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啊林殊。
你還在期待什麼呢?
這個男人,從來就沒有愛過你啊。
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死心呢?
那一夜,我徹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我被推進了手術室。
冰冷的無影燈,照得我睜不開眼。
麻藥,一點一點地注入我的身體。
我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
在徹底失去知覺前,我的腦海里閃過的最後一個畫面。
不是傅司硯那張悔恨交加的臉。
而是三年前的那個雨夜。
在刺耳的剎車聲和劇烈的撞擊中,我毫不猶豫地撲向了他。
用我單薄的身體,為他築起了一道生命的屏障。
那時候,我只有一個念頭。
他不能死。
只要他活著,我怎麼樣都無所謂。
原來,愛一個人,真的可以奮不顧身到這種地步。
只是,我的這場奮不顧身……
最終,感動了自己,卻成全了一場天大的笑話。
……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像是在一個漫長又黑暗的隧道里不停地穿行。
沒有盡頭,也沒有光明。
直到有一天,我聽到耳邊,傳來了一陣陣,熟悉的,海浪聲。
還有,一個男人,低沉又沙啞的聲音。
他在給我講故事。
講安徒生童話。
講海的女兒,講賣火柴的小女孩。
每一個故事的結局都是悲劇。
聲音很溫柔,卻透著一股化不開的悲傷。
我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
眼皮卻像有千斤重。
我動了動手指,想要告訴他我聽到了。
可我卻使不出一絲力氣。
我是死了嗎?
這裡,是天堂,還是地獄?
為什麼,我還會聽到傅司硯的聲音?
12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在一個清晨醒了過來。
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
而是一片朦朧的白。
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能感覺到光,卻看不清任何東西。
我的眼睛上蒙著厚厚的紗布。
我抬起手,想要把它摘下來。
一隻溫暖的大手卻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
「別動。」
是傅司硯的聲音。
他的聲音,比我昏迷前,聽到的,更加沙啞了。
像被砂紙反覆打磨過一樣。
我沒有再動,任由他握著我的手。
我能感覺到,他的手心布滿了粗糙的薄繭。
這不像那個養尊處優的傅家大少爺的手。
「手術……成功了嗎?」我開口,聲音乾澀得厲害。
「成功了。」他回答得很快,語氣裡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喜悅。
「王醫生說,你的視神經恢復得很好。再過一周,就可以拆紗布了。」
是嗎?
我竟然還能重見光明。
老天爺,終究還是沒有對我太殘忍。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感受著失而復得的希望。
病房裡很安靜,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
還有窗外,傳來的,海浪的聲音。
「這裡是……?」我問。
「是一家私人療養院。」他說,「在海邊。這裡的空氣好,適合你休養。」
又是他的安排。
我心裡五味雜陳。
「你一直都在這裡?」我問。
「嗯。」他應了一聲,握著我的手又緊了緊。
「我怕你醒來看不到我。」
他的話讓我心裡一顫。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能選擇沉默。
接下來的日子,傅司硯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著我。
他親自給我喂飯、擦身、讀報紙。
甚至在我起夜的時候,他都會像抱一個孩子一樣,把我抱到衛生間。
他做得那麼自然,那麼熟練。
仿佛已經做過千百遍。
我沒有拒絕,也沒有回應。
我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木偶,任由他擺布。
我只是,還沒想好,該如何面對他。
也還沒想好,該如何面對,我們這段,千瘡百孔的關係。
拆紗布的那天,天氣很好。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病房裡,暖洋洋的。
王醫生、傅司硯,還有我的律師朋友都來了。
當王醫生,一層一層地,解開我眼前的紗布時。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最後一層紗布被揭開。
我慢慢地、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一束刺眼的光射了進來。
我不適應地眯起了眼。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世界。
很清晰。
比我生病前的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我看到了,窗外那片,蔚藍的大海。
看到了,床頭柜上那束,燦爛的向日葵。
也看到了,站在我面前的,傅司硯。
他瘦了好多,也黑了好多。
眼窩深陷,下巴上還帶著來不及剃掉的胡茬。
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滄桑和疲憊。
再也不是那個,光芒萬丈的,天之驕子了。
他看著我,眼神里,是小心翼翼的,期待和緊張。
像一個等待著審判的犯人。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我們之間,隔著不過幾步的距離,卻仿佛隔著一整個曾經。
最終,是我先移開了視線。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說。
13
所有人都離開了,病房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走到窗邊,推開窗。
鹹濕的海風,迎面吹來,帶著一股,新生的氣息。
我看著窗外那片無邊無際的大海。
心裡卻是一片茫然。
我的眼睛好了。
我的人生,似乎也可以重新開始了。
可是,然後呢?
我和傅司硯,又該何去何從?
原諒他嗎?
說實話,我不知道。
這三年來,他帶給我的傷害,太深了。
深到已經刻進了我的骨子裡,成為了我生命中無法抹去的一部分。
可看著他那副卑微到塵埃里的樣子。
我的心,又會忍不住,泛起一絲絲的,不忍。
我恨他。
可我,好像也還愛著他。
這種矛盾的情緒,像一張巨大的網,把我牢牢地困住,讓我動彈不得。
接下來的幾天,傅司硯沒有再像以前那樣時時刻刻地守著我。
他給了我足夠的,獨處的空間。
但他每天都會準時出現在我的病房門口。
手裡,提著他親手做的,三餐。
他不再叫我林殊,而是叫我殊殊。
像我們剛認識時那樣。
他說,他以前最喜歡吃的其實是香菜。
只是後來,江暖不喜歡,他便也跟著戒掉了。
他說,他已經把傅氏集團交給職業經理人打理了。
他以後只想陪著我,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他說了很多很多。
說的,都是我以前,最想聽的話。
可現在聽起來,只覺得恍如隔世。
有一天,他給我帶來了一個,小小的,木頭盒子。
盒子裡,裝的,是我以前所有的,設計手稿。
從我大學時的第一份作業,到我進入傅氏集團後參與的每一個項目。
甚至,還有一些,我隨手畫在餐巾紙上的,塗鴉。
我一張一張地翻看著。
看著那些曾經承載了我所有夢想和熱情的線條和色彩。
眼眶,漸漸地,濕潤了。
「對不起。」傅司硯在我身邊,輕聲說。
「我曾經親手摺斷了你的翅膀。」
「現在,我想把它還給你。」
他遞給我一張卡。
「這裡面是傅氏集團百分之十的股份。」
「還有,我已經用你的名字,註冊了一家,獨立的設計工作室。」
「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任何人,可以再干涉你。」
我看著他,看著他眼中的真誠和悔意。
心裡那座,冰封已久的山,似乎有了一絲,鬆動的跡象。
或許,我該給自己,也給他一個機會。
一個重新認識彼此的機會。
就在我準備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
我的手機響了。
是我的律師朋友打來的。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異樣。
「林殊,」她說,「我查到了一些,關於你父母當年那場車禍的,新線索。」
「那場車禍,可能不是意外。」
「它和傅家有關。」
14
律師的話像一道驚雷,在我腦海里炸開。
我父母的死不是意外?
和傅家有關?
這怎麼可能?
我握著手機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你……你說什麼?」我的聲音都變了調。
「你先別激動。」律師在電話那頭安撫著我。
「這件事我也是剛查到一點眉目,還不確定。」
「當年的很多卷宗都丟失了。我託了很多人,才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據說,當年和你父母的車相撞的那輛貨車,隸屬於一家物流公司。」
「而那家公司的背後,最大的股東就是傅氏集團。」
傅氏集團……
又是傅氏集團。
我的血液瞬間冷了下來。
我抬起頭,看向站在我面前的傅司硯。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疑惑,似乎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激動。
「怎麼了?」他問。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著他。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里,瘋狂地滋長。
難道……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這一定是巧合。
我努力地想要說服自己。
可我的身體卻背叛了我。
我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黑,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林殊!」傅司硯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扶住我。
他的觸碰讓我像被蠍子蟄了一樣,猛地將他推開。
「別碰我!」我尖叫道。
他被我推得,踉蹌著後退了幾步,臉上,是全然的錯愕和受傷。
「你……你怎麼了?」
我看著他,看著這張我曾經愛到可以付出生命的臉。
此刻,卻只覺得,無比的,陌生和恐懼。
如果我父母的死,真的和他、和傅家有關。
那我這三年來所承受的一切。
又算什麼?
我愛上的,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惡魔?
「傅司硯,」我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問。
「我爸媽是怎麼死的?」
我的問題,讓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看著我,眼神里,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有驚訝,有慌亂,甚至還有……心虛。
他在心虛。
我的心,一瞬間,沉入了谷底。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避開了我的視線,聲音乾澀。
「你父母的事,不是一場意外嗎?」
他還在撒謊。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在騙我。
我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意外?」
「傅司硯,你敢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嗎?」
我朝他逼近一步,不讓他有任何逃避的機會。
「告訴我!我父母的死,到底和你們傅家有什麼關係!」
我的質問像一把利劍,徹底撕碎了他偽裝的鎮定。
他看著我,嘴唇翕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的沉默,已經給了我,最殘忍的答案。
原來是真的。
我生命中最大的兩場災難。
一場奪走了我的父母。
一場奪走了我三年的青春和光明。
而這兩場災難的背後,都站著同一個人。
都指向,同一個,姓氏。
傅。
多麼諷刺。
我竟然,愛上了,我仇人的兒子。
還為了他,差點丟了性命。
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一個,被命運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可憐蟲。
「為什麼?」
我看著他,眼淚終於決堤。
「傅司硯,你告訴我,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的家人?」
「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的哭喊,迴蕩在空曠的病房裡,顯得那麼的,悽厲和絕望。
他看著我,臉上血色盡失。
他終於不再逃避。
他閉上眼,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那句足以將我打入十八層地獄的話。
他說:「因為,你父親,是我的殺父仇人。」
15
殺父仇人。
這四個字,像四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扎進了我的心臟。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耳邊,是嗡嗡的,鳴響。
我爸,是傅司硯的,殺父仇人?
這怎麼可能?
我爸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教授。
一輩子教書育人,與世無爭。
他怎麼會,和傅家,扯上關係?
還背上了殺人的罪名?
「你……你胡說!」我像瘋了一樣衝上去,抓住他的衣領。
「我爸不是那樣的人!你撒謊!」
傅司硯沒有反抗,任由我撕扯著他。
他只是睜開眼,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悲憫的眼神,看著我。
「殊殊,」他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無盡的,疲憊和滄桑。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
「但這是事實。」
「二十年前,我父親,和你父親,是最好的生意夥伴。」
「後來,因為一筆巨額的投資款,他們反目成仇。」
「我父親,在那之後不久,就因為一場『意外』,車禍去世了。」
「而那場『意外』的製造者,就是你父親。」
「這些,都是我爺爺親口告訴我的。」
「他說,我們傅家,和你們林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所以,當我查到,三年前那場車禍的幕後黑手,和你有關係時,我才會那麼輕易地,相信了江暖的謊言。」
「因為在我心裡,你從一開始就被貼上了『仇人女兒』的標籤。」
「接近我,嫁給我,都是你處心積慮的報復。」
真相像被剝開的洋蔥,一層一層,辛辣刺鼻,嗆得我淚流滿面。
原來,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隔著,血海深仇。
我們是羅密歐與朱麗葉。
卻比他們更可悲。
因為我們,連愛,都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
「所以,」我鬆開他,踉蹌著後退。
「我父母的車禍,也是你們傅家的報復,對嗎?」
傅司硯閉上眼,痛苦地點了點頭。
「是我爺爺。」
「是我爺爺買通了那個司機。」
「這件事,我也是前不久,才從他留下的遺物里,發現的。」
我笑了。
笑得眼淚都流乾了。
我們兩家,就像陷入了一個,無休止的,冤冤相報的循環。
用彼此的鮮血和生命,來祭奠那些,早已模糊不清的,仇恨。
而我和他,就是這個循環里,最可悲的,犧牲品。
「傅司硯,」我看著他,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我們完了。」
我說。
「我們之間, 隔著的是兩條人命。」
「是我父母的,也是你父親的。」
「這道鴻溝, 我們誰也跨不過去。」
他沒有說話。
只是看著我,眼中的光,一點一點地,熄滅了。
我知道, 他也明白。
我們之間, 再也沒有, 任何可能了。
故事走到了這裡。
似乎就該結束了。
可我, 還是想知道, 最後一個,答案。
「傅司硯, 」我看著他,問出了那個一直盤桓在我心底的問題。
「你愛過我嗎?」
「哪怕只有一瞬間。」
他看著我, 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然後,他笑了。
那笑容, 比哭還難看。
他伸出手, 隔著空氣,輕輕地描摹著我的臉。
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深情,和絕望。
「殊殊,」他說。
「其實,在知道你是誰之前, 」
「在那個雨夜,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
「我就愛上你了。」
……
我走了。
離開了那座承載了我所有愛恨情仇的城市。
我去了很多地方。
雪山、草原、古城、小鎮。
我用我的眼睛, 去看這個,我差點就錯過了的, 美麗世界。
我再也沒有見過傅司硯。
只是偶爾, 會從財經新聞上, 看到他的消息。
他把傅氏集團, 打理得比以前, 更好了。
他成了, 一個真正的, 商業帝王。
只是,他再也沒有笑過。
他身邊, 也再也沒有, 站過任何女人。
後來,我聽說。
他以我們兩個人的名義,成立了一個慈善基金會。
致力於,幫助那些,像我們一樣,被命運捉弄的人。
基金會的名字,叫, 「殊途」。
取自殊途同歸。
或許, 在我們看不到的另一個世界裡。
沒有仇恨,沒有謊言。
只有, 那個雨夜裡,最初的,一見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