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謠言愈傳愈烈。
甚至有孩童在沈家門外傳唱歌謠。
眼見時機成熟,我特意請來了幾位德高望重的宗族長老,齊聚一堂,聲稱要為此事做個了斷。
廳堂內氣氛凝重。
我目光平靜地看向臉色發白的柳金蓮,朗聲道。
「大嫂,外間風言風語,於沈家清譽、於瑞兒前程都是大害。若想徹底粉碎這無稽之談,其實也簡單。」
我環視在場每一位長老,繼續道。
「只需當著各位叔公長老的面,讓瑞兒與夫君滴血驗親,這樣也能徹底堵住悠悠眾口。大嫂,你看如何?」
柳金蓮猛地站起來,指尖發抖地指著我。
「秦小棠!你、你好惡毒的心腸!竟用這等陰損齷齪的法子來作踐我們孤兒寡母!你是要逼死我們嗎?」
她聲嘶力竭地哭嚎咒罵,言語不堪入耳。
我卻只是端坐著,靜靜欣賞著她的表演。
她見辱罵對我毫無效用,只能轉身尋求婆母的幫助。
「娘!您就眼睜睜看著這賤人如此羞辱您的孫兒嗎?瑞兒是我們沈家唯一的根了啊!」
婆母臉色灰白,嘴唇哆嗦,掙扎了片刻。
最終她還是閉了閉眼,啞著嗓子道。
「正是因為我沈家只剩瑞兒這一點骨血,才更不能讓他身世不明!今日驗了,乾乾淨淨,日後才好挺直腰杆做人!」
柳金蓮徹底絕望。
她猛地站起身,目光怨毒地掃過在場所有人,發出一聲悽厲的笑聲。
「好好好!你們沈家竟合夥欺辱我一個寡婦!既不容我,夫君,我這就尋你!」
話音未落。
她竟學我朝著柱子撞上去。
一位長老大驚失色。「快攔住她!」
眾人慌忙衝上去拉扯。
現場頓時亂作一團。
就在這片混亂之中。
一陣壓抑而笨重的吱嘎聲從廊下傳來。
12
是沈硯出來了。
這是他出事後第一次在人前露面。
這次,他總算有了真瘸子的模樣了。
他昔日挺拔的身形佝僂得如同老叟,一下子像是老了十歲。
那雙腿雖被長袍遮蓋。
但依稀能看出萎縮後的輪廓。
這段時日他自我封閉,暴躁易怒,拒絕任何人靠近。
我自然樂得清靜。
只吩咐婆子每日送些殘羹冷飯,確保他不餓死便罷。
他陰鷙的目光掃過廳堂,最終落在那些長老身上,聲音狠厲。
「滾!都給我滾出去!
「這些年,你們私下找我借的銀錢,字據都還在,今日誰再敢多管閒事,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宗族長老們聞言,臉上青白交加,終究不敢得罪他。
只得罵罵咧咧地拂袖而去。
婆母見到沈硯這般模樣,心疼得眼淚都落了下來。
「我的兒啊!你怎麼出來了……你不好好歇著……」
沈硯用力揮開她的手,語氣狠厲。
「我若再不出來,你是不是真要逼死大嫂,順帶逼死我?
「娘!你是老糊塗了嗎?竟聽這毒婦挑唆,真信了外面那些下作謠言,懷疑我和大嫂有苟且之事?」
婆母還是心疼沈硯。
她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妥協了。
「是娘錯了,娘對不住你。」
沈硯扭頭看向我,眼裡的憤恨已經不加遮掩了。
「賤人!又是你在搞鬼!我要殺了你!」
身旁粗壯的婆子立刻擋在我身前。
我淡淡地招了招手。
「夫君情緒激動,舊傷未愈,送他回房好好靜養。」
婆子應聲上前。
沈硯的咒罵聲越來越遠。
「秦小棠!你個蛇蠍毒婦!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廳內暫時恢復了寂靜。
只剩下地上癱軟啜泣的柳金蓮。
婆母眼底那抹疑慮,再也無法掩藏。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
便會悄然滋生,等待下一次破土而出的時機。
13
幾日後。
一張紙條被悄悄塞進柳金蓮手裡。
她看了一眼,慌忙將紙條揉成一團,塞進袖中,眼神驚疑不定地四處張望。
柳金蓮尋了個藉口要去布莊扯布,心神不寧地出了門。
見她形色匆匆,眼神閃爍,婆母心下起疑,竟也悄悄尾隨了上去。
而我,自然也不會錯過這場好戲。
悅來客棧地處偏僻巷尾。
柳金蓮到了門口,緊張地左顧右盼,再三確認並無熟人看見,才像做賊般閃身進去,快步上了二樓,停在三號房前。
她猶豫片刻,終於抬手叩響了房門。
門開了。
一隻粗壯的手將她狠狠拽了進去!
柳金蓮驚魂未定,待看清屋內是個滿臉橫肉的陌生漢子時,下意識鬆了口氣。
「你是何人?」
那漢子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語氣輕佻。
「小娘子這麼快就忘了?你把我哥害得屍骨無存,還會不知道我是誰?」
柳金蓮強裝鎮定。
「胡說八道!誰是你哥?我根本不認識!」
【啪!】
一記耳光扇在她臉上。
打得她鬢髮散亂,耳中嗡嗡作響。
漢子揪住她的衣襟,惡狠狠地低吼。
「三年前,黑風隘口!你讓我哥假扮山賊劫道,趁機殺了你丈夫沈墨!事後……你那好情郎沈硯卻把我哥推下了懸崖,殺人滅口!
「你這毒婦,現在居然說不認識我哥?」
柳金蓮渾身一僵,卻仍死咬著不肯承認。
「沒有!我不知道!你血口噴人!」
「嘿,嘴硬?」
漢子鬆開她,猥瑣地笑了笑。
「那老子只好去找你那位婆母好好說道說道了。你說,要是她知道她的大兒子是被你害死的,會怎麼謝謝你?」
柳金蓮瞬間嚇得面無血色。
「你……你究竟想怎麼樣?!」
漢子笑著逼近。
「我哥沒了,這筆債,自然得由你來還,不過還債前,先讓老子爽快爽快,聽說你功夫了得……」
房間裡隨即傳來布帛撕裂聲和令人面紅耳赤的污言穢語。
一直趴在門外偷聽的婆母,早已氣得渾身發抖。
「毒婦!還我兒命來!!」
婆母撞開房門,嘶吼著沖了進去!
「啊——!」
柳金蓮的尖叫聲響起。
屋內一片混亂。
傳來了一陣陣扭打、咒罵和器皿破碎的聲音。
緊接著,只聽一聲沉重的悶響。
婆母短促地痛呼了一聲。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房門被拉開,那漢子衣衫不整,倉皇地沖了出來,嘴裡胡亂喊著。
「不關我的事!」
隨即踉蹌著逃下樓去。
路過的店小二好奇地探頭往裡一瞧,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尖聲大叫。
「啊——!殺、殺人啦!出人命啦!」
很快,衙役們急促的腳步聲充斥了走廊。
屋內一片狼藉。
柳金蓮上衣幾乎被撕裂,驚恐萬狀地蜷縮在角落。
而婆母直接挺地倒在血泊之中。
已然沒了聲息。
我站在人群之外,冷漠地看了一眼。
悄無聲息消失在走廊盡頭。
14
數日後,縣衙升堂。
那漢子名叫孫大強,是個賭徒,沒等上刑就全招了。
原來他在賭場裡輸紅了眼,欠了一屁股債。
正走投無路的時候。
偶然聽見幾個醉漢嚼舌根,提起了三年前沈墨墜崖的舊事。
一個念頭攫住了他。
他冒充當年墜崖山賊的弟弟,想藉此去敲詐勒索柳金蓮,搞筆錢翻本。
可萬萬沒想到,竟被我婆母撞個正著。
「青天大老爺明鑑啊!」
孫大強磕頭磕得砰砰響。
「小的只想訛點錢,真沒想害命!
「是柳金蓮那毒婦!她在拉扯的時候,將人推倒,老夫人腦後正中桌角,當時、當時就沒聲息了……
「真不關小的事啊!」
案情至此,已然明朗。
柳金蓮雖死死咬住不認與沈硯殺夫的舊帳。
但害死婆母,卻是鐵證如山。
最終被判了絞刑。
而孫大強,雖未直接行兇,卻間接致人死亡,杖一百。
衙役衝上來。
像拖死狗一樣把柳金蓮拖了下去。
15
我緩緩推開沈硯的房門。
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味撲面而來。
沈硯癱在床榻上, 宛如一具裹著人皮的骷髏。
當他的目光辨認出是我時, 眼裡滿是恨意。
「毒婦,你還敢來!」
我的聲音很平靜。
「夫君,我來是告訴你, 你娘死了。」
沈硯的身體一顫, 瞳孔收縮, 嘶聲道。
「什麼?!」
我輕輕走到榻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不過你放心,害死婆母的兇手, 也已伏誅了。
「你猜, 那人是誰?」
我看著他因劇烈喘息而起伏的胸膛, 唇角微微彎起。
「我剛得知時, 也嚇了一跳呢。竟會是大嫂。」
「胡說!不……可……能!」
沈硯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我微微傾身, 湊近他耳畔,聲音很輕柔, 像情人的低語。
「原來, 當年大哥墜崖並非意外,是你與大嫂密謀暗害。婆母知曉了真相,前去與大嫂對質爭執……
「大嫂情急之下,為自保, 才對婆母下了毒手。」
我稍作停頓, 欣賞著他眼中翻騰的驚駭。
「說起來,害死娘的罪魁禍首,正是夫君你啊。」
沈硯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 喉嚨劇烈滾動。
「噗——!」
一口淤血狂噴而出, 濺落在污穢的錦被上。
我漠然掃過他下身。
那裡早已滲出黃濁膿水,散發出陣陣潰爛的惡臭。
「哦, 對了, 夫君,還有一事忘了告知你。」
我語氣輕緩, 如同閒聊。
「你的三條腿, 都是我毀掉的。」
我甚至模仿了那細微的聲響。
「你知道那些小傢伙吃得多開心嗎, 咔哧咔哧的……你居然都沒有醒耶。」
「啊——!!!」
沈硯發出一聲悽厲的嚎叫, 全身劇烈地痙攣起來。
他伸出手, 似乎想掐死我, 卻只能徒勞地在空中亂抓。
「你、你……」
他喉嚨里發出【咯咯】的駭人聲響。
我後退一步, 看著他掙扎。
抽搐漸漸微弱下去。
沈硯死死盯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怨毒與不甘。
我咧嘴一笑。
他腦袋一歪。
最後一絲氣息徹底斷絕。
至死, 未曾瞑目。
我在原地靜立了片刻, 隨後轉身,推開房門。
對候在外面的婆子吩咐道:
「夫君驟聞母親噩耗,悲痛過度, 已……追隨老夫人去了。好生準備後事吧。」
沈家現在就只剩下沈瑞了。
他終究只是個孩子。
我將他送至宗族長老處。
「諸位叔公明鑑,妾身乃一介寡婦,夫君、婆母皆已亡故,實在無力撫養教導沈家唯一的血脈。瑞兒是沈家正嗣男丁,關乎宗族門楣, 理應由宗族教導撫養,方能不負期望, 光大門楣。」
我言辭懇切,姿態卻不容置疑。
宗族長老們礙於宗法規矩,也只能硬著頭皮接下。
只是沒爹沒娘的。
沈瑞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
至此。
我終於擺脫了沈家這吃人的魔窟。
曾經欺我、辱我、負我、害我之人。
皆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全文完。)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