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陰陽眼,能看見鬼。
⽽⽼公的綠茶⼥兄弟是個小⽹紅,凹了個道士⼈設。
中元節,她開了直播,地點就在我家門口。
她說我家⻛水不好,要替我「改運」。
鏡頭⾥,她煞有介事地燒著紙錢,念著咒。
彈幕一⽚叫好,說姐姐⼈美⼼善。
我看著她⾝後漸漸聚集的鬼魂越來越多,⾯⾊一個⽐⼀個不善。
其中一個鬼魂飄到我⾝邊,⼩聲問:「頭兒,這傻子是誰啊?把咱們⽚區的都叫過來開會,活得不耐煩了?」
1.
⼿機嗡嗡震動,是⽼公嚴循的電話。
「小書,婉婉在你家門口直播,你看到了嗎?她也是好心,想幫我們改改運勢,你別跟她一般見識,配合一下。」
我捏著手機,指節泛⽩。
「嚴循,今天是中元節。」
電話那頭頓了頓,語氣有些不耐煩。
「中元節怎麼了?你別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你忘了去年我那個項目快黃了?就是婉婉給我求了個符,第二天就起死回生!婉婉是專業人士,她懂分寸。」
專業人士?我看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吧。
我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
林婉婉穿著一身飄逸的白色長裙,仙氣飄飄地坐在我家門口的石階上。
她面前擺著一個簡易的法壇,香爐里插著三根劣質的化學香,正冒著嗆鼻的濃煙。
一個手機支架立在旁邊,螢幕里正瘋狂滾動著各種讚美的彈幕。
【婉婉女神人美心善,為了幫朋友改運,中元節都親自出馬!】
【這才是真朋友啊!不像某些人,只會躲在家裡嫉妒。】
【女神,這家風水是不是特別差啊?看著就好陰森。】
林婉婉對著鏡頭,露出一抹悲天憫人的微笑。
「是的家人們,這家的陰氣非常重,戶主常年被霉運纏身,夫妻感情也容易出問題。今天我就是來替天行道,幫我好朋友把這裡的污穢之氣凈化一下。」
我冷眼看著她身後。
那些被香火和咒語吸引來的「東西」,已經從三三兩兩,變成了黑壓壓的一片。
它們形態各異,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舌頭拖到地上,全都用一種貪婪又困惑的眼神盯著林婉婉,像是在看一頓主動送上門的自助餐。
一個穿著清朝官服的鬼魂慢悠悠地飄到我身邊,愁眉苦臉地拱了拱手。
「雲大人,這……這女娃娃在做什麼?她念的往生咒,調子都跑到奈何橋上去了,聽得我們頭蓋骨疼。」
我嘆了口氣。
「她覺得自己很厲害。」
官服鬼魂搖搖頭,一副「世風日下,鬼心不古」的表情。
「這不胡鬧嗎?中元節鬼門大開,她這樣燒紙念咒,方圓十里的兄弟都以為這裡開流水席了。大人,您不管管?再讓她鬧下去,一會兒衝撞了哪位路過的大佬,咱們片區今年的 KPI 可就全完了。」
我沒說話,直接推門走了出去。
夜風裹挾著紙錢的灰燼撲面而來。
「林婉婉,收起你的東西,馬上離開。」我的聲音很冷。
直播鏡頭立刻對準了我。
林婉婉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得意,隨即又換上那副委屈又無辜的表情。
「小書姐,你出來啦。你別誤會,我沒有惡意,我只是看嚴循哥最近工作不順,想幫幫忙……」
她話還沒說完,她旁邊的助理就跳了出來,指著我的鼻子。
「你怎麼說話呢?我們婉婉好心好意來幫你,你不感恩就算了,還這個態度?怪不得你家風水這麼差,就是被你這種人的怨氣搞壞的!」
我沒理會那個上躥下跳的助理,只是盯著林婉婉。
「我再說一遍,帶著你的東西,滾。」
林婉婉的眼眶瞬間就紅了,泫然欲泣地看著鏡頭。
「家人們,你們看到了嗎?我真的只是想幫忙……算了,可能是我多管閒事了。」
彈幕瞬間炸了。
【這女人有病吧?婉婉好心當成驢肝肺!】
【主播的青梅竹馬怎麼娶了這麼個老婆?簡直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長得一臉刻薄相,活該她倒霉!婉婉別理她,我們支持你!】
我看著螢幕上那些惡毒的字眼,心底一片冰涼。
就在這時,一輛車疾馳而來,停在了路邊。
嚴循從車上沖了下來。
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徑直走到林婉婉身邊,緊張地扶住她的胳膊。
「婉婉,你沒事吧?她是不是又欺負你了?」
2.
林婉婉把頭埋在嚴循的懷裡,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得梨花帶雨。
「嚴循哥,對不起,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小書姐她……她好像很討厭我。」
嚴循立刻轉過頭,滿臉怒氣地瞪著我。
「雲書!你到底想幹什麼?婉婉為了我們家跑前跑後,你不安慰她就算了,還在這裡發瘋!」
我的目光越過他,落在他身後那些越聚越多、神情也越來越不善的鬼魂身上。
「嚴循,你看不見嗎?」
「看見什麼?看見你在這裡無理取鬧嗎?」嚴循的聲音更大了,「雲書,我早就跟你說過,你的那些神神叨叨的毛病該改改了!婉婉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她研究玄學比你懂得多!」
我氣笑了。
名牌大學?地府的編制算不算名牌?
「她懂?她懂什麼?她懂她念的咒能把附近的孤魂野鬼都招來嗎?她懂她燒的這些劣質紙錢只會激怒這些『客人』嗎?」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進嚴循和林婉婉的耳朵里。
林婉婉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她從嚴循懷裡抬起頭,紅著眼睛對我說:
「小書姐,我知道你不信這些。但請你不要侮辱我的專業。我念的是正統的清心咒,燒的是開過光的引路錢,是為了引導這裡的遊魂去該去的地方,是在積德行善。」
「撲哧。」
我身後的官服鬼魂沒忍住,笑出了聲。
幸好,活人聽不見。
「積德行善?」我看著她,一字一頓地問,「那你知不知道,你所謂的『引路錢』,在它們眼裡,就是一堆畫著鬼畫符的廢紙。你把它們叫來了,卻不給『飯』吃,你猜它們會怎麼樣?」
林婉婉的臉色白了白。
嚴循卻以為我在恐嚇她,更加憤怒。
「雲書,你夠了!你要是再這樣胡說八道,就給我回屋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
他一邊說,一邊把我往旁邊推。
我踉蹌了一下,穩住身形。
看著這個我愛了三年,此刻卻為了另一個女人對我怒目而視的男人,我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嚴循,這是最後一次警告。讓她停下,否則後果自負。」
「後果?能有什麼後果?最大的後果就是被你氣死!」嚴循吼道,「婉婉,你別怕,繼續!我倒要看看,今天能有什麼後果!」
他像一尊門神一樣,擋在林婉婉和我之間,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林婉婉的底氣又足了。
她衝著鏡頭,悽然一笑。
「家人們,既然嚴循哥都這麼說了,那我就繼續吧。就算被誤解,我也要把善事做到底。」
說完,她從旁邊的道具箱裡拿出了一個巴掌大的木頭人。
那木頭人的眉眼竟然和我隱隱有幾分相似。
我的瞳孔驟然一縮。
「替身小人?」官服鬼魂在我耳邊倒吸一口涼氣,「大人,這可不行啊!這東西要是沾了您的生辰八字和貼身之物,再被怨氣纏上,可是會直接反噬到您身上的!」
林婉婉舉著那個木頭人,對著鏡頭說。
「家人們,這家宅的怨氣源頭,主要來自於女主人。所以,我需要用這個替身小人,承載她身上的所有煞氣,然後一把火燒掉,這樣才能以絕後患。」
她轉頭看向嚴循,眼神裡帶著一絲期待和詢問。
「嚴循哥,我需要一件小書姐的貼身物品,最好是頭髮……這樣效果會更好。」
3.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頭髮,乃人之精血所化,是施咒最常用的媒介。
這個林婉婉,到底是真的蠢,還是真的惡毒?
嚴循沒有絲毫猶豫。
「你等一下,我這就去給你拿。」
他轉身就要進屋。
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里。
「嚴循,你敢!」
我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
嚴循不耐煩地甩開我的手。
「你又發什麼瘋?不就是一根頭髮嗎?掉了還能再長!婉婉是為了我們好,你怎麼就這麼不知好歹!」
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扔進了冰窟。
我們結婚三年,他對我那些「神神叨叨」的習慣,一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以為他是包容,現在才明白,他只是不信,也不在乎。
「嚴循,」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無比清晰,「你今天要是敢把我的東西拿給她,我們之間,就到此為止。」
嚴循愣住了,隨即嗤笑一聲。
「雲書,你用離婚威脅我?為了這麼點小事?你是不是覺得我太縱容你了?」
他不再理我,徑直走進屋裡。
我沒有跟進去。
我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林婉婉和她直播間裡那群狂歡的看客。
她們的臉上,都帶著一種幸災樂禍的快意。
仿佛在欣賞一出「正室鬥不過小三」的精彩好戲。
幾分鐘後,嚴循從屋裡走了出來。
他的手裡,捏著幾根從我梳子上拔下來的長髮。
就在他要走過來時,一陣陰氣吹過。
嚴循直接平地摔個狗吃屎,同時他感覺後脖頸子被人摸了一下,讓人渾身發冷。
下一秒,他罵罵咧咧地爬起來,以為是自己不小心。
但他不知道,這是我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
他走到林婉婉面前,溫柔地將頭髮遞給她,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寵溺。
「夠嗎?不夠我再去拿。」
林婉婉接過頭髮,臉上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
她挑釁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面,將我的頭髮一圈圈纏在那個木頭小人的脖子上。
「家人們,看好了,見證奇蹟的時刻到了!」
她拿起桌上的一道黃符,用硃砂筆在上面飛快地畫著什麼,嘴裡念念有詞。
周圍的陰氣,在這一刻,瞬間暴漲。
那些鬼魂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一步步向法壇逼近。
官服鬼魂急得在我身邊團團轉。
「大人,不能再等了!她這是在畫鎖魂咒啊!這是邪術!她是要把您的魂魄鎖在這小人身上,讓萬鬼噬咬啊!」
我沒有動。
我只是看著嚴循。
他站在林婉婉身邊,一臉期待地看著那個木頭人。
為了另一個女人,他親手將我推向了深淵。
這就是我的丈夫。
胸口那股翻騰的怒氣和失望,在這一刻,忽然就平息了。
罷了。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有些人,不值得救。
我最後看了一眼嚴循,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然後,我轉過身,一步步走回了屋裡。
「砰」的一聲。
我關上了門,將外面的一切都隔絕開來。
4.
我沒有開燈。
客廳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那詭異的火光,一明一暗地映在牆上。
我走到沙發前,緩緩坐下。
「大人,您……」官服鬼魂跟了進來,欲言又止。
我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說。
然後,我閉上了眼睛。
在我的意識深處,有一本泛著金光的簿冊,上面用古老的篆文記錄著我轄區內所有鬼魂的功與過。
這是我的「業績簿」,也是我身為地府片區負責人「雲大人」的權柄所在。
我找到了屬於官服鬼魂的那一頁,在他的「功」欄里,輕輕劃了一筆。
「今夜之事,你無需插手。守好你的崗位,記你一功。」
我的聲音通過神識,清晰地傳達到了外面每一個鬼魂的腦海里。
「雲大人令:全體原地待命,靜觀其變。今夜,不設防,不干預。」
原本騷動不安的鬼魂們瞬間安靜了下來。
它們停在原地,不再試圖靠近法壇,只是用一種更加冰冷、更加饑渴的眼神,盯著那三個活人。
像是在欣賞案板上馬上就要被開膛破肚的魚。
官服鬼魂的身影慢慢變淡,消失了。
客廳里徹底陷入了死寂。
我能聽到窗外林婉婉那越來越激昂的念咒聲。
也能聽到嚴循壓抑著興奮的呼吸聲。
更能聽到,那些鬼魂喉嚨里發出的磨牙的聲音。
「時辰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隨著林婉婉一聲尖銳的叫喊,她將那道畫著鎖魂咒的黃符,啪的一聲貼在了木頭小人的腦門上。
然後,她拿起一根火柴,點燃了黃符的一角。
「轟!」
一團黑色的火焰,瞬間從小人身上竄了起來,足足有半米多高。
那火焰中,仿佛有無數張扭曲的人臉在哀嚎、在尖叫。
一股濃烈的怨氣,混雜著焦臭味,沖天而起。
「成功了!」林婉婉興奮地大叫,「家人們,看到了嗎!煞氣已經被我逼出來了!」
直播間的彈幕,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女神牛逼!這是什麼特效?太逼真了!】
【我就說婉婉是真大師!這下那個惡毒的女人要倒大霉了!】
【燒!燒死她!這種女人就不配活著!】
嚴循也激動地握緊了拳頭,看著那團黑火,眼中滿是快意。
然而,他們的興奮並沒有持續多久。
那團黑色的火焰,並沒有像預想中那樣慢慢熄滅。
反而越燒越旺。
火焰的顏色,從黑色,漸漸變成了詭異的慘綠色。
周圍的溫度,驟然下降,仿佛瞬間進入了寒冬臘月。
一陣陰風刮過,吹得法壇上的東西叮噹作響。
林婉婉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怎……怎麼回事?」
她感覺到,一股徹骨的寒意,正從腳底,一點點蔓延到全身。
她的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