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採藥遇上暴雨,我失足滾進了一個山洞。
成堆的金銀財寶把我的眼睛都看直了。
我忙不迭地撿起財寶往兜里塞,抬頭看到石壁上雕刻著一行小字:「吾生前未娶妻,死後帶聘禮入葬,靜待有緣人。」
我沒管它,換個方向繼續撿。
誰知猛地撞上了一個冰涼的胸膛,抬頭才發現是個有些病弱的男子。
我尷尬一笑,以為是同行:「好巧,你也來發財?」
他手指向我的口袋,笑起來臉色更白:「聘禮,我的。」
「啊?」
我加快了手裡的動作,強壓心中發毛的懼意,堂堂仙道名門正派的廚子,怎麼會怕區區鬼魂?
只是見那人並不阻攔,又好奇地抬頭看了一眼,對上一雙充滿笑意的眼睛。
算了,我不要了。
我不要還不行嗎?我將東西都整整齊齊地擺回去,朝他笑了笑,為了以防萬一,還跪下來拜了兩下,隨後背上自己的破竹筐,拿著草藥落荒而逃。
剛回到師門,就遇上晨練回來的師兄,見我一身狼狽,他眉頭微皺,似是要責備。
我著急忙慌地拉著師兄的袖子後怕道:「師兄,我見鬼了!」
他抿了抿唇,將袖子從我手中抽走,淡然道:「師祖靈佑之地,何來鬼祟。」
「真的......」
「浣黎師妹,我要的草藥呢?」
我還想說,二師兄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和小師妹一起走來,我訕訕一笑,從竹筐裡面摸出亂七八糟、髒兮兮的草藥道:「不好意思啊二師兄,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六師姐你沒事吧!」
小師妹上來握我的手,我很是感動道:「沒事的,小問題。」
「呵,叫你采個藥都干不好,要你有什麼用?也就小師妹善良願意理你了。」
二師兄不滿地說道。
我嘆了一口氣,早已經習慣了如此惡言,心中是知道的,師兄們還是在乎我的,只是面上不表露罷了。
雖然,我沒有什麼天賦。
雖然,我總是分不清草藥。
雖然,我幹什麼都不太行。
但我會煮飯。
就是因為我煮飯好吃,師父才將我帶回了楚鏡山,收入門下。
「二師兄,你不要這樣子,六師姐也不是有意摔你的草藥……」
見小師妹還要替我辯解,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罷了罷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罵了,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我抬頭向四周看了看,大師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我想著還沒問他今天想吃什麼呢。
「小師妹,走吧。」
「哎——」
他們走得快,我的聲音卡在喉嚨里,還沒發出來,兩人竟是原地消失。
好啊,修仙就是好啊,不像我,上個山、下個山都要大半天。
要是我也有仙力就好了,我舉起手在空中學著他們的樣子揮舞,可惜什麼也沒發生,我嘆了口氣,回去收拾了一下,打算下山買些用品。
這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嚇一跳。
我的口袋裡,足足有三個黃燦燦的金元寶。
純金的啊,值不少錢吧。
我舉起手中的金元寶,細細打量,上面刻著四個字「百年好合」。
嚇得我一個激靈,將元寶放在几案上,退後了兩步,卻撞進了一股涼氣中。
我停住腳步,顫抖著聲音說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出現在別人身後,很嚇人啊。」
陰氣驟散,一個皮膚白皙、身材高大、長相秀美卻有些詭異的男人移步到我面前,微笑著說道:「嚇到夫人了,都是我的錯。」
我又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唯唯諾諾地低下頭,儘量不去看面前的人,解釋道:「你認錯了,我不是你夫人。」
男人擺擺手笑道:「可你收了我的聘禮。」
【我沒拿!】
我一點也不心虛的說道,我確實沒拿。
他突然不說話了,在房間裡轉了兩圈,下一秒,輕輕拿起我的枕頭,下面是兩個金元寶,說罷又笑著看我。
見我不說話,他又走了兩步,打開原本裝著茶水的杯子,裡面竟然是滿滿的一杯子金豆。
我倒吸一口涼氣,手指舉到腦邊:「我真沒拿。」
他貌似有些苦惱地收回了手,片刻間,掌心出現了一堆品相極好的玉石,原本空蕩的桌案上,憑空出現了一堆富麗堂皇的珠寶首飾,環佩瓔珞如瀑傾瀉,源源不斷。
我暗嘆,修仙真好啊,連錢財都可以憑空變出。
「夫人不喜歡金子嗎?那寶石呢,首飾呢?」
他一邊變,一邊問,見我不說話,他伸出了另一隻手道:「東海鮫珠三百斛,崑崙玉髓八十車,夫人若嫌俗氣……」
我咽了口唾沫,只想立刻馬上去找師父問問,和鬼結婚會怎麼樣。
「我還有宮殿,僕人,田產,夫人想看看嗎?」
我一時間有些感動,窮了半輩子,難道真的要輪到我發財了嗎?
「六師妹。」
門外傳來三師兄的聲音,我的美夢頓時驚醒,面前的男人似乎還是沒有打算走,站在原地,金銀珠寶不斷地從他的手中溢出。
我推了推他道:「我三師兄修仙的,你不怕嗎?」
「他打不過我的。」
他依舊是微笑的模樣。
我扯了扯嘴角道:「以和為貴,以和為貴,你先回去吧,你的要求我會好好考慮一下的,等我通知。」
他很通情達理地點點頭,隨後將自己小拇指上的一個黑色戒指取下,套在我的手上溫柔道:「都聽夫人的。」
「啊?」
我剛想糾正他,眨眼間,人就消失不見了,我暗暗感慨道:【修仙真好啊】
「六師妹?」
我這才想起三師兄還在門口,忙上去開門。
「三師兄你……」
話還沒說完,三師兄推開我,往我的屋子裡面去,繞了一圈道:「師父說你房間裡不對勁,要我來看看。」
我暗嘆幸好那人把自己的東西都帶走了。
感嘆的話還沒落下,大師兄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六師妹,這是什麼。」
我循著聲音看過去。
就見角落裡,整整齊齊七個大箱子,那箱子看起來十分古老的模樣,縈繞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三師兄用劍挑開箱子,就見裡面滿滿的金銀財寶。
我剛想說我不知道,三師兄先一步說道:「我還說這兩天為什么小師妹鑄劍,公款裡面拿不出,原來都被你私吞了。」
「當初師父撿你上山的時候,我就說,你一個乞丐,手腳不乾不淨的,怎麼能呆在這等仙家之地。」
「師父不聽,還說你與楚鏡山有緣,如今你準備準備下山吧,師父慈善,那便由我來做這個惡人。」
三師兄義正言辭地說,我突然有種百口莫辯的感覺。
我說什麼呢,說這不是仙家的錢,說這是一個鬼給我留的聘禮?
太荒唐了。
於是,我被帶到了平時開集會的大堂,眾人聽了三師兄發的急召,以為出了什麼事情,紛紛趕回來,結果看到的就是我和七大箱子的錢財。
師父閉關剛出,眼下也來湊熱鬧,看著我問道:「小六,今天吃什麼呢,為師有些餓了。」
「師父,你辟穀了,不需要進食。」
三師兄冷著臉說道,隨後又把我怎麼貪錢,怎麼該趕出師門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
眾人皆是不語,神色複雜地看著我。
「可以開飯了嗎?」
師父坐在主位,一本正經地問。
大師兄站在他邊上,淡淡地開口:「三師弟將六師妹趕下山的話,我們楚鏡山恐怕有一段時間不用開飯了。」
都是辟穀的修仙之人,飯食一類是可有可無的。
師父摸了摸自己花白的鬍子嘆氣道:「老三啊,小六給我們做了這麼久的飯菜,我們不曾給他任何好處,為師忙,沒空教她東西,你們也只圍著小七轉,沒人肯帶她,一些錢財而已,不至於傷了師門和氣。」
三師兄冷著臉看我,似乎還想說什麼,大師兄搶先一步說道:「師父說的有理,不如聽聽六師妹的解釋。」
眾人的目光都看向我:「啊,這個錢,不是我的,也不是公帳里的,是……是一個人暫時要我保管的。」
我斟酌了一下說道。
大師兄突然上前,眉頭微皺地拉起我的手道:「有邪氣。」
大家都看向我小拇指上的黑色戒指,我也看去。
那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的,簡單素雅的樣式,質地清透,不起眼,卻也著實不像是什麼凡物。
我拽了兩下想要取下來好好看看,那東西卻像是和我的肉長在一起,怎麼也下不來。
「怎麼回事。」
大師兄問道。
「那個,這個錢的主人怕我跑,給我的?」
我解釋道,但連我自己都不信。
「浣黎師妹編故事的本事真是越來越好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二師兄說道。
我嘆了口氣,就知道沒人會信啊。
「如此品行不端的人,留下只會敗壞師門。」
三師兄冷冷地說道。
「六師姐,不會是太缺錢,和什麼邪祟作什麼交易了吧。」
小師妹仔細打量我手上的戒指。
眾人聞言神色皆是一凜,就連師父也咳了兩聲道:「貪財事小,要是和邪祟沾染上了,恐怕性命不保,小六,你如實說來。」
我捏著衣角小聲道:「我早上就說了,我上山採藥遇上鬼了,他硬要給我的,師兄說楚鏡山有師祖保佑,不可能出現邪祟……」
師父眉頭微皺,喃喃道:「話是如此,只是……老大老二,你們還是在山上巡查一番吧,看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誤入了。」
「是。」
說罷,命人先將那七大箱子的黃燦燦寶貝搬到了庫房。
幾人出了大堂,小師妹拉著我問道:「六師姐,你真的看到鬼了嗎?」
我舉起手道:「千真萬確,他還和我說話來著。」
「那……你能告訴我們你在哪裡看到的鬼嗎?」
說罷,幾人齊齊地看向我。
「就在後山。」
我說道。
小妹看了眼後山的方向,若有所思道:「那要是沒有呢?」
三師兄接了話茬道:「沒有?沒有這個廢物就是在說謊,自己麻利點滾下山。」
我見他們一臉不信的模樣,發誓道:「沒有我就下山,再也不回來了。」
幾人面色微凝,沒再說話,隨著大師兄往後山去。
我看看天色不早了,便去地里拔了些菜,打算開始做晚飯。
小拇指上的戒指突然亮了亮,翻出淡藍色的幽光,我原本打算切的菜頓時整整齊齊地躺在盤子裡。
我看看自己的手,難道我覺醒仙力了嗎?
再一抬頭,一個俊美的男人靠坐在灶台上,笑眯眯地看著我道:「夫人,好久不見。」
我抹了把頭上的汗,客氣道:「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話落,我疑惑了一下,他在這裡,那大師兄在找什麼,我的清白怎麼辦。
我看著他盯了半晌,他突然歪了一下頭問道:「夫人看我做什麼,可是需要幫助?」
我連連擺手,抓緊備菜,可無論我做什麼,他都會搶先一步,我就要去燒火,他已經先一步地坐在爐子前往裡面丟柴火。
我趕緊拉開他,生怕他看起來無比華麗的不知道什麼衣服被燒壞。
他卻低下頭,緊緊地盯著我抓住他胳膊的那隻手。
「夫人,很香。」
他抓住我的指尖,湊到鼻子底下。
我趕緊收回了手,生怕他下一秒就要感慨是活人的味道,然後露出真面目把我吃掉。
太恐怖了,我後退兩步,差點撞到灶台上燒著的火罐,他拉住我的腰將我扯回,我凝神聚力一把推開他一路往外跑去。
心裡只想著師父在哪裡,師父在哪裡,師父在哪裡。
剛出院子,就撞上了回來的大師兄一群人,我連忙拉著他的袖子道:「鬼鬼鬼!」
「六師姐,有鬼我們怎麼會感覺不到呢。」
小師妹有些疲憊地說道。
對啊,有鬼這一屋子的修仙之人,怎麼會感覺不到呢,難道不是鬼?
我鎮靜下來,三師兄不耐煩道:「不知道該怎麼編了?那就自己麻溜一點滾下山。」
我嘆了口氣,鬆開了大師兄的袖子,收拾了東西打算下山。
我確實沒有證據證明那人的存在。
「一句玩笑罷了。」
大師兄剛開口,小師妹攔到他面前道:「大師兄,師父常常教我們說話要一言九鼎,再說,六師姐沒有仙緣,留在山上也多有不合適。」
大師兄還要說,我點點頭認同道:「小師妹說得不錯,我確實沒有什麼天賦,留在這裡也是浪費資源。」
「六師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師妹低下頭,有些委屈地說道。
此時大師兄腰間的玉佩亮了一下,師父急召他和二師兄,兩人相視一眼便去忙正事了。
「啊?」
我還沉浸在面前女孩委屈的表情中,有些莫名其妙,我哪個意思?我的意思不也就是字面意思嗎?
「浣黎,要滾就趕緊滾,多看你一刻我都嫌噁心。」
三師兄說道。
我一時間有些傷心,好歹師門一場。
當晚,我背著自己的行李往山下走,本來是打算天亮走的,奈何三師兄催得急,仿佛多看我一眼他就要身死道消似的。
我慢慢地往山下挪動,突然一個腳滑,就要摔倒,胳膊突然被拉住。
鼻尖飛過一陣淡淡的香味,說不上來是什麼香味,卻好像似曾相識,令人安心。
「謝謝你啊。」
我對他的出場早已習以為常。
「夫人慢些走。」
說罷,他一手扶住我的手臂,另一隻手上出現一個漂亮的紅燈籠,上面畫著兩隻活靈活現的狐狸,照亮了前面的路。
夜晚山間路滑,我扶著那鬼的手,隨意閒聊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鬼低低地笑了兩聲道:「夫人可稱呼我為相公。」
「相公?你叫相公?」
「是相公,不是相公,後面字要輕一點發音。」
【哦相公。】
我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只是總感覺在什麼地方聽過,卻有些記不起來了,畢竟我六歲就和師父上山,從此就是一日三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腳下的路從工整的石階變成長滿青苔的石板路。
我正出神,這才注意到裙底的麻鞋變成了一雙漂亮的鴛鴦繡花鞋,就連衣服都成了大紅的喜服。
我茫然地抬頭,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人,變成了一個漂亮的狐狸丫鬟,見我看她,便咯咯咯地笑起來道:「夫人這邊請。」
我背後一陣發麻,就要甩開她的手,卻發現身體根本不聽自己使喚,自顧自地往小路盡頭的詭麗花轎走去。
「等等等等。」
我見嘴巴還能動,連忙喊道。
四周的鬼怪都停下了,連敲打的聲音也停下了,都將木訥的視線看向我。
「怎麼了夫人?」
邊上的狐狸問道。
我打量著面前一派喜事的布置,僵硬著腦袋問:「我要成親這件事情,我師父知道嗎?」
狐狸似乎是仔細想了想回復道:「應該是不知道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小沒有父母,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覺得應該通知我師父一聲。」
我趕緊說道,這才突然想起來為什麼會覺得「相公」兩個字格外耳熟,不是只要成親的女子管自家的男人叫相公嗎?我趕緊在嘴巴里呸了兩下。
那狐狸點點頭道:「確實應該如此,夫人先上轎,我去請示相大人。」
「啊,他真叫相公啊?」
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狐狸疑惑地看著我,還是什麼都沒問,揮袖間,轎子被幾隻穿著喜服的鬼怪扛起,穩穩地行於山間。
我依舊動不了,直到轎子停下,一隻修長慘白的手伸入了轎中,我著急忙慌道:「相……相大人,我我我我我們好像人鬼殊途吧……」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搭上他的手,自然而然地下了轎。
一身紅衣的男人映入眼帘,只感覺他的皮膚更加白了,精神也好了不少,唇紅齒白,面如冠玉。仔細看來,眉似遠山含黛,眼若寒星墜潭,鼻樑如懸膽挺秀,唇線似工筆勾勒,與前幾次相見的病態神色倒是有幾分偏差,不愧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誰教你這麼叫的?」
他神色一凜,看向邊上低著頭的一行人,隨後又將目光落在我的臉上道:「夫人不許與我生分了。」
我見他那模樣,明明語氣溫柔至極,卻令我感到一絲瘮人的威脅。
「夫人,你壽元已盡,早在你下山的時候走樓梯,就摔下去,死了。」
他停頓了一下,解釋道。
「哈?」
我回過神,心中無比震驚,這就死了嗎,這麼簡簡單單輕輕鬆鬆容容意意就死了嗎。
眼見著他要帶我進門,我連忙問道:「你為啥要娶我啊,我什麼都不會,要靈氣沒靈氣,要武力沒武力的……」
我尋思著,按理來說,人死後不是該去投胎嗎,成了親,還能投胎嗎。
「你師父收了我的聘禮,你便是我的人了。」
說罷,他骨節分明的手貼上了我的腦袋,我頓時身子一僵,心裡想著,鬼吃鬼,被吃掉的鬼會怎麼樣?
他並沒有什麼血腥的動作,只是在我的髮鬢落下一吻,之後便牽著我往屋子裡面去。
「我查了夫人的生平,將師兄弟姐妹都請來觀禮了。」
他說著,我見我的師父師兄還有小師妹幾個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桌,大紅色的燈光打在他們臉上尤其詭異,幾個小鬼圍在他們邊上時不時地舔一下他們的衣服又或是手臂。
「活人啊。」
「全是活人吶。」
「怎麼會是活人。」
見幾個小鬼嘰嘰喳喳地吵鬧,相梧淡道:「他們是我的客人。」
「相大人......」
「相大人回來了。」
「快走快走。」
「大人您新婚快樂~」
相梧聽了他們最後一句話,臉上原本不滿的神色有所緩和,讚賞地看向那個小鬼道: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