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了推他的胳膊,啞著嗓子:
「既然你如願了,你也可以回去了,咱們兩清了。」
他愣了愣:「兩清?」
我瞪他:「不然呢?你別太過分!」
空氣安靜許久。
「原來殿下是因為想要兩清,才同臣……」
他視線垂了下去,苦笑道,「臣知道了……」
說完,他撈起地上散落的衣袍披上,推開房門,輕功翻過了牆頭。
我:「……」
覺得不對勁,又哪裡說不上來。
頭更痛了。
我不是要給謝之硯做媒嗎?怎麼跟他滾到一處去了?
也太有違人倫了!!!
15
到了穀雨這日。
亭台水榭架在半池新荷上,逸塵端坐一角,琴聲繾綣。
侍女們端著描金漆盤,穿梭在臨水的紫檀木桌間,桌上放著時令的水果蜜餞。
年輕的王公貴族們紛紛進了長公主府,相互寒暄,好不熱鬧。
我往假山後走去,打算先偷個懶。
就聽到了幾道聲音,提到我:
「長公主怎麼突然設宴?請的還都是年輕的公子姑娘,莫不是要撮合婚事?」
「嗐,季鳶二十二了都沒嫁出去,肯定是想給自己物色駙馬啊!」
「駙馬!?誰敢當她那個刁Ṱũ̂ₕ蠻潑婦的駙馬啊!」
「就是,他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除了長得還行,其他脾氣秉性,哪裡比得上其他世家小姐?」
交談的聲音低了下去,依舊清晰。
「誒,你們進來的時候看見那幾個男的了沒?」
「說是幕僚進的府,但看長相,一個個容貌俊美,風神清秀的……」
「那不就是男寵嗎?說得好聽,實際也太浪蕩了……」
我腳步頓了頓,目光淡淡地落向幾人。
那幾人我認識,年少時都入宮做過季元祁的伴讀,也都被我拿藤條抽過。
一個個哭爹喊娘地要回家去,因此對我積怨頗深。
那幾人還想蛐蛐,被另一道冷冷的聲音打斷。
「住口!」
謝之硯一身墨色錦袍,腰間配著長劍,從假山的另一邊走了出來。
「誰准你們侮辱的殿下的?」
那幾個人愣了一下,見到來人:
「喲!這不是威名赫赫的謝小將軍麼?」
我微愣,看向謝之硯。
自那日清晨他離開,我再也沒見過他。
門童說,他搬回謝府老宅,沒再回這邊。
本來還以為他不會來了呢。
謝之硯沉聲道:
「諸位皆是世家子弟,背後議論殿下,小心被治個大不敬之罪。」
幾人對視一眼,嗤笑出聲:
「謝小將軍當年不是也被長公主欺辱過嗎?如今怎麼還維護起來了?」
「你不知道吧?謝小將軍如今很牛的!跟以前可不一樣了!」
「哈哈哈這誰還能記得,當年謝小將軍被我們幾個推入池中呼喊救命的樣子?」
「哎呀呀!這樣看來,窮酸郎與貴潑婦真是絕配啊!」
幾人陰陽怪氣地笑起來。
謝之硯眸色冰冷,手已經覆在了腰間的劍柄上。
那幾人笑作一團:「哈哈哈帶劍赴宴,你還真能砍了我們不成?」
下一刻,泛著寒光的劍抵在了為首之人張逐的脖頸上,殺意畢現。
「這是皇上賜的斬佞劍,專斬奸佞小人。」
「你身為臣子,公然辱罵皇室,我今日便是斬了你,到皇上面前,也自有說法!」
張逐臉色一變,腿一軟,直接癱跪在地上。
「謝,謝之硯……刀劍無眼,你……」
慫得很快。
我忍不住嗤笑出聲。
聽到聲音,幾人轉頭看過來。
謝之硯抬眸,見到我。
愣住。
14
張逐的聲音快要哭出來:
「殿下,殿下救命啊……」
「謝之硯要在殿下的宴會上殺人啊……」
謝之硯蹙了蹙眉,鬆了劍刃,張口解釋:「殿下,剛剛是他們說……」
或許是那些話太難聽,謝之硯沉默了,沒再言語。
張逐見狀跪過來:
「殿下,你可要為我做主啊!謝小將軍目無法紀,想要誣陷我啊!」
其他兩個人也跪過來,開始狀告。
謝之硯的視線更沉了。
我似笑非笑,淡淡掃過眼前的三人:
「本宮也想替你們做主,可惜呀……」
張逐追問:「可惜什麼?」
「本宮是浪蕩潑婦。」我攤手勾唇。
張逐幾人皆是一愣,臉色發白。
估計他們也沒想到,都躲在假山後面蛐蛐了,還能被我聽見。
謝之硯的眸光落在我身上,深邃得不知道在想什麼。
張逐硬著頭皮賠罪:
「是我們幾個酒後胡言,殿下莫要怪罪……」
我冷笑一聲:「那本宮就勉為其難幫幾位醒醒酒罷。」
說完,我輕拂了下耳邊搖晃的步搖墜子,幾個武功高強的府兵立刻出現。
「扔下湖去。」
「是。」
府兵動作乾脆利落,那幾人下一刻就被丟進湖心,撲騰著喊救命。
公子貴女們圍在亭廊上看戲,無一人施以援手。
想來這幾位平日也招惹了不少人。
「殿下莫要放在心上,臣從不這麼認為。」謝之硯抿了抿唇,輕聲開口。
我轉頭看他。
腦海里都是以前謝之硯清瘦單薄的模樣。
沒記錯的話,謝之硯入宮伴讀時是冬日大雪。
當年謝將軍並無實權,這幾個紈絝仗著身份便欺辱他,還將他丟下湖。
著實可恨。
我轉身淡淡吩咐:「撈上來的時候,留一口氣。」
意思是,只留一口氣。
府兵:「是。」
我往亭廊走去,謝之硯的腳步不遠不近地跟著。
我想了想,停下腳步:
「我今日替你教訓了他們,現在恩怨可以一筆勾銷了嗎?」
謝之硯也停下:「恩怨?」
「是啊,你不是因為以前我教訓你而懷恨在心嗎?」
「懷恨在心?」
看他不解地蹙眉,我有點無語。
話說開了,他反倒不承認了。
裝。
似乎想到什麼,謝之硯看我:
「殿下一直覺得,臣在向殿下復仇?就連那夜也是為了……」
「不是嗎?」
謝之硯氣笑了:「很好。」
他又一次轉身拂袖。
我:「?」
想到那夜的事,我滿臉糾結。
怎麼想怎麼不對勁。
忍不住看向不遠處的柳小姐。
柳小姐正與回京探親的侯府世子含情脈脈,二人皆是含羞帶怯。
我:「……」
好吧,這下好像不用撮合了。
15
直到戌時,宴會散去。
我和三位幕僚(美男)團團坐。
逸塵欲言又止:「殿下的意思是,謝小將軍把自己送上殿下的榻了?」
懷玉:「殿下還想撮合他和柳小姐?」
尹竹:「殿下還不懂謝小將軍為何生氣?」
我點頭:「對呀對呀。」
「……」
尹竹沉默片刻:「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
逸塵:「謝小將軍其實心悅殿下?」
我茫然眨眼。
懷玉:「殿下若是心悅謝小將軍,可以主動的……」
我更茫然了:「謝之硯喜歡我?」
三人齊齊點頭。
我的目光忍不住看向高牆。
今日謝之硯好像在將軍府……
想到那夜……
我拍了下腦殼,還有點回味是怎麼回事!!!
逸塵瞭然:「散了散了,咱們給殿下一點空間。」
其餘二人起身,相互念叨:
「這謝小將軍若是日後進了府,是不是得感謝咱?」
「那還用說!」
……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
自己已經從梯子爬上高牆翻進了將軍府的後院竹林。
華貴的雲錦衣擺還扯破了幾塊。
我一邊往前走一邊給自己洗腦。
我就是去瞧瞧!
不然他罷工不給我老弟打工怎麼辦!?
我很快就找到了謝之硯的寢院。
寢屋的燭火還亮著,一道模糊的身影正伏案書寫。
剛走近,就聽到低低的啜泣聲。
我眨眨眼,這聲音……
怎麼那麼像謝之硯。
又走近了幾步,啜泣聲還在繼續。
「嗚嗚嗚哪有這樣的,睡完了還不認帳……」
「是不是我技術不夠好啊……」
「怎麼辦ţü⁴啊妹妹,我要回西北嗚嗚嗚……」
我:「……」
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終於知Ŧŭₘ道謝淑隨誰了……
這兄妹倆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誰!」
寢屋的門猛然打開。
我和謝之硯的目光隔空相對。
他的睫毛上還掛著幾滴淚珠。
我忍不住笑笑:「謝小將軍打仗之後,也是這樣躲在營帳里哭鼻子的?」
「……沒。」
謝之硯看我:「殿下怎麼來了?」
「翻牆。」
謝之硯愣了愣:「殿下有何事?」
我徑直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桌案上,是幾封還未寄出的信。
謝之硯難得慌張,想要去收起來。
那幾封信卻被我眼疾手快地拿了起來。
上面都是和謝淑商量的計策。
先是邀我游湖,又是搬到我Ţûⁿ隔壁。
都不管用,最後謝淑一咬牙:
「阿兄用美人計吧!長公主好像對你的腹肌很感興趣!」
我:「……」
謝之硯垂眸把信奪了回去撕碎:「臣現在是不是像個……笑話。」
「Ṫūₑ謝之硯你果然喜歡我!?」
他蹙了蹙眉:「殿下難道看不出來麼?」
我:「很容易看出來嗎?你又沒說?」
「我沒說嗎?」
「你說了嗎?」我氣笑了,「嘴長著是留著幹什麼的?」
這回輪到謝之硯氣笑了:
「每回見到殿下,臣都在說。」
「臣以為,自己表述得已經很清楚了。」
我:「……」
仔細想想,好像是這樣……
我輕咳一聲,有點心虛:
「你又沒直白地說……」
要是早說的話,我也就輪不到母后催婚了……
畢竟謝之硯長得好,身材好,戰功也好,我很不虧啊!
謝之硯垂眸:「直白地說又如何?能改變什麼呢?」
我一把薅過他的衣帶,袍子鬆鬆垮垮地垂下。
手伸了過去:
「那天沒摸夠,再讓我摸摸。」
謝之硯愣住:「殿下?」
我嘿嘿一笑:「摸夠了就讓你做駙馬。」
下一秒。
房內的燭火熄了。
腳下一空,我們倆又滾到了榻上。
謝之硯的髮絲垂在我的臉頰上,呼吸清淺地噴洒在我的耳側,痒痒的。
「剛剛殿下不是問,長嘴幹什麼嗎?」
「現在臣告訴殿下。」
16
幾個紈絝被懲治了。
那幾個世家紛紛上了奏摺彈劾我。
季元祁乾脆利落地揪了些錯處,罰俸的罰俸, 降職的降職。
他們就都老實了。
謝之硯把之前還給我的荷包搶走了, 說是當年的定情信物。
我左思右想。
或許是十年前臨別時, 我說的哪句話又讓他誤會了吧。
反正他這個人, 很愛胡思亂想。
成親之後,西南戰事,謝老將軍退下,謝之硯要去鎮守。
臨別時。
他不放心地看看我, 又看看我身後的三個幕僚:
「殿下, 我真的走了?不可以移情別戀!」
我心不在焉地點頭。
宮中幾位妃子最近好像又為漂亮衣裳吵起來了。
我還得進宮替季元祁穩住。
謝之硯還是不放心,重複了一句:「我真的走了哦?」
懷玉笑吟吟開口:「駙馬放心, 我們會照看好殿下的。」
謝之硯更不放心了。
尹竹安慰道:「不若駙馬求個簽, 看看此行是否順利?」
「不看。」謝之硯還是抽了個簽,隨即揚唇, 「上上籤。殿下不會移情別戀!」
我:「……」
謝之硯高高興興地去邊疆了。
逸塵:「不出一月,駙馬必定凱旋。」
尹竹:「倒也不是多厲害,就是……」
懷玉:「急的。」
我轉身拂袖:「隨本宮進宮罷。」
季元祁的私庫快空了,所以這次我打算換個戰術。
反正妃嬪們也沒吃過什麼好的。
那就試試,美男計。
17——番外。
謝之硯十歲那年, 被挑入宮做了太子伴讀。
太子伴讀中有許多紈絝公子。
那時, 謝家無戰功無實權。
所以,謝之硯成了人人可欺的對象。
功課被撕, 衣衫破損, 甚至落水, 都是常事。
每回,謝之硯的拳頭捏緊又松。
他知道,這些紈絝的世家公子, 並不是一個小小的謝家可以得罪的。
他不可以拖累父親。
他忍。
原本以為宮中伴讀的日子就這樣悽苦時。
季鳶出現了。
拿著藤條, 嬌蠻又兇狠。
把他們這些伴讀一個個抽過去, 就連太子殿下季元祁都被抽了。
謝之硯也被抽了。
但那力道,都不如他爹訓練他時疼的十分之一。
那些紈絝的世家公子被抽得吱哇亂叫,到後面忍受不住, 紛紛找關係出宮不做伴讀了。
伴讀只剩下謝之硯一個。
季元祁頑劣得很,帶著他逃課、掏鳥窩、捉弄宮人。
他拒絕不了。
所以, 當季鳶算帳時, 他跟著季元祁一起, 又被抽了。
但他確實不覺得疼。
季元祁哭爹喊娘, 謝之不改硯面色。
季鳶都抽得不自信了。
那段時間,是謝之硯最輕鬆開心的一段日子。
無人欺辱他,無人陷害他。
只有個刁蠻公主,叉腰訓話, 再拿藤條裝模作樣地抽幾下。
可愛死了。
再後來,開春了。
謝將軍要去西北鎮守,謝之硯跟著離京。
季鳶給他送了一荷包的金條,有些彆扭地道:
「西北苦寒, 你多保重。」
「之前抽你, 不是因為討厭你,你別放在心上。」
少年謝之硯眸光微顫。
不討厭,她不討厭他……
她每次那樣手下留情, 說明他對她是獨特的。
少年謝之硯鄭重地接過荷包:
「殿下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十年後。
謝小將軍攜赫赫戰功回京。
終於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別來無恙,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