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逍遙,可我這左眼皮總是跳,跳得我心慌。
我把府外的帳都看了一遍,噼里啪啦打了三日的算盤,還去庫房看了三天的金條,還是覺得心慌。
我這樣財迷的本質,就是嫁給趙徹前一晚,我也不過是數了三遍的嫁妝錢就定下來心神,肯定是有大事要發生。
我帶著御醫回了娘家,我爹和嫡母最近身體都不錯,府里四十個姐妹們的身子每隔一個月都有大夫上門請平安脈,脈案我翻了一遍,沒有異常。
太后一入秋身子就不適,沒空找我麻煩,二百多家鋪子基本都有盈餘,我盤算來盤算去,唯一的隱患就是趙徹!
22.
我的預感是準的,壞事的就是趙徹!
事實證明,蠢貨就應該待在蠢貨應該在的地方。
一個只知道聲色犬馬的廢物王爺好好的安享富貴也就罷了,偏偏太后溺愛幼子,給他求出了督察御史的聖旨,蠢貨的靈機一動甚至比壞人的處心積慮更可怕。
他毀了鎮守西北幾代人的心血!
趙徹到達西北一月,便以邊關安定、各族臣服為由,上書請求開關與西域各族互通商貿。
李帥雖有異議,但陛下仍批了「准」字。
開關一月後,被打退的戎族捲土重來,冒充商隊混進玉門關,大肆劫掠,玉門關陷落,西北數十年的安寧,毀於一旦。
等我從西域的商隊中得到消息,已經是十七日之後。
李帥帶領邊軍和百姓浴血奮戰,終於奪回玉門,但也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
李帥重傷,姐夫戰死,屍骨無存,十萬邊軍只剩不足兩萬,邊關數萬百姓家破人亡。
而趙徹,從玉門陷落那日,就拋下一城的百姓,兔子一樣撒腿跑到了洛陽。
看到這裡,我恨不得把趙徹撕了!
「狗東西,他怎麼不一起死!」鴛娘忍不住罵出聲了。
姐妹們一想到跟這樣沒心沒肺沒氣節沒節操的狗東西困過覺,頭都感覺抬不起來。
「妹妹慎言,」我強忍住怒火,「如今罵他沒半點用處,都回去盤盤名下的鋪子,若有存下的米麵糧油、藥材被褥,讓各家掌柜來報個數目,我正在組建商隊,倒是讓掌柜們帶著貨隨著商隊一起啟程。西北如今百廢待興,一定有人囤積貨品、哄抬物價,先去穩住市場。我們府上僕役三千,一千青壯一起出發,到了那裡沿途招攬流民工匠,建收容所收容流民,工錢我再作安排。」
能盡一份綿薄之力,姐妹們都打起精神,小陀螺一樣轉了起來。
23.
發出十七支商隊之後,該死在邊關的趙徹回朝了。
群臣彈劾的奏章紙片子一樣送進了御前,太后娘娘聽聞趙徹之事,已經去皇上那裡哭求了三場,要他從輕發落。
他進宮那日,我早早派了輛寬敞馬車讓溫太醫等在門口,果然,到了晌午,橫著抬出來了。
太后用中風的代價換了陛下的從輕發落,趙徹挨了二十廷仗,禁足三月。
我帶著一眾妾室在府中等待趙徹,沒想到等來的,還有一身白衫的姐姐。
趙徹在昏過去之前,豬嘴開開合合,「柔兒,我要娶你姐姐為平妻」,然後眼睛一翻,昏了過去。
我看了一眼一身孝服柔弱無依的姐姐,湊上前耳語,「是不是這廝強迫你的?別怕,我來解決。」
姐姐帶著一股子綠茶芬芳,一把推開我,「我心甘情願,若非你從中作梗,我本就應該是王妃。」
這世界太瘋狂了,我情難自禁,「他癲,你也癲了?」
24.
作為一個賢妻,我有自己的人設,必須要給丈夫侍疾。
從他被打傷回府,我就帶著湯藥吃食,一日三回送飯,還要看著他的傷口心痛地默默流淚。
四十個侍妾,我分了三班,早中晚倒班,大家一起演。
因為有幾個演技比較差的姐妹,我還特別讓黃醫女研發了些催淚的藥水灑在帕子上,給大家分了分。
沒想到,完全沒用上,有戧行的。
我看著在正院一副女主人做派的姐姐,正親力親為,給趙徹端茶倒水、捏腰捶腿,恨得我牙根痒痒。
娘的,這會兒怎麼不上吊了。
我湊過去,用只有我們倆能聽到的聲音跟她說,「這麼根不下蛋的爛黃瓜,你還搶起來是吧?」
姐姐的眼睛一瞬間像一潭無波的古井,比她上吊那日更滲人,但目光轉瞬即逝,她淚眼瑩瑩地看向一直趴著屁股腫得像個磨盤的趙徹,「王爺,妹妹想是容不下我,要不,我,我還是走吧。」
我聞到了熟悉的綠茶味,我們倆不愧是姐妹,她學我,也盡得真傳。
趙徹為難地看了同樣淚眼蒙蒙的我,「瀾兒,我這裡有你姐姐照顧,你若是無事,就先下去吧。」
行吧,反正在這我還要忍住看到他的磨盤屁股不笑出聲,也挺辛苦的,不如回去數錢。
我擦了幾滴淚,依依不捨地轉身,「那夫君就勞煩姐姐了,若是有事,一定要叫我,我,我一直在的。」
25.
回了正院,我開始復盤今天的一切。
嫡姐有問題。
如果說當初她上吊的眼神是絕望到平靜,那麼現在應該是憤恨到平靜。
她跟姐夫的感情至深至臻,姐夫那樣的偉男子,鮮衣怒馬、勇冠三軍,還待她一心一意,西北傳來的消息,別說通房了,姐夫身邊連個母蒼蠅也沒有,嫁過去夫妻恩愛,三年抱兩,要說她看上趙徹,那絕對不能,她就是瞎了眼也不能瞎了心。
這幾日,我去見她,她總避而不見,一字也不肯多說。
從她回府,我給她安排陪嫁的林嬤嬤和翠硯、翠紙都不見人影,兩個孩子更是不知所終,李家闔家貶為庶人,如今都回山西祖籍,我派人送了萬兩銀票過去,還送信給那裡的商鋪幫著李家安家,可那邊傳來的消息說,兩個孩子在戰亂中丟了,恐怕凶多吉少。
我懷疑,她想讓趙徹死。
我沒做過母親,可我見過護著孩子的翠娘,生下孩子前,她被夫君百般虐待都忍了下來,直到那個畜生要賣了孩子,他夫君罪不至死,可翠娘交了通敵罪證,她要活颳了他。
如果說喪夫之痛會讓姐姐一心求死,沒了孩子,恐怕會讓她拽著趙徹一起墜入地獄。
我連夜飛鴿穿書,讓西北的商隊派出所有的人手,全部出動去探聽兩個孩子的消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26.
如今西北局勢已定,不比之前音訊全無,人手撒下去,很快有了迴音。
趙徹拖著初愈的身子來正院時,我顫抖的手上,信紙已經被淚水打濕。
我將信藏在身後,那上面的話卻一遍一遍滾在我心頭,
「叛軍突襲南岸,王爺車駕先行渡江後,竟命斬斷索橋。
萬千百姓驚惶奔逃,踩踏落水者不可計數,哭嚎震天。
鎮遠將軍李長羽見狀,率親兵死守斷橋,以肉身拽住殘存鐵索,親兵們以血肉之軀連成人鏈,護百姓過橋,將軍身中十七箭,力竭墜入江中。
將軍夫人本欲奔至江邊,卻被王爺近衛押上馬車。其幼子仍在北岸奶娘懷中,夫人指甲盡裂抓撓車窗,終未能見親子最後一面。
未渡江百姓被敵軍屠戮殆盡……」
我腦中嗡嗡作響,心上仿佛也插了數支羽箭,墜入江中,
趙徹說的,我一概都沒有聽見,只有他離開前,那句「這些年,你的確膝下無所出,開枝散葉才是王妃本分,你姐姐畢竟是嫡出,平妻之事還要你好好操辦」進了耳朵。
聞訊趕來的嫣然翠娘幾人擔憂地看著我,「王妃打算如何?我們只認您一個王妃。」
王妃,呵呵,我現在想當太妃了。
西北萬千亡靈屍骨未寒,還想洞房花燭?
娶平妻是吧?我給你好好辦辦頭七!
27.
第二日夜裡,我的臥房燈火通明。
姐姐如廁時,被我派出的丫鬟迷暈了,又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麻沸散。
不動手不行了,這貨開始給自己下毒了,根據我問出她身邊翠墨的消息,她的計劃是假裝我給她下毒,逼趙徹與我合離,送我出府,再手刃趙徹後自盡,造成被刺客殺死的假象,為夫君和孩子報仇雪恨。
姐姐抬頭的時候,我正捧著她屋裡那碗燕窩送進嘴裡,等她看清我手裡拿到的東西,瞳孔瞬間睜大,一個枕頭砸過來後,她跌跌撞撞沖了過來,「別喝!」
「怎麼,有毒嗎?沒關係,我喝了再去給趙徹灌上一壺,替姐夫和外甥們報仇。」
嫡姐呆愣住了,體力不支跌坐在地,「你還是知道了,我不想連累你的。」
我擦乾淨她的眼淚,鴛娘幾人將她扶到了床上,「我們姐妹,不必說什麼連累二字。」
我拿出昨日收到的飛鴿傳書,兩個外甥被乳母捆在車板上推入河中,被下游一農戶所救,如今正在被護送而來的路上,「姐姐,你的孩子還等著你。你的事,讓我來收尾。」
姐姐以接孩子的名義推遲了婚期,帶著孩子和父母一起藏匿到了城外的莊子上。
28.
飛鴿傳書的另外一半,我藏了起來。
小將軍李長羽,也沒死。
如今正在拉攏西北舊部,暗中圖謀大業。
軍隊的兵器糧草,都由我在暗中供應。
29.
李家執掌西北數十年,根基穩固,從不參與皇權黨爭,一直是陛下心頭大患。
西北戎族野心勃勃,明眼人都知道若是貿然開啟邊境貿易必有大禍,可他偏偏批了個准字。
御林軍明明駐紮在藍田,邊境一破偏偏不肯動手,等西北軍廝殺殆盡,百姓生靈塗丹才出手收復邊關。
這樣的人, 不配坐帝王。
30.
西北軍兩萬舊部已經暗中藏匿在我西北的各處商鋪之中,分批以商隊做掩護, 在京城內的商鋪中集結,蓄勢待發。
太后壽宴還有一日之遙。
如今,又是我在照顧趙徹了。
我送了一勺湯藥到他嘴中,又用帕子溫柔地撫去了他嘴角的湯漬。
「太后壽宴上, 我已經準備好了陛下聖明, 太后千秋字樣的煙花, 一定能討他們歡心, 到時候, 陛下一定會解了您的禁足。」
趙徹滿意地看著我,「得此賢妻, 夫復何求。」
31.
那一夜,煙花燃放的聲音蓋住了攻城的炮火, 李將軍橫刀上殿。
他的背後,是兩萬西北軍舊部,御林軍駐紮西北, 宮中兵力不足, 西北軍一路殺進皇宮,手上的刀都卷了刃。
陛下的脖子,沒有比西北將士更硬,甚至不如那些枉死的老弱婦孺。
驚惶失措的趙徹又一次逃跑了,上一次他帶著姐姐,這一次,是帶著我。
這一次, 他身邊已經沒有護衛,憑著路熟挑了個狗洞準備爬出宮去,我一把將他拽回。
「都什麼時候了, 別窮講究了,趕緊爬, 你不走就自己在這送死吧!」趙徹甩開我, 氣急敗壞。
回應他的是插入胸前的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
「為什麼?」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放心吧, 我有分寸, 你不會死, 我還等著用你祭天, 告慰西北的百姓。」我冷笑著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漬。
32.
大炎元年的史書上, 皇權更替不過是短短的幾句話,
太祖皇帝李長羽, 誅殺暴君, 登基為帝。
唯女相一事,為後世矚目,
史書有云:
雲氏瀾,有從龍之功,封安平侯,拜女相。
為相二十載,革積弊, 通漕運, 開商貿,立女子官學, 開一代盛世,
百姓歌曰「安平車過,巷盡春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