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母親扔掉不要的嫡女。
生下我那天,連生三個丫頭的她陷入了崩潰。
「怎麼又是個丫頭!」
她喃喃說一定是有人用我偷換了她兒子,決絕地將我扔在了偏院。
我飢一頓飽一頓地活了下來。
又生下一個男嬰死胎後,母親又說,定是我壞了風水。
她對我恨之入骨,不許人給我飯吃。
將死時,是嬸娘和兩個堂哥,把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1
我是第一個被母親扔掉的嫡女。
在我前面,還有三個姐姐。
我娘是落魄世家庶出的小姐。
家道中落後,受不了過窮苦日子,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終於嫁給了我爹——林家旁支。
林家是世家望族。
雖只是旁支,但我娘到底算是高攀了。
所以我爹也根本沒把她當回事。
成婚後,依舊整日在外面花天酒地。
但為了維持自己尊貴的地位,我娘對這門婚事,倒是甘之如飴。
自嫁過來後,她竭盡所能地討好每一個林家人——尤其是嫡支主家。
雖血脈相隔甚遠,但是兩家之間倒是並未斷了來往。
旁支中若有優秀子弟,主家也多會接過去教養。
這是世家貴族的傳承,也是旁支子弟翻身的機會。
所以,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翻身機會,我娘開始拼了命地生孩子。
妄想一舉得男,以此攀附上主家,有朝一日,子以母貴,得封誥命。
可天不遂人願。
我娘一連生了三個丫頭。
直到咬咬牙,又懷上我。
與前三次截然不同的孕期反應,讓我娘高興壞了。
她懷我時,半點不敢動彈,好幾個月都沒敢出門。
她逢人便說,她愛吃酸,這一胎定是懷的兒子。
可惜的是,我出生那天,產婆將我抱到娘面前,戰戰兢兢地說恭喜,是個千金。
我娘看了一眼,當即大叫起來。
「怎麼又是個丫頭!」
她崩潰了,像是做了許久的美夢被無情打碎。
「不對!不對!一定是有人偷偷換了我兒!」
她不顧自己剛剛生產,一把推開抱著我的產婆,跌跌撞撞往房間外跑。
周圍的人拉也拉不住,倒是誰說了句「這不成體統」,她才安分地回到床上去。
可她見我一眼就嫌煩,索性不等我爹回來,直接將我扔在了偏院。
我爹第二日清晨回來時,聽說生了個女孩兒,也沒多過問。
就這樣,我在偏院生活了下來。
一開始時,還有個老嬤嬤在偏院照顧我。
那是負責打掃偏院的下人,我娘的貼身丫鬟將我扔給了她,之後便不聞不問。
老人家心善,省吃儉用花錢,討了外面奶娘的奶水喝,錢不夠了,又用狗奶、馬奶將就。
可惜嬤嬤到底是老了。
我三歲時,她也去世了。
那之後,我只能自力更生。
飢一頓飽一頓已經是常態,偶爾得了下人幾個逗趣,還能換些吃的。
府中的人都知道,偏院的四小姐是個傻的,給點吃的,便能讓她做不少事。
我很感激第一個把消息放出去的人。
那之後常有下人來找我玩,不止讓我不再無聊,還讓我能夠偶爾吃上飯。
只是某天我跪在地上學狗叫時,碰到了三個姐姐。
她們穿著還算鮮亮的衣裳,厭惡地看著跪趴在地上的我。
「我們才沒有這樣的妹妹!」
她們異口同聲,身邊的丫鬟還抱著她們的書本,看樣子是剛從書院回來。
我娘注重孩子的教養,為了讓她們將來嫁個好人家,也是耗費了不少金錢力氣。
可是,我這個嫡親的女兒卻沒有資格。
我娘她。
恨我。
2
我五歲時,阿娘又懷孕了。
偏院新來的小丫鬟說,阿娘這次懷的是個男娃。
我高興壞了,阿娘終於等到了她想要的男娃。
那是不是意味著,將來我也可以和姐姐們一起去上學?
我懷著希望,高興了大半年,就連丫鬟剋扣了我的吃食,也沒有再生氣。
阿娘生產前,我整日跪在地上,祈求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保佑阿娘和弟弟平安。
可是沒想到,阿娘生了個男娃,卻是一個死胎。
不知是誰在阿娘身邊說了句,偏院的丫頭整日跪在地上,口中神神叨叨念叨著什麼。
痛失男娃的阿娘氣壞了,還不等出月子,便趕來了我的小屋子。
那時,我正跪在地上,誠心祈願我能有個弟弟,祈願阿娘能夠平安。
但是我心心念念的阿娘來了,卻一腳踹在了我身上。
那一腳,生疼。
我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刺骨的寒冷透過薄薄的衣裳滲入骨子裡,但也遠不及阿娘眼中的恨意。
「你這個禍害!」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阿娘。
小時候嬤嬤常對我說,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她說阿娘愛我,只是暫時不想看到我。
於是我不顧被發現的風險,偷偷溜到過主母的院子,趴在牆後看過阿娘。
那時她正在教育三個姐姐,面色威嚴。
但是看到姐姐們優秀的功課時,臉上卻會出現溫柔的笑意。
我也想得到阿娘的笑,更想得到阿娘的擁抱。
但是沒想到,第一次正式見面,卻是如此模樣。
阿娘臉色慘白,看我的目光卻像是泣血。
她打累了,便讓下人打我。
我不能反抗,只能抱著頭蜷縮在地上,直到徹底動彈不得。
昏迷之際,才聽阿娘吩咐丫鬟的聲音。
她說,是我壞了風水,才讓她生下死胎。
她說我是災星。
她讓丫鬟不許給我飯吃。
大寒的天氣,我被斷了所有的供給。
就連秋天收集用來取暖的樹葉和枝條,也全被收走了。
這個冬天實在是寒冷,我忍著疼蜷縮著,靠在牆角的矮床上,身上只披著一條薄薄的被子。
這是嬤嬤留給我的,因為太過破爛,所以沒人瞧得上。
每次我睡在上面,都像是嬤嬤抱著我一樣。
我還記得嬤嬤臨死前,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
她說,不能死在上面。
她說,要把乾淨的床和被子留給我。
如果死在上面,她怕我害怕。
可是我怎麼會怕呢?
那是對我最親近的嬤嬤啊。
我沉沉睡去。
想著,就這樣死了吧,嬤嬤會來接我的。
但是我命大,沒死成。
在我快被凍死餓死的時候,嬸娘來了。
嬸娘帶著兩個哥哥,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了。
3
「你們怎麼能這樣對待一個小娃娃?這也是我林家的血脈!!」
溫暖的懷抱將我抱了起來。
好像是一個火爐,我下意識朝她靠近。
迷迷糊糊中,我被她抱到了一個香香的房間,放到了暖和的被子裡。
有一個叫做大夫的人說,我常年虧空,身體羸弱,需要細養。
對方發了好大的脾氣,就連阿娘也被她吼得戰戰兢兢。
於是我醒來時,便看到阿娘順從地站在我的床前,一位陌生的婦人滿臉關切地望著我。
「妞妞,醒了?」
她隨即讓人端來一碗粥,喂我喝下。
嬤嬤就叫我妞妞,聽見同樣的稱呼,我毫不遲疑地喝下粥。
是從未嘗過的香甜,我忍不住抱著碗幾口咽下。
喝得太急,又實在狼狽,不少掉出來的,也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通通塞進嘴裡,別人都阻擋不及。
我知道,不少人都嘲笑這一行為粗鄙,但是我好不容易吃上一碗熱粥,生怕沒了下頓,當然要快點吃。
直到碗空了,我正準備伸出舌頭舔舔碗。
卻不想,一隻手伸過來,直接打了我的手一巴掌。
「夠了!真是個丟人現眼的東西!」
是阿娘。
她怒視著我,看我的目光像是在看什麼髒東西,作勢又要打。
「你做什麼?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
有人將她攔住。
我抬眼看去,是個看起來文秀端莊的嬸嬸,就是她喂我的粥。
看見我的目光,嬸嬸立即換了笑臉。
「妞妞啊,我是你嬸娘。」
我眼睛一亮。
「嬸娘也是妞妞的娘嗎?!」
對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我高興壞了。
原來,我還有個娘。
在我看來,給我粥喝的娘,比打我的娘好多了。
我正準備撲上去抱抱她,但是看到一旁的阿娘,頓時愣住了。
看了眼溫柔的嬸娘,我怯怯地縮回了雙手。
好在嬸娘沒有在意。
她當著我的面,教訓了阿娘一頓,讓她不要偏心。
阿娘連連點頭,朝我第一次笑了。
那個笑僵硬極了,但是我還是高興地撲上去。
阿娘過了許久才摟住我。
我第一次感受到阿娘的懷抱,暖暖的,香香的,和我想像中的一樣。
只是阿娘的身子僵硬極了,像是很不習慣。
從那天以後,我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屋子,吃食也是乾乾淨淨的,再不是別人嘴裡吐出來的。
再沒有人搶走我的東西。
甚至,我還能和姐姐們一起去上學。
這是嬸娘說的。
她在這裡住了半個月,這段時間以來,她會帶我出去玩,會哄我喝藥。
那個藥苦苦的,但是嬸娘讓我喝,我閉著眼一口喝了下去。
嬸娘誇我比哥哥們厲害,還拿出了蜜餞,讓我壓一壓苦味,我靦腆地笑了笑,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那是我從未嘗過的滋味,吃上一顆,感覺幸福極了。
可惜的是,嬸娘要走了。
她是主家的人,來這兒是為了做一筆生意。
嬸娘走的那天下午,我又被趕回了原來的偏遠。
一直喝的藥,也被丫鬟當著我的面倒在了花壇里。
就連嬸娘送我的花環,都被搶了去。
我沒有去找阿娘問為什麼。
我聽到了,是她親自吩咐的。
4
我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
或許是經受過溫暖,再次回到以前的屋子,我只覺得寒風比以前更刺骨了。
身上的熱氣在一點點散去。
我……好像要死了。
直到房間門被轟的一聲踹開,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我想要活下去的意願,好像達到了頂峰。
嬸娘抱著我,怒罵我阿娘狠心。
「好歹也是你的親女,你就這般容不下她?!」
嬸娘摸著我手上的傷,手不自覺顫抖,那是我搶奪被小丫鬟倒掉的湯藥時,被碎瓷片劃傷的。
我縮回手,乾裂的嘴唇疼得厲害,一動便會嘗到血腥味。
「嬸娘,妞妞好想你……」
我多想告訴她,她走的那天,我跟在她後面,追了好久好久,現在腳上的傷還沒好。
嬸娘將我摟在懷裡,看了眼無動於衷的阿娘,又看了眼一旁的兩個哥哥。
「你若是不想要這個孩子,便讓我將她帶回去!」
阿娘瞥了我一眼,忽地揚起笑意。
「我雖不喜歡這丫頭,但到底是養了那麼多年……」
她欲言又止,直勾勾盯著嬸娘。
我似懂非懂,垂下頭,手卻攥緊了嬸娘的衣袖。
嬸娘將我回握住,臉上帶了些對阿娘的厭惡。
「想要什麼直說便是!」
阿娘笑了一下,很開心。
「我就知道,少夫人您是個實誠人。」
事實上,她是知道主家家大業大。
嬸娘能得一席之地,能給的肯定不少。
「那我便直說了,既然這丫頭您都願意帶走,那其他三個丫頭……也不多,能有一兩個跟著您去享福的,也是她們的福分。」
說這話時,阿娘毫不掩飾自己的貪婪與得寸進尺。
畢竟,她的體面,只維持在男人面前。
嬸娘看了眼阿娘身後的三個姐姐,毫不猶豫。
「不可能!」
阿娘被駁了面子,咬了咬牙,換了一個要求。
「那拿城外您那座山莊來換!」
嬸娘猶豫了,看了眼我,又看了眼阿娘,隨即冷哼:
「行!」
只一個簽字畫押。
我便從林家旁支的丫頭,變成了嫡脈主支家的姑娘。
我不知道阿娘口中的山莊是什麼。
但一定是很貴很貴,能買好多個我的好東西。
看出我的惴惴不安,嬸娘揉了揉我的腦袋,還讓兩個哥哥安慰我。
等我放鬆了,才讓我去收拾行李。
其實我沒什麼東西,唯有那床破被子,才是真真屬於我的家當。
小丫鬟搶走的花環,也被我要了回來。
臨走時,阿娘叫住了我。
她說,讓我不要忘了,是誰生下的我。
我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其實我早就已經懂事了。
在險境中長大的孩子,最會趨利避害,看人眼色了。
阿娘可以因為不喜歡我,便把我送出去,也能因為我水漲船高的地位,貼上來命令我。
而我,若是沒有嬸娘的憐憫,是活不久的。
偏院太遠也太小,遠到阿娘不會知道,我守在偏院高牆上,默默盼著她接我出去,好久好久。偏院太小,小到根本容不下一個我,只能另找出路。
好在,我找到了。
當丫鬟說,三個姐姐為了素未謀面的主家嬸娘,矜矜業業,刻苦學習時。
我想,我也要為自己爭一爭。
而弱小,是我唯一的武器。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