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該讓她又爛又臭的去死才好呢!」
本以為趙婷婷不會理會她們對我的唾棄,沒想到她竟直接將手中的帕子甩到地上。
那張向來溫婉的臉上罕見的出現了怒氣:
「結案了嗎?」
「什麼?」
「我問你們,這案子結了嗎?」
女保潔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趙婷婷緊接著又道:
「你們在警局工作,耳濡目染,難道連最基本的底線都不知道?就算我的學生有罪,法律自然會審判她,輪不到你們在這說三道四。」
那邊沉默了半晌,突然爆發出一陣爆笑,幾人像是看神經病一樣打量著她。
「什麼啊,虧我還以為這女人是個正常人,沒想到也是個狗咬呂洞賓的主。」
「算了,跟她們多說什麼,人家又不領你的情。」
「算我多管閒事咯,也是,我怎麼忘了,能教出這種學生的老師,又能是什麼好老師?」
女人們翻著白眼撤到了門外。
我抬眼看了一眼趙婷婷的後腦勺,正想出言諷刺幾句。
沒想到她突然沉默的繞到了我身後。
細長的手指穿過我的髮絲,手腕上常年纏著的小花橡皮筋熟練的在我頭上翻轉著。
她絲毫沒有理會我惡劣的態度: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不管你認不認我這個老師,有如今這個結果,都算是我沒有教好你。」
留給我洗澡的時間不多,她絮絮叨叨的和我說了許多,不過都是一些在學校的瑣事,小的不能再小。
連我生物實踐課上救活了一株給快枯死的樹苗她都記得。
真煩
「祝瑤,時間到了。」
直到門口響起了警員的催促。
她梳頭的手才停下。
我再次戴著冰冷的手銬走向那道審判之門。
「祝瑤。」
趙婷婷突然喊住了我:
「老師最後還想跟你說一句。」
我腳步未停,心想這人果然很煩,我馬上都要死了還要跟我說一大堆說教的話。
「生日快樂。」
我的身體猛地一僵。
「祝瑤,老師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
那道帶著歲月靜好的溫柔溫柔嗓音,像一柄利劍,穿透了我重重防禦的內心。
押著我的警察動作一頓,神色古怪的掃了一眼。
「這麼好的老師,怎麼偏偏教出你這種學生,真是奇了怪了。」
我對他口中的嘟囔置若罔聞,待溫熱的液體滴落在手背時,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
我閉上眼,在心裡自嘲。
看來,我還是輸了。
懷柔術,果然好用。
「喂,警官。」
我抹了把淚,拽了拽身側警員的衣服。
「帶我去見靳主任,我願意把真相說出來。」
不少警員聽說我這塊難啃的硬骨頭終於肯鬆口,偷偷圍過來在門口觀望。
哪怕我面前的只有靳風和筆錄員兩個人,我也知道四面的監控外,一定還隱藏著無數雙眼睛在看。
做筆錄的警察嘴裡不滿的嘟囔著:
「還能有什麼隱情,這人就純一變態,我就不信她嘴裡還能說出花來。」
哪怕他嘴裡這麼說,眼神卻仍舊忍不住朝我投來。
我抬起頭,突然笑了幾聲。
從低低的笑逐漸過渡為癲狂的大笑,很快就留下幾滴生理性眼淚。
在大家都以為我瘋了時。
我開口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傻眼的話。
5
「祝耀不是我弟,他是我兒子。」
氣氛詭異的沉默了一會,筆錄員黑著臉猛地一拍桌子:
「你他媽唬誰呢,為了脫罪什麼都敢編是吧,祝耀死的時候才五歲,虧你說的出來!」
「這女人真是瘋了,人都死了還往一個孩子身上潑髒水,真噁心!」
「就是」
門外響起悉悉索索的低罵聲。
我面無表情的又爆出了第二句更震碎三觀的話。
「還有,我流產過八次。」
「我知道你們的法醫團隊很先進,就算是死人也有辦法做 DNA 檢測,你們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查。」
「鎮里的醫院有我產檢的記錄,也有我多次做人流的記錄,你們也可以去核查。」
口供並不能算作最權威的證據,這句話一出,我知道他們一定會去核實。
尤其,還是這麼炸裂的事情。
「還有,其實我本名不叫祝瑤,而是叫祝夭。」
出生時,爸媽和奶奶見我是個女孩,本想扔到河裡溺死,後來不知為何又改了主意。
我一直以為,他們留下我是因為我有用,長大能幫他們幹活,所以為了不被丟下,我很小就搶著做家裡的髒活累活。
但即使我已經吃的很少很少,乾的活是吃的十倍多,他們對我依舊沒有好臉色。
整個村子裡對我最好的人是王伯。
小時候每次見到我,他都會掏出兜里的糖遞給我吃。
我聽村裡不少人說過,他這麼大年紀無妻無子,是老光棍,晦氣。
但我不覺得,我只知道他對我很好。
他最後一次給我吃糖,是十三歲那年,那顆糖和我吃過的都不一樣,一吃下去就睡著了。
依稀記得,他把我抱到腿上。
身下傳來的劇痛撕扯著我的身體,讓我的神智瞬間恢復清明。
血,好多血。
血色籠罩著我的記憶,那天的王伯像個力大無比的可怖怪物。
我第一次慶幸,從小幹活養成了很大的力氣,拚死把他推開後,我跌跌撞撞的沖回了家裡。
可奶奶見到我滿身是血的樣子,只是第一時間把我拉進了房間。
她沒有問我發生了什麼,只是告訴我,千萬別把這件事說出去。
「為什麼?」
圍觀的人中不知誰問了一句。
「因為她早就知道唄。」
「後來我偶然聽到她和王伯的談話,才知道,原來她早就把我賣了。」
我也第一次知道,原來甜甜的糖衣底下包裹的是不為人知的髒污。
我像是在敘說自己今天吃了什麼一樣的平靜語氣,讓現場的氣氛再度陷入了沉默。
後來,這件事最後還是被爸媽知道了。
他們和奶奶在屋子裡商量了好久,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
除了媽媽臉色不太好看,奶奶和爸爸臉上的笑容我看不懂,只是覺得不太舒服。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媽媽,想要問個究竟,沒想到手剛碰上她的衣角,就被一巴掌扇倒在地。
她紅著眼,掐著我的脖子罵我為什麼不早點去死。
她說我是前世債,毀了她的一切,是報應。
我不懂。
但當夜,我就懂了。
王伯摸著黑又來了,絕望再次籠罩著我的全身。
我知道,怪物又來了。
我拚命呼喊媽媽的名字,可漆黑的夜中沒有一盞屬於我的燈。
清醒後,我本能的只能找到媽媽哭訴。
可她只是冷漠的拂開我的手。
「都是你這個掃把星害我這麼多年生不齣兒子,趁你還有點用,這些都是你欠老祝家的!」
後來,我就被一直關在家裡。
吃了數不勝數的帶籽食物,一碗碗的喝各種令人作嘔的偏方草藥和肥膩的雞油。
只為了能生齣兒子。
6
從那開始,村裡的人慢慢都變成了怪物,只要給奶奶錢,他們就能進我的房間。
我從一開始激烈的反抗,變成絕望的麻木。
生下祝耀後,全家都很開心。
村裡其實有很多的「祝耀」,其他生下來的被置換成了錢,或是牛羊賣掉,如果不是「祝耀」,那就會被打掉,根本生不下來。
其中一個祝耀被留在了祝家。
對外,他是我的弟弟,對內,我噁心透了他。
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村裡來了幾個陌生的年輕人。
聽大人們說,他們是城裡來的老師,是來支教的,但村裡人對外來人大多是沒有好臉色的。
更不肯讓自家孩子去讀什麼所謂的書。
他們一家家的上門,說乾了口水,終於好說歹說地勸動了幾家人。
來我家的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那是我第一次見城裡人,她穿著白裙子,美的像是仙女一樣不真實。
見我躲在柴房後不肯出來,她邊溫柔的靠近,邊從兜里拿出糖果遞給我。
她動作很溫柔,可我卻像是見到怪物一樣嚇的抱頭尖叫。
在我的認知里。
吃了糖,怪物就要來了。
但她沒有嫌棄我,也沒有害怕,反而抱住了我,任憑我身上的污穢染髒她純白的裙子。
我從來沒有體會過這麼溫暖的懷抱,也沒聽過這麼溫柔的聲音。
她說她叫趙婷婷。
讓我別怕。
那天的糖不算甜,但沒有怪物來。
我好高興。
趙老師說我很聰明,領悟能力也強,所以她極力的遊說家裡人讓我去城裡讀書。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成功的,後來我成功跟著她去了城裡讀書,沒忍住開口問過。
她只是笑笑:
「也沒說什麼,我只是告訴他們,你如果讀了書可以賺更多的錢。」
那時我才漸漸意識到,她可能早就看出了什麼。
她跟我說,好好讀書可以改變我現在的生活。
我記下了,於是埋頭苦學,別人努力,我就拚命。
寒來暑往,廢寢忘食,就這樣日復一日,寫廢了好幾箱筆,十個手指也磨出厚厚的老繭。
那幾年,是我過過的最好的生活。
沒有罵聲,也沒有怪物,更沒有痛苦。
高考結束後,我不得不回村裡,分別時,我抱著趙老師哭了好久。
她安慰我,說以我的水平,考上清北大學不是問題。
祝瑤這個名字也是她給我取的。
家人盼我去死,早日夭折,可她卻說:
「瑤者,美玉也,美好而珍貴。」
她說我會有光明的未來,餘生定能一片坦途。
「既然考上了清北大學,又為什麼非要殺掉全村人?」
靳風抬眼看著我,嗓音有些艱澀。
再次回憶起那段痛苦的至暗時刻,我壓抑已久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崩潰大喊:
「因為他們該死!」
「我本來已經慢慢放下了,是他們該死!」
7
回到村子裡後,我考上國內頂尖大學的消息不脛而走。
大家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但態度確是友善了不少,很多人上門道賀,爸媽和奶奶笑的樂開花。
我以為,他們徹底對我改觀了。
直到,那一晚。
媽媽哄騙我喝下那杯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