身洗得發白的舊衣。娘走得早,爹總說我繡活好,將來能嫁個好人家。可現在,我連給他買口棺材都要靠陌生人。
我把繡繃裹進包袱,又揣了娘留下的半塊銀簪——那是娘的嫁妝,她說危急時能換條活路。
次日卯時,馬車停在巷口。陸景淵已坐在車裡,手裡捧著本書。我上車時不小心撞了車簾,他抬眼掃了我一下,又低頭看書。
馬車顛簸著出了蘇州,我縮在角落,偷偷看他。陽光從車簾縫漏進來,落在他發梢,鍍了層淺金。
他看書時很專注,手指翻頁的動作都輕,像怕驚擾了什麼。
「會識字?」他突然開口,嚇我一跳。我搖搖頭,又趕緊點頭:「識幾個,是爹教的。」
他從書堆里抽本《女誡》遞給我:「路上看看,到了京城,規矩多。」
我接過書,指尖碰到他的手,溫溫的,像春日裡的溪水。我趕緊縮回手,把書抱在懷裡,心跳得好像揣了只兔子在懷裡。
接下來的路,他偶爾會讓我繡扇面。我繡了幅寒梅圖,枝幹蒼勁,花瓣用了淡粉的線。他拿到手時,指尖頓了頓,嘴角微不可察地彎了下:「手藝不錯。」
那是他第一次誇我。我盯著他側臉,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影,心裡甜滋滋的,連馬車的顛簸都不覺得累了。
2
到京城時,正是初春。陸府在一條安靜的巷子裡,不算大,卻收拾得乾淨。
管家領我去柴房,指著角落裡的小床:「主子喜靜,沒事別往前院湊,端茶送水按點來,別多話。」
我應著,把包袱放下。柴房漏風,夜裡冷,我就裹著薄被繡活,繡帕子、繡荷包,攢著月錢,也盼著能多見到陸景淵幾次。
ťũ̂⁸有天他在書房加班到深夜,我端了碗熱湯過去。
他頭也沒抬:「放著吧。」
我沒走,站在一旁,看他握筆疾書。
燭火跳動,映得他側臉柔和了些。
「陸大人,湯放涼了就不好喝了。」我輕聲說。
他抬眼,看了我片刻,放下筆,端起湯喝了。
「你繡的帕子,我給李大人了。」他突然說。
我愣了愣,隨即笑了:「李大人喜歡就好。」
「他很喜歡,說要給你尋個好人家。」
他說這話時,語氣沒什麼起伏,可我心裡卻Ṱũ₆像被針扎了下,一股莫名的酸楚。
從那以後,我總找機會去書房。有時送茶,有時送點心。他雖話少,卻也沒趕我走。
有次我送完茶要走,他叫住我:「你繡的寒梅扇面,我帶在身邊。」
我回頭看他,他又低頭看書,可我分明看見他耳尖紅了。
我心裡像開了朵花,蹦蹦跳跳回了柴房。
端午那天,府里包粽子。我包了個小巧的肉粽,藏在袖口裡,趁沒人時偷偷塞給了陸景淵:「陸大人,嘗嘗我的手藝。」
他剝開粽葉,咬了口,眉梢彎了彎:「不錯,比廚房做的好吃。」
我站在一旁,看著他吃粽子,陽光落在他身上,暖融融的。
那一刻,我真希望時間能停在這。
七月,他要去赴李大人的宴,讓我繡個披肩送李夫人。
料子是上好的雲錦,是要繡鳳凰牡丹,說李夫人喜歡富貴的樣式。
我熬夜繡了半個月,眼都熬紅了。每天只睡兩個時辰,指尖被針扎得全是小孔,也一刻不敢停,接著繡。
完工那天,我把披肩捧給陸景淵。
他展開,鳳凰的羽翼流光溢彩,牡丹開得艷。他指尖拂過繡線:「青翹,你真能幹。」
他難得叫我名字,我心跳得更快了。
送他出門時,我中午鼓起勇氣,拉住他的衣袖:「陸大人,我......」
「嗯?」他轉頭看我,眼神溫和。
我攥緊他的衣袖,鼓起勇氣:「我心悅於你。」
空氣突然靜了。
他臉上的溫和瞬間消失,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沈青翹,你痴心妄想。你是侍女,我是朝廷命官,別做這種白日夢污了我的耳朵。」
周圍的丫鬟小廝都低著頭,沒人敢看我。
我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我鬆開他的衣袖,後退一步,鞠了一躬:「是我逾矩了,陸大人恕罪。」
轉身回柴房時,感覺世界都結了冰。
夜裡,我把繡繃上的並蒂蓮拆了,金線銀線亂成一團,像我的心。
眼淚砸在布上,暈開一片濕痕,窘迫,我只能感受到窘迫。
從那以後,我再不敢靠近書房半步。
只是夜裡,偷偷學書畫禮儀。管家看我可憐,給了我幾本舊書,我就著油燈啃,練字練到指尖起繭,學禮儀學到腿肚子攥筋,也一刻不敢停。
我想,只要我變好了,是不是我就可以配得上他了,他是不是會看到我了。
可他卻變得更冷淡了。
有次我給他端洗臉水,他看都沒看,就說:「拿開,別髒了我的盆。」
一股屈辱感讓我幾乎站不穩,我手一抖,水灑了一地。
他皺著眉:「毛手毛腳,滾出去。」
我低著頭,退了出去,眼淚怎麼都停不下來。
3
後來,我聽說他要娶吏部尚書的女兒柳如眉。
那天我在繡活,針扎進指尖,血珠落在繡布上,我都沒察覺。
柳如眉我是見過的,是個長得極漂亮的富家千金,她穿金戴銀,一開口就帶著官家小姐自帶的傲氣。
陸景淵帶她來府里,兩人站在花樹下說話,柳如眉笑起來時,陸景淵的眼神都柔了。
我躲在廊柱後,看著他們,心裡像被無數根針扎。
夜裡,我把攢的月錢拿出來,數了又數。夠我回蘇州了,可我捨不得。
我還抱著一絲希望,或許他對柳如眉,也並非真愛,不過是為了仕途的逢場作戲而已。
可大婚前十天,柳家卻派人來退婚了。
說是柳如眉嫌陸景淵官小,要嫁一個侯爺。
陸老太太氣得直拍桌子,指著我罵:「你!沈青翹!去替嫁!要是壞了陸家的顏面,我扒了你的皮!」
我看向陸景淵,他站在一旁,眉頭皺著,沒說話。
我笑了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好,我嫁。」
他猛地看向我,眼神複雜,像是想問什麼,可最終還是沒開口。
婚前三天,我繡了幅鴛鴦戲水的繡帕,想當嫁妝。
夜裡,陸景淵來了柴房。
他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件紅嫁衣,料子是上好的杭綢,繡著金線牡丹。
「這是給你的。」他把嫁衣遞給我,「嫁過來後,安分點,別妄想不該有的。」
我接過嫁衣,布料是奇異的順滑。「我知道。」我輕聲說道。
新婚夜,紅燭高燃。
他掀開我的蓋頭,眼神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沈青翹,你記住,你永遠是卑賤侍女,替嫁女而已,絕非陸夫人。」
我以為他不會碰我,但他喝多了,我們還是同了房。
那天,我坐在婚床上,一夜沒睡。紅燭燃盡,蠟油像一道道淚痕。
第二天我去給老太太請安,她瞥了我一眼,端起茶杯抿了口:「既然嫁過來了,就應該守我們陸府的規矩。伺候好景淵,別給陸家丟臉。」
我應著,起身去廚房做飯。下人們見陸景淵不待見我,也都敢欺負我。
沒人在乎我這個替嫁的賤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