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心事完整後續

「以前的人都不容易,我也是當媽的人,能理解。」

在外婆看不到的地方。

我偷偷抹了把眼淚。

小老太太,怎麼總為別人考慮呢?

明明......

在我這個旁觀人眼裡來看。

她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

如果她晚出生幾年。

如果她沒有被送養。

如果她早點被找回......

她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

沒享過幾天福。

9

大舅和表哥被接了過來。

我並沒有按照我媽媽說的給他們買衣服,訂貴的酒店。

去年我表哥信用貸暴雷還不上了。

還找我借了兩萬。

讓我別給家裡說,我一直沒告訴任何人。

以至於他現在都在裝死不給我還錢。

現在這個節骨眼。

他把我大舅帶到海南來,打的什麼主意大家都心裡明得跟鏡子一樣。

我是真的不想給他好臉色。

在病房裡見到我的時候。

原本拘謹的婁皓突然就放鬆了不少。

見我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麼不來機場接我們?」

「在這呆了幾天,就以為自己是大小姐了?」

他仗著說方言,其他人聽不懂。

所以放肆了不少,連聲音都沒刻意壓低。

高興得手舞足蹈:「你不知道,剛剛去機場接我們那輛車,雷克薩斯的 mpv,超級貴的!我在網上查了,得一百多萬!」

「咱們要發大財了你知道吧,到時候咱們外婆說得可憐一點,讓他們多愧疚一點,到時候拿多點補償。」

我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如果拿到補償的話,你願意給我嗎?」

婁皓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不少。

滿眼防禦地看著我:「當然不願意,你一個外孫女你憑什麼拿我家的錢?」

「你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長了吧。」

我看著他,嘲弄地笑了:「那萬一外婆的家人也是重男輕女呢?他們不願意給外婆錢......」

「那咋可能?有錢人也不在乎那一點吧?」

婁皓的聲音里滿是委屈和不解:「他們那麼有錢,從指頭縫裡漏一點給我們,咱都發財了,我不貪心,給我個一百萬的車也行。」

「我可是長子長孫,應該會給我點兒見面禮的吧?」

舅舅也聽到了我Ṫůₓ的話。

用眼神詢問著站在床邊的外婆。

看到自己兒子探究的眼神,外婆目光滯了一下,扭頭轉到了別的地方。

舅舅生氣了。

他把我拉到了病房外。

仔細問我:「你這孩子主意真大,瞞著我們就算了,連你媽都不肯說?」

「直接把你外婆弄到這地方來,搞得我們很被動啊!」

「你趕緊把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地全部給我講一遍。」

我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跟他講了。

畢竟他是我親舅,能專門跑這麼一趟。

比我小舅強多了。

小舅今天早上還給我發微信,要我提防著點大舅。

因為按照家裡商量好的。

外婆的身後事是我小舅負責的。

所以外婆的遺產也必定是我小舅所有的。

我得幫著小舅,不讓大舅搶走了外婆的遺產。

就是這麼好笑。

在一個不到 250 平的宅基地里搞宅斗。

好荒誕啊。

我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在此之前我覺得自己已經從一個每天背著包上班,用成年人面孔偽裝大人的小孩兒。

在一日又一日的職場生涯中長大了。

但現在我才感覺。

我現在還是個很幼稚的人。

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為了利益。

小的時候聽說村裡有兩兄弟為了爭幾畝蘋果樹地,用農具互相敲頭。

後來幾十年不來往的事。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親兄弟為什麼會因為這麼一點利益鬧成這樣。

直到類似的事情切切實實發生在我面前。

我才明白了。

只要有利益分配,就會有人為此吵架。

哪怕這個利益,此刻還是個虛擬的空頭支票。

10

我猜得沒錯。

有錢人也不是傻子。

舅爺問了外婆的意見之後,沒給任何人錢財。

就算我大舅直接貼臉詢問會不會給外婆點錢。

舅爺都對此閉口不談:「這是我姐決定的,你們說了不算。」

後來我們才知道。

外婆只要了一套房子。

她跟我提過原因:「我這一輩子都沒有自己的房間。」

「小的時候,家裡就兩間泥瓦房,我爸一間,我跟奶奶住一間。」

「後來結婚了,我就跟你爺爺睡一間,生了娃還得帶娃睡。」

「他死了之後,我這才自己睡,我突然發現一個人一個房間很舒服,想怎麼睡怎麼睡,再也不用聽到別人的呼嚕聲。」

「現在我能一個人睡了,有自己的房間了,但這個房子不是我的,是你兩個舅的。」

「可能我說出來的話你們都會覺得好笑,這麼老的老婆子了,還想要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可是夢夢,那時候聽到你舅蓋房時說的話,我怎麼可能不傷心?」

外婆還說。

還有部分原因是因為我。

我今年 29 歲,畢業七年了。

在市裡給自己買了套小房子。

當時她聽到家裡的人蛐蛐過我。

「一個女孩兒只要結婚了就有房子住了,為什麼還要自己買一個?這就是純純的浪費錢。」

「還有房貸的女人以後找對象不好找,很多男的忌諱這個。」

「王夢房子買虧了,那幾年正在最高位,現在都掉價十幾萬了。」

......

外婆很坦誠,她說自己一開始的時候也想過。

覺得那些人說的有道理。

只要結婚了就是有地方住的。

按照我們的傳統觀念,結婚前男方就會把婚房準備好。

但是後面她想通了。

要是我沒有房子。

就會落得跟她一樣的下場。

如果我的男人死了,房子會跳過我,直接成為孩子的財產。

自己從以前的屋主,變成借住孩子家裡的累贅。

法律是法律,現實是現實。

很多人嘴上不承認,但實話就是如此。

話就是這麼難聽。

外婆很羨慕我,因為這麼多孫子孫女里,只有我一個人是靠自己努力打拚的房子。

別的人,要麼是結婚有了個「暫住的家」,要麼靠爸媽資助給買的婚房。

只有我是自己買的。

「你舅爺問我的時候,我不只說了想要寫我名字的房子,我還說了,別給其他人一分錢。」

「孟家的人沒養過我,我也不願意花他們家的錢,更不想要自己的子女去欠別人人情。」

「你的這兩個舅舅我也是看清楚他們的為人了,不敢給孟家添麻煩。」

11

很快,我的年假就要休完了。

向外婆和太公太奶,表舅他們道別後。

我買了返程的機票。

這裡溫暖的氣候適合外婆養老。

最重要的是,這裡有外婆的爸爸媽媽。

留在這裡,她就有了家。

大舅讓婁皓訂了和我同航班的位子一起回西北。

路上。

他一直在數落著我。

「你這孩子真傻,怎麼不攔著點你外婆?人家那叫啥條件?稍微指頭縫裡漏點兒都比咱們腰粗。」

「她只要了一套房,還是個很小的兩居室,才一百來萬。」

「到時候平分下來,我跟你二舅一個人才能分五十萬。」

「現在這社會五十萬能幹啥?你也長大了,你也賺錢呢,知道錢不值錢了......」

他從外婆的財產批評到我不結婚的事。

又從我不結婚批評到我不留下來。

「現在孟家人對你印象不錯,你就應該留在這兒專門照顧兩個老人,多給咱們家裡說點好話,以後能爭取點兒錢。」

「我說句難聽的話,他們兩個都多大人了,100 多歲了吧,要說走就一兩天的事,咱們現在全走了,財產肯定一分都撈不到。」

我看著外面的天空。

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舅,你很缺錢嗎?」

「你以前不是經常說你賺錢很多嗎?縣裡一套,市裡兩套,還有兩輛車。」

「天天在家裡吹牛來著, 聊天記錄我現在都沒刪呢。」

「怎麼這幾天就突然缺錢了?那麼想占便宜嗎?」

他們年輕的時候做生意,跑大車。

賺得盆滿缽滿的。

鋪面房產都有。

現在年齡大了, 天天就在家裡打牌。

哪裡會缺錢?

還不是看到孟家太富了,他想貪多。

眼看我不留情面地懟他。

我大舅直接不高興了。

揚言回去了要讓我媽好好收拾我。

我不禁笑了。

我連他都不怕,我怕我媽?

早都習慣我媽的嘴了。

她的話我就是聽一半留一半, 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在腦子裡都不轉彎。

婁皓說我是豬腦子:「那是你的錢嗎?你是把我的錢給弄沒了!」

「孟家多給外婆點東西,我們就能富裕Ŧŭ̀⁷起來!」

我笑了:「你有能力自己賺錢, 為什麼偏要拿別人的呢?」

「如果外婆沒有這一層關係,你難道就要餓死嗎?」

「哥, 你也三十多了,沒事幹還是鑽研下怎麼生活吧。」

為什麼男人一定默認,老人的財產就是他的?

繼承法也不是這樣規定的吧。

12

回到家後。

我歇了一天,又趕緊回到了工作中。

這麼久沒來, 確實有些工作要趕。

外婆學會了發語音。

她告訴我, 表哥給她找了個老師, 專門教她認字。

她現在每天都要學習,還要寫作文呢。

偶爾,她會把自己的作文發給我看。

外婆的文字很質樸,沒有可以修飾的詞藻, 想到什麼寫什麼。

但總能觸碰到我的心。

在取得了外婆的同意下。

我把外婆的文字發在了社交平台上。

慢慢地,積累到了很多喜歡外婆文字的人。

最火的, 應該是外婆的這一篇:

【小時候我讀不起書,我要照顧養父,後來村裡教認字,我只學會了自己țū́⁼的名字。

我問了教認字的老師,我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老師說張聽話應該就一個意思吧, 爸媽想讓你聽話呢。

那時候起我就不是很喜歡我的名字, 可能叫什麼像什麼吧, 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很聽話,誰的話都聽,我奶的,我爸的,我男人的, 我兒子的......

現在我誰的話都不想聽了。

前兩天我突然問我爸媽,他們給我起的是什麼名字。

我媽說, 名字是她起的, 叫孟凌雲, 壯志凌雲的意思。

我覺得這個名字比聽話好多了, 我喜歡我原來的名字。】

看到外婆的改變, 我現在也是越來越替她開心了。

希望她能一直這麼幸福下去。

如今跟她打電話的時候,我都能明顯感覺到她變自信很多。

經常會給我分享經歷的趣事。

舅舅們經常給她打電話, 問她什麼時候回來。

外婆都說不回,這裡沒有她的家。

我知道,她是真的傷心了。

人一旦脫離了原來的環境。

意識到自己當時的處境後。

怎麼可能繼續回到讓自己不適的地方去?

她留在父母身邊,我覺得很好。

至少她不會再孤獨了。

在父母身邊,縱使外婆已經八十多歲了, 但還是能撒嬌,能被關懷, 能被愛著。

沒有覺得她累贅的人。

沒有惦記她財產的人。

更沒有不聽她意見的人。

外婆的心事,早已從怎麼辦。

變成了無所謂。

希望我的小老太太,一直幸福。

有空我會去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