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晚上別等我了,項目急,我得抓緊,沈曼青熬得臉都白了,我想讓她早點休息。」
我還沒來得及追問,他就匆忙掛了電話。
思索一陣,我細細熬了雞粥,打車去他們公司。
公司管得嚴,門口的保安不讓進。
我給阿森打電話他沒接,我只好跟保安說:
「我認識你們沈總,你告訴她葉蘭茵來送宵夜。」
保安去而復返:「沈總在開項目會,你要等的話至少要 2 個小時。」
我點點頭,走去一邊坐著等。
冬天的夜裡還挺冷的,我心裡有事忘記穿羽絨服,剛坐下就打了一個寒戰。
保安接了個電話,過來跟我說:「要不您先回吧,他們這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
我告訴他沒關係,我能等。
心裡默默叫苦,這把身子骨回去肯定要感冒了。
好在時鐘只剛剛轉過 1/4 個圓,沈曼青從電梯里出來。
她懶散地瞥我一眼,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她在生氣。
「這麼冷的天還來送宵夜,你對兒子可真好啊。」
我把保溫盒往前一送,「不是給他的,是你最愛吃的雞粥。」
她愣住一瞬。
「我早就不愛吃了。」
「真是好笑,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任你拿捏的小女孩嗎?」
她轉身就走,我抓緊時間囑咐:
「青青,你實在太瘦了,要好好吃飯,不要生病。」
她置若罔聞,快步上了車,飛快地消失在視野里。
我悵然若失地坐下,她的臉色看起來真的很差,有低血糖又不好好吃飯,真是胡鬧。
噔噔噔的腳步聲漸近,有個掛著工牌的女孩子走過來。
「女士,請問這個保溫盒是給沈總的嗎?」
我點點頭,她有些艱難地開口:「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沈總說讓我跟你說給我拿去倒掉。」
她彎彎繞繞的,不過好在我聽懂了。
阿森終於接了電話,很快下來找我。
「還好今天沈總好像趕時間,會開得飛快,按照平時,她這會剛開始罵前端。」
阿森一邊絮叨一邊打開保溫盒的蓋子。
「媽,你大老遠地來,就給我送一鍋白粥嗎?」
他有些難以置信。
我摸摸鼻子,「那怎麼了,白粥也是媽媽的愛。」
6
接下來幾天,我卯足了勁天天來送餐。
今天是白切雞,明天是豉油雞,後天是鹽焗雞。
沈曼青依舊是橫眉冷對,每天派小姑娘下來倒飯。
小姑娘吐吐舌頭抖抖眉,用氣聲告訴我:「豉油雞倒得最香。」
我暗暗點頭,反手塞給她一盒雞翅。
只是天天吃雞殼的阿森叫苦不迭。
這天送宵夜的時候,樓上爆發出一陣歡呼,項目成功上線了。
一群人擁著沈曼青走出來。
阿森很興奮,一點都沒看到我,在青青耳邊上嘰里呱啦個不停,她無可奈何地笑著搖頭,面色雖疲憊,但看起來很耀眼。
聽起來他們要去慶功宴,我默默退後了兩步,不打算去打斷年輕人的喜悅。
阿森跟著沈曼青坐進后座,我等了一會兒車還沒開走,車窗突然降下來,阿森像個長頸王八伸頭出來,眼睛四處掃視,發現了還沒來得及離開的我。
「媽,你來了也不吱聲,要不是沈總說你來了,我還沒發現!」
他拉我上車,說先送我回家,他們再去慶功,我推辭不過。
「沈總臨時改了慶功的地點,離咱家很近,不耽誤。」
我坐在中間,打算跟她道謝,她轉頭望向窗外:「和你無關,剛好那家有折扣而已。」
正說著,急促的剎車聲響起,司機避讓鬼探頭的小孩猛打方向盤,車身失去控制眼看就要撞上護欄。
我下意識撲到青青身上護住她的頭頸,身後被猛地一砸。
周森撲過來護住了我們。
車撞上護欄後得到緩衝停了下來,萬幸沒有翻。
只是......
我的頭被撲上來的周森懟到窗戶上,輕微腦震盪。
青青在巨大的慣性里被兩個人的體重壓裂了肋骨。
於是,我和青青雙雙住了院,毫髮無傷的周森負責照顧我倆。
周森的廚藝非常貧瘠,果不其然,青青吃了一口就眉頭直皺:
「這個雞皮都不脆,完全沒有你媽做得好吃。」
阿森扣扣後腦勺,「你什麼時候吃過我媽做的嗎?」
她臉一紅,迅速瞥一眼表面平靜其實已經在放煙花的我,又找補:「我猜的。」
7
快出院的時候,沒想到有人來看青青。
來人我曾經見過一面,是她爺爺。
身後還跟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這是小齊,顧伯伯的兒子,認識一下。」
沈曼青眼皮都沒抬一下,靜靜地拿起玻璃杯喝水。
那位「小齊」似乎沒想到會被冷遇,有些惱羞成怒:
「本少爺屈尊紆貴來醫院探你,不過一個毒蟲的女兒,在傲什麼啊?」
沈曼青手一抬,杯子裡的水悉數潑到他臉上。
男人難以置信地抹乾臉上的水,捏著拳頭朝她邁了一步。
我嗷一聲護到了沈曼青面前,手背上針頭被扯落,像一隻脖頸炸毛的鬥雞。
「護士!」我大喊。
男人冷哼一聲,朝沈曼青爺爺道:
「既然我這麼不招沈家待見,那先前談好的合作就算了吧。」
說完他就怒氣沖沖地出了門。
「沈曼青,你是要氣死我嗎!」
她爺爺氣得捂胸口,青青示意我先回去。
我拉上帘子坐回病床,她的聲音傳過來。
「沈家的家業被沈川敗了,與我無關Ṫûₗ,我不會聽你擺布搞什麼聯姻,更不會拿錢替他補窟窿,您趁早死了這條心,別再做這些無用功。」
「您不是一向嫌棄我是個女孩嗎?這世間求仁得仁的,您對我怎麼樣,我都會原樣還給您。」
老爺子怒道:「沈家再不濟也養了你這麼多年,你——」
「是啊,所以我會給你送終的,」她打斷他,「可惜了,你的死鬼兒子沒給你留下一個孝順孫子,到時候我一個女人站第一個,你說你慘不慘。」
老爺子雙眼上翻,氣撅了過去,還好在醫院,直接送進了 ICU,一陣兵荒馬亂後還能喘氣,但已經說不了話了。
青青一言不發地聽醫生說完醫囑,最後只問了一句「什麼時候會死?」
醫生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說他不知道,隨後搖著頭離開。
我也嘆了口氣,她看過來。
「怎麼,看不慣我?」
「是啊!」我手像拉風琴一樣拉了好幾下。
「那什麼帳單那~麼長,你眼睛眨都不眨就簽了,」我恨鐵不成鋼,「你要對一對呀!而且老爺子肯定有醫保的,也不知道扣了沒扣。」
「你看看你都瘦成一把骨頭了,賺錢很辛苦的,你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簽字這種事一定要謹慎你曉得吧?......」
我滔滔不絕打開了話匣子,試圖把自己半輩子的經驗教訓都教給她。
「其實,」她驀地打斷我,「十幾歲的時候,我很希望有人跟我說這些。」
「那時候,沈川死了,我被爺爺丟去了 A 國自生自滅,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回來找過你。」
8
「那天,你和你的新丈夫抱著周森坐在長椅上,陽光灑在你們身上,那一幕實在太美好,我不得不強迫自己離開,我不能容忍這些美好被破壞,哪怕我自己都不行。」
我愣在當場,良久才喊了一句「青青」。
我試圖解釋當年的事,「那年我選錢,是因為我媽媽——」
她再一次打斷我,「我知道,我後來知道了。」
「你媽媽病了,你需要一筆錢來給她治病。」
「我其實理解的,所有人都會這麼選,包括我。」
「我不能理解的是,」她吸了吸鼻子。
「你很早就說了自己要走,又為什麼要和我建立羈絆,讓我有了不該有的期待呢?」
「我本來很擅長忍受黑暗的。」
當年的我涉世不深,全靠本能行事,怎麼能預料到真心會反芻成利劍,越真越扎心。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於是,來送飯的周森就看到一個眼圈紅紅的老闆以及一個默默垂淚的媽。
他嚇得差點立正,用氣聲問我:「你倆干仗了?」
我不知道怎麼解釋,只搖了搖頭。他充分發揮娶了媳婦忘了娘的男人本色,開始使盡渾身解數哄青青,再沒分給我一個眼神。
「你看,我媽年輕的時候漂亮吧?」
他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本相冊,說要給沈曼青了解完完全全的他,讓她養病的時候可以翻一翻。
剛跟青青聊完的我聽得汗毛直豎,生怕又翻出點「美好」把她惹毛。
「這是?」
我瞥眼一看,是青青小時候和我的合照,那時候手機還不能拍照,沈川帶回來一個拍立得,我抓著青青試機,她很不情願,雙手捂著臉。
周森一看就笑了,「這個呀,是我從未謀面的姐姐。」
9
「她是我媽前夫的女兒,離婚以後跟我媽失聯了,我媽找了她很多年,可惜一直沒找到。」
「我雖然沒見過她,但是和她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阿森一件件地數:
「小時候,我調皮搗蛋,媽媽就說她被我鬧騰得頭要炸了,要是姐姐在就好了,肯定能制住我。」
「長大一點,我一不好好學習,我媽就念叨姐姐,說她超級聰明,年年考第一,字也寫得好,不像我總是鬼畫符。」
「托她的福,我每年可以吃兩個蛋糕,我媽每年都會帶著我給她過生日。」
「而且從她十八歲開始,我媽就開始給她買金子,說要給她攢嫁妝——」
「喂!」有點羞恥,我趕緊捂住阿森的嘴,不能讓他再說下去了。
青青突然出聲:「何必做這些沒意義的事,她根本不知道。」
阿森扯開我的手:
「沒關係啊,這些愛只是暫時被壓縮起來,等跟她重逢的時候她就會嘭一下跟每年都在想念她的我媽團聚了~」
「哪怕她們沒機會重逢也沒關係,本來也只是用這些事寄託想念而已,並不需要有什麼意義,姐姐存在的本身就是意義。」
10
夜裡燈太亮,我有些睡不著,起床溜達兩步,把在走廊窗邊抽煙的青青抓個正著。
三十多歲的人了幹壞事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往身後藏。
「別藏了,給我一根。」
她無語地笑了一聲,懟我:「我差點給忘了,你年輕的時候我也抓過你。」
我想起來,那時候我和沈川吵架,躲進廁所抽煙,青青被我身上的煙味臭哭,我哄了好幾天,還保證以後都不抽了。
「小時候那麼不喜歡煙味,長大了還學會抽煙了?」
她吐一口煙,「沒有不喜歡煙味,是那天很怕你會離開。」
「太著急了,又拉不下臉求你不要走,只好扯個由頭來哭,我知道你肯定會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