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重生:臉疼才知道喊媽完整後續

2025-09-25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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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足有三米長的巨大紅色橫幅,在院門口被我們高高舉起。

上面是用金粉寫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一行大字:

「熱烈慶祝縣電器廠『家電下鄉,服務群眾』試點活動舉行!」

這行字像是一道驚雷,把所有竊竊私語的村民都給震傻了。

投機倒把?欠了一屁股債?

不!

這是縣裡的大廠子下來搞的正式活動!

我崔淑芬,不是什麼走投無路的瘋婆子,而是這次活動的負責人!

人群的眼神瞬間將鄙夷和看熱鬧收了回去。

我滿意地看著他們的反應,然後緩緩收回目光,落在了我那幾個表情各異的兒子身上。

「都杵著幹什麼!」

我聲音一沉。

「建軍!」

「哎!媽!」

梁建軍立刻挺直了腰杆。

「你拿個本子和筆站到門口去。所有想買電視的、想問情況的都先在你那兒登記!維持好秩序!」

「是!」

梁建軍領了命令,像個得了糖的孩子,興奮地跑回屋拿東西去了。

我的目光又轉向了老大和老二。

他們倆還愣在原地,顯然沒從這巨大的反轉中回過神來。

「梁建國,梁建業!」

「……啊?媽……」

「你們兩個,」我指著院子中間的一個木箱。

「去找工具把那個箱子給我小心地撬開。手腳麻利點也仔細點,別把裡面的東西碰壞了。咱們得擺個樣品出來,讓鄉親們開開眼!」

這是一個任務,也是一個考驗。

我倒要看看,當金山真的擺在他們面前時,這兩個人心裡那點鬼還能不能藏得住。

最後我清了清嗓子,對著已經開始騷動的人群,朗聲宣布:

「鄉親們!這次活動,電視機統一售價八百一台!不賒帳,不講價!票據齊全,廠里保修!數量有限,先到先得!」

話音落下,人群徹底炸了。

八百。

雖然依舊是天價,但比城裡動輒上千的價格,便宜了不是一點半點!

更重要的是,這是正規廠里的貨,有名分,有保障!

院子外頭。

人群開始瘋狂地往前擠,梁建軍扯著嗓子奮力地維持著秩序。

院子裡頭。

梁建國和梁建業拿著撬棍,對著那個木箱,既興奮又緊張,手都有些發抖。

而我就靜靜地站在院子中央。

看著眼前這熱火朝天的一幕,我知道我這盤棋最關鍵的一步已經走活了。

20

第一台電視機被小心翼翼地從木箱裡抬出來時,整個院子都安靜了。

那是一個黑乎乎的方匣子,帶著一個圓滾滾的顯像管和兩根細長的天線。

在那個連電燈泡都昏黃的年代,它就像一個來自未來的神秘訪客。

我指揮著他們把電視機擺在院子中央早就搭好的高台上,然後從屋裡拉出一條長長的電線。

在全村人翹首以盼的注視下,我插上電源,按下開關。

一陣輕微的電流聲後,螢幕唰地一下亮了。

雪花點閃爍了幾下,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主持人出現在螢幕上,字正腔圓地播報著新聞。

「……中央電視台!」

當那清晰的聲音從電視機里傳出來時,人群爆發出了一陣雷鳴般的驚呼。

「出人影了!真的出人影了!」

「還能說話!跟真的一樣!」

離得近的孩子們嚇得直往大人身後躲,膽子大的則好奇地伸長了脖子,想看看那小小的匣子裡到底藏了什麼玄機。

就連我那幾個兒子,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這東西真的能把千里之外的人和聲音,都裝進一個小盒子裡。

短暫的震驚過後是徹底的瘋狂。

「崔大姐!給我家登記一個!俺要一台!」

養豬大戶劉屠戶第一個反應過來,扯著嗓子就往梁建軍那邊擠,手裡揮舞著一沓厚厚的大團結。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俺也要!淑芬嫂子,給俺也留一台!」

「還有俺!俺兒子在城裡上班,早就想買了,就是沒票!」

院門口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梁建軍被擠得東倒西歪,手裡的登記本差點被搶走,他急得滿頭大汗,只能一遍遍地喊著:

「排隊!都排好隊!」

我看著這火爆的場面,心裡卻異常平靜。

我知道,這只是個開始。

一台電視機在 1975 年代的農村意味著什麼?

它不僅僅是一個能看人影的匣子,它更是身份、地位和財富的象徵。

誰家要是能擺上一台,那絕對是方圓十里最有面子的人家。

更何況,我這次賣的是有正規名頭價格還便宜一大截的緊俏貨。

不怕賣不出去,就怕不夠賣。

我對張翠君說:「翠君,去燒壺熱水,給鄉親們倒點水喝,別讓人家乾等著。」

她連忙哎了一聲,第一次幹活乾得如此心甘情願,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建國。」

「哎,媽。」

梁建國回過神,有些侷促地看著我。

「你力氣大,腦子也穩重。你負責在這裡看著貨,誰交了錢,領了條子,你就和鐵柱一起幫人家把電視機抬上車。記住一定要核對好票據,錢貨兩清,不能出一點差錯。」

這話說得梁建國心裡一熱。

「媽,您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最後,我看向了梁建業。

他的眼神還在往門口的人群和錢上瞟。

「建業。」

「……媽。」

他心虛地收回目光。

「你腦子活,嘴皮子也利索。光靠咱們村這些人,可吃不下這麼多電視機。」

梁建業的眼睛猛地一亮,他聽懂了我的言外之意。

「我給你一個任務。」

我從口袋裡掏出十塊錢,拍在他手裡,「你現在就去,去附近所有的公社、村子,把咱們這裡賣電視機的消息放出去。」

我頓了頓,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補充道:

「你辦得好,事成之後,我另外有賞。但你要是敢在外面動什麼歪心思,耍什么小聰明……」

梁建業捏著那十塊錢,手心瞬間就濕了。

「媽……我……」

「去吧。」我揮了揮手,語氣不容置疑,「讓我看看,我的二兒子,到底有多大能耐。」

梁建業看著手裡的十塊錢,又看了看院子裡那座金山,最後狠狠一咬牙。

「媽!您就瞧好吧!」

說完,他把錢揣進兜里,轉身就朝院外跑去。

治家如治水,堵不如疏。

與其防著他動歪心思,不如給他一個正大光明的渠道,讓他把那份精明和算計都用在正道上。

21

電視機賣光後的第二天,我們家史無前例地開了一次財務大會。

地點就在堂屋,桌子上沒有飯菜,只有一個沉甸甸的布兜。

我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錢一沓一沓地拿出來仔仔細細地點了三遍。

刨去給王專員那邊的兩千塊本錢和一百塊的打點費,再除去給孩子們的獎金和辛苦費,最後,桌子上還剩下六千六百八十塊。

六千六百八十塊!

在那個萬元戶還是鳳毛麟角的年代,這筆錢足以讓任何一個普通家庭瞬間躋身全縣最富裕的行列。

梁建國和張翠君的眼睛像被磁鐵吸住了一樣,死死地粘在那堆錢上。

梁建業的眼神則更多地透出一種躍躍欲試的野心。

只有梁建軍和秋菊,他們的眼神里是純粹的震驚和喜悅。

我將錢重新收回布兜,環視了一圈我這幾個心思各異的兒女。

「這筆錢是咱們老梁家翻身的第一桶金。但我要告訴你們,這錢現在誰也別想動。」

「為啥?!」

張翠君第一個尖叫起來,那聲音尖利得像要劃破人的耳膜。

「媽!這錢是大家一起掙的!我們大房人多,開銷大,狗蛋馬上要上學了,怎麼也得分個千兒八百的吧!」

梁建國也跟著附和,雖然話說得沒那麼直白,但意思很明確:

「是啊媽,有了這筆錢,我跟翠君琢磨著是不是該從家裡搬出去,自己蓋兩間房。總擠在一起也不是個事兒。」

他們兩口子,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配合得天衣無縫。

這算盤打得我在炕上都能聽見響聲。

分家,蓋房,從此天高皇帝遠,再也不用受我這個老太婆的管制。

梁建業眼珠子一轉,也開了口:

「媽,大哥說的有道理。不過我覺得不如把這錢拿出來,趁熱打鐵,再去跟王專員說說多進點貨。我這兩天在外面跑,路子都摸熟了,保證比這次賺得還多!」

直到他們都說完了,我才將目光投向一直沒說話的梁建軍。

「建軍,你呢?你怎麼想?」

梁建軍被我點名,愣了一下,認真地想了想才說:

「我聽媽的。媽說這錢怎麼用,就怎麼用。」

我點了點頭,心裡有了一絲欣慰。

然後拍了拍桌上的錢袋,一錘定音:

「你們說的都有點道理,但都只看到了眼前。」

「翠君建國,你們想蓋房可以。」

「建業,你想做生意,也對。」

我的目光掃過他們困惑的臉,一字一頓地公布了我的計劃。

「這筆錢,我要用來辦三件事。」

「第一,把咱們家這四間破屋推倒重蓋!讓你們爹也能住上敞亮暖和的屋子,安安心心養病!」

「第二,拿出一千塊,單獨存起來,誰也不准動!這是給秋菊上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

「第三,」

我頓了頓,看著他們陡然亮起的眼睛,緩緩說出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件事。

「剩下的錢,我要在縣城盤個門面,開一家咱們老梁家自己的電器行!」

「電器行?!」

這三個字,比「蓋大瓦房」帶來的衝擊還要巨大。

蓋房子,還是農民的思維,是守。

開店,那是城裡人才敢想的事,是攻!

「媽,您沒開玩笑吧?」梁建業激動得臉都紅了,「在鎮上開店?那得辦營業執照,得上稅,還得跟供銷社搶生意!咱們……咱們行嗎?」

「行不行,不是嘴上說的,是干出來的。」

我看著他,這個家裡,也只有他,有做生意的潛力和野心。

「建業,電器行要是開起來,就交給你去管。我給你投錢,給你用王專員的關係進貨,但我有條件。」

「您說!」

「第一,店是家裡的,不是你自己的。每個月,你要給我交帳本,利潤怎麼分,我說了算。」

「第二,你弟弟建軍,跟著你干。你負責跑外面,進貨、銷售。他腦子沒你活,但人老實,讓他學技術,學修理,負責店裡的售後。你們倆兄弟,一個主外,一個主內,誰也別想給我耍心眼。」

這個安排,既是給梁建業套上了籠頭,也是給梁建軍找了一條長遠的出路。

丹丹那件事後我就看明白了。

梁建軍這種性格讓他獨自去闖,早晚得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

不如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學一門能吃一輩子的手藝。

梁建軍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事,激動地站了起來:

「媽,我行嗎?我啥也不會啊。」

「不會就學!」我瞪了他一眼,「王專員那邊,我讓他幫忙請個老師傅,要是學不出來,你就給我滾回家種地!」

「建國翠君,你們就負責管帳監工,房子有你們一份力!」

一家人,除了還沒回過神來的秋菊和梁衛國,每個人都被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有活干,有錢景,暫時的,他們那點分錢分家的心思,就被這塊更大的餅給壓了下去。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家就像一個上緊了發條的陀螺,飛速地運轉起來。

我拿著錢,先是去了一趟縣裡。

我把開店的想法一說,王專員當即一拍大腿:

「大姐!您可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我們廠里正愁銷路打不開,您這簡直是雪中送炭!執照的事您別管,我幫您辦!貨源更沒問題,我給您出廠價!」

我用三千塊錢,在最熱鬧的十字路口盤下了一個舊米鋪。

另一邊,家裡的新房也破土動工了。

梁建國兩口子大概是第一次手裡攥著這麼大一筆錢辦事,責任感爆棚。

張翠君更是把帳本看得比自己眼珠子還金貴,買根釘子都要跟人講半天價。

那股精打細算的勁兒,比我還像個當家主母。

一時間,我們老梁家,一個家蓋房,一個家開店,在十里八鄉,成了最引人注目的焦點。

人人都說,我崔淑芬是祖墳冒了青煙,走了大運。

只有我自己知道,這一切不過是我用上輩子那條慘死的命換來的先機。

22

樹大招風。

我們家的日子越紅火,眼紅的人就越多。

最先找上門的是我那個嫁出去的好女兒梁蘭花。

一進門,梁蘭花就「噗通」一聲跪在我面前,抱著我的腿就開始嚎。

「媽!您得救救我啊!您得救救趙強啊!」

錢嬸也在一旁抹著眼淚。

原來梁蘭花的男人,那個在供銷社當售貨員的趙強,因為手腳不幹凈,監守自盜,倒賣供銷社的緊俏物資,被人給舉報了。

現在人被關了起來,說是要賠償三千塊的損失,不然就要送去農場判好幾年的刑。

梁蘭花也抬起哭得紅腫的臉,哀求地看著我:

「媽,我聽說您賣電視機掙了好幾千塊。您就先借我三千塊,等以後我們有錢一定還您!我給您磕頭了!」

說著,她就真的要往地上磕頭。

上輩子也發生過同樣的事。

只是那時候,趙強貪的不是三千,是三百。

即便如此,也把錢嬸一家急得火燒眉毛。

當時我手裡剛領了工資,正準備給老梁買點藥,梁蘭花也是這樣哭著求我。

我心一軟,把僅有的五十塊錢都給了她。

結果呢?

錢嬸拿了錢,嘴上說著感激,轉頭就跟鄰居說:

「到底還是我們家蘭花有本事,娘家有錢就是好辦事。不像她那個窩囊爹媽,一輩子也就能攢出這點錢了。」

而我的老頭子,就因為那五十塊錢,那個月的藥斷了。

我沒去扶梁蘭花,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平淡地問:

「你剛才說,借?」

梁蘭花愣了一下,連忙點頭:

「是啊媽,借!我們給您打借條!」

「拿什麼還?」

我繼續問。

「我……」

梁蘭花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你是不是覺得,我還是以前那個可以任你拿捏,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老糊塗?」

我冷笑一聲,站起身,走到門口,指著院外。

「路是你自己選的。當初你選擇把你婆家當成一家人,把我這個親媽當成外人,你就該想到有今天。」

「錢我一分都不會給你。你們趙家的窟窿,自己去填。別髒了我家的地!」

「媽!」

梁蘭花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她沒想到我會如此絕情。

錢嬸也收起了哭腔,從地上一躍而起,指著我的鼻子罵道:

「崔淑芬!你別給臉不要臉!你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你就眼睜睜看著你女兒守活寡?你心怎麼這麼狠!」

「我狠?」

我轉頭看著她,眼神比冬月的寒冰還要冷。

「當初你們家是怎麼算計我女兒的嫁妝的,你忘了?趙強是怎麼哄著蘭花,一次次從我們家拿東西去孝敬你的,你忘了?你們把她當成搖錢樹的時候,怎麼沒想過她是我崔淑芬的女兒!」

「我告訴你們,今天,我就讓她看看清楚,是她那個只知道吸她血的婆家親,還是我這個能給她撐腰的娘家硬!」

說完,我不再理會她們,直接對院裡幹活的梁建國喊道:

「建國!把人給我叉出去!以後這兩個人再敢踏進我們家門檻一步,你就把腿給我打折!」

梁建國叫上樑建軍,一左一右,架起還在哭鬧的梁蘭花和錢嬸,硬生生把她們拖出了大門。

「崔淑芬你個老妖婆!你不得好死!」

錢嬸的咒罵聲,隔著院牆依舊清晰可聞。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鎮住了,大氣都不敢出。

我端起桌上已經涼了的茶,喝了一口,然後看著他們平靜地說:

「都看明白了?這就是吃裡扒外不認爹娘的下場!」

23

梁蘭花的事情像一塊巨石,投進了我們家這片看似平靜的湖面,激起了所有人心底的漣漪。

張翠君一連好幾天都蔫頭耷腦的。

她大概是想明白了,連親生女兒都能說斷就斷。

自己這個兒媳婦要是再敢作妖,下場只會更慘。

家裡蓋房和鎮上開店的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轉眼就到了秋菊去縣裡參加中專考試的日子。

我親自送她去的考場,給她帶了兩個煮雞蛋和一瓶糖水。

看著她走進考場的瘦弱背影,我的眼眶有些發熱。

上輩子這個我最乖巧的女兒就是從放棄這次考試開始,一步步走向了那個悲慘的結局。

這輩子我一定要讓她走出這個小村子,去看看外面更廣闊的天地。

秋菊的考試,和新房的上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完成。

我們家的新房,是村裡幾十年來,第一戶蓋起來的青磚大瓦房。

整整五間正房,兩間廂房,還有一個用高高的院牆圍起來的大院子。

上樑那天按照規矩要大擺宴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我站起身,端起酒杯。

院子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今天是我們家喬遷新居的好日子。我老婆子沒啥文化,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就借著今天這個機會宣布一件事。」

我頓了頓,從懷裡掏出了幾張寫滿了字的紙。

「這是我們家的養老協議。」

這兩個字一出,滿場譁然。

養老就養老,怎麼還弄出個協議來了?

我沒理會他們的議論,將手裡的紙分別遞給了梁建國、梁建業和梁建軍。

「我這輩子養了四個孩子。他們都長大了,我也老了,是時候為自己的晚年做個打算了。」

「這份協議上寫得清清楚楚。第一,我跟你們爹住在這五間正房裡。這房子的房契寫的是我崔淑芬的名字。只要我活著一天,這房子就是我的。我死之後誰對我最好,房子就歸誰。」

「第二,你們子女四個每人可以分得一間廂房。但只是給你們住,哪天你們要是想搬出去,或者做了對不起這個家的事,這房子我就隨時收回。」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從下個月開始,你們每月交十塊錢的贍養費。我們要是病了,醫藥費你們三家平攤。誰要是敢推三阻四,立馬就從這個家裡給我捲舖蓋滾蛋!」

這哪裡是養老協議?

這分明是一份不平等條約。

它徹底顛覆了千百年來「養兒防老」、「長子為尊」的傳統觀念。

院子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我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給震得說不出話來。

我看著我那三個臉色各異的兒子,將一支早就準備好的鋼筆,和一盒印泥,放在了桌子上。

「協議要去公社做公證。你們誰要是同意,從今往後咱們就是有規矩的一家人。」

「誰要是不願意……」

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卻冷得像冰。

「今天這頓飯就當是散夥飯。吃完你們就自立門戶去吧。從此以後你們是死是活,都跟我崔淑芬,再沒有半點關係!」

24

院子裡的賓客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

他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樣的場面。

當媽的逼著兒子簽協議養老,聞所未聞!

而我的三個兒子,則是首當其衝,被這塊巨石砸得頭暈眼花。

梁建軍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拿起筆,重重地按下了手印。

「媽,我簽。」

他看著我:「您怎麼說,我怎麼做。」

梁建業的臉色變了又變,他拿起那份協議,仔仔細細地看了兩遍,顯然是在飛速地權衡著利弊。

最終他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媽,您這招可真高。用這幾間破屋,就把我們兄弟三個後半輩子都給拴住了。」

他嘴上說著風涼話,手上的動作卻不慢,也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梁建國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看看我,又看看身旁臉色鐵青的妻子,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像個木偶。

終於,張翠君忍不住了。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用盡全身力氣尖叫道:

「我不簽!」

「崔淑芬!你心也太偏了!自古以來,家產就是長子長孫的!你憑什麼把房子寫你自己的名字?你死了以後還不知道要便宜哪個外人!」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徹底炸了毛。

「還有!憑什麼讓我們也交贍養費?建國是老大!給你們養老送終,是他天經地義的責任!老二老三幫襯一下是情分,你現在倒好,把情分當本分,你這是不講道理!」

「我們辛辛苦苦給你監工蓋房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現在房子蓋好了,就想把我們大房一腳踢開?我告訴你,沒門!今天你要是不把這房契改成建國的名字,我就死給你看!」

她說著,就真的像個瘋子一樣,要往院子裡的牆上撞。

這一幕何其熟悉。

又是上吊,又是尋死。

只可惜這套把戲我已經看膩了。

我沒動,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冷冷地看著她表演。

梁建國總算還有點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她,急得滿頭大汗:

「翠君!你別鬧了!這麼多人看著呢!」

「看著怎麼了!」

張翠君奮力掙扎,撒潑打滾,「我就是要讓大傢伙都評評理!有這樣做婆婆的嗎?有這樣做親媽的嗎?她這是要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啊!」

「鬧夠了?」

我的聲音很平靜。

張翠君的哭鬧聲一滯,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張翠君,我問你,蓋房子的錢是誰出的?」

「是你出的……」

「監工的帳本是誰讓你記的?」

「是你……」

「那你說說,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跟我談條件,要房契?」

我步步緊逼,「就憑你生了個兒子,還是憑你這張只會挑撥是非的嘴?」

「我……」

「你是不是覺得我今天請這麼多人來是來聽你撒潑的?」

「梁建國,我最後問你一遍,這份協議你是簽還是不簽?」

25

梁建國站在原地,成了所有人視線的焦點。

一邊是咄咄逼人、掌控著全家經濟命脈的母親。

另一邊,是哭鬧著要尋死覓活、枕邊風吹了十幾年的妻子。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看了看張翠君那威脅的眼神,又把話咽了回去。

沉默。

死一樣的沉默。

這份沉默,已經替他給出了答案。

我心裡最後那一點血脈相連的溫度,也徹底涼了下去。

上輩子就是他這份懦弱和默許,才讓張翠君敢那麼肆無忌憚地磋磨我。

這輩子他還是沒變。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也好。

有些爛到根子裡的肉,不剜掉,只會讓整個身體都跟著一起腐爛。

「好。」

我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喜怒。

我走到桌前,拿起那份屬於梁建國的協議,當著所有人的面,撕拉一聲,將它撕成了兩半。

然後,是四半,八半……

直到那張寫滿規矩的紙,變成了一堆紛飛的碎片飄落在地上。

張翠君的哭鬧聲停了。

「媽……」

梁建國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聲音裡帶著一絲恐慌。

「別叫我媽。」

「從今天起,你我母子情分,就跟這紙一樣斷了。」

我轉過身,從裡屋拿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布包,扔在了他腳下。

「這裡面是五百塊錢。」

「這錢不是給你的,是還給你的。還你這些年為這個家燒過的火,挑過的水。從此以後,你就自立門戶去吧。是吃糠咽菜,還是富貴榮華都憑你們自己的本事。」

斷親費。

這三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梁建國的心上。

他踉蹌著後退了兩步,臉色慘白。

大概從未想過事情會真的走到這一步。

他以為他只要不說話,只要拖著,我這個當媽的總會心軟,總會妥協。

他錯了。

一個死過一次的人心比石頭還硬。

張翠君也傻眼了。

她撲過去,想去撿地上的錢,卻被我一腳踢開了布包。

「這錢是給梁建國的,跟你沒關係。」

我看著這個毀了我兩輩子的女人,冷冷地說:

「張翠君,你不是想要自由嗎?不是想自己當家做主嗎?從這個門走出去,天高海闊,再也沒人管你了。」

張翠君癱在地上,看著那敞開的大門,第一次感覺到的不是自由。

離開了這個家,離開了老梁家這棵大樹,他們兩口子算什麼?

最終在全村人複雜的目光中,梁建國失魂落魄地撿起了地上的布包,拉著像一灘爛泥的張翠君,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這個他生活了三十年的家。

背影在夕陽下被拉得很長很長。

26

老大一家被凈身出戶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天之內就飛遍了周邊的村鎮。

有人說我心狠連親兒子都不要。

也有人說我這是立家規,有魄力。

但不管外界怎麼說,我們家的生活都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期。

秋菊的錄取通知書在一個月後寄到了家裡。

她考上了省城的師範專科學校,是幾十年來飛出去的第一隻金鳳凰。

送她去上學那天,我給她準備了新被褥,新衣服,還在她口袋裡塞了三百塊錢。

「媽,太多了。」

秋菊紅著眼圈,想把錢退給我。

我把她的手按了回去,摸了摸她的頭:

「傻孩子,到了外面別虧待自己,也別怕事,要是有人欺負你,記住這個家永遠是你的靠山。」

鎮上的梁記電器行也在秋菊開學後正式掛牌營業了。

開業那天王專員親自來剪彩,鎮上的領導也來了好幾個,鞭炮聲響了半條街。

梁建業穿著一身嶄新的中山裝,頭髮梳得油光鋥亮。

他站在門口,迎來送往,那股精明幹練的勁兒,已經頗有幾分後世大老闆的派頭。

梁建軍則穿著一身藍色的工作服,話不多,但手上的活計卻越來越利索。

收音機、電風扇,甚至電視機的一些小毛病,他都能搗鼓好。

兄弟倆一個主外,一個主內,把小小的電器行經營得有聲有色,成了鎮上最時髦、最紅火的鋪子。

他們倆,也嚴格地遵守著那份協議。

每個月一號,都會準時地將二十塊錢贍養費和這個月的米麵送到我手裡。

有時候,梁建業還會額外拿來一些時髦的孝敬,一條羊毛圍巾,一瓶麥乳精。

他嘴上說著「媽你嘗個鮮」,眼睛裡卻是小得意。

這是我應得的,也是他們該盡的本分。

我用手裡的錢給老頭子梁衛國請了市裡最好的大夫。

醫生說他的腿雖然有傷,但只要好好調理,吃點好藥,多活個十幾年,不成問題。

我每天變著花樣地給他做吃的,陪他曬太陽,聽他講那些陳年舊事。

他的氣色一天比一天好,臉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多。

有時候,他會握著我的手,感慨地說:

「淑芬啊,我感覺我現在過的才是人過的日子。」

我只是笑笑,不說話。

是啊,人過的日子。

上輩子,我們過的是牲口的日子。

這輩子,我就是要堂堂正正地活出個人樣來。

27

五年後的春天。

我五十有五,院子裡的那棵老槐樹又抽出了一樹的新芽。

我正坐在院子裡的躺椅上,曬著太陽,聽著新買的收音機里,放著鄧麗君的《甜蜜蜜》。

梁衛國坐在我旁邊,擺弄著一副新的象棋,嘴裡哼著不成調的小曲。

院門口,傳來了郵遞員清脆的自行車鈴聲。

「崔淑芬大姐!有你的信!」

我接過信,是秋菊寄來的。

她告訴我,她拿了獎學金,還被選為了學生幹部,學校的生活多姿多彩。

信的最後她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說她很想我們。

我看著信,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這時,梁建業和梁建軍從鎮上回來了。

梁建業開著一輛嶄新的三輪摩托車,車斗里裝滿了各種年貨。

「媽!爹!」

他停好車,獻寶似的從車上拎下來一台嶄新的十四寸彩色電視機。

「這是廠里剛到的新貨,我特意給您二老留的!以後啊,您在家就能看上彩色的了!」

梁衛國激動得像個孩子,圍著那台電視機摸了又摸。

我看著他那副沒出息的樣子,笑著罵了一句,心裡卻是暖的。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得平靜而又富足。

我們也曾聽說過梁建國一家的消息。

他們拿著那五百塊錢,在另一頭租了個小院子。

梁建國找不到正經工作,只能去碼頭上扛大包,掙點辛苦錢。

張翠君沒了依靠,也收起了往日的囂張,學著人家在街邊擺個小攤,賣點針頭線腦。

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不好,但也沒餓死。

有一次,梁建軍在鎮上碰到他們,想上去說幾句話,卻被張翠君狠狠地瞪了一眼,拉著梁建國頭也不回地走了。

梁建軍回來跟我說起這事,嘆了口氣:「媽,大哥他看著老了好多。」

我嗯了一聲,沒有多說。

路是自己選的,是好是壞都得自己接著。

我死的那天,是在一個冬日的午後。

八十五歲。

我躺在自己那張寬大、溫暖的床上,窗外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老頭子梁衛國,已經在半年前含笑而逝。

我床前站著我的三個孩子。

事業有成,早已是當地著名企業家的梁建業。

踏實穩重,成了遠近聞名的電器修理大師傅的梁建軍。

還有從省城趕回來,已經成為一名優秀人民教師的秋菊。

他們握著我的手,眼圈都是紅的。

「媽,您放心走吧。」

「媽,下輩子,我們還當您的孩子。」

我看著他們笑了。

這一世我沒能讓他們所有人都走上正途,但我教會了他們,什麼叫規矩,什麼叫本分。

我護住了該護的人,也懲罰了該罰的人。

我用自己的手,掙來了一個安穩、富足,有尊嚴的晚年。

我閉上眼睛,耳邊似乎又響起了五十歲生日那天,我砸碎酒瓶時,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誰再敢跟我要一分錢,我就讓他嘗嘗,老娘的命到底有多硬!」

是的。

我的命真的很硬。

硬得足以扭轉乾坤,重活一世。

硬得足以讓我笑著對這個世界, 說一聲:

再見。

28

一束光照了進來。

我努力地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個模糊而溫暖的懷抱。

耳邊是一個既熟悉又喜悅的聲音。

「……生了!生了!是個閨女!哎喲,你快看這丫頭的眉眼,怎麼……怎麼那麼像咱媽年輕的時候啊……」

這個聲音……是建業?

他怎麼變得這麼老了?

我張開嘴,想問問他怎麼回事,發出的卻是一陣響亮的嬰兒啼哭。

「哇——哇——」

「哭了哭了!醫生說, 哭聲越亮, 孩子越健康!」一個溫柔的女聲響起, 帶著一絲欣慰。

我扭動著小小的身子, 費力地轉動著眼珠。

然後我看到了。

看到了圍在我身邊的一張張臉。

鬢角斑白, 臉上刻滿了歲月痕跡, 但眉宇間那股精明勁兒依舊不減的梁建業。

戴著老花鏡,手上布滿老繭, 但眼神溫和踏實的梁建軍。

還有一個眼角帶著細紋, 氣質溫婉,正滿眼愛憐地看著我的中年女子。

這張臉……

是秋菊!

我的秋菊!

她不是應該還在省城當老師嗎?怎麼……

「嫂子,你快看, 小侄女這眼睛滴溜溜地轉,多有神氣!」

梁建軍湊過來看我, 笑得滿臉褶子。

嫂子?小侄女?

我順著他的目光, 看到了抱著我的那個女人。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 很年輕, 很漂亮, 眉眼間帶著一絲初為人母的溫柔和疲憊。

她低下頭, 親了親我的額頭, 聲音里滿是寵溺:

「是啊, 這孩子一點都不認生。建業你說,咱們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字好?」

梁建業此刻卻像個孩子一樣,搓著手激動地說:「我想好了!就叫就叫『念淑』!梁念淑!思念的念, 賢淑的淑!我們都想念媽!」

「念淑……梁念淑……」

秋菊輕輕地念著這個名字, 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哥,這名字好。」

我躺在那個年輕女人的懷裡,聽著他們的對話,我的大腦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

我……

我死了。

然後, 我又活了。

我沒有去喝那碗孟婆湯, 而是轉了個圈, 又回到了這個我愛過、恨過、奮鬥了一輩子的人間。

我成了我二兒子,梁建業的孫女?!

這算什麼?

老天爺跟我開的又一個玩笑嗎?

我看著眼前這幾個, 我曾經的兒子、女兒, 如今的爺爺、姑奶奶, 一時之間五味雜陳。

就在這時那個抱著我的年輕女人,也就是我這輩子的親媽, 突然呀了一聲。

「你們快看!寶寶她……她好像在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這張小小的皺巴巴的臉上。

我確實在笑。

我咧開沒牙的嘴,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去他娘的玩笑!

老娘又回來了!

梁建業,梁建軍,梁秋菊……

你們這些小兔崽子, 上輩子老娘把你們伺候大了。

這輩子輪到你們來伺候老娘了!

我揮舞著小拳頭, 用盡全身力氣又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啼哭。

哭聲裡帶著一絲誰也聽不懂的囂張和得意。

整個產房裡都迴蕩著我霸道的宣言。

而我的家人們,看著我這副中氣十足的模樣, 卻笑得一臉幸福。

「這孩子,性子可真烈!」

「像咱媽!」

「是啊,像咱媽。」

陽光透過窗戶暖暖地照了進來。

新的一生再度開始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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