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在這一刻凝固了。
我設想過徐宴深會如何用一套商業邏輯來搪塞。
或者用更高級的博弈論來解釋他的行為。
唯獨沒想過,他會承認得如此乾脆。
徐宴深看著我震驚的表情。
唇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加深了幾分。
「這個答案,讓你很意外?」
他反問我。
好像我提出這個問題本身才奇怪。
「你以為我花這麼打算的代價,只是為了找一個商業夥伴?」
我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是啊。
以他的地位,什麼樣的合作夥伴找不到?
何必繞這麼大一個圈子。
用這種近乎荒唐的方式,把我綁在他身邊。
所有的理智和算計,在他的承認面前,土崩瓦解。
「我們……不過見過兩面。」
我艱澀地開口。
試圖找回一絲邏輯。
「不。」
徐宴深糾正我。
「我們見過很多次,只是你不知道。」
我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錯愕。
他靠在椅背上。
目光仿佛穿透了時間,飄向了很遠的過去。
「五年前,京大的商業案例挑戰賽決賽,你作為隊長,逆風翻盤。」
我的思緒隨著他的話飄了回去。
那確實是我大學生涯里最高光的時刻之一。
「當時,我就坐在台下的評委席里。」
「你穿著一身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
「站在台上,面對評委的苛刻提問,不憋不抗,邏輯清晰。」
「眼神裡帶著不加掩飾的野心和光芒。」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的才華,但我看到的,是一個閃閃發光的靈魂,以及一種同類的氣息。」
我完全怔住了。
那場比賽的細節依舊清晰。
但我怎麼也想不起來評委席上坐著徐宴深這樣一號人物。
畢竟,那時的他對我而言,只是活在傳說里的名字。
「我從不相信一見鍾情。」
徐宴深將視線從回憶中收回。
重新聚焦在我臉上。
那雙眼睛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專注。
「但我相信我的直覺。」
「我等了你很久,等你成長成一個可以與我並肩的夥伴。」
「徐明哲不是你的良配,他只會讓你那身光芒變得暗淡。」
「而我,可以給你整個世界,讓你的光芒照亮我。」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
辦公室里寂靜無聲,我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我以為棋逢對手。
原來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圍獵。
徐宴深才是那個最早的布局者。
他看著我,就像看著一件最珍貴的藏品。
10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明白了。」
我從巨大的震驚中抽離出來。
重新變回那個習慣用理智衡量一切的簡明舒。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簽這份協議了。」
徐宴深眉梢微挑。
似乎對我的反應有些意外。
我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清晰地表達我的決定。
「徐總,我必須坦誠地告訴你,我不喜歡你。」
「甚至,我對你一無所知。」
「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除了利益之外的感情基礎。」
我看著他,試圖讓他明白這樁交易里最核心的不對等。
「這樁婚姻,對你不公平。」
「你付出的,是長達五年的關注,甚至可能是真心。」
「而我能給你的,除了簡家能帶來的助力,就只剩下清醒的算計和冷冰冰的合作。」
「用一份真心去換一份生意,這筆買賣,你虧了。」
我說完,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將自己一直以來最引以為傲的理性和野心。
赤裸裸地剖開在一個對自己抱有「喜歡」這種情感的男人面前。
這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消耗。
我以為他會失望,會憤怒。
或者至少會流露出一點受傷的神色。
但他沒有。
徐宴深只是安靜地聽我說完。
然後,他笑了。
不是那種意味不明的淺笑。
而是發自內心的,帶著一絲瞭然和縱容的笑意。
他語氣甚至稱得上愉悅。
「你以為我想要的,是什麼?」
「一個看到我就會臉紅心跳,滿心滿眼都是愛慕的小姑娘?」
他搖了搖頭。
眼眸里映出我此刻錯愕的臉。
「如果我想要那個,京圈裡有的是名媛淑女排隊等著。」
「我等了五年,看中的,從來都不是你的順從和愛意。」
他身體微微前傾,那股熟悉的壓迫感再次籠罩過來。
但這一次,卻多了一絲不容錯辨的坦誠。
「我想要的,就是你剛才說的,清醒的算計,永遠的理智,和絕不背叛的合作。」
「至於感情。」
他頓了頓,「那是我的事。」
「它是我發起這場交易的動機,但從來不是你必須回報的條件。」
「我要的是一個能與我並肩站在世界之巔的盟友,一個能看懂我所有布局的棋手,一個永遠清醒、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麼的徐太太。」
他站起身,繞過辦公桌,將那支價值不菲的鋼筆放在我面前。
「你的野心,你的理智,你的無情,才是我眼裡最珍貴的東西。」
「所以這樁交易,對我而言,公平得很。」
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磁性。
將我所有的退路都徹底封死。
我看著眼前的鋼筆和那份協議。
我最鋒利的武器,被他輕而易舉地化解。
甚至變成了他選擇我的理由。
這個男人,徹底打亂了我所有的節奏。
我看著徐宴深,忽然就笑了。
那是一種卸下所有偽裝和防備的,酣暢淋漓的笑。
「徐宴深。」
我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
「你贏了。」
我拿起那支冰涼的鋼筆。
這一次,指尖沒有絲毫顫抖。
筆尖在紙上划過,發出清脆的沙沙聲。
簡明舒。
我的名字,簽在了配偶欄上。
清晰,堅定,再無轉圜的餘地。
我將簽好的協議推回到他面前,迎上他深邃的眼眸。
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節奏。
「既然如此,徐總。」
我學著他之前的樣子,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徐宴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拿起那份協議。
像在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合作愉快,徐太太。」
11
我和徐宴深領證的速度。
快得像一場精心策劃的閃電戰。
從民政局出來,手裡攥著那個紅色的小本子。
我還有一種不真切的虛幻感。
我成了徐宴深的合法妻子。
徐宴深倒是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他接過我手裡的本子,連同他的那個一起,妥帖地放進西裝內袋。
動作自然得仿佛我們已經是多年的老夫老妻。
「我去一趟老宅。」
他發動車子,語氣平淡,「你去我那兒,還是回簡家?」
「回我自己家。」我說。
他看了我一眼,沒再多問,只點了點頭。
「也好。等我消息。」
車子在我公寓樓下停穩。
他沒有下車,只是側過頭看著我。
「徐太太,從今天起,別讓自己受委屈。」
他的聲音很低,卻帶著不容置喙的篤定。
我心頭微動,面上卻只是笑了笑。
「放心,徐總。我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徐宴深是獨自一人回的徐家老宅。
我能想像得到, 當他將那兩個紅本拍在徐家長輩面前時。
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徐明哲的錯愕、不甘與屈辱。
徐家長輩的震驚與不解。
那一定是一場比家宴上更精彩的好戲。
可惜, 我沒能親眼看到。
但很快,這場好戲的餘波就以另一種方式。
席捲了我的生活。
沉寂了許久的京圈貴婦群, 在我成為徐太太的第二天。
徹底炸了。
這一次,不再是惋惜和嘲諷而是惡意揣測。
【我天!簡明舒居然跟徐明哲的小叔結婚了!這是什麼神展開?】
【早就說她不簡單, 退婚退得那麼乾脆, 原來是早就找好了下家啊!】
【這手段也太髒了點吧?踩著侄子上位, 就為了攀上徐家真正的掌權人?嘖嘖, 真是刷新三觀。】
【可憐的徐明哲, 前腳剛被退婚,後腳未婚妻就成了自己的小嬸嬸,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
一條條信息飛速刷屏。
一夜之間, 我從「被豪門拋棄的戀愛腦」, 搖身一變成了「處心積慮攀附權貴的蛇蠍美人」。
言辭之惡毒, 想像之離奇,讓我嘆為觀止。
我靠在半山腰別墅的沙發上。
饒有興趣地翻著聊天記錄。
只是我沒想到。
推動這些流言蜚語背後的那隻手。
會是徐明哲。
那個在我提出退婚時, 臉上滿是痛苦和懊悔的徐明哲。
那個慌亂地向我解釋,說他從沒想過要傷害我的徐明哲。
那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我曾以為就算做不成夫妻,也依然是最好朋友的徐明哲。
他怎麼會?
怎麼會用這種最不堪, 也最低級的手段來對付我?
我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笑自己竟然還對他抱有一絲屬於朋友的體諒和溫情。
我以為我們之間,即便合作破裂,也該有體面收場的默契。我以為他只是輸不起。
卻沒想到,他輸不起的樣子是如此的難看。
原來我以為的體面收場, 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劇本。
在他那裡,這從來不是友情的延續。
而是一場關乎顏面的戰爭。
而我,就是那個需要被獻祭,用以襯托他無辜、挽回他尊嚴的戰利品。
那點因為舊情誼而產生的失望。
很快便被一種冰冷的清醒所取代。
他以為這樣就能傷害我?
不,他傷害的。
只是我們之間僅存的, 那點可憐的情分。
12
徐宴深不愧是徐宴深。
雷厲風行這四個字。
在這件事上得到了最淋漓盡致的具象化。
我甚至還沒來得及想好。
是該親自下場撕碎那些虛偽的嘴臉。
還是動用簡家的力量讓那些多嘴的人付出代價。
我的手機就瘋了一樣地開始震動。
不是來自那個可笑的貴婦群。
而是各大新聞媒體 app 的推送通知。
以及微博上持續不斷的@和私信提醒。
#爆#徐氏集團官宣
#蓄謀已久終得償所願#
#徐宴深簡明舒#
一個個詞條以驚人的速度攀上熱搜榜首。
後面跟著一個深紅色的「爆」字。
我帶著一絲疑惑點開微博。
發布這則驚天動地消息的,不是什麼八卦媒體。
甚至不是徐宴深或者我的私人帳號。
而是那個藍 V 認證,粉絲數千萬。
平日裡只發布集團財報和重大合作項目的。
【徐氏集團】官方微博。
就在十分鐘前。
這個官方帳號發布了自建立以來的第一條。
也是唯一一條與商業無關的內容。
沒有多餘的文字,只有一句話, 配著一張圖。
【蓄謀已久,終得償所願。@簡明舒】
那是一張照片。
一張連我自己都沒見過的照片。
照片里的我,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
還帶著大學時代的青澀。
穿著最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
站在大學商業競賽的答辯台上。
我的眼神明亮而堅定,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野心。
正對著台下侃侃而談。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向世界展露自己鋒芒的時刻。
照片的拍攝角度來自於台下的評委席。
它無聲地印證了徐宴深在辦公室里說的每一句話。
他不是在心血來潮, 也不是在臨時起意。
他真的在那個我毫不知情的下午,在人群中看到了我。
並且等了我這麼多年。
這場蓄謀已久的,不是我攀附權貴。
而是他徐宴深, 對我的一場盛大的狩獵。
他用一種最霸道、最不容置喙, 也最浪漫的方式。
向全世界宣告了這一點。
將所有潑向我的髒水, 頃刻間焚燒得乾乾淨淨。
我盯著那張照片,久久無法回神。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一種陌生的情緒在我一向引以為傲的理智堡壘上。
撞開了一道裂縫。
就在這時,手機螢幕亮起。
來電顯示著徐宴深。
我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
「你……」
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個單音節。
電話那頭傳來他低沉平穩的聲音。
「看到了?」
「徐氏集團的官博……你瘋了?」
我忍不住拔高了音調。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闢謠了。
這是在用整個徐氏集團的聲譽。
為我一個人做背書。
「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徐宴深的聲音依舊從容不迫。
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說過,不會讓流言傷到你。」
聲音透過電流,清晰地敲擊著我的耳膜。
「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是我高攀了你, 徐太太。」
這不是交易。
這是勢在必得的占有。
他根本沒想跟我「合作愉快」。
他想要的,是我的全部。
完了。
我在心裡發出一陣絕望的哀嚎。
簡明舒,你完了。
這是攻心計啊。
你絕對會栽在這個男人手上。
不過是時間問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