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不斷給我夾菜:「多吃點,在外面都瘦了。」氣氛甚至一度有些溫馨。
直到我弟放下筷子,打了個飽嗝,狀似無意地開口。
「姐,你現在混得可以啊。我打算明年跟朋友搞個合夥項目,差點啟動資金,不多,就二十萬,你幫我湊點唄。」
空氣瞬間凝固。
我媽夾菜的手停在半空。
我爸咳嗽了一聲,目光看向我。
我慢慢嚼完嘴裡的菜,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擦了擦嘴。
「我沒錢。」聲音平靜,沒有波瀾。
「你怎麼會沒錢?」我弟弟嗓門提了起來。
「你給奶奶買了那麼多貴重的補品,對自己親弟弟怎麼就這麼摳?」
「林宇軒!」我媽低斥了一聲,轉頭對我笑,那笑容假得可憐。
「月月,你別聽他的。不過……你要是手頭寬裕,幫幫你弟弟也是應該的,他要是出息了,咱家都跟著沾光不是?以後也能幫襯你……」
Ṱūₓ14
「幫我?」我輕笑一聲,抬起眼,目光從他們三人臉上一一掃過。
「像你們當初幫我那樣?用我的獎學金給他買手機?還是像你們偷偷幫他攢首付那樣?」
飯桌上的溫度驟降。
我媽的臉唰地白了。
我爸猛地一拍桌子:「大過年的!你提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幹什麼?有沒有點規矩?」
「規矩?」我看著他,「你們的規矩就是,女兒的一切都是兒子的,對嗎?」
我媽看情況不對,趕緊開始打圓場,還一個勁地朝我爸使眼色。
「好了好了,過年咱們都不提這些事了,一家人在一起安安穩穩吃頓飯,比什麼都強。」
我媽按著我的肩膀坐下,又安撫性地拍了拍我的背。
我爸也黑著臉坐下了,開始自顧自地喝啤酒。
酒過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了。
話鋒一轉,我媽又開始打聽我有沒有男朋友。
「月月,你都二十四了,也不小了,這幾年在外面有沒有遇到看到合適的男孩子啊。」
「你現在大學讀出來了,就差找個好對象,人生就圓滿了,爸媽也不用操心了。」
我爸假裝不經意地接話:「是啊,你孩子家,事業是次要的,找個好歸宿才是正經。」
我輕輕嘆出一口氣,抬眼看了看他們,語氣平淡:「我工作忙,沒時間談。」
我媽立馬接上,身子往前傾了傾。
「哎喲,工作什麼時候都能幹,好對象可不等人!」
「你知道隔壁張阿姨家的女兒嗎?一畢業就結婚了,男方家裡條件可好了,彩禮就給了這個數!」
她伸出兩根指頭,在我面前晃了晃,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羨慕。
15
「哦,多少?」我故意問。
「二十萬呢!」我媽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說什麼秘密。
「還買了車,房子首付也是男方家出!女孩子啊,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
我心裡冷笑一聲,我第一次投胎沒投好,第二次還得跳你們挖的坑?
「是嗎?那挺好。」我繼續低頭喝湯,不為所動,順手把手機反扣在桌面上。
我爸媽交換了一個眼神。我媽有點急了,推了一下我爸。
我爸抿了一口酒,放下杯子,語氣變得有些『推心置腹』。
「月月,爸也不瞞你,其實呢……前段時間,託人給你說了媒。男方家裡是做建材生意的,很有實力,就一個獨子。人家看了你的照片,特別滿意!」
我拿湯勺的手頓住了。
我媽趕緊補充,「對對對,那孩子我們也託人打聽了,人挺老實,就是個子不太高,學歷嘛……大專,但人家家裡有錢啊!說了,只要你點頭,彩禮立馬三十萬打過來!還能給你弟弟安排個輕鬆的工作!」
她說到「三十萬」和「給你弟弟安排工作」時,聲音都在發飄,眼裡冒著貪婪的光。
我放下湯勺,陶瓷碰在碗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飯桌上瞬間安靜下來,連我弟都放下手機,好奇地看過來。
「所以,你們是已經替我相好了親,談好了價錢,甚至連彩禮數額和我弟弟的好處費都敲定好了是嗎?」
我媽臉上的笑僵住了,我爸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你怎麼說話呢?什麼叫價錢?我們這是為你好!女孩子的青春就那麼幾年,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16
我輕輕重複了一遍,忽然笑了,「為我好?是為我好,還是為那三十萬的彩禮和我弟的工作好?」
我媽氣得手指發抖,「你……我們生你養你這麼大,不該有點回報嗎?人家男方家裡那麼有錢,你嫁過去就是享福的!我們為你操碎了心,你還不領情!」
「回報?」我點點頭,「原來我存在的價值,就是換三十萬彩禮和一份工作,明碼標價。」
「還有這福氣,還是給你們的寶貝兒子吧,我無福消受。」
我推開碗,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林曉月,你什麼態度!」
我爸猛地一拍桌子,碗盤都震得哐當響。
我迎著他暴怒的目光,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你們收了多少彩禮,自己去退,你們答應給別人什麼好處,自己去賠。」
我頓了頓,最後補充了一句。
「想賣女兒給你們兒子鋪路?」
「做夢!」
我爸想撲過來逮我,可是他喝多了酒,走路有些不穩。
我媽和我弟還沒反應過來,我趁機用力掀翻了桌子,桌上剩的飯菜倒了他們一身。
我轉身沖向門口,不再去看他們任何一個人。
身後傳來我媽歇斯底里的咒罵聲和哭喊聲,還有我爸砸東西的聲音。
我匆匆下了樓,躲進車裡。
我拿出手機,給小姨發了條微信:「猜對了,席開好了,人賣了,我沒接招。」
小姨幾乎秒回。
「【轉帳】新年快樂,請你喝酒。」
「慶祝你票房慘敗,沒讓他們得逞。」
17
我看著螢幕,忍不住笑出了聲。
順手把剛剛飯桌上的錄音發到了家族群,群里瞬間炸開了鍋。
至此,我爸媽開明、一視同仁的形象,徹底破碎。
車窗外,煙花在夜空中炸開,絢爛一瞬,又歸於寂靜。
世界終於清靜了。
我的心裡,沒有憤怒,沒有委屈,只有徹底失望後的平靜。
他們終於,連最後一點偽裝,都親手撕得粉碎了。
從那之後,他們消停了很長一段時間,大概終於明白,從我這裡,再也榨不出他們想要的任何「養分」了。
我繼續著生活,升職、加薪,跳槽到更好的平台,買了不大但完全屬於自己的房子。
我健身、旅行、偶爾和小姨把酒言歡,把日子過得充實又鮮亮。
時至今日,我依然會有敏感、怯懦、自卑的感覺。
童年的創傷不是一場大雨,而是一生的潮濕。
我知道他們從各種渠道打聽我的消息,那些光鮮亮麗,像針一樣扎著他們的心。
又過了幾年,一個陌生的號碼打到我的辦公室座機。
接起來,是我爸的聲音,蒼老了許多,帶著一種我從沒聽過的、近乎卑微的討好。
「月月……是爸爸。」他聲音乾澀。
我沒說話。
他磕磕巴巴地繼續說:「你弟……他……闖大禍了。投資被騙,欠了……欠了好多錢,高利貸天天上門到家裡搶東西,你媽嚇得心臟病都犯了……家裡的房子都快保不住了……你看在……看在我們生養你一場的份上,最後一次, 幫幫他, 救救這個家吧……」
電話那頭傳來我媽壓抑的哭聲, 和我弟弟煩躁地嘟囔。
等了大概十秒, 我開口:「哦,然後呢?」
電話那頭愣住了,哭聲和嘟囔都停了,似乎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
「月月……他可是你親弟弟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我爸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第一, 他是你們的兒子, 不是我的責任。第二,我早就沒有弟弟了, 第三……」
我頓了ţúₛ頓, 「我的錢,是我拚命掙來的, 不是靠大風刮來給你們填無底洞的。」
「林曉月!你怎麼這麼狠毒!你是要逼死我嗎!」
18
我媽搶過電話,聲音尖厲刺耳,那點偽裝出來的卑微蕩然無存。
「逼死你們的,是你們自己,是你們的貪婪, 和你們毫無底線的溺愛。」
電話那一頭是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粗重的喘息聲。
「還有事嗎?我要開會了。」
「你……你這個……」
我媽似乎想罵什麼極度惡毒的話,但氣得直哆嗦, 沒說出來。
「既然沒事, 那就掛了, 另外,以後不要再打這個電話。」
我掛了電話,順手把那個號碼拉進黑名單。
對於他們的訴苦和咒罵, 內心毫無波瀾, 甚至有點想笑。
他們終於被自己偏心養出的蠱所反噬。
後來從我某個還不死心的親戚那裡斷斷續續聽說, 我弟欠的債窟窿太大,家裡的房子最終也沒保住,賣了還債, 還差一大截。
兩口子租了個老破小的房子躲債,身體也垮了。
我弟弟受不了窮困和追債, 不知所蹤。
據說是在外地躲債, 過得也很不堪。
他們晚年悽惶, 時常跟人念叨後悔, 說當初不該那麼對女兒。
可惜,我聽不到了。
就算聽到,大概也只會覺得,那後悔的底色, 並非覺得虧欠了我,而是後悔最終沒能吸到血,後悔投資失敗,押錯了寶。
畢竟, 偏心了一輩子的人, 心早就長歪了,又怎麼可能真正地後悔。
窗外陽光熾烈,空調無聲地輸送著舒適的冷風。
我端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口, 繼續處理手頭的工作。
我的世界,早已雨過天晴,且再無關於他們的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