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像是沒聽懂一樣。
「什、什麼憑什麼?他是你弟弟啊!他手機壞了,你當姐姐的幫一下不是應該的嗎?咱們是一家人……」
我輕輕地打斷她,「一家人?」
「是一家人,所以你給他裝一萬塊的空調,讓我在房間裡蒸桑拿,還讓我心靜自然涼?是一家人,所以你和爸爸偷偷攢錢給他湊首付,告訴我女孩子不用買房?是一家人,所以現在又要理直氣壯地拿我的獎學金,去給他買最新款手機?」
8
我語速不快,每一個字卻都無比清晰。
我媽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像是被扇了耳光。
「林曉月,你怎麼說話呢!誰教你這麼自私!我們白養這麼大了?一點錢你跟你弟弟計較什麼?」
「自私?」我重複著這個詞,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對,我是自私。我沒你們無私,可以榨乾女兒去補貼兒子。」
我爸猛地站起來,臉色鐵青,指著我的手都在抖。
「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們哪點虧待你了?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把你養這麼大,供你讀書,還讀出仇來了?」
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縮。
「沒虧待,只是把所有的好、所有的愛、所有的資源,都明明白白、毫不掩飾地給了他!」
我指著林宇軒。
「風扇壞了三天,你們誰當真著急過?只會讓我克服!他喊一句熱,一萬塊ṱũₓ的空調就立馬到位!他喊一句手機卡了,你們就想方設法要搶我的獎學金給她換新的!那我呢?我那個連撥手機號都卡的舊手機,用了整整五年,你們誰提過一句給我換?」
我的聲音開始發顫,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我終於把積壓了許久的委屈和憤怒說出了口。
「他是你弟弟,年齡比你小,明年就要高考了,買個手機也是為了方便在網上學習,你做姐姐的,不願意幫忙就算了,竟然還站在這裡指責我們,我看你是良心被狗吃了?」
我冷笑一聲。
「是,他是比我小兩歲,只要我活著,他就永遠比我小!可是我高三這年,明明什麼都沒有,為什麼到了他這裡,就什麼都有了。」
9
「嘴上說得漂亮,女兒是小棉襖,兒子是鎧甲。騙鬼呢!我就是你們需要時拿出來展示一下公平的破棉襖!裡面早就爛透了!凍得發抖的是我!真正被你們當鎧甲護著、用好東西供著的是他!從來都是他!」
我幾乎是吼出來了最後幾句話,眼淚也毫無徵兆地沖了出來。
客廳里陷入一片死寂。
我爸被氣得臉色煞白,胸膛劇烈起伏著。
我弟低著頭玩手機,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般。
我媽最先反應過來,尖叫著撲過來想捂我的嘴。
「你瘋了嗎!胡說八道什麼,讓鄰居聽見了笑話!」
我迅速躲開她的手,後退一步。
「滾!你給我滾出去!」
我爸暴躁地大吼,額角上青筋暴起。
我擦掉臉上的眼淚,直直盯著我爸媽的臉。
「放心,我會滾。至於你們,以後別再曬什么小棉襖了。漏風!不暖和!」
「以後,就好好穿著你們金貴的鎧甲吧。」
說完,我轉身走回房間,砰的一聲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背著門板,我大口喘氣,全身都在發抖。
他們沒有追過來,沒繼續罵,沒砸門。
就像過去的十幾年,在他們每一次無聲的偏心之後那樣。
我不聲不響。
他們不痛不癢。
只是這一次,我不再沉默。
我擦乾眼淚,把那些廉價的舊衣服和為數不多的生活用品,裝進我那拖起來吱嘎吱嘎響的行李箱裡面。
那八千塊,成為了我唯一的浮木。
我那一整晚都沒有睡,準備好了上大學所有可能用到的證件和錄取通知書。
在手機上買了一張最便宜的火車票。
10
我無比慶幸,報志願的時候選擇了一所離家很遠的重點大學。沒有聽我爸媽的,選擇本市的大學。
第二天凌晨六點,我拖著那嘎吱嘎吱響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提前一個月前往我讀大學所在的城市。
火車吭哧了十幾個小時,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八月初,空氣黏稠滾燙。
我提前在網上找好了一個每天只需要 40 塊的青旅。
安排好住宿之後,我在附近聯繫到一個按日發薪的快遞分揀夜班兼職。
當天晚上,我就開始去倉庫分揀快遞。
日結工資一百五。我拿著錢,在路邊攤買了最便宜的包子豆漿,蹲在馬路邊吃完。
太陽升起來,照在我的臉上。
那一刻,我沒覺得苦,只覺得自由。
開學後,我同時打著兩份工,食堂打飯,以及給一家小公司做線上客服。
課程表排得密密麻麻,我像一顆被不斷抽打的陀螺,教室、圖書館、宿舍、食堂,四點一線。
遇見小姨,純屬意外。
暑假的時候,我在一家大型超市做促銷員,穿著不合身的玩偶服,抱著沉重的試吃托盤。
中午我摘下頭套休息時,一個穿著正裝的年輕女人停在我面前,眼神中帶著一絲不確定的打量。
「林……曉月」
我愣了好幾秒,才認出那是我小Ťů⁵姨。
是那個沒結婚,沒有孩子,卻好幾年都不回家的小姨。
印象里她很早就出來闖蕩,和家裡的關係很僵。
「你媽給我說,你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他們全包了,你怎麼還干這麼辛苦的兼職。」
我愣了一下,隨後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哦,是嗎?可能他們記錯了吧。」
只這一句,她就明白了。
11
從那之後,我和小姨之間,好像形成了一種堅實的同盟。
她給我介紹更靠譜的兼職,把我從那種賣苦力的體力活中撈出來。
節假日的時候,她會叫我去她租的小公寓吃飯。
後來我從小姨那裡得知,原來她和我媽小時候在家裡也都是不受重視的。
現在我終於理解,小姨為什麼連著好幾年都不回家。
原來不被愛的孩子,是不會期待回家的。
只是我不懂,為什麼我媽明明也經歷過不被父母重視的痛苦,卻偏偏那麼對我。
或許她只有看到我跟她遭受同樣的痛苦,心裡才會平衡一些吧。
我時常告訴自己,不矯情,不自苦。
但是當我看到室友的父母送她們到宿舍,給她們買零食、買生活用品、轉帳的時候。
我像一個窺探別人幸福的小偷。
我拿著室友媽媽給的巧克力,放進嘴裡,巧克力很甜,心裡卻在發苦。
每次我室友問到我父母的時候,我都是搪塞敷衍過去。
我從不敢告訴她們,我的父母是怎樣的人。
大學四年,我沒有回過一次家。
爸媽的電話很少,基本都是他們打來,總是旁敲側擊地問。
「獎學金髮了嗎?兼職賺了多少?」
我敷衍地回應著,掛斷電話就扎進圖書館學習。
我永遠記得那個悶熱的夜晚,還有我媽的那句「不能偏心。」
這個念頭比任何東西都提神。
畢業時,我以優異的成績進了一家外企,起薪讓同齡人咋舌。
我在城市的另一端租了一個小公寓,第一次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冬暖夏涼的房間。
12
我很少發朋友圈。偶爾發,也是一杯咖啡,或是窗外繁華的夜景,配文簡潔:「一切順利。」
我知道他們會看,我媽開始頻繁給我發消息。
「月月,工作累不累啊?注意身體。」
一系列鋪墊之ƭũ₃後,通常是,「你弟想報個考證班,差五千……」
「閨女,媽想你了。」
下一句就是,「老家的房子要修葺,你爸身體不好,能不能先拿一萬……」
我很少回復,實在被電話轟炸得煩了,就賺個三五百。並回覆:「最近手頭緊,先用著。」
他們收了錢,會消停兩天,然後故伎重演。
後來,過年的時候我回過家一次。
我媽打來電話說:「奶奶身體不好,最近時常念叨我。」
幾個親戚也打電話勸我回去看看。
我專門買了一些補品回去看望奶奶,我媽得到消息,一早就在奶奶家守著。
我看著奶奶這幾年蒼老了不少,頭髮愈發花白了,耳朵和眼睛也沒有從前好使了。
唯一沒變的就是,奶奶一見到我就拉著我的手,然後從口袋裡掏出小零食往我手裡塞。
「哎喲,奶奶的乖孫又瘦了,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我看著奶奶那渾濁卻又滿是心疼的眼神,突然覺得眼睛發酸。
我避開我媽,偷偷給奶奶準備了老人機,讓她有事給我打電話,又給她塞了五千塊的現金。
奶奶滿是皺紋的手,緊緊握著我的手。
她告訴我:「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要是不想回家,就不回來。」
我的心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眼淚也終於在這一刻決堤。
原來奶奶什麼都知道。
13
我本來打算看完奶奶就走的,但我媽和家裡的親戚都勸我過完除夕和春節再走。
「月月,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這大過年的,怎麼也得跟家裡人吃頓團圓飯再走啊。」
除夕那天,我見到了我爸和我弟。
我看著他們,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
我弟還是癱在沙發上玩手機,最新款。
我媽圍著灶台轉,我爸看電視。
看到我,他們臉上出現一種複雜的笑,熱絡裡帶著打量,像是在評估一件許久未見、或許升值了的資產。
飯桌上,擺滿了我小時候愛吃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