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他一覺醒來,本想舉劍殺了窈娘,也是裴老夫人苦苦哀求,以死相逼,才讓他放下了劍。
裴老夫人本想給她一個名分,但裴懷不允,裴老夫人不敢再逼他,只將窈娘安放在了香山。
裴懷沒有搖頭。
後來窈娘有了孩子,裴懷待她冷漠,卻去看過孩子。
一次兩次三次·····直到如今。
枝兒在一旁說道:「小姐,郎君也是被人暗算——」
這話她自己說起來都無比心虛。
「他久經沙場,連毒都有三分抗性,又怎會中虎狼之藥,何況第一次是意外,接下來的三年呢,也全是嗎?」
我輕笑了兩聲,將信紙放進了火爐,只一瞬,潔白染上了火焰,只餘一堆灰燼。
「只是他也想罷了。」
可能是想要孩子。
可能是那女子的確美麗無雙。
他順勢而為罷了。
10
裴懷回府時,天色暗了。
這數日他都如此,大抵是那女子纏著不願放他吧。
不然身上的女人香也不會愈來愈重。
他先是召來了枝兒問詢我今日的吃食用度如何,枝兒年齡小,藏不住事,態度十分冰冷,他皺眉不悅,但什麼都沒說,讓她離開了。
我看著,卻只覺得心酸。
你看他,下人如此冒犯,他都忍下了火氣,只因她是我的陪嫁丫鬟,不願傷我的體面。
夜深時,他仔細的給我塗抹香膏,語氣溫柔:「裊裊,近日你總有些不開心,明日夫君陪你去香山散散心吧。」
我垂眸望著他,燭光落在他臉上,明明暗暗的,他眼睛卻澄亮極了。
就像這些年無數個傍晚。
我靠在懷裡微微閉著眼眸。
他輕拍我後背,哄著我般說著白日的事。
嗓音低低的。
我有時會被他逗笑,直到慢慢睡過去。
他輕吻我的臉頰,說一句我愛你。
我當時只覺得這般的日子不過是尋常。
但是,那般的尋常,卻再也回不去了。
我想笑一下,卻覺得無比疲倦,倦的那顆數千次為他心動的心,都緩了下來。
「不用了,花期已過,杏花也敗了,去了也枉然。」
而這時,休眠已久的系統突然出聲——
「宿主你好,監測到任務已完成,你可隨時脫離。」
「脫離後,這具身體會如何?」
「原體死亡。」
聞言,我指尖輕顫。
裴懷仿佛察覺到了什麼,將我緊緊抱在了懷裡。
「別離開我,裊裊,我愛你。」
我素來對裴懷都是心軟的,這次卻想看一看。
如果我死了——
裴懷會不會後悔今時今日,對我的背叛欺瞞。
11
再度上香山時,是在我懷胎六月時。
滿座神佛下,我顯得格外渺小。
我虔誠的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一為孩子,祝他此生喜樂安康。
二為沈家,祝家族昌盛欣欣向榮。
三為裴懷,祝他長命百歲,歲歲難忘我。
走到半道,天突然下起了暴雨,路更加滑,一行人便來到了香山閣避雨。
走到門前,我抬頭看——
「珍玉閣」
三字已不在。
只剩下冷冰冰的香山閣。
不過也不奇怪。
珍玉都已被裴懷另置安放,珍玉閣又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我站在廊前,抬眸看向院中央的桃樹。
第一次見時,它還沒有如今的綠葉繁茂。
突然,我目光鎖在一點紅——
是一個香包。
大概是走的匆忙,被遺漏了。
枝兒拿給我,我打開香包,裡面有一張字條——
「願君安康,妾與君長久。」
「同願。」
上面的字娟秀,應是窈娘寫下,下面的字我很熟悉——
是裴懷。
我看了許久許久,才慢慢的放了回去,將香包給了枝兒。
「放好。」
這些都是將來要還給裴懷的。
裴懷啊。
裴懷啊。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對我這麼好的同時,盼著和別的女子長長久久。
這一刻,我眼睛酸的厲害。
卻再掉不下一滴淚了。
只輕輕的,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嘆世事無常。
嘆花開花落。
12
這場雨持續了很久,直至天色昏暗才稍稍停下片刻。
枝兒已經收拾好房間,打算在此休息一夜。
但我卻斷然拒絕。
裴懷和窈娘在此不知道翻雲覆雨了多少次,我只要想到,我就噁心的乾嘔。
「這地方,太髒了。」
枝兒心領意會,心疼的握住我冰涼的手。
枝兒讓人收拾好馬車,又點上爐子,生怕我凍著。
我靠在狐裘上,眼神愣愣地看著手上的詩經——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我輕念出聲,一遍遍的讀。
直到滿臉淚水,再說不出話來。
我曾經真的,真的確定自己不會變成詩經中的悲情女子。
但終是難逃此劫。
我捂臉痛哭,將哭聲掩蓋在雨聲之下。
但我並不是為裴懷傷心。
我是為自己難過。
攜手走不下去,分開又捨不得,哭我進退兩難,哭我懦弱膽怯,哭我得到的愛轉瞬即逝。
而這時,馬突然驚叫了一聲,一道裹挾著風聲的利箭刺透了車窗。
與我不過咫尺。
枝兒臉色煞白,連忙扶著我下了馬車。
侍衛們也被突然出現的黑衣人一個個解決。
血腥味裹著雨腥味。
我下意識乾嘔。
腳步慢了,利箭衝著我直直射了過來。
我雙腿一軟,下意識的閉上了眼。
「哧!」
利箭穿透了肉體。
鮮血濺到我臉上。
我睜眼看去,眼睛猛地一顫。
「裴懷······」
他努力勾出安撫的笑容,可下一秒便直挺挺的倒在了我懷裡,鮮血從傷口爭先恐後的湧出。
直至他昏倒的最後一刻,他還在我耳畔低喃:
「別怕,裊裊······」
他讓我別怕,但我怕極了。
我怕他活著他繼續傷害我。
但我更怕他死了,我永遠虧欠他。
我恨他。
恨他明明不愛我了,還要做出這幅深情樣子,讓我一個人掙扎痛苦,反覆的自我懷疑。
裴懷。
你為什麼要捨命救我。
我死了,你與她,你與你的孩子長長久久,不就好了嗎?
這不就是,你所願嘛。
眼淚滑落,一滴滴落在他的肩頭。
「裴懷,我恨死你了。」
真的。
恨你。
13
利箭穿胸而過。
自然不是小傷。
反而在如今是極其兇險的。
裴老夫人匆匆趕到,見到裴懷渾身是血,急的眼前發黑,卻不忘斥責我不安於室,整天惦記著朝外跑。
我無心與她爭辯。
卻在抬頭時,看到了跟在她身後的一個女子。
趙窈。
她臉色發白,眼眶發紅,正不斷的抹著眼淚。
比我這個正房妻子還要憂心裴懷的安危。
她注意到我的眼神,下意識的縮了縮肩膀,仿佛我是洪濤猛獸。
裴夫人注意到這一點,連忙擋在她面前,生怕我傷了她分毫。
這是我婚後多年,都不曾得到過的待遇。
我大概是聖母心作祟,但我其實並不打算為難她。
這世間女子本就艱難,何必相互為難。
等安頓好裴懷,天已蒙蒙亮。
我只覺得小腹微微抽痛,大概是疲勞所致,喝了一碗安胎藥便打算睡一會。
而我沒想到,裴老夫人竟如此迫不及待。
等不到裴懷醒來,就要與我對峙。
「這是懷兒的表妹,我打算將她給裴懷做個貴妾。」
我垂著眼,無意識的捏著詩經。
見我未表態,她又不耐的說道:「兩人情好多年,更是育有一子,你未有子嗣時,懷兒擔心你多思,如今你也有了孩子,正夫人的位置也做的穩穩噹噹,總不能讓侯門長子一直流落在外,窈娘也不能一直沒有名分——」
此時,我才懂她為何等不及了。
她是知道裴懷醒來定不允趙窈進門,便先逼著我點頭,到時趙窈攜子進府,裴懷最好對我心有隔閡,而她也免於母子生怨。
一箭三雕啊。
真是好計策啊。
我放在詩經,語氣很輕。
「好。」
裴老夫人一愣,連一直未開口的趙窈也抬起頭看我,沒料到我竟如此爽快。
畢竟我獨自霸占了裴懷那麼多年。
我輕笑了一聲,眼神澄亮。
「我允了,老夫人擇日讓她進門吧。」
14
等裴懷醒來,已經是半月後。
他醒來那日,我沒去。
趙窈帶著裴明南去了,但是很快就被趕了出來。
枝兒幸災樂禍又繪聲繪色跟我說:
「小姐,你不知道看到她的時候,侯爺臉色難看極了,一把將她推到了地上,讓她滾出裴家,大公子哭的喘不上氣,侯爺卻吼的更大聲,只說讓小姐你過去——」
可話沒說完,一個人影突然沖了進來。
是裴懷。
他身上還綁著繃帶,讓外滲著血,他卻絲毫不顧,將我一把擁入懷中。
「裊裊,裊裊!」
一遍遍的喊著我的名字。
又顧及我的孕肚,雙手小心翼翼。
我沒掙扎,輕聲道:「裴懷,你在顫抖,你怕什麼?」
我肩頭沒半響變得溫熱。
他在無聲的哭。
所以聲音帶著一絲沙啞:
「我怕你走了,我怕我怕極了——」
我輕拍他的腦袋,像是安撫。
「別怕,我不會走的,我還懷著你的孩子呢。」
他一愣,驚喜的抬起頭來。
「永遠嗎?」
我不會說謊的。
所以我只是笑,什麼都沒說。
他眼神瞬間變的暗淡,雙手顫抖的握住我的肩頭。
「裊裊,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騙你的,是我糊塗——」
「你不糊塗,你很聰明。」
我看著他,笑意溫柔:「你知道我知道趙窈的存在,會傷心,所以你就一直瞞著我。」
他臉色一變:「裊裊,我——」
我抬手點在了他的嘴上。
「這些年裡,你大概是因愧疚對我愈發的好,騙的我更心疼你,更因久未有孕而愧疚,在我為了孩子,喝一碗碗苦藥,扎的整個手臂青紫,你是不是和她纏綿時,嗤笑我的愚蠢。」
「你瞞了三年多啊,滴水不漏,你看你多聰明。」
他抬手想要抱緊我,我沒躲。
這一次,他摟得很緊,像是要把我融進身體里,呼吸蹭著我的耳側,他一遍遍的說著對不起。
但我卻在他身上嗅到一絲趙窈身上的甜香。
這一刻,我無比清醒的明白,哪怕我和裴懷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
但各自的心,早就變了。
他非他。
我非我。
這世間再無我們。
我靠他的肩頭,語氣很輕卻堅定極了——
「不用對不起,這本是我自己選的路。」
「是我愛錯了人,信錯了人,我是天下最蠢,最糊塗的人。」
「我認輸了,裴懷。」
「我們和離吧。」
15
那日裴懷落荒而逃。
但逃又有什麼用。
事實已定。
我閉院不出,偶爾走走,也只是在院子裡走幾步。
這日,突然聽到正院倒是熱鬧的嗩吶聲,我才想起——
今日裴懷並未偷偷來看我。
原來是趙窈要進門了。
剛開始,裴懷自然是不願的,哪怕裴老夫人再三尋死覓活也無用。
但是一日夜裡趙窈竟上了吊,等救下來人已經奄奄一息了,裴明南更是在裴懷書房前久跪不起。
裴懷對誰心都是硬的。
但是對裴明南這個孩子卻是軟的。
所以他妥協了。
其實我也並不意外他的選擇。
今日婚宴,他沒請我去,請了我也不會去。
我不願見他,更不願受趙窈的妾室禮。
但我實在沒想到,趙窈會主動找上門來。
「夫人,妾已有孕四月,老夫人說待妾產子,便升妾身為平妻。」
她穿金戴銀,眉眼得意,再無之前的怯懦柔順。
這大概是她的真面目。
也是。
一個能勾住裴懷的女人,怎麼會真的是心思單純的小白兔呢。
我看著她,並未接她的話。
她又繼續問道:「夫人意下如何?」
「這是你們裴家的事,要問去問裴懷。」
我語氣淡淡,喝了一口熱茶:「該不是裴懷不允,才求到我這吧。」
此話像是戳穿了她虛假的得意,她面目微微猙獰。
「你到底給侯爺說了什麼,他雖娶了我,卻遲遲不肯碰我,哪怕我有孕,他也沒有半分喜色,是不是你在背後搞鬼!」
「沈裊,你以為你霸了他的人,就能占住他的心嗎!我告訴你侯爺——」
話音未落,我抬手一個巴掌落在了她臉上。
她被打懵了。
「你打我——」
而與此同時,裴懷慢慢走了進來。
趙窈猛地收起了憤怒,眼眶發紅,泫然若泣的撲向了他:「侯爺,妾身不知哪裡惹了夫人,竟惹的夫人對妾身動手······」
裴懷卻看都不看她一眼,痴痴的看著我。
「她打你,你就受著,這是你該的。」
她愣了一下,隨即垂下了頭。
「是······」
我隔著趙窈與裴懷遙遙相望。
但再無心悸。
唯余滿心失望。
16
那日之後,我發現裴懷對趙窈不過尋常,甚至有些冷淡。
但我已分不清,他是不是又在做戲。
我也懶得思考這些事情。
枝兒見我每日倦懶,便哄著我走遠些。
不一會就走到了池塘。
這時,裴明南突然衝到了我面前。
我猛的一驚,差點摔倒在地。
見我被枝兒扶住,裴明南面露失望,卻呲著牙,恨聲說道:「我個壞女人,欺負我阿娘,搶走我阿爹,你肚子裡的孩子一定不得好死!」
此話宛如一個炸彈在我腦海轟然爆炸。
沒有人敢在一個母親面前詛咒他的孩子。
我氣血上涌,失去了理智。
只想讓這個人死!
「裊裊,你在幹什麼!」
直到被裴懷猛地拉開。