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戰死後,我替他守節一生。
短短的十年間,我孝順公婆、操持家務。
不到三十歲的年華,我便⼼力交瘁⽽死。
死後靈魂飄蕩,才知他活得好好的。
在那莊子上同他⼼中的摯愛成婚,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公婆將我草草落葬後,同他們⼀家三口匯合,其樂融融。
那時我才知,我這⼀生,都是為了他人做嫁衣。
「哎,原本想著孩子大一些,就回去同念念坦⽩的。沒想到,她竟走得如此早。」
「看來,我欠她的,只能來世再報了。」
再次醒來,我回到了沈懷清死訊傳來的那⽇。
這⼀次,我沒有哀嚎⼤哭,⽽是冷靜地處理完了⼀切事務。
待那聞鈺上門提親的時候,我沒有拒絕。
「死⽽復生」的沈懷清,卻不願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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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我的兒嘞,你怎的就這樣死了啊!你可讓我怎麼辦啊!」
婆母的哭喊聲將我從混沌中拉扯了出來。
我有些迷茫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果不其然,同上一世一樣。
一張愧疚的臉映入我的眼帘。
那是沈懷清的副將。
他捧著沈懷清生前貼身所帶的玉佩,一步⼀挪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眼中的虧欠,一覽無餘。
「對不住了嫂子……將軍若不是在最後一戰里護著我,恐也不會被那敵人追得跌下山崖……」
「待我們尋過去的時候,什麼都沒有了,只找到這枚玉佩……」
上一世的我根本就沒有想到。
那麼高的地方摔下去,便是屍骨都尋不到了。
為何單單就這一塊玉佩會那麼完整又那麼湊巧地被前去尋他的人找到。
現在看來,分明就是他故意而為之的。
我顫抖地伸出手,將對方掌心中的玉佩拿了過來。
用拇指摩擦了一番。
這玉佩是當初我同沈懷清成親的時候親手贈給他的。
這是我及笄那年,祖母給我的。
現如今,上面那對鴛鴦其中的一隻被磨得看不清了。
就如同我跟沈懷清一樣。
我手微微一顫,那玉佩徑直落下,摔得粉碎。
見我身形有些不穩,那人便以為我是悲傷過度所致。
面上的愧疚更甚:「嫂子節哀,人死不能復生……你這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將軍是為國而犧牲的,現如今還有父母在,您若是倒下了,他們可怎麼辦啊……」
我穩住了身形,想告訴他。
你的將軍沒有死。
他只是躲起來了,同他心愛的女子一起。
上一世,我接到了這個消息之後痛不欲生。
娘家兄長心疼我,派人來接我回去。
我卻不肯。
我守著這府邸,守著兩位老人蹉跎了一生。
不到三十的年紀,便香消玉殞。
死後我才知道,沈懷清當初只是厭倦了身上的職責,便做出了假死的戲碼。
帶著自個兒的白月光,隱居了起來。
還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而我的公婆,早就知曉。
他們這樣做,無非是想留住我侍奉,替他們兒子多爭取些自由的時光罷了。
待我死後,他們草草將我掩埋。
便興沖沖地去尋兒子,抱著孫女共享天倫。
而沈懷清也恰好出現。
對外宣稱當初被他現在孩子的母親所救,但是失去了記憶。
如今恢復了,便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
那時候,朝中已經有了新的將軍,他再也不用鎮守邊疆。
且因著往年的軍功,被聖上賞賜了不少的東西。
他們一家人,過得和和美美。
而我呢?
他只是來到了我的墳前,嘆息著感嘆。
「哎,原本想著等孩子大一些,再回來同你坦白的。我的念念啊,終究是你福薄。我的壓力也很大的,只是想過幾年無拘無束的生活。你怎麼,就等不到我回來呢……」
「這一世,終究是我欠了你。只可惜今生還不了了,還是等來世吧。」
這種薄情寡性之人,誰要同他有來世!
2
「我的兒啊!一生守衛國家,最後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現如今只剩下我們兩個老的,這可怎麼辦啊!」
婆母愈發激烈地嚎叫將我從回憶的交織中拉扯了出來。
公爹在一旁默默地抹淚。
上一世,我見他們如此,忙上去勸慰。
「爹娘放心,雖然懷清不在了,但我還是你們的孩子。我姜念這一世都不會改嫁的,會侍奉你們的!」
人人都贊我有情有義。
原以為沈懷清走了,我們三人便是彼此的依靠。
可不曾想,往日和善的公婆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們開始諸多挑剔,不是嫌這兒不好,就是嫌那兒不好。
我若稍微有不如他們意的地方。
婆母便會跑到府門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老婆子可憐哦!好不容易盼著兒有出息,帶著我們老兩口來了京城。這好日子還沒過幾天,兒子就沒了!這兒媳說著侍奉我們,也是個沒耐心的。這才多久啊,便不把我這個婆母放在眼裡了!」
「我命苦哦!老天你睜開眼睛看看吶!」
沈家原本是寒族。
如今能夠舉家遷往京城,全靠著沈懷清當年參軍,一點一點軍功掙回來的。
他當年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兵,卻是出了名的不怕死。
在一場戰役中,替當時的領隊將軍擋了一箭,從此被看見。
那將軍很是欣賞他的勇敢,便將他提拔了起來。
解甲歸田之時,親自同聖上引薦了沈懷清。
他便成為了新一任的將軍。
而我是太傅之女,自小被嬌養在皇城。
母親過世得早,父親同兄長憐我自小沒有母親在身邊陪著,更是對我寵愛至極。
說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也不為過。
當初我在宮宴之上,看到了打了勝仗意氣風發回來接受封賞的沈懷清。
那時候的他英姿颯爽,眉眼之間儘是英氣。
寒族出身的將軍,在當時ƭû⁺是獨一份兒的。
我被他深深的堅韌所吸引。
他也看到了我。
皇后娘娘有心做媒,便安排了我們私下相處。
後來,便順理成章地成親了。
他將父母從鄉下接了過來。
我雖同他們習慣有些不同,但一直恪守著媳婦的本分,謙讓恭順。
婆母的撒潑,是我從來未曾見過的。
那時,我只能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
等她哭鬧夠了,再上前去哄。
保證自個兒之後會順著他們,這場鬧劇方才罷休。
原本以為是他們失去了獨子,導致性情大變。
後來才知曉,他們是嫌棄我沒本事,留不住男人。
才讓沈懷清有了這個計謀。
明明有家,卻不能歸,白白耽誤了他們同兒子相處的時日。
這次時不時的來磋磨我。
「老天不公啊!把我的兒子還給我啊!」
見我沒有反應,婆母偷偷瞟了我一眼,聲音嘶吼得更加大了。
我沒有像上一世那般去哄,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3
人群散後,婆母終於不哭了。
公爹將她攙了起來,緩緩走向了我。
現如今,她還是往日那副和善的模樣。
既然我沒有說,有些話便要她親自說了。
「孩子,是懷清對不住你,年紀輕輕的便將你拋下,也沒給你留個孩子啥的做念想。日後我同他爹會將你當成親生孩子的,咱們三個一起把日子過好……」
我笑著抽回了自個兒的手。
「我亦有親生爹娘,旁的人就不用了。你們同我,只是因為往日夫君的關係才會成為一家人,現如今夫君既然不在了,自然也沒有這個情分了。」
顯然,他們並沒有料到我會說出這番話。
婆母嘴角一撇,作勢眼淚又要掉下。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們了?」
我無辜地搖了搖頭。
「怎麼會呢?」
他們兩個剛鬆了口氣,我便繼續開口。
「這宅子是當初聖上賜下的,你們二老是他的雙親,現如今自然可以繼續住著。只是這以後的生活,就得靠你們自個兒了。我當初從娘家帶過來的嫁妝,現如今是要原模原樣地帶回去的。」
「我朝新律,丈夫死後,妻子並無侍奉公婆的義務,且不可阻擋妻子改嫁或是回娘家。我自嫁到你們家來,便做足了兒媳的本分,如今夫君逝去,我亦才二十的年華,連個孩子都沒有。總不能,讓我賠上這一生吧……」
老太婆氣得差點兒抽了過去,也露出了真面目來。
「你這個小賤蹄子!我兒子剛死,你便想著改嫁了?!我呸!老娘告訴你,我管他什麼新律舊律,在我們老家,就沒有這樣的規矩!這丈夫死了之後,女人是要一輩子侍奉公婆,給男人守寡的!你還想走?!老娘不打斷你的腿!」
婆母的聲音陡然提高,又吸引了不少人前來圍觀。
見人多了,她乾脆又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蹬腳捶地,一邊嚎啕大哭。
「都來看看喲,這死了男人就想回娘家,這天底下哪裡有這麼沒良心的東西啊!」
「你們幫我評評理喲!」
她原以為,這些看客都會幫著她討伐我。
可是她忽略了一件事情。
這裡是皇城。
我朝曾出現過一位女帝,所以女子的思想並沒有那麼頑固。
加之當朝長公主曾經一馬一槍替皇上打下了如今的天下,地位頗高。
新律,便是長公主推行的。
如今的駙馬,是她的第二任丈夫。
她從不認為女子應該被一塊貞節牌坊束縛住。
眼下在她的影響之下,城中的人早就不是過去那個思想了。
「這老婆婆也太無理了些,這姜念原本就是老太傅的嫡女,紆尊降貴地下嫁給寒族出身的將軍已經是自降身份了。」
「更何況這姜家小姐做兒媳可沒得說,這沈懷清一直在戰場上,回來的時間少得可憐,這府中上下,什麼不是她在操持啊?我遠房親戚在城南的裁縫鋪子做學徒,這兩位老人一年四季的衣衫可都是姜家小姐親自去張羅的。」
「才二十歲的年華,憑什麼為一個死了的男子守寡?!這宅子本就有姜家小姐的一半,現如今她都肯退步,全給這兩個老的了,還想趴在人家身上吸一輩子的血啊?!」
見全是為著我說話的,婆母愣了。
「你們這些喪良心的!別人家的事情輪得到你們指手畫腳了?滾滾滾!都滾!」
說完便爬了起來,不解氣似的在府中去端了一盆花匠施肥的糞水,朝著眾人潑了過去。
「你這不知好歹的潑婦,也太無理了些!明明是你自個兒叫喚著讓我們來評理的,戳你肺管子了是吧?!」
「還是將軍的親娘呢,這素質,便是連我家幫廚的大娘都比不上!」
「再敢胡說,我撕爛你們的嘴!」
她摔了手中的盆,叉著腰同眾人對罵。
懦弱的公爹大概覺得是自個兒家理虧,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鬧了。
「個沒出息的貨,拉扯我做甚?!」
喧鬧之際,一道冷聲傳了過來。
「吵吵鬧鬧的,幹什麼呢?!」
我回頭一看,是兄長來了。
一同來的,還有司婚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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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朝我輕輕點了點頭,繼而將我護在了身後。
這一世,我趁著婆母胡鬧之際,便偷偷差貼身丫頭去喚了兄長過來。
總得要有個撐腰的才是。
看見兄長擋在我的身前,我的眼眶有些泛紅。
父親一年前逝世之後,我們兄妹二人在這世上便只有彼此了。
他見不得婆母蠻橫、公爹懦弱,時常來尋我,想要在司婚使的見證下,讓我脫離同沈家的關係,跟他回去。
「我們的阿念是被捧在手心裡的,怎可過現在這樣的日子……」
可我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