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他們,我的眼眶紅了,強忍著委屈,帶著一絲絲的希望道:「父親,母親,你們是來接我回家的嗎?中午在江家門口都是演給劉夫人看,是不是?」
我掀開被子就要下床,母親連忙上前幾步將我扶住:「別動,別動,讓娘看看你的腿怎麼樣了!」
她看著我被包紮起來的雙腿,紅了眼眶。
母親悲傷地用帕子擦著我的眼淚:「我的乖女兒,一定很疼吧!傷在兒身,疼在娘心呀!」
「我可憐的孩子,竟然被打成這個樣子!娘的心啊,就像是被撕成了幾瓣,疼得厲害!」
我伸手想要抱住母親,想要告訴她,只要她讓我進門,我不怪她。
母親卻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了我的懷抱。
父親坐在凳子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你好好的待在北疆不好嗎?為什麼要到京城來?走的時候,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千萬不要回來,怎麼就不聽呢?」
娘親嗚嗚哭著:「你怎麼就那麼不懂事呢?我求了你父親,我們商議了好久,才想出了保下你的辦法,可你竟然要回來!」
父親掏出了兩樣東西,白綾和毒酒:「你選一樣吧!」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桌子上的東西,渾身顫抖:「你們不是來接我回家的?你們是來要我命的!」
我聲嘶力竭地喊出來:「為什麼啊?」
當初那個全心全意愛護我的爹娘去哪裡了?
我還記得我六歲那年,出了天花,是母親不眠不休三個日夜照顧我,才讓我退了高熱活了下來。
7 歲那年,我被拍花子的抓走,是父親跟著官差跑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磨破了幾雙鞋子,才將我找了回來。
他們不像其他父母那樣,只把我關在內院繡花,他們讓我讀書,讓我騎馬,讓我學習我喜歡的一切。
我以為我的父母是愛我的,他們會永遠在我身後。
母親的眼淚洶湧地掉落:「夢瑤,求求你,替我們一家老小想想吧!你要是死在了北疆,好歹還有個清白的名聲!要是讓京城的人看見你,我們一家人哪裡還有臉面出門,全家人都可以去死了!」
我強忍心中的酸澀,慘然笑道:「我以為你們只想要我過得好!當初……」
父親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說什麼當初!當初要不是你沒骨氣,貪圖享樂,嫁了一個又一個,哪裡會有如今的這些事!」
「以前還覺得你是最孝順懂事的,如今看來,卻是你讓我們全家丟盡臉面!」
他站起來轉過身去:「你若真是孝順的,那就儘早了斷,別讓父母為難!」
母親哭哭啼啼地站起來:「夢瑤,你以為我們當父母的就那麼狠心嗎?還不是沒有辦法!」
「夢瑤,我的好孩子,我一定替你準備最好的棺木,風光將你下葬!你……你可有什麼未了之願嗎?」
我看著我敬仰了二十多年的父母,心痛如絞,閉上了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我希望,下輩子不要投生在你們家!我希望,再也不要做你們江家的女兒!」
「忤逆不孝的孽障!你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你的性命血肉都是父母給的!我要你生,你就得生,要你死,就得死!」父親氣得猛地轉過身,對著我大罵出口。
強忍住心中的悲痛,我冷冷一笑:「性命血肉?父親,母親,我的性命和血肉已經還給你們了!這一次,我該為自己而活!」
父親臉色鐵青:「冥頑不靈!難道要為父自動手!」
他說著就拿起了那瓶毒藥,步步逼近。
「住手!」屋裡幔簾後傳來幾聲爆喝。
幔簾被拉開,我的三任前夫出現在眼前。
母親發出了一聲尖叫!
5.
她看了看眼前的三個男人,又看看我,臉色漲得通紅,指著我的鼻子氣得渾身顫抖:「你還是有夫之婦,竟然三男一女共處一室,無恥……你簡直是無恥到了極點!」
我的第一任丈夫柳毅挎著腰刀走上前來:「說到無恥,我可不及江御史大人和江夫人!好歹我知道禮義廉恥,懂得知恩圖報!」
「當初要不是江夢瑤嫁給我,你以為你們一家能全須全尾地走到北疆去?要不是有我這個女婿,江夫人還能站在這裡和夢瑤說清白二字?」
母親聽到這句話,像是想起了什麼,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流放路上,父親備受打擊,渾渾噩噩,連吃的饅頭都要我喂到嘴邊。
母親只知道哭哭啼啼,我一邊扶著母親,還要背著侄女,腳底的繡鞋都被血浸透。
大哥帶著侄子從他任職的地方過來,顧不上我們。
我一面要照顧全家老小,又要防備那幾個心懷不軌的官差。
在發現一個官差對母親圖謀不軌時,我毅然找上了柳毅。
以嫁給他為交換,讓他關照我們一家人。
那個時候,被我救下的母親含著眼淚說「對不起我」。
她承認了自己的偏心,讓妹妹替我出嫁,才讓我在流放路上受苦。母親說,她以後一定會對我好的。
父親也清醒過來,痛苦地說自己沒用,才害得我嫁給了低賤的衙役。
那時,他們對我的憐惜,那麼的真切,讓我覺得用我的婚姻換來父母的安穩,是值得的。
柳毅轉向父親說:「要不是有我這個女婿,江大人恐怕早被狼叼走了,骨頭都早就不剩了!」
父親的臉色也變得鐵青,應該是想起了流放路上的艱難和危險。
流放的路上,不僅僅要面對官差的刁難,還有路上冒出來的野獸。
父親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遇到狼群襲擊時,連拿起木棍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還是我和柳毅奮不顧身,拚死才救下了父親,為此,柳毅手臂還被咬掉了一塊肉。
母親哀怨地看了我一眼道:「柳捕頭,你與夢瑤和離已久,還是不要摻和我們的家事為好!這也是為了夢瑤的名聲考慮!」
柳毅冷笑道:「當初要不是你們逼著夢瑤與我和離,夢瑤怎麼會在北疆受了那麼多的苦!」
6.
第二任丈夫周南星拎著藥箱,上前了一步:「你們說夢瑤不孝?御史大人,該不會忘了,要不是夢瑤跪在雪地里求我救命,你們一家人豈還有命在?」
「古有孝子臥冰求鯉,今有夢瑤雪地求藥,若這樣的女兒都為不孝,那天下儘是不孝之人!」
「還有,你江家長子和長孫現在還能活蹦亂跳,可沒少吃我家的藥丸!那些藥,可是夢瑤親自去採回來的!」
到了北疆後,我們一家人都不適應北疆的氣候,先後病倒。柳毅已經離開了北疆,我們在北疆勉強安家,卻沒有多少銀錢度日。一日大雪來臨,全家人都凍病了,卻拿不出錢來購買一副風寒藥。
我沒有辦法,找到了周家,跪在雪地里一天一夜,才讓周南星打開了家門,同意賒我幾副藥材。
可就算是拿到了這些藥材,對病歪歪的江家人來說,也是杯水車薪。
聽說周家要替周南星說親,父親和母親整日在家中長吁短嘆,說要是有個大夫做女婿,全家人就有了免費的醫館。
我左思右想,權衡了好幾日,厚著臉皮上門自薦,成功嫁入了周家。
更是靠著周家的醫術,救活了一家人,更把全家人的身體調理到了最佳狀態。
周南星譏誚地拍拍藥箱:「御史大人,當初又怎麼會親自到我祖父面前述說舊情,讓我娶了夢瑤?」
我猛地轉頭看向父親,原來我二嫁竟然還有這樣的內情。
當時我還奇怪,彼時,我剛剛和離,名聲並不好聽,周家想娶親,多的是好人家的女兒,怎麼還看上了我。
原來竟然是父親在其中穿針引線!
父親捏緊了拳頭,臉色漲紅:「那時……那時不過是情勢所逼!權衡之計罷了!」
他看了我一眼:「再說了,你若不是嫌棄她,又怎麼會拋棄她,與她和離,獨自帶著家人回京?」
周南星無語。
我接口道:「父親,你忘記了,那個時候,南星要帶我回京城,是你們整日在我面前說,我若走了,家中無人照顧,我才與南星和離,留下來照顧你們的!」
母親用帕子蓋住了臉,哭道:「你怪我們了,我就知道,你一直怨恨我們的!可是……那時候,家裡老的老,小的小,你走了,我們怎麼辦?」
我譏誚道:「對呀,你們一家人活不下去了,需要我這個女兒來養家餬口!現在不需要我了,就覺得我是累贅了!」
父親激烈地喘著粗氣:「你是我江家的女兒,照顧父母難道不是份內之事?如今,你壞了名聲,拖累全家人,你就沒有一點愧疚?難道要拉著全家人一起去死,你才甘心!」
我只覺得胸口被鬱氣堵住,上不來,下不去。
父要子死,一個簡單的孝字,像是一座大山壓在我身上,要將我壓得粉身碎骨!
第三任丈夫趙玉河手裡轉著手中的兩個玉球:「岳父大人,莫不是忘記了,你能從北疆回到京城,不僅官復原職,還步步高升,我這個前女婿出了多少力吧?」
「你拿夢瑤的清白說事,那豈不是說我無恥?岳父大人,原來你也不過是個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人吶!」
聽了趙玉河的話,父親漲紅了臉:「胡說!我能復起,是陛下看中我滿身才華,一身傲骨,與你何干?」
「你不要用這樣的言語來侮辱我,否則明日我定參你一本!」
趙玉河的眉眼瞬間冷了下來:「好,好得很啊,江御史,那我就等著你明天的奏本了!」
7.
父親看到我不願按照他們的計劃去死,帶著母親就要離開。
我叫住了他們:「既然父親、母親覺得我是江家的恥辱,那就寫下斷親書吧!」
父親回頭看了我一眼,眼中閃過一抹厲色:「不用!明日,我就開祠堂,把你從我江家族譜上劃掉!既然你恨不得沒有我們這樣的父母,就如你所願!從今天開始,你不是我江家人,我們也不是你的父母!」
「你……以後就是一個無父無母無祖宗的孤魂野鬼!」
他狠狠地將門拍上,頭也不回地離開。
三任前夫擔憂地看著我。
趙玉河先開口:「你不如就隨我回侯府吧!先把傷養好再說!」
周南星拍拍藥箱:「夢瑤傷了腿,當然是去我家更合適!你們還有誰比我會照顧病人!」
柳毅不甘落後:「兒子還在家裡,十年未見,當然要回家看看孩子!」
看著他們吵成一團,我揉了揉太陽穴,拍了拍床板,讓他們安靜下來,聽我說話。
怕隔牆有耳,我把這次回來的目的寫在紙上讓他們看,看完立即把紙條燒毀。
第四任夫君是三皇子身邊的一員大將,我怕到時候會連累了這些親戚朋友們。
我告訴他們我會在城外等他們三天,三天不到,我就要離開。
周南星皺著眉頭:「你現在的夫君那麼有本事,怎麼還讓你一人獨身前來?還讓人打斷了腿?」
我的神色暗淡下來,夫君自然是派了護衛保護我的。被打的時候,我一直等著父親母親來救我,才沒有讓他們出現。
趙玉河擰著眉:「你就這樣把天大的機密告訴我們了,就不怕我們拿了你去領賞?」
我笑著看向他們:「你們知道我的消息後,就趕來見我,我相信你們不是那種賣友求榮的人!我相信你們!」
柳毅的手搭在腰刀上,警惕地看著周南星和趙玉河:「人心難測,都過了這麼多年,你還覺得我們值得相信!」
我心中一軟:「當然值得!你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值得相信、最可靠的人!」
三個人臉上帶著一抹矜持的笑,先後離開。
他們說,會好好考慮要不要離開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