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
「你就是那個王八羔子寨主?!」
……
頓時又亂作一團。
我說成親,是與蕭烈說的。
兵部尚書等人一直拿我的名節做文章,散布謠言到街頭巷尾。
而蕭烈給自己安上「被救書生」的身份,正好為我所用。
我與「書生」成親。
只要我嫁人,目標便會轉移,以此堵住悠悠眾口。
本以為讓蕭烈同意會很難。
以他平時的性格,必會拿喬。
誰知他聞言,眼裡閃過欣喜的光芒。
當即朝著祖父下跪。
「晚輩對昭昭是一片真心!蒼天可鑑!」
他動作倒是快,及時躲過暴怒父親扔過來的茶盞,繼續道:
「晚輩願入贅沈家!心甘情願做沈家贅婿!」
「往後子嗣皆隨沈姓,延續沈家忠烈門風,光耀沈家門楣!」
「我蕭烈在此立誓,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
蕭烈的話把所有人震懵了。
歷朝歷代向來以入贅為恥,本朝尤盛。
再落魄的人家,即使窮得揭不開鍋,寧願餓死也不會願意入贅到富裕的小姐家。
母親驚得忘了哭,父親也停下了想打他的手。
看著祖父眼裡閃過的精光,我便覺有戲。
趕緊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祖父聽完,拉著父親與蕭烈去書房談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天色微白,祖父便宣布:
「即刻完婚!」
待婚的日子,所有人都異常忙碌。
祖父、父親、蕭烈與幾個心腹幾乎住在書房。
只有我樂得清閒。
每天賞花逗鳥,偶爾去書房轉轉。
喝喝茶,聽聽曲。
很快便到了大婚之日。
雖說時間倉促,但「將軍府大小姐要成親」的消息早已傳遍京都。
加之種種流言,前來看熱鬧的百姓幾乎將西城街道圍得水泄不通。
沈家派出迎親隊伍,去一處準備好的別院接婿。
吉時一到,蕭烈穿著招搖的大紅喜袍,坐著轎子遊街。
興高采烈地與圍觀百姓打招呼,絲毫沒有做贅婿的羞恥感。
引得沿途議論紛紛,笑聲不斷。
轎子最終落在沈府門前,他卻不願下轎了。
當著觀禮人群的面,扯著嗓子就喊:
「岳父大人!這聘禮……是不是少了點?」
「我父母將我養這麼大不容易,我們老家規矩,新姑爺上門,可是要十足真金,千里紅妝的!」
「這點……不夠誠意啊!」
圍觀百姓伸長了脖子看戲。
父親氣得臉色發青,卻還是咬牙,一副被逼無奈又丟盡臉面的樣子。
「……好!給我湊!把府里能當的都當了!給他湊足!」
沈家幾乎掏空了所剩無幾的家底,湊齊了一筆驚人的「聘禮」。
按照他的要求,浩浩蕩蕩送往「南方老家」。
蕭烈這才「心滿意足」。
然而,他才探出半個身子要下轎,又停住,拖長了聲音就嚎:
「夫人~~為夫坐轎子太久,腳麻了……快來,扶為夫一把……」
人群里又傳來笑聲。
我深吸一口氣,臉上努力維持著得體的笑上前。
在扶住他的瞬間,暗中用力,狠狠掐了他一把。
「蕭烈,你適可而止!」
他卻沒有半分疼痛的樣子,還興致盎然,低聲在我耳邊道:
「做戲要做足嘛,哎,媳婦……輕點……」
10
果然,在我成親後,流言蜚語少了很多。
大家只會記得最後的結果。
雖說成親鬧出不少笑話,至少是保住了將軍府這麼多年來的清譽。
祖父隨即上書,欲辭去所有官職,歸隱山林。
聖上面上「體恤」,但顯然不想讓我們太好過。
他逼迫祖父寫下誓書:
「沈氏眾人及子孫,永世不得返京。」
並聲稱將軍府本為國有,既然沈家已辭官,府內一切應歸還國庫。
擺明了不想讓我們帶走任何財富,害怕我們沈家謀求更多。
好在那三萬舊部還在南方。
皇帝看不上那些老弱病殘,允他們告老還鄉了。
於是,在一個霧氣朦朧的清晨。
我們沈家一行人,穿著布衣,駕著寥寥幾輛樸素的馬車。
在各路眼線的注視下,離開京都。
馬車吱呀呀地駛出城門的那一刻,我回頭望著那巍峨的城牆,心中滿是掙脫牢籠的輕快。
……
我們先是向北,又向東,一路遊山玩水。
終於甩掉探子後,乘船南下,悄然駛向黑龍寨地界。
外圍地帶依舊是破敗荒涼。
然而越是深入腹地,景象大不相同。
沿途開始出現井然有序的村落。
百姓們的臉上不再是面黃肌瘦的麻木,而是忙著農事,眼裡有希望的光彩。
進入城內,與我上次來時已經完全不同。
之前死氣沉沉、充斥著絕望與破敗。
如今店鋪林立,販夫走卒吆喝聲此起彼伏,空氣里瀰漫著各種食物的香味。
人們的衣服雖打著補丁,但漿洗得很乾凈。
他們熟稔地與鄰里打招呼,嘮八卦。
孩子們在街邊追逐嬉戲,笑聲清脆。
依舊能看出貧窮的底子,但這種蓬勃的生氣,連京都都無法比擬。
還有多出來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店鋪和設施,顯然是蕭烈的手筆。
他一直沒閒著,日夜設計修訂各種稿件,我都看在眼裡。
我的侍女見到眼前的景象,震驚萬分。
「哇!本以為來南方,再也沒有富裕的生活了,沒成想這裡更熱鬧!」
她早就被兩邊的小攤吸引,嚷嚷著安置好就出來逛街。
而後她又問道:
「小姐,為什麼外圍破成那樣?人都沒有,不修繕一下嗎?」
我笑了,「那是做給京都的那些人看的。」
皇帝時不時會派人來這裡巡視一下。
常人看看外圍那麼破敗,便回去復命了。
按照蕭烈的德行,那些朝廷指派過來任職的官員,還不知道被他忽悠去哪裡軟禁了呢。
蕭烈聞言,湊過來,一臉傲嬌。
「還是媳婦了解我!」
他的臉上寫滿了求夸。
……
蕭烈將我們帶至一處依山傍水的大莊園裡。
這原是大豪紳的舊府邸,經過修繕,如今亭台樓閣、小橋流水。
比原本的將軍府雅致寬敞不少。
大家熱熱鬧鬧地挑選著房間。
蕭烈遞來庫房的鑰匙。
「媳婦,之前你們給我的聘禮,一件不少,全部在庫房。」
「我還給補了一些嫁妝,咱瞧瞧去?」
……
11
愉悅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
和家人在一起尤其快活。
有了祖父等人的出謀劃策,以及混入匪寨的舊部做內應。
我們很快把其他幾個依舊為非作歹的寨子都端了。
南方終於統一。
只需要定期上交一些象徵性的歲貢,其他的錢財用來大力發展民生經濟。
蕭烈總喜歡變著花樣折騰。
今天研究開發新農具,明日搞個什麼「全民運動會」,後天再來個「科研論壇」……
隨著他一條條政策的頒布實施,南境呈現出異常繁榮的氣象。
……
我們在南方過著沒羞沒躁的生活,北方卻亂成一鍋粥。
朝廷腐敗已久。
北境沒了沈家這枚定海神針,軍紀渙散,邊防空虛,很快就被攻破。
北蠻鐵騎一路南下,幾乎沒遇到抵抗。
鐵蹄所過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在快打到京都時,皇帝帶著幾名親信倉皇出逃。
我們得知這些消息時,正在莊園裡品嘗新摘的瓜果。
蕭烈嘖嘖搖頭,「看吧,這江山果然離不了咱家娘子。」
我白了他一眼,心中卻並無多少快意,只有一種沉甸甸的荒謬感。
沈家百年守護的江山,最終竟以這種方式傾頹。
然而,更荒謬的事情還在後面。
皇帝東躲西藏了幾個月,最後不知怎麼七拐八繞,逃到了我們南境的地盤。
他被當作形跡可疑的流民押到府衙後,亮明了身份,點名要見我。
「見嗎?」蕭烈歪在軟榻上,懶洋洋地問。
我:「先晾兩日。」
……
再次見到皇帝時,他衣衫襤褸,面色蠟黃。
即使晾了兩日,在見到我們時,他還擺起了譜。
他厲聲指責祖父:
「你身為鎮北將軍,眼見山河破碎,竟然在這蠻荒之地……呃,在這如此繁華之地貪圖享樂!」
「你們……良心何安?」
「現在就應隨我打回京都!」
我悠悠開口:
「陛下忘了?是您親筆御批,命我祖父立下誓書,沈氏眾人及子孫,永世不得返京。」
皇帝被噎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也許是這一路逃亡, 讓他看清了形勢。
見硬的不行,試圖給我們來軟的。
他聲音帶上了哭腔, 開始訴說自己一路逃亡的艱辛,訴說京城如何慘狀。
甚至試圖打感情牌,回憶祖父當年如何輔佐先帝。
見我們無動於衷,他像是抽乾了所有的力氣, 像是終於下定決心。
「罷了……祖宗基業, 不可盡毀於我。」
他顫著手, 自懷中取出一個布包打開, 雙手遞了過來。
竟是——
傳國玉璽!
「北蠻兇殘, 屠城……十餘座了。」
他老淚縱橫,聲音哽咽, 「朕無能……救不了百姓。」
「你們……你們有能力,救救他們……」
「這皇帝, 朕不當了……給你們當!」
整個廳堂鴉雀無聲。
誰都沒想到來這麼一招。
命運就是那麼神奇。
當初我們沈家從沒有肖想過這皇位,皇帝各種猜忌、懷疑、打壓。
如今竟然求著給我們。
皇帝還以為蕭烈是話事人。
蕭烈還是如往常一樣吊兒郎當,「別看我啊, 我們家都聽媳婦的。」
我看向祖父和父親。
他們二人的臉色極為複雜, 看著那玉璽,眼中沒有貪婪,只有沉重的痛楚和不忍。
尤其是聽到「屠城十餘座」時。
父親的手握成了拳,祖父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明白,他們用一生去守護的東西正在被踐踏。
那是刻在沈家人骨子裡的責任。
沉默良久。
我上前一步,道:
「我接。」
語氣平靜, 與當初接旨南下剿匪一般無二。
12
大軍開拔,「沈」字大旗重新豎起。
天下震動。
這些時日,我們早已訓練出新的戰力。
有了更加優渥的後勤保障, 如今的軍隊裝備精良、紀律嚴明。
本意是保護南境,如今有了新的用途。
北蠻之前被我們沈家壓在北境之外, 狠狠打了這麼多年。
對他們而言, 這面旗幟是刻骨銘心的恐懼和噩夢。
我們一路北上, 勢如破竹。
曾經丟失的城池, 被我們一座座奪了回來。
當最後一股蠻族被驅逐出關, 山河重歸一統之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和蕭烈的身上。
這些時日, 我倆各司其職,配合默契, 早已成為所有人公認的君主之選。
蕭烈還是那副樣子, 吊兒郎當,「別看我啊,我們家都聽媳婦的。」
於是,在所有朝臣的跪拜下。
我,沈昭瀾,成了這片土地的第一位女帝。
……
登基大典上。
蕭烈穿著繁複華麗的皇夫禮服,站在我身側。
趁沒人注意, 他偷偷勾我的手指, 低聲抱怨:
「這衣服比上次成親那套還重……娘子,過來點唄, 借我靠靠……」
……
命運兜兜轉轉,最終以這樣一種誰也未曾料到的方式,給出了它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