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我,眼裡有一瞬的恍惚。
他沒再讓我離開。
隔著一道虛掩著的書房門,我聽見他和朋友的對話。
「郭旗,我需要你幫我做一次親子鑑定。」
「哈?你什麼時候多出了個孩子?誰給你生的?」
「許知寧。」
「誒?她?」對面聽得直嘆氣,「你怎麼又和她糾纏到一塊去了?想當初她對你可是翻臉不認人,用完就扔,現在又冒出個孩子?」
「帶有毛囊的頭髮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老傅,你別抱太大希望,人家許知寧結婚七八年,孩子都好幾歲了吧。她對顧遲那叫一個痴心不改,怎麼可能給你生孩子?」
「許知寧死了。」
「什麼?死了?」對面顯得很是意外,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好,你把樣品送過來,我幫你辦個加急,最快六小時出結果。」
傅祈言從書房出來的時候,美女阿姨正在喂我吃千禧果。
我搖搖頭,「對不起阿姨,我不能吃番茄,吃完會渾身癢,還會起很多包。」
「是這樣啊。」美女阿姨有些可惜,看到傅祈言走過來,笑著開口,「傅先生要不要嘗一下?這是我媽早上從自家院子裡摘的,很新鮮的。」
傅祈言神色複雜,「我也對番茄過敏。」
他蹲在我面前,摸了摸我的臉,目光晦澀難辨,「你……真的是我的女兒嗎?」
5
爸爸終於開始相信我了嗎?
我激動的熱淚盈眶,一把撲進了他懷裡,「爸爸!」
他的心臟跳得很急促,且越來越快。
如果真的是。
如果她真的是……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就在腦子裡盤旋不去。
他抬起的手甚至生出顫意,遲疑地想要擁住我。
就在此時,卻傳來一道戲謔的男聲,「傅總
放著傅氏的爛攤子不管,跑來誘拐我女兒?」
美女阿姨的表情裂開了。
我一扭頭。
整個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是顧爸爸。
顧遲在院內站定,朝我伸出手,語氣不容置喙,「錚錚,過來。」
我猶豫了一下,躲在了傅祈言身後,探出腦袋看著他。
傅祈言淡淡道,「顧總誤會了,我找錚錚,只是想認回我的女兒。」
顧遲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你的女兒?」
傅祈言望著他,沒說話。
顧遲沉下臉,再度開口,「錚錚,來爸爸這。」
我緊緊抱住傅祈言,「我不要走,我要跟爸爸在一起。」
顧遲的臉徹底黑了,「你胡說什麼?我才是你爸爸。」
「你不是,媽媽說了,她才不會給渣男生孩子。」
美女阿姨一下子變得很忙,她先是給椅子擦了擦灰,又給番茄重新擺了下盤,眼神飄忽著,假裝沒有聽見這驚天大瓜。
顧遲的臉青青白白,他大步走進屋內,試圖捉住我,「許知寧私下裡就是這麼教你的?」
傅祈言將我護在身後,不許顧遲碰我,「我已經將我和錚錚的毛髮樣本送檢了,結果六小時後就能出來,你不妨再等等。」
「我等什麼等。」顧遲掩去眼底的怒意,嘲諷道,「傅祈言,你到底在痴心妄想什麼?整個 A 城都知道許知寧對我有多死心塌地,她怎麼可能替你生孩子?」
「我就是爸爸和媽媽的孩子!」我擋在爸爸面前,不許顧遲再欺負爸爸,「媽媽親口告訴我的,她只愛爸爸一個人!」
「呵。」顧遲死死盯了我許久,怒極反笑,「這就是她想出來的新招數?」
「什麼新招數?」我有些疑惑。
「先是假死,再用你來激怒我,逼得我不得不去找她。」顧遲眼底血絲密布,四處打量著,「你媽媽呢?她是不是就躲在哪裡看笑話?」
美女阿姨站在一旁,人已經傻了。
我覺得顧爸爸好像瘋了。
「媽媽她已經死了。」
我輕聲說。
「是嗎?」顧遲根本不信,「那為什麼警察幾乎翻遍了整個 A 城都找不到她的遺體?」
媽媽是被系統抹殺的,所以屍體至今沒有找到。
顧遲以為媽媽和之前一樣,是在賭氣。
氣他跟許嫣嫣那場聲勢浩大的求婚,氣他為了許嫣嫣不要她。
她想用這一招,讓他們辦不成婚禮。
可是整整三個月,他和許嫣嫣的婚事傳遍大街小巷,媽媽卻依然沒有出現。
6
傅祈言忽然笑了一聲。
他笑的很冷,透著無盡的譏誚。
「結果出來前,我不會把錚錚交給你。」他淡淡的說,「還請顧總先回去吧,否則我就要讓人送客了。」
顧遲抓住我的手,「這是我女兒,我必須帶她走。」
兩人對峙著,火藥味十足。
美女阿姨連忙打圓場,「兩位先別急,這件事畢竟和錚錚有關,我們也要聽一聽錚錚的想法。
「現在的情況是,錚錚只認傅先生……是爸爸,不如等親子鑑定的結果出來,讓錚錚看清楚她到底是誰的女兒。否則即使顧先生把錚錚帶回去,她還是會想辦法跑出來。」
美女阿姨一番苦口婆心,顧遲凝視我許久,輕嗤一聲,「等結果出來之後讓某人死死心也好。」
我悄悄牽住爸爸的手。
傅祈言微愣,摸了摸我的頭。
顧遲拉開椅子,坐了下去,「結果出來前,我就陪錚錚等在這裡。」
美女阿姨臉上的笑容一僵,「呃,大家就這麼乾等著,多少有點尷尬。」
她揉揉我的頭髮,蹲下身問,「錚錚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難得有機會,讓……呃……大家都陪陪你。」
我抓緊爸爸的手,興奮地說,「我要去迪士尼!」
於是詭異的三人帶娃場面出現了。
我一隻手牽著爸爸,一隻手牽著美女阿姨。
顧遲滿臉不虞地跟在身後。
進了米奇妙妙屋,我瘋狂掃蕩了一圈,拎著大袋小袋出來了。
爸爸本來想結帳,被顧遲搶先一步付了錢。
他眼裡帶了些得意,下意識想牽我的手。
我把爸爸手裡的袋子都給了他,「顧叔叔,麻煩你幫我們拿一下。」
顧遲的臉一黑,「你叫我什麼?」
「顧叔叔已經和媽媽離婚了,所以不能叫爸爸了。」我牽住爸爸的手,「而且我如果再叫顧叔叔爸爸的話,爸爸聽到會傷心的。」
「我和你媽媽……」顧遲蹙眉,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玩累了,我們找了一家 KFC 吃午飯。
在我的強烈要求下,爸爸給我買了一杯草莓聖代。
我三兩口吃完,他熟練地用紙巾替我擦了擦嘴。
顧遲看得臉色一沉。
也學著爸爸的樣子給我喂蔬菜沙拉。
我別過臉,不肯吃。
傅祈言冷冷開口,「錚錚對番茄過敏,你做了她這麼久的爸爸,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美女阿姨尷尬地接過沙拉,「這個是我點的。」
顧遲一怔。
他看著拌在沙拉里的小番茄,說不出話。
我跟著其他小朋友一起進了兒童樂園,遠遠看到爸爸和顧遲聊了些什麼,爸爸的表情變得有些難過。
從滑滑梯上溜下來,我邁開小短腿奮力朝他們奔去。
傅祈言和顧遲同時蹲下身,想要接住我。
我腳下轉了個彎,撲進了爸爸懷裡。
顧遲面色一沉,這下輪到他表情難看了。
「爸爸,顧叔叔剛剛跟你說了什麼嗎?」
傅祈言眼神一黯,摸了摸我的頭,沒說話。
顧遲挑起唇,狀似無意地摸了摸自己袖扣,「錚錚記得嗎?媽媽生日的時候送給了爸爸一枚袖扣,上面刻著燕子歸巢,你知道是什麼含義?」
「燕子歸巢,象徵家庭回歸與安寧。
「這是知寧唯一的心愿。」
是啊,這的確是媽媽唯一的心愿。
她是在告訴顧叔叔,她要走了。
她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做回許窈了。
7
我抬頭看著爸爸。
他眼裡透出些許悲傷。
看的我心裡很難受。
我附在爸爸耳邊,小聲說,「爸爸你別難過,我給你看個東西。」
我從書包里掏啊掏,掏出一個小盒子遞到爸爸面前,「爸爸你還記得嗎?這是你送給媽媽的。」
媽媽有一個秘密。
她還沒回許家的時候,也有一個青梅竹馬。
傅祈言是從大城市轉學過來的,穿的用的都是他們見都沒見過的名牌,名字也格外好聽。
他母親也不同於小鎮的其他女人,優雅恬靜,除了送傅祈言上學,很少有人看到她出門。
時間一長就有謠言傳出,傅祈言是 Y 城富豪的私生子,他媽是不要臉的小三,是被原配驅逐到他們這個窮地方的。
漸漸的,學校里的人開始孤立傅祈言,鎮上的居民也開始排擠他們母子。
他母親的抑鬱症,就是從那時候起日漸嚴重的。
媽媽認出他是本文最大的反派,
她看文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反派。
被所有人瞧不起的私生子靠著自己一步一步爬到 Y 城頂端,卻依舊專一深情,一心記掛著年少時給予他溫暖的少女。
簡直就是美強慘的代表。
又一次,看到傅祈言遍體鱗傷的躺在學校天台上,面色蒼白,目光空洞。
哪怕明知道他是紙片人,現在發生的一切只是劇情需要。
可傅祈言臉上的絕望卻太過真實。
她忍不住走過去,將一瓶水放在他手邊,「我知道,你媽媽不是小三。」
準確的說,他母親是被霸總強取豪奪的白月光。
年少相戀,懵懂懷孕,那個男人信誓旦旦地說會娶她,一轉頭卻迎娶了背景深厚的豪門千金。
他母親很倔強,留下一句孩子已經拿掉,轉身奔赴遠鄉。
多年後,男人意外得知她的住處,不顧一切找了過去。
這才知道,她一個人默默養大了孩子。
接下來就是一系列狗血劇情。
霸總難忘舊情,卻不敵原配勢力,被迫送走白月光和孩子。
總結下來,男主和他母親都是冤種。
明明只想過兩天清凈日子,卻因霸總的自私被迫捲入紛爭。
那天傍晚,天台的風格外喧囂。
傅祈言站起身,冷冰冰地離開了。
他不相信媽媽,以為這又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惡作劇。
媽媽說動了養父養母,帶著自家養的雞鴨去看了傅祈言的母親。
並主動替他們辟清謠言。
養父養母都是老師,在當地也算有些聲望,他們開口,信服力很高。
小鎮民風淳樸,知道來龍去脈,大家都為了傅祈言和他母親不平。
再加之因為之前暗地說了不少壞話愧疚,一時間,大家都自發照顧起了這對母子。
學校里,也不再有人嘲笑、欺負傅祈言,反而有不少人來主動和他道歉。
又是一個傍晚,傅祈言把媽媽堵在巷子裡,面色冷凝,「你怎麼知道我家的事情?」
反派不愧是反派,年紀輕輕就氣勢驚人。
媽媽背貼著牆,磕磕絆絆的扯謊說,是因為她有熟人認識反派母親,所以才知曉內情。
傅祈言眸光沉沉,不知道信還是沒信。
總之後來,兩個人的關係漸漸緩和下來。
他們一起上下學,一起追劇聽歌,偷溜去網吧打遊戲,傅祈言會為數學白痴的媽媽補課,他一到這個時候就變得很嚴厲,罵的媽媽抱頭鼠竄。
時間一天天過去,傅祈言母親的抑鬱症漸漸好轉,媽媽經常跑去他家蹭飯,擼一隻叫做吐司的橘貓。
說起那段時光,媽媽臉上都是溫暖的笑意。
讓媽媽沒想到的是。
反派跟她告白了。
少男的臉紅,勝過萬千情話。
他的目光堅定而灼熱,像是天邊永不墜落的星子。鄭重捧著的,是一對手工捏制的黏土人偶。
人偶醜醜的,但看得出很用心。
從很多細節可以看出,是照著他倆的樣子捏的。
說不感動是假的。
可媽媽知道,自己不久後就要被認回許家了。
作為一個攻略者,如果完不成任務,面臨的只有被抹殺的結局。
她說出了她所能想到最傷人的話,狠狠拒絕了反派。
她想,她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忘卻反派當時的表情。
像一顆逐漸黯淡的恆星。
8
半個月後,媽媽被帶回許家認祖歸宗。
她遇到了自己真正需要攻略的對象,男主顧遲。
媽媽初到許家,顧遲是對她最溫柔的人。
被眾人冷落時,除了爺爺,就只有他會關心她是否會難過,是否也會想家。
多少次媽媽因為家人的疏遠黯然神傷時,是顧遲悄悄握緊了她的手。
他說,別擔心,有我陪著你。
媽媽起初也有疑惑,按理說,男主喜歡的不應該是女主嗎?
顧遲的解釋是,他從來只把許嫣嫣當妹妹。
但是對媽媽,他卻是一見鍾情。
媽媽一愣,就在她以為攻略如此順利的時候。
意外突發。
他們走在路上,有人從高處潑了一桶紅色油漆下來。
媽媽記得顧遲對油漆嚴重過敏,心裡一急,衝過去推開了他,自己卻被油漆兜頭淋了滿身。
那一天,媽媽過得分外狼狽。
因為顧遲轉身的時候,她看見了他嘴角的笑容。
比那日的陽光還要刺眼,讓人心底生寒。
事後,她聽見顧遲和朋友在背後吐露出的真心話。
「讓她欺負嫣嫣,就該讓她受點罪。」
「自從她出現以後,嫣嫣就很少笑了,每天失魂落魄的,我看了都心疼。」
「她再不識趣點滾回鄉下,這次是油漆,下次就該是熱油了。」
「聽說嫣嫣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每天都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許知寧一回來,她更加害怕自己會被許家趕出去了。」
「所以我們得先替她把許知寧趕走。」
「遲哥,那丫頭八成是真喜歡上你了。」
「等你把真相一說,她不得傷心死,哪還有臉在許家待下去,到時候一準痛哭流涕地鬧著要走。」
「所有人都討厭她,你說她怎麼待的下去。」
媽媽這時才明白。
配角的人生,永遠只是男女主 play 中的一環。
媽媽後來回憶起來,她當時對顧遲其實有幾分真心的。
她是真的不想讓他受傷,嚴重的過敏是會喉頭水腫進而導致窒息死亡的。
卻沒想到,他連這個也是騙她的。
再後來,就像之前說的那樣。
顧遲不演了,開始光明正大地厭惡媽媽。
他需要媽媽的錢,但又不想要媽媽的人。
哪怕被逼無奈娶了媽媽,可心裡仍然只有許嫣嫣。
結婚前一晚,傅祈言來找過媽媽。
彼時他已經一躍成為了 A 城炙手可熱的科技新貴,他一路走來,一半是為了給母親正名,另一半則是為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