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淡如菊的皇后。
在我的治理下,後宮百花齊放,皇子公主茁壯成長。
皇帝贊我堪為天下女子表率。
百官誇我是一代賢后。
我惶恐不敢受之。
直到十皇子抓周宴上,皇帝拿出了自己的貼身玉佩。
我的女兒不動聲色地跟我交換了個眼神。
「母后,兒臣想要登基。」
「好,母后如你所願。」
1
剛歇下沒多久,寢宮門口就傳來宮人大聲哭喊的聲音。
我醒了,身旁的皇帝也醒了。
遠春進來點了燈。
我坐起身問她:「外面是誰在叫喊?」
遠春答:「回娘娘,是柔妃宮裡的白鷺。」
暖黃的燭光下,皇帝的眼神已然清明,卻沒有說話。
我又問:「可有說發生了什麼事?」
遠春回:「她說十皇子有恙,突然哭叫不停,柔妃娘娘急得暈過去了。」
皇帝閉口不言,但神色已明顯動容。
我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等我主動開口將他送出去。
我晃了晃他的胳膊:「陛下,您快去看看吧。」
皇帝撇開我的手,依舊不動聲色。
殿外又傳來白鷺的叫喊,聲音已然嘶啞。
我焦急地看了眼外面,再次開口:「白鷺叫得這樣急,定是十皇子那邊事態緊急。」
我轉頭吩咐遠春拿來了皇帝的衣服:「陛下,臣妾替您更衣吧。」
皇帝這才不情不願地起了身。
我給他穿好衣服,束好腰封,還加了件披風。
走之前,他拍了拍我的手:「你啊,就是太賢德了,晚間看你的首飾太素了,回頭朕讓王順給你送些新的過來。」
這就是很滿意我的做法了。
我微微展顏:「臣妾謝過陛下。」
皇帝走後,我又著人叫了太醫去柔妃宮裡,才讓遠春服侍我歇下。
柔妃需不需要我不知道,但這是我身為賢后應該做的。
她給我納好被子:「娘娘,今日初一,以往柔妃也不是沒找過藉口叫陛下過去,但陛下始終還是記著您,沒有過去。
「今日柔妃拿十皇子當藉口,輕而易舉地就把陛下叫過去了,陛下對十皇子也太寵愛了些。」
我閉上眼,忍不住在內心嗤笑一聲。
從十皇子出生起,皇帝就對他異常關愛,飲食起居處處照料,大有一種想要體會尋常人家養孩子樂趣的感覺。
既然如此,我倒是可以滿足他的心愿。
他去當他的慈愛父親,我來給這萬里江山換個主人。
2
我是繼後。
一個與皇帝相敬如賓的皇后。
與皇帝有情的是先後,他們青梅竹馬,感情不可謂不真切。
可再真切的感情,在皇權面前,也不值一提。
先後出身名門世家,她的家族在皇帝奪嫡中功不可沒,皇帝登基後,也對她家大肆獎賞。
但時間一長,權力大了,人的心也就大了。
先後母家賣官鬻爵,大肆斂財,強搶民女,而參奏他們的摺子卻永遠送不到皇帝跟前。
直到同州大旱,百姓流離失所,但撥付下去的賑災款卻一個子兒都沒到災民手裡後,皇帝怒了。
先後家族一夕之間覆滅,先後也為了保住大皇子,畏罪自裁。
三年後,朝臣上書皇帝立新後,皇帝從一大堆世家貴女中選了從五品諸陵台署令的女兒,任令窈。
也就是我。
拿到冊封聖旨的那刻,我極力克制著內心的激動。
我父親這個官職,說白了就是守皇陵的,我當他的女兒,連宮宴都沒資格參加。
而現在,我成了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一步一步走上伸手可觸雲端的祭台,跪伏在皇帝腳下。
皇帝扶我起了身,我抬眸,第一次跟這個賜予了我至高權利的男人對視。
我清楚地知道,他選我來當繼後,無非是看中我毫無根基,身後無人。
因而為了這一面,我對鏡練習了很久天真無邪的微笑。
如我所願,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滿意。
他牽著我的手,一同受百官朝拜。
從此刻開始,只要我當個不爭不搶,人淡如菊的皇后,我想要的所有東西,都唾手可得。
而我做的,遠比皇帝預料中的好。
入宮三年,後宮百花齊放,每個皇子公主都養得很好,連妃嬪的爭鬥都在我春風化雨般的教化中,少了很多。
皇帝看我的眼神里,帶了不少讚許。
於是,在成為繼後的第四年,我誕下了自己的孩兒。
一個溫軟可愛的公主。
她出生那日,數不清的鳥兒在宮城上盤旋,直到小公主發出第一聲啼哭才散去。
國師說,此乃大吉之兆。
皇帝大喜過望,給她取名扶搖。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3
扶搖從小便聰慧過人,三歲開蒙,一日便能背下《百家姓》,六歲時,已經能和大儒談儒釋道。
然而我這樣德才兼備的女兒,卻被二皇子不屑。
「一個公主讀再多書又有什麼用,以後還不是要被嫁出去的,命好的能在上京終老,命不好的就送去和親客死他鄉。」
我心頭升起一股怒火,燒得我全身經脈都在沸騰。
蘭嬪真是教出了個好兒子。
隔天,參奏蘭嬪的父親當年科考舞弊的摺子,就遞到了皇帝案上。
皇帝大怒,令大理寺徹查七日後,將蘭府上上下下八十餘口人全部緝拿歸案。
蘭嬪挺著孕七月的身子去向皇帝求情,皇帝理都沒理。
我過去勸她以肚子裡的龍嗣為重,卻被她推到一邊,皇帝盛怒,禁足了她。
禁足的當晚,蘭嬪早產,一屍兩命。
二皇子失了所有助力,一氣之下,竟然用巫蠱之術詛咒皇帝,最後事發,被皇帝賜死。
我抄了份《往生經》,哭著求皇帝允我去大乘寺送二皇子最後一程,做足了慈母的樣子,儘管我也就比二皇子大了六歲。
皇帝拿劍砍了張金絲楠木的桌子後,把出宮的令牌扔給了我,還吩咐順公公準備了貢品讓我一併帶去。
皇帝是喜歡孩子的,就連先後留下的大皇子也不曾苛待,若不是二皇子實在不懂事,我也不願意踩上皇帝的底線。
大乘寺里,桂嬤嬤敲響了我的禪房。
她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感謝我替她的父親報了仇。
桂嬤嬤是個可憐人,十歲時,父親上京趕考,從此杳無音訊,母親把她托給友人家照料,孤身去尋父親,結果也再沒回去。
兩年後,十二歲的小姑娘也來了上京,輾轉幾年才探聽到她父母的失蹤興許跟蘭家有關。
但這時候,頂了他父親試卷的蘭大人已經在朝為官,他的妹妹也進宮得了盛寵,蘭家如日中天。
她還沒走到大理寺,就被暗算得差點丟了性命。
陰差陽錯下,她頂了個宮女的身份進了宮,她找機會向全天下最有權勢的人告發蘭家,只是蟄伏多年,卻一直沒找到機會,直到遇見我。
有權勢且站得高的人,總是能看清底下人眼底藏著的東西。
我看出了桂嬤嬤眼裡經年難去的執念,於是她成了我手裡的一把刀。
像這樣隨時都可以拿來用的刀,我手裡頭多得是。
我扶起桂嬤嬤,遞給她一個包裹,裡面裝著幾張銀票和全新的路引,足夠她過好下半生。
回宮後,皇帝問我法事做得如何,我回答他一切順利,他嘆了口氣走了。
他前腳走,扶搖後腳就來了。
扶搖說她聽到二皇子編排自己的話,但說著說著就沒聲兒了。
我知道她想問什麼,卻沒接著她的話往下說,只牽著她來了宮城最高的地方。
「扶搖,皇子公主是一樣的,都是皇帝的血脈,皇子能站得多高,公主一樣可以。
「再者,扶搖的母親是皇后,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有母后在,扶搖以後自然也會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若是有人質疑,那便踩著他往高處走,不識趣的人,只配當個墊腳石。」
她的瞳仁略微張大,但很快恢復。
「那,母后為何要替蘭嬪說話?」
我笑了笑:「因為善良最容易激發惡意,當你的姿態低於對方,對方會不由自主地暴露出她的本性。」
扶搖的眼神逐漸變得深邃:「原是如此,多謝母后教導。」
我很高興我的女兒能擁有與我同樣的野心。
4
我給扶搖選了兩位伴讀。
一位是中書侍郎家的女兒陸相宜,一位是羽林中郎將家的女兒殷鍾玉。
皇帝看了後,抬眸問我:「怎麼不選家世好些的?」
皇子公主選伴讀,都是往高了選,皇子是為自己積攢人脈,公主則可以為自己挑一挑家世高的駙馬。
但我選的這兩位,她們的父親堪堪官居四品,在京中更是毫無名氣。
我露出一如既往溫柔的笑容:「陛下,這是扶搖親自選的,她說上次千秋宴上,跟這兩位小姐一見如故,志趣相投。
「臣妾前幾日也著人查了一番,這兩位小姐皆是品行端正之人,更難得的是,殷鍾玉竟還會些腿腳功夫。
「臣妾這便起了私心,想著有個這樣的人待在扶搖身邊,也是好的,故而臣妾懇請陛下准了吧。」
皇帝沉思了一會,點頭應下。
我關懷了兩句皇帝的身體,就稱有事離開了。
順公公送我到殿外,朝我微微頷首,我臉上的笑容真實了許多。
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告訴皇帝,千秋宴上扶搖被幾個世家子弟冷待的事情。
扶搖畢竟是皇帝的女兒,這都打到天家人臉上了,我不信皇帝能忍。
果不其然,十日後,老中書令致仕,他推薦上任的人被檢舉受賄,皇帝下令空缺由中書侍郎頂上。
同時,羽林中郎將捉拿刺客有功,升懷化大將軍。
扶搖帶著兩個伴讀來見我,那兩人朝我磕頭謝恩,我看著滿意極了。
幾乎沒人知道,陸相宜八歲能助她父親草擬敕令,殷鍾玉十歲能百步穿楊。
這樣的人才,我自然要留在扶搖身邊。
皇帝那邊我也得感謝,於是我把幾個月後的大選辦得極其隆重。
後宮充盈,皇帝很滿意,賞賜像流水一樣進了我的庫房。
之後的幾年裡,宮裡的美人來來去去,我的後位卻越坐越穩。
皇帝贊我堪為天下女子表率。
百官誇我是一代賢后。
扶搖成長得很快,十二歲的她已是太學魁首,教導過她的博士都對她交口稱讚。
也是這一年,葉棠梨進了宮,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俘獲了皇帝的心,僅僅半年時間就升到了嬪位。
往後三年,皇帝對葉棠梨的寵愛只增不減,更是在她懷孕時就封了她為柔妃。
柔妃越來越跋扈,皇帝越來越昏聵。
幸好我還很清醒。
這大虞朝的主人,該換成我精心培養的扶搖了。
5
宮道上,我的轎攆迎面遇上了柔妃的轎攆。
她坐在轎攆上微微傾身,眉眼帶笑地看著我:「見過皇后娘娘,妾身剛從勤政殿出來,趕著回去看十皇子,就不下轎了。」
話說完,她的轎攆仍杵在那,看架勢,像是要我給她讓道一樣。
我擺出一貫柔和的微笑:「柔妃妹妹想見十皇子的心,本宮可以體會,只是這條道實在有些窄了,勞駕妹妹讓一讓,否則本宮的轎攆過不去。」
我揮了揮手,抬轎的宮人邁開步子往前走,柔妃仍然沒動。
大約是第一次見我如此不近人情,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柔妃肉眼可見地慌張起來。
直到我的轎攆離她還有一丈遠時,給她抬轎的宮人開始後退。
我進一步,她退一步。
退到寬敞的地方,她的轎攆規矩地候在了一旁,等待我先通過。
經過她的時候,我朝她柔柔一笑,她眼底的慌張早被怒火燒了個乾淨,看向我的眼神似要將我吞噬。
回宮後,我等了幾日,驚奇地發現她竟沒有向皇帝告狀我以勢欺人。
那就是說,她在醞釀著給我使個大絆子。
我這一出拿權力壓人的事情,沒白做。
柔妃實實在在地體會到了,有寵無權的滋味。
她若是想爭權,就會指望十皇子,所以,她必定會在十皇子的周歲宴上大展一番拳腳。
這天很快來了。
宴會辦得十分盛大,京中五品以上官員皆應邀出席,筵席從慶喜殿殿內一直擺到殿外的宮道上。
我坐在皇帝旁邊,穿著皇后冕服,儀態萬千。
柔妃抱著十皇子坐在皇帝下首,頭上戴著紫金飛鳳寶冠,偶爾瞥向我的眼神裡帶了藏不住的得意。
長相嬌俏,連心事都藏不住的單純美人,換作是我,我也喜歡。
一輪歌舞過後,順公公命宮人擺好了十皇子抓周的台子。
柔妃裊裊婷婷地抱著十皇子走到台前,朝皇帝開口:「陛下,臣妾可否向您討個彩頭?」
皇帝嗤笑一聲,開始摘手上的玉扳指,但隨即又將扳指推了回去,解下腰間的玉佩遞給王順。
「扳指太小,小十怕是不感興趣,朕這塊玉佩倒是合適。」
皇帝竟拿出了這塊先祖皇帝傳下來的玉佩。
這幾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訴在座的,他很中意這個老來子,他甚至想把江山都給他。
我藏在廣袖下的手指不由瑟縮了一下。
席間突然安靜了下來,有幾位嬪妃臉上的笑都快撐不住了。
只有柔妃大喜過望:「臣妾代小十謝過陛下。」
順公公小心翼翼地將玉佩放在了高台正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十皇子身上。
那小小的身影稍作停頓,便毫不猶豫地爬向玉佩。
餘光里,扶搖的身體已然變得僵直。
我拿起酒杯,借著廣袖的遮掩,轉頭看過去。
母女連心,她也回了我一個眼神。
「母后,兒臣想登基了。」
「好,母后如你所願。」
我飲下杯中酒,對自己親手安排的這場盛宴,無比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